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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如意明白,这里的一个时辰,便是她熟悉的两个小时。

对于职业杀手来说,时间,是已经打烙在心底的一只日晷。

哪怕是身边没有任何时间记录工具,她都能在心里计算出准确的时辰、

这一个澡,她洗了三个半小时。

要不中途离烟进来换过五次水,她几乎就要睡在浴桶里。

终于清爽出浴,自顾地在屏风里头将那些不算复杂的小衣穿好,这才绕出去站到离烟面前。

“姑娘选选,看喜欢哪套!”小丫头手里提着两件棉裙,一件湖蓝色,一件浅粉色。

都是立领小貂毛,上好的锦锻,还带着花边儿,肥瘦长短与她的身量差不多,看上去还是全新的。

“姑娘沐浴的时候新裁出来的,工夫太短,许是不大合身。您先将就一下,裁衣服的大婶回头会过来帮您量身段的。”

如意摇摇头,衣服的合不合身,对她来说早已经没所谓了。

虽说剪裁得当,哪怕再给她一身大人才穿的长袍,只要干净,她都会由心发出感谢。

只有尊主才穿紫色

只是看着丫头拎着的这两件,却忽地心中一动,随口便道:

“怎么是这两种颜色?我喜欢紫色的,有么?”

离烟一愣,而后马上猛摇头:

“没有没有!在咱们天玉山上,就只有尊主一人才可以穿紫色!”

如意心生好奇,再问她:

“这是规定吗?”

丫头想了想,到是摇着头:

“那到也不是!因为尊主只穿紫装,所以旁的人为了避讳,便不再穿。一来二去的,就成了尊主专有的颜色!”

如意觉得这个回答也可以接受,再瞅了瞅被拎在眼前的两件棉裙,终于还是把手伸向湖蓝色的那一件。

离烟见了,马上将浅粉色的放到一边,然后微弯下腰来帮着她换。

因长年生活在森林里,如意的头发十分不好。、

虽然她已经用了皂角努力地洗了好几次,但仍然好像是枯草一样披散在脑后。让人一看过去,马上就会止住往上摸去的冲动。

这屋子里有一面细长的穿衣镜,虽说黄铜朦胧着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有总胜于无,对于这一世的卿如意来说,已经是实在难得的奢侈品。

从来也没有仔细看过这张脸,现在打量过去,只觉瘦小得根本看不出是美是丑。

可偏偏离烟还在旁夸她:

“姑娘真好看!您这双眼睛啊,是离烟见过最好看的。”

她不由失笑,随口反驳:

“比魅月的还好看?”

小丫头马上闭了眼,明显的不敢拿居里的长老来比较。

更何况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两人的眼睛到底哪个更好看一些!

魅月的眼睛里无时无刻不在散着勾魂摄魄的光,让人轻易的不敢去看。

尊主应该在囚室

而面前这个小姑娘呢,瘦是有点瘦得吓人了,但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就像是这天玉山上的那一眼甘泉,纯得一塌糊涂。

更何况,那里面总是会隐隐地散出点点绿光来,如此神秘,怎能叫人不流连着多看几眼。

“衣服还挺合身的,是你着人做的?”她将话题岔开,也不愿往那铜镜里再看去。

整个儿人瘦得像鬼,脸颊两边都是塌陷进去的,越照越郁闷。

离烟听她这样问,到也是微松了口气,马上回答:

“是的。奴婢瞅着姑娘的身量,自己掂对了一个大概的尺寸,让裁缝大婶赶出来的。咱们天玉山顶有自己的裁缝和绣娘,好多个人呢!姑娘

若是喜欢什么样的衣裳,可以自己去跟她们说。您是尊主的救命恩人,她们不是怠慢您的!”

如意自耸耸肩,看来她洗个澡的工夫,关于“救命恩人”这个身份已经被成功地转达了。

“孟呢?”自踱到屋门口,打开门透气。“那个什么七绝闯殿的,结束了么?”

离烟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位姑娘那一声“孟”,说的是尊主。

老天!老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子称呼尊主!就连那几个长老们都没有如此胆大。

她想要纠正这大不敬的话,但随即便想到魅月送她来时确实是跟自己说:当主子侍候!

