“你先回去吧,处理好伤口,休息一日。”夜惊鸿挥挥手,心情显然不怎么顺畅。

“儿臣遵旨。”夜昊跪下行了个礼,正要起身离开之际,却又缓缓开口,“父皇,今日行刺的那个刺客,武功很高,武功招式有些不同寻常的诡异,且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府卫,连儿臣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不是他的对手?”夜惊鸿皱眉,显然觉得意外。

他原本以为刺客之所以能成功逃脱,是因为夜昊救杨太医心切,所以才没能将刺客拿下,让他不慎遁走。

“是,儿臣可以确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夜昊点头,眉眼有些凝重,“他行刺杨太医时,下手狠辣,似一心要置杨太医于死地,儿臣觉得这一点也颇为古怪。”

夜惊鸿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深思,良久才抬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

“是。”

第168章 不好下定论

夜昊行礼告退。

御书房的门被掩上,皇帝盯着他背影的视线收了回来,表情也阴沉了许多,“喻成海,你有什么想法?”

“回陛下。”喻成海近前一步,低声开口,“睿王殿下虽不得陛下喜爱,但无法否认,他为人正直无私,在陛下面前也从不会撒谎蒙混,说的话应该可信。”

虽然没有母族势力支撑,然而长皇子夜昊文武双全,为人公正,行事作风干脆果决,在朝上却是无人不知,因而颇受大臣们的信赖尊崇,宫里的禁卫军对他也俯首帖耳。

况且,就算真有疑惑,宫门口发生的事情很多值守的禁军都亲眼看见,只要召来一问便可知道大概情况,夜昊显然也不会蠢到在这种情况下撒谎。

夜惊鸿点头,眼底幽深难测,“那么你觉得,刺客会是瑾儿的手笔吗?”

“这个,奴才也不好下定论。”喻成海道,眉心锁了锁,“如果是瑾王殿下派来的刺客,其实只要伤了杨太医即可,没必要下死手。而且杨太医此时出事,皇上必然会联想到是瑾王,依奴才的愚见,瑾王应该不会犯下如此明显的错误。”

夜惊鸿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不是瑾儿?”

“奴才也并非这个意思。”喻成海想了想,“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睿王说那个刺客身手高深诡异,连他都不是对手,这一点也很奇怪。据奴才所知,瑾王殿下的府里并没有如此厉害的武功高手,而且近日瑾王府中无人出入,瑾王派人刺杀的可能性很小。”

“然而…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夜惊鸿眸心微细,身体缓缓倚靠在龙椅上,右手托着下巴,眼底浮现深沉的暗芒,“难不成还真的是杨太医的仇人?就算他有仇人,怎么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杨太医和夜昊去瑾王府,夜惊鸿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但是喻成海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夜惊鸿素来就习惯了夜瑾肆无忌惮的行事作风,但是瑾王府的势力一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便是那个刚被调回来的龙影十三卫,身为帝王的夜惊鸿也完全清楚。

所以这件事,他一时之间也有些摸不着头绪。

“陛下,刺客是谁派来的并不重要,这件事可以让禁卫慢慢彻查。”喻成海低头,语调越发低了一些,声音里也染上了些许阴柔幽魅之色,“当务之急,是应该尽快了解瑾王的病情如何了,杨太医受了重伤,必然无法再去给瑾王诊脉,并且极有可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无法给瑾王诊脉,陛下心里可有了决断?”

决断?

夜惊鸿闭了闭眼,眉眼间的气息很快又变得幽冷,“今天初几?”

“刚刚初六。”

初六…

眼底暗光轻涌,像是层层乌云在眸心凝聚,夜惊鸿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既然如此,朕只好亲自弄清楚了…”

第169章 釜底抽薪

喻成海没说话,低头等待皇帝指令。

“明日晚膳之后,传朕旨意,宣瑾王进宫。”

喻成海低头,“奴才遵旨。”

四月的天气,阳光晴好的正午已经能感觉到些许炎热,九倾坐在亭子里,看着园子里的花花草草,看着亭外清澈的湖面,清丽绝色的姿容沉静脱俗,泛着琉璃一般莹润剔透的光泽。

周遭的一切环境是如此幽静美好,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一盏香茗递到她的面前,紫陌柔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姐有心事?”

