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成也终于该倒了。
前些天一批大臣屡次上本参宁成,指证宁成多有徇私枉法,宁成又是一方豪强,盐铁收归官营,利润都归于朝廷,触犯了宁成的利益,他自然不愿意主动推行此法,甚至还多番反对,公然在朝廷上指责刘彻的心腹桑弘羊等人,就是张汤在一旁劝他,竟然也被宁成骂成了忘恩负义的东西。
现下,正是好戏开场的时候。
在进宣室殿前,他不知为何向着椒房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才进去。
刘彻脸上没有表情,殿内已经掌灯,看上去还是挺亮堂。
“义纵、减宣治宁成事,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且结党营私,已经触犯朕的底线,此人不能再留,朕已经着人缉拿宁成,包围其府邸,今夜还要请诸位一同为其定罪。”
刘彻波澜不惊地说着,看了一眼众人的表情,看样子他的心腹们都是很聪明的人,早就想到了自己会对宁成下手,这个时候都不怎么惊讶。
于是刘彻又继续道:“另有宁成等人的豪强朋党,一并拿下。减宣、义纵治宁成事。”
减宣与义纵二人皆出领命,张汤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身前三尺的地面,不动声色。
次日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宁成已经不在自己的府中了,而是在廷尉诏狱里。
张汤已经有许久没有踏足此地了,他已经是御史大夫,不再是当年的判官和廷尉,现在他位列三公,全朝唯有卫青能够与他比肩,就是中大夫朱买臣等人,也曾经被张汤治过罪。张汤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了,因为刘彻很是信任倚重他。其实张汤知道自己手上杀孽太多,而且最开始发迹也并非那么干净。
从小吏之子一路走过来,从地方上的小官,一直走到今天,哪里有什么绝对干净的说法?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官场尤其如此。
他不喜欢穿颜色太浅淡的衣服,因为那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
张汤收回自己打量这熟悉的庭院的目光,在此前一天,这里还是宁成在管辖的,只可惜——已经让张汤有些认不得了。
宁成生性乃是暴戾,最喜以酷刑折磨人,所以这庭院之中完全是一片血腥的惨淡,他看向自己脚下的地面,深褐色的。
他重新进入了诏狱之中,经过了阴暗的甬道,像是很久以前那样,踏进去。
只是他不再是廷尉,而是御史大夫。
以位列三公之尊,踏足此处,让张汤忽然有一种走到尽头的预感。
只是他毕竟没有多想,进去了,着人开门,坐在了宁成的面前,带来了一壶好酒,几碟小菜。
宁成坐在里面,像是当年一样,这是宁成第二次进诏狱,第一次他没有死,甘愿受辱,逃过了死刑,只是这一次,他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他看着自己昔日的门生,今日却在暗中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人。
“张大人好厉害。”
张汤坐在他对面,已经将该摆好的全部摆好了,宁成将死之人,自己也不必太过掩饰,他长久地以平淡遮盖起来的妖戾,终于全部露了出来,眼底的狠辣和凶厉,再也藏不住。
“欠你的,在宁月一事上,我已还了。更何况,当初你能逃狱,也是张汤在背后施以援手,两年前你归朝,已经是我施恩与你,自然是我厉害。”
“哈哈哈哈……好,好,好一个你厉害!”宁成大笑起来,看张汤为自己斟好了酒,端起来一饮而尽,“不曾想我宁成竟是给鹰啄瞎了眼!未料到你张汤是如此阴险卑鄙的小人!不,不,不,你并非小人,你乃是佞臣,酷吏。我虽好酷刑,但来廷尉府之后,看到你当年研究出来的刑罚,当真是匪夷所思之极,以惨绝人寰来形容亦不为过,你这样便不怕来世六道轮回,进畜生道吗?”
六道轮回?那是什么?
张汤也端起酒来,自己慢慢地喝了,刑罚之事,说是兴趣也可以,毕竟自己当年除了这些,似乎也找不到别的事情做了。他的生活是单调枯燥的。
将深色的袖子挽起来一点,张汤又给宁成倒上酒,“佞臣酷吏又如何?不得善终又如何?六道轮回,朝中酷吏不止张汤一个,自然不止我一人进畜生道。更何况,过了奈何桥,一入轮回,前尘往事皆忘,我不是我,你也并非你,即便是轮入畜生道,又能如何?”