而且她也听说这位姑娘是尊主亲自带上来的,又是救命恩人,想来不能以常理相待。

于是赶紧陪了笑,答道:

“七绝闯殿应该结束了,现在怕是都送去医治了呢!刚才奴婢还看见抬过去了两个。”小丫头说起如此鲜血淋漓的事,居然眼都不眨一眨。“尊主现在应该是在囚室。”

审夺陶然居叛徒的地方

如意将“囚室”一词在脑子里迅速地转了个弯,然后便想起来,是刚进山门的时候,听那个执剑长老说什么查出来的人是夜寻,且已经送到了囚室。

想来,那就是个审人的地方。

“她囚在哪?”她回过身来,跟身边的丫头问:“要么你带我去,要么给我指个确切的方向,我过去看看!”

“姑娘要去囚室?”离烟有些为难,但却也不是坚决的反对,只是好心提醒道:“那是审夺陶然居叛徒的地方,戾气太重,姑娘还是不去的好。”

“可是孟在那里!”如意回头看她:“他能去,我自然也能去!三十多人杀到只剩七个,我都看了,还怕什么戾气。”

说罢,抬步就往外走。

离烟无奈,也不再劝,只在后头跟着。

可如意很快就发现问题——

“刚才沐浴的时候我还能听见院子里有下人的动静,怎么这一会儿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离烟轻叹,开口答:

“因为大家都被叫去囚室了。”

“那你怎么不去?”她提出质疑。

离烟再道:

“因为要陪着姑娘,所以魅月长特地来告诉奴婢可以不去囚室那边。”

“哦!”她点头,“那你现在随我去吧!我到是很想看看,让所有人都集合的审训是什么样的。”

她自然而然地把即将要看到的理解为审训,或者审训之后就是死行,而且是当场执行。

把所有人都叫去,那可能就是让大家都来看看,当叛徒的下场。

这一点无可厚非!换做是她,在被自己人出卖之后,若还活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而这世上何为公道?——强者!强者自然就是公道。

奇怪的味道

然,她到底还是猜错了。

或者说,她猜对了结局,却万万没有料到过程是何等惨烈。

那所谓囚室,竟是一座毁了半截儿的木塔。

塔前一块平稳的空地上站满了人,有男有女,有下人,也有一身黑夜的护士。

如意跳着脚往前瞅,依稀能看见最前面有一抹很乍眼的水红色。

那应该是魅月。

再看周围众人,皆是一眼愤恨之色盯看前方。

空气中隐隐传来奇怪的味道,似什么东西已经焦糊,有一种熏烤味儿随风而来。

如意捂住鼻子,身体里太久没有经受这样的味道刺激,一时不是很能承受得了。

但心里虽翻腾着恶心,却还是想仔细辨辨那味源之所在。

离烟在旁边想要扶她一把,却被其一下躲开。

也说不出是直觉还是什么,这种奇怪的味道让如意心底本来就存着的那一丝抗拒更强烈了几分。

也顾不得旁边人奇怪的目光,直奔着那残塔就往前跑去。

离烟在后面跟着,小声地叫她,她也不停。

直待越走越近,本来阵阵冰凉的风竟转为热浪,一波一波地扑面而来。

那种味道更浓了,似点燃的柴火在烤着什么东西,又酸又臭,如意要强忍着才能不当众呕吐出来。

一定要把这身体好好调养一下了!她在心底暗对自己说!

老是闻到点什么就想吐,连正常的食物也吃不得,这样实在是要命。

正想着,就见眼前人影一闪,那抹本来还有段距离的水红色一晃就到了面前。

如意抬头,见正是几个时辰之前还跟自己斗嘴的魅月。

奇怪的是她那双不分男女统统勾引之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却不再是暧昧的光,而是满满的愤怒,愤怒之余,还有点点泪花。

谁让你来这里的!

“谁让你来这里的!”刚飘至面前,魅月的眼睛马上就立了起来。但尽量生气,说话的声音却还是尽量地压低。随即转看离烟,诉道:“谁让你把她带到这地方来?”