有心事?

九倾漫然抬眼,看着眼前一大片美不胜收的景致,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白底石榴花瓷茶盏,淡淡道:“我心里的事情很多。”

心里的事情很多?

紫陌闻言,似乎有些不解,“跟瑾王有关?”

九倾闻言,却垂眼沉默,漫不经心的掀开茶盖,名茶的清冽香气丝缕钻入鼻尖,她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怔忡。

她心里装的事情太多,瑾王应该只是占据极少的一部分,之前忙于替他解毒,她没空去想太多。而现在…突然间闲下来,却发现,许多事情排山倒海一般袭上心头,纷乱错杂,梦境与现实交错,分不清真假,辨不清方向,有种身在重重云雾之中迷失了自己的感觉。

所以,她才万里迢迢来到西陵,除了给瑾王治病解毒,她还需要足够的时间让自己冷静,避开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熟悉的环境,一点点理清思绪,不至于让自己在人前露出破绽。

“小姐。”紫陌见她一直不说话,眉心微蹙,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弥漫,“奴婢觉得小姐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但是总感觉…

“主子。”玄三平静的声音打断了紫陌的思绪,九倾转头,看着自桥上走过来的玄三,“什么事?”

虽瑾王府大门紧闭,不许任何人出入,但对于玄三和玄七来说,别说区区一座瑾王府,便是西陵大内禁宫,他们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来去自如。

“杨太医受了重伤,此时昏迷在太医院,至少需要卧床休息两个月。”

九倾闻言,沉默地看着他的表情,须臾,眸心闪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光芒,“有话就说。”

“皇帝命他身边的大总管明日晚膳之后,下旨宣瑾王进宫。”玄三垂眼,温和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压抑和厌恶。

西陵皇帝那般龌龊的心思和行径,任是如何好脾气的人,也无法以平和的心态去看待。

明日晚膳之后?

九倾静了一瞬,想起她和紫陌刚来王府的那个晚上,也是晚膳之后,喻大总管传来的圣旨。

距离上次到今日,显然还不足一月。

看来他当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夜瑾的身体状况,甚至开始焦躁不安了。

“夜瑾现在谁也不见。”九倾淡淡一笑,笑容里却透着丝丝寒意,“既然他非要如此,便索性釜底抽薪,成全了他。”

第170章 此事是皇帝的手笔

既然清楚了皇帝对夜瑾存有的心思,九倾便不会袖手旁观。

至少,在她离开瑾王府之前,她不会让任何人再对夜瑾不利。

吩咐了玄三一些事情之后,九倾便离开了园子,踏上昭宸殿前的玉阶,迎面一个男子从殿中走了出来,看到九倾的刹那间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侧了侧身,微微垂首,沉默间却是恭敬地让九倾先行的姿态。

九倾看了他一眼,认出他是龙影十三卫中的其中一个,没说什么,举步进了昭宸殿。

“方才那个人,是龙影十三卫之首?”

夜瑾正躺在软榻上看书,见她到来,放下了手里的书,淡淡点头,“嗯。”

九倾走到他对面的矮榻上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

“你之前的判断或许有误。”九倾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语气淡然,听不出特别的情绪,“你身体里的忘忧,应该不是出自太后和皇后之手,而是来自于皇帝的手笔。”

夜瑾闻言,表情猝变,眼神冰冷,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我让人去查了查,此事应该跟太后无关。”九倾抬眼看他,“夜瑾,忘忧的余毒尚未完全肃清,此时若再有一次机会让人对你下了此药,你将真正生不如死,终其一生,只怕再也无法摆脱此药的控制。”

夜瑾垂眼靠在榻上,身体却绷得死紧,像是搭上了弦的弓箭,削薄的唇角死死地抿成了一条直线,绝美的脸上泛着不一样的苍白。

他的身体隐隐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绝望。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艰涩,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中挤出来一样,“你…还查到了什么?”

“暂时还没有太多。”九倾摇头,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目前来说,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我不希望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功亏一篑,所以便让人去查了一下。太后对你身体里的顽疾至今还有些一知半解,她甚至以为你是在装病,所以我觉得此毒与她无关。”

“是吗?”夜瑾自嘲地勾起唇角,终于有些无力地放松了身子,垂下的眼底隐去了些许狼狈和难堪,以及更多的恨意,“所以你觉得,皇上如果知道我体内的忘忧已经无法控制我,可能会再次对我下毒?”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应该是这样没错。”九倾犹豫了一下,“所以上次我们所说的,在你的弱冠礼上弄清下毒者是谁并予以反击的计划,只怕不得不放弃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真正的下毒者是皇帝,还有什么需要弄清楚的?对付皇帝跟对付太后是不一样的,那个计划已经不再适用。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该杜绝与皇帝的见面,以及离太医院的人越远越好。

“夜瑾。”九倾看了他一眼,“皇帝此时若是出了事,西陵朝局是否会发生动荡?”

夜瑾闻言,几乎立即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诧异地抬眼,“皇帝身边禁卫重重,那个与皇帝形影不离的喻成海,本身也是个少有的高手,你确定自己能得手?”

第171章 骄傲已支离破碎

“能不能得手,你就不必操心了。”九倾淡淡一笑,“我喜欢安宁的环境,不喜欢隔三差五有人来打扰,所以决定让皇帝静上两个月。”

夜瑾没有说话,垂着眼,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许多想法。

他明白九倾的意思。

从踏进王府初时开始,九倾就说过,她和紫陌会在瑾王府待上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她治好他的顽疾,然后便会离开。

她不为名,不为利,不为荣华富贵,来到西陵,来到瑾王府,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给他治病——她说是因为一场梦境。

的确是因为一场梦,将她和他牵扯在一起,让原本天南地北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相遇,相识,相知。

若要这三个月不受任何人打扰,那么让所有不安分的人安分下来,便足矣。

再有两个月,一切似乎就可以结束,他体内的余毒肃清,以后不必再遭受剧毒缠身的折磨——

然而,九倾却并不知道,剧毒发作的痛苦对于夜瑾来说,远远不是最难忍的煎熬。

身体上的痛,比不上心里所承受的折磨,可偏偏,那样的事情,让他只是想想都觉得不堪,觉得肮脏,觉得如此…难以启齿。

夜瑾闭上眼,心头思绪纷乱,一阵阵疲惫和厌世感骤然席卷而来,让他浑身弥漫出一种无力悲凉的气息。

九倾皱眉,看着眼前越来越不对劲的男子,有些担忧地开口,“夜瑾,你在想什么?”

夜瑾不说话,低着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长长的墨发遮住了他没有焦距的眸心,也掩去了他眼底的空洞和悲凉。

从十三岁那一年开始,灭顶的绝望和耻辱几乎就与他如影随形,他知道这一生自己已无法如正常人一般自由地活着,只要一日找不着母亲的遗骨,他便一日受制于那个名义上的的父亲,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纵然他的傲骨支撑着他最后的尊严,让那个人每次只能气极地抽打着他的身体来发泄自己的暴怒,可那样的事情,即便没能成为事实,即便只是那样的想法,也足以让他觉得屈辱,让他的骄傲支离破碎。

而这样的屈辱和难堪,终其一生却只能藏在心里,独自承受,无法跟任何人述说——包括面前这个如斯强大的女子。

她不是他的什么人,她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她想做的事情做完了,便可以毫无留恋地离去,回到她自己的家乡,继续过着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而他——

依旧身在地狱。

身上泛起无边的寒意,夜瑾不自觉地伸手环住自己的身体,感觉无处不在的寒意已经将自己包围,蚀骨的冷,刺骨的寒,一寸寸凌迟着他的自尊和傲骨。

嘴角扬起嘲冷的弧度,他觉得这段时间自己似乎变得天真愚蠢了许多,以为解了毒就是解脱?

他怎么会忘了,皇帝手里一天捏着他的七寸,他便一天得不到真正的自由,纵然他那么多完美的筹谋,纵然他有足够的能力将西陵的江山轻覆——又有何用?

弱点捏在别人的手里,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又如何给仇人致命一击?