离烟一低头,小声答:

“是姑娘自己要来的,奴婢拦了,但没拦住。魅长老之前只说尽量不让姑娘乱跑,但没明确说绝对不可以来囚室的。”

魅月深吸口气,怒火无处可发,只得委屈自己又咽了回去。

这是陶然居的规矩,下人绝对服从是没错,但如果主子压根儿没吩咐,下人就没有必要一定要做,哪怕错了,也不可以随意责罚。

她的确忘了说不让如意来这地方,也是的确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禁止她来这地方。

自己没跟下人说,尊主同样也没跟自己说。

但……

“赶紧送她回去吧!”还是挥了挥手,尽量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如意不停往前看去的视线,“这地方你不该来!”魅月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回你的天舞阁去,这陶然居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合所有的人!”

“你们在干什么?”被迫收回目光的如意显然不太可能被她的警告吓到,反到是以同样凛冽的神色反瞪回去,同时道:“你们在干什么?孟在干什么?”

离烟在旁边拉了一把,叫声说:

“姑娘,跟奴婢回去!”

她猛地甩开,也不再以手掩口鼻,就让那股子焦糊中又透着酸臭的气味直冲进来。

拼命地遏制住想吐的冲动,坚持问道:

“我要见孟,你告诉我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魅月发誓,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固执的小孩。

像烤全羊一样烤人!

哪怕是那些整日刀口舔血不知是否还能见着明天太阳的杀手,也从来没有对长老们的命令有过半迟疑。

本还想再劝两句,可忽就又一转念,目光中的冷色瞬间褪去,换上的,便又是那副她魅月所独有的千娇百媚。

“想知道尊主在哪儿?好啊!我告诉你!”说着,身子往旁边一斜,如意面前的视线便又开阔了去。“你看——”纤柔的手指向前入一递,再道:“火架子后面,仔细看!尊主在那里!你要问在干什么,听好了,他在烤人!”

如意胃里猛地反上来一阵恶心,一口酸水当场就吐了出来。

可脚步却没停,不但没停,反而拿出了特有的疾速狼行,直奔着前头不远处已经熊熊而燃的火架子就跑了过去。

魅月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开了口冲着前面喊了声:

“执剑!拦住她!”

声音再至,那个瘦小几乎一吹便倒的身影已然到了火架近前。

如意见过很多种死亡,也见过很多种严酷的刑罚。

但她保证,眼前这一种死法确实是前世今生见所未见。

最主要的是,那个在她眼里一向高贵得几乎可望却不可及的孟,正是这一场刑罚的执法者。

是孟把人像是牛羊串在支架上,是孟把那支架架得第高,又命人在下面升起了柴火。

有人站在高梯上抓着支架的两端,如烤全羊一般不时地翻转着,

那上面的人根本还是活的,只是被硬铁支架从两脚中间一直穿通了整个儿身体,又在锁骨处插了出来。

每转动一下,都会有如狼嚎般的惨叫发出。

带她回去!

那叫声响彻山顶,凄厉得恶鬼都不敢接近,连如意都跟着倒退了几步。

这还不止,那人的衣衫早被烤尽,皮肤表层已然灼得烂红一片。

可偏偏下面的火控制得刚刚好,只够最顶端火苗燎上去,并不是那种彻底的焚烧。

她明白,这就叫烤!与烧的程度是不同的!

不时从那人身上滴出的油份掉进下面的火堆,“刺啦刺啦”地响,空气中弥漫的怪异味道更浓了。

如意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是烤人的味道,是活着烤、翻烤……

再看不下去,女孩双腿一软,跪到地上哇哇就吐了起来。

依稀听到有魅月的声音传来,凄凄厉厉的——

“恶心了么?这就让你吐了?我告诉你,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几乎毁了整个儿陶然居!七绝一个都没剩下,就连尊主都险些送命!我告诉你!这个人罪大恶极!这样的叛徒就活该被活活烤死——”

魅月的话好像还在继续,一句一句地指控着那个人的种种恶行。

如意其实也明白,叛徒这种概念的存在是最致命的,他就像一直生活在你身边的一把刀子,前一刻你还当其是朋友与之真心拥抱,下一瞬他就有可能挥出刀子直捅你的后心。

任何酷刑对于叛徒来说,都不算过份!

她之所以吐,只是因为控制不住这身体里的那个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