第172章 天子一怒

寝殿里陷入了冗长的沉寂,九倾坐在矮榻上,静静地看着对面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绝境中的男子,看着他的苍白和脆弱,感受着他的痛苦和绝望,素来静如一潭死水的心里,无法抑制地泛起一阵阵陌生的刺痛。

若非听到玄三的禀报,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骄傲跋扈肆无忌惮的男子,心里居然隐藏着这样一桩不为人知,却能让任何一个男子感到绝望的秘密。

西陵皇族九皇子夜瑾,容貌倾城冠绝天下,性情喜怒无常肆无忌惮,然而,谁又能知道,他…还是如此一个让人心疼的人?

心疼不是因为他的脆弱,而是因为如此骄傲强大的男子却身不由己,像是一只被人折了羽翼只能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的苍鹰,不甘于向命运屈服,却偏偏陷入炼狱深渊中,无法跳出困境。

明明如此美好却偏偏被命运捉弄,承受着一般人所无法承受的折磨。

谁说世间男儿都要顶天立地,才能让人心动?

夜瑾这样的男子,才真正让人沦陷得最快,哪怕心智如何强大,哪怕铁石心肠,也无法避免地在这样的脆弱下,柔软了心扉。

“九倾。”夜瑾抬头,绝美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许正常的情绪,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带着说不出的寂冷,“从今天开始,除了给本王解毒之外,其他的事情你不必再理会了。”

九倾愕然。

不必再理会?

“为什么?”她问,目光静静地看着他,“你可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夜瑾当然知道,意味着只要九倾不插手,皇帝便可以继续找机会对他下毒,意味着皇上对他的人身自由依然有着绝对的掌控权,也意味着…这些日子以来,九倾花费了巨大代价给他清除的毒素,极有可能再次进入他的体内。

他解毒所受的痛苦折磨,她千里迢迢而来浪费的时间和精力,千金难求的解毒丹药,或许…都将前功尽弃。

夜瑾转头看向窗外,淡淡道:“本王想通了,皇上是一国之君,就算你手里有些人手,就算他们的武功很高,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九倾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转过头,夜瑾目光沉沉地与她对视着,嘴角的笑容带着蚀骨的嘲讽,以及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绝望,“姒九倾,你应该明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道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九倾淡淡一笑,“所以你就要认命?我不觉得你是一个会认命的人。”

“我不认命。”夜瑾缓缓摇头,“但是不认命也没办法,我有必须认命的理由,就算心里如何恨,如何不甘,暂且也没有办法可以改变眼前这困境。”

“我可以帮你。”九倾道,“夜瑾,我以为你对我已经有了足够的信任。”

“我的确信任你。”夜瑾道,“但是你并不知道我所面对的是什么,你也不会知道。皇帝和我之间的浑水太深,你不该被搅进来,因为最后,我极有可能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第173章 温柔是蚀骨毒药

九倾静静地看着他,须臾,嘴角勾起一抹清淡的笑容,“你是怕连累我?”

夜瑾不说话。

“虽然我还不知道…”九倾皱了皱眉,眉眼间似乎有些犹疑,“虽然我还不知道你跟皇帝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夜瑾,请你相信我,这世上能伤害到我的人,暂时还没有出生。如果你是担心我,大可没必要。”

没必要么?

夜瑾沉默地敛眸,眸心思绪幽深。

说是担心她…也没错,如果他只是把姒九倾当成一个寻常的医者,她的生死他根本就不会在意,纵然身不由己,他绝不会让自己真的陷入绝境。

皇帝手里捏着他的七寸,他的手里也并非全然没有筹码——皇帝不想让他死,甚至是害怕他死,这个事实足以让他在皇帝面前维持着最后的骄傲。

可若是最后,九倾因为他而触怒了皇帝…

夜瑾无法肯定,自己能不能保证让九倾在一国之君的杀意中全身而退。

“我既然来到了瑾王府,那么至少在离开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陷入困境,也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对你动手。”九倾走到他面前,眸光温和却坚定,“如果你是考虑到我的安危,那么我只想告诉你,真的不需要,我有自保的能力——纵然他是一国之君,我也可以保证,他奈何不了我。”

“但是,解了毒之后呢?”夜瑾抬眼,目光清冷地看着她,“姒九倾,你的计划很明确,待在瑾王府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你就会离开瑾王府,离开西陵。就算你解了我的毒,治好了我的顽疾,又能如何?你觉得我就可以一切安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离开,然而你却不知道,你这三个月的努力或许根本就是白费力气,一切终将回到原点!”

话音落下,内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九倾没有说话,目光安静地看着这个男子,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这番嘲弄与怒火并存的激动言语,然而,心灵通透的姑娘此时却分明已隐隐明白了什么——

夜瑾不是一个自暴自弃的人,也从来不会向谁低头,哪怕打碎他的傲骨,他也绝不会让自己在人前显出半分狼狈。

夜瑾根本不是在担心自己以后的处境,他也并非真的以为九倾无力自保,那双总是流露出冰冷讥诮的眼神,分明隐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愫——

他对她,动了心。

这样的眼神,九倾再熟悉不过,而这个事实,却让她一时沉默了下来。

温柔是蚀骨毒药,比忘忧更让人成瘾。

夜瑾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不过是希望她离他远一些,不要过分关心亲近他,他们之间原本只是病人与医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关系。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若温柔和关心成了一种习惯,那么待三个月期满她离开之后,他又该如何戒掉这样的温柔?

所以,只能将一切尚未发生的,扼制在萌芽之时。

第174章 儿女情长

九倾没说话,突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向聪慧通透的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语塞的感觉。

夜瑾说的没错,她的计划一直很明确,她也有确切的把握可以在三个月之内解了夜瑾身上的毒,包括跟随了他十年之久的寒症。

三个月之后,她会离开瑾王府,回到她自己的国家,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那些事,与夜瑾没有任何关系。

离开西陵之后,她跟夜瑾此生或许都不会再有交集,他继续做她西陵的瑾王,而她…

九倾计划得很周全,虽然只有三个月,但是她可以确保在她离开的时候,夜瑾是健康的,而在听到玄三的回报之后,她在计划中又加了一条——离开之前,她会让人找到夜瑾母亲的遗骨,确保夜瑾不再受制于皇帝。

得了健康,得了自由,夜瑾才是真正的夜瑾。

无需再受制于人,别说太后皇后之流,便是君临天下的西陵皇帝,也将不再是夜瑾的对手,夜瑾的谋划可以顺利地展开,以后的一切,他想怎样就怎样,谁也无法阻止。

九倾心里的想法很完美,她甚至还在想,会以一种最自然最不会引起怀疑的方式,来达到帮助夜瑾的目的,而不至于让夜瑾展示自己的难堪。

但是九倾千想万想,却唯独没有算到一点——夜瑾会对她动心。

九倾明白自己的容貌有多出色,也清楚自己这样的女子很容易让男子动心,但是她似乎并未真正却想过这一点。而现在,她明白了夜瑾的心思,却也第一次感到些许…进退两难。

“瑾王殿下歇着吧,我先回静心苑。”良久的沉默之后,九倾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往外走去。

她或许该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夜瑾也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之中。

穿过曲桥回到静心苑,紫陌正在庭院里整齐盆花,看见九倾回来,讶异地站起身,“小姐,这么快就跟瑾王说完话了?”

九倾淡淡一笑,“我跟瑾王之间能有多少话要说?”

啊?

紫陌听到这句话,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小姐跟瑾王之间,不是一直有很多话可以聊吗?

九倾没理会她,举步走进了门槛。

“紫陌,给我倒杯茶。”

“是,小姐。”

九倾走到软榻上坐了下来,放松了身子倚靠在榻上,轻轻垂下的眸心,掩盖了她眼底复杂的情绪。

“小姐。”紫陌端着茶走了过来,将茶盏递到九倾手上,“小姐又有心事了?”

又有心事?

九倾不由失笑,掀开茶盖啜了口茶,“难道我最近看起来,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对啊,小姐自己没发觉吗?”紫陌理所当然地点头,“这几日小姐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奴婢都不知道小姐在想什么,不过奴婢知不知道也不要紧,小姐思考的应该都是大事。”

九倾微静。

大事?

如果这丫头知道她此时正在想儿女情长之事,不知还会不会这么想。

第175章 龙影十三卫,影一

九倾没有再去昭宸殿,中午和晚上的药都由紫陌煎了送过去给夜瑾,亲眼看着夜瑾喝了药才回来,第二天依旧是。

九倾踏出静心苑一步,夜瑾也没有从昭宸殿出来。

紫陌看在眼里觉得奇怪,因为夜瑾的身子已经大好,出来透透空气对他身体好,但是瑾王殿下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沉默得很,而她家小姐这两日的反应也有些奇怪。

瑾王跟她家小姐之间闹别扭了?

紫陌心里暗自猜测着,但是九倾的事情除非她自己想说,否则她一个奴婢是没有资格问太多的,小姐对她温柔宽厚,她自己却要守好奴婢的规矩,不能越了分寸。

晚上紫陌伺候着九倾在静心苑用了晚膳,正吃着,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传来,外面有人匆匆走了进来,紫陌转头看去,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冷漠的脸色难掩几分苍白和焦躁,匆匆走到九倾面前七八步远的地方,就蓦地跪了下来。

“你干什么?”紫陌下意识地拦在九倾面前,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男人身姿挺得笔直,却垂眼看着地上,不发一语,唇角却透着几丝苍白的颜色。

九倾转过身,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小丫头,看向那个男子,“我知道你是谁。”

“属下是龙影十三卫的影一。”男子开口,不待九倾说出,便主动报上了自己的身份和名讳,声音带着久经训练之人特有的冷峻淡漠,以及过度压抑的焦虑和不安,“求姒姑娘救救我家主子。”

“你家主子?”紫陌疑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九倾,“他家主子不就是瑾王吗?”

话音落下,她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向窗外。

夜幕落下,外面已是一片漆黑。

玄三说,今日晚膳之后,皇上会宣瑾王进宫。玄三还说,老皇帝对瑾王有不洁的心思,每个月都会召见瑾王一次…

静心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紫陌还以为…圣旨还没来。

“瑾王怎么了?”九倾声音温和而平静,听起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语气。

“主子被皇上召进了宫。”影一道,“会有危险。”

“有危险?”九倾凝眉,似是不解,“皇帝是瑾王的父亲,瑾王是他最宠爱的儿子,瑾王会有什么危险?”

“属下…没办法解释。”影一道,蓦地俯身重重地叩首,“求求姑娘。”

“你知道瑾王有危险,为什么不暗中跟着去?”九倾站起身,面上从始至终并无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影一,瑾王进宫,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皇上身边的喻总管,武功很高,属下不是他的对手,也无法避开他的视线。”影一道,“主子的危险…属下不能说,还请姒姑娘见谅。”

九倾眼底闪过一道微光。

看来夜瑾的事情,影一应该是知道得不少,龙影十三卫或许并非表面上看来的这般,只是单纯的影卫。

“影一,你见过我才两次,怎么就知道我有办法救他?”

第176章 丧心病狂,不配为人

“姑娘的身份属下虽猜不到,但是影卫的直觉素来很准。”影一不自觉地握了握拳,“还请姑娘救救殿下。”

九倾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影卫的直接素来很准,这句话没说错。或者她也可以理解为,他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抱着侥幸一试的心态。

影一是不是在说谎,她也能分辨得出来。

所以,夜瑾是一定要救的,但是救人有很多种方式。

“我可以去救夜瑾,但是需要你配合我。”九倾看着他,淡淡道,“而在救他之前,你能否先告诉我,夜瑾有什么把柄抓在皇帝的手里?”

有什么把柄?

影卫闻言,脸色瞬间一变,他抬头看向九倾,沉默了须臾,“姒姑娘知道主子有把柄被皇帝掌握在手里?”

“我不知道,但是瑾王殿下是个什么脾性的人,我却清楚。”九倾淡淡一笑,“皇帝宠爱他,西陵上下无人不知,你现在却来告诉我,瑾王被召进宫去会有危险——这其中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而以瑾王的脾性来说,除非他有把柄被皇帝抓在手里,否则他不会让自己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