宁成忽地沉默,他头上已经有了白发,虬髯乱糟糟地,他能文能武,不想今日栽在了自己昔日倚重的门生手上。他是看得明白的人,这背后若是没有张汤的推波助澜,自己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失去一切,更何况,现在他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张汤此人,看上去谦卑,实则自负。
“你当初在我门下的时候,我看着你谦卑,可是在治律一事上你却十分顽固,当初一小吏因与你争执旧律一事,次日便被人说收了贿赂,查证了给革职,当时我就觉得与你有关,此事成为了我心中的疙瘩,但我一直没有问。如今我不问也知道,那必然是你。由此看来,你非但不谦卑,反而更自负——在你的心目之中,自己治出来的律才是最好的,你觉得自己能够将很多事情做好,过于相信自己了。”
所以他宁成就算是死,也不该这么憋屈——他也留有后招的。
这诏狱之中死的人多了,但不该有他宁成。
张汤杀的人很多,也不该有他宁成。
他说的这些,都切中了张汤的内心,他没有反驳,翘起唇来一笑,“你说的基本没错,不过廷尉狱中,让你惊讶的刑罚,大约是密室幽禁、水刑、滴血这一类吧,其匪夷所思,便是张汤在听到的时候也是很惊讶的。”
“这些刑罚难道不是你想出来的?”
宁成皱眉,抬眼看张汤,却又喝下了一杯酒。
“宁成大人想知道是谁吗?”张汤也端起酒来,手指却在酒杯上摩挲,虽然身居高位,但张汤竟然还是觉得这诏狱乃是最舒服的。也许是因为自己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又也许……
他低头不再多想。
宁成一直看着他,明显是等待着他的下文。
张汤道:“皇后殿下于刑罚一道,颇有心得。”
宁成顿时如遭雷击,他看着张汤那艰涩晦暗的眼神,这眼神里带着一种漠然,一种无边的冷淡,雪原之中的血海,缓缓地蔓延开,杀意其实从未褪去,宁成也是一名出色的酷吏,他知道他们这一种人因为天生痛恨不公,所以喜好杀戮,又因为手染了更加深重的杀孽,最终的下场依旧是冲向深渊。他忽地明白,又哈哈大笑起来。他忽然觉得悲哀。
宁成说:“你是最名副其实的酷吏。”
他原来是得罪了陈阿娇的。
“在你回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死了。”张汤说完这一句,忽然将自己手中的酒喝干了,然后青铜酒尊扔到案上,眼底喊着一种嘲讽,“宁成你真是活老了。”
宁成的目光随着那酒尊在案上晃了一圈,忽地一捂自己的胸口,带了些黑色的血从他嘴角涌出来,他眼前开始模糊,已经是剧毒入体了……
目光从那酒尊上移到了张汤的脸上,他手一指他:“你……在酒尊上,下毒……”
张汤漠然站起来,“当年那小吏,是被我栽赃的。”
只说完这一句,宁成就已经倒了下去,再无了声息。
弄死一名权臣酷吏,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张汤出去的时候遇到了负责此事的减宣与义纵,他官位比二人高,由义纵、减宣二人向张汤行礼,“张大人。”
张汤略一点头,却没说什么,出去了。
义纵、减宣二人进去牢房之中查看,却对望了一眼。
减宣阴毒道:“陛下急欲除掉宁成,就算是得知了张汤毒害宁成也不会处置他的。”
义纵看了减宣一眼,却摇头,似乎不怎么赞同他,笑道:“就算是张汤犯了事儿,也不会出事儿的。”
减宣哼了一声,却觉得事有蹊跷,不管怎么说,宁成本就是必死,怎会急于一时?他们甚至还没有审过宁成,只是为其定罪而已。
张汤自然是知道其中奥妙的,他回到府中,将主父偃此前悄悄塞给自己的密报展开了,他已经看了许多次。
宁成查昔年严助事,君当留意。
当年严助是怎么死的,张汤很清楚。
他在朝中如此位高权重,自然不缺少自己的耳目,江充此前向陈阿娇献计,再次辣手治了宁成,参宁成最多的就是江充,况且宁成多次违背礼制,被江充捉下曾要治罪,但因为宁成当时也算是刘彻的左膀右臂,因而没有能够伤及其根本。
只是后面江充学聪明了,他表面温文儒雅,都被称之为“江绣衣”,因为他乃直刺绣衣御史,“绣衣”此称相当雅致,因着这样的性子,他能够结交众人,还颇受欢迎,此人在朝中的风评乃是相当好的。
这一次,群臣大多声讨宁成,而声援江充,也终于让刘彻开始注意到江充此人的才能,可以说,宁成一死,江充平步青云的时候就到了。
只是——这一次,促发了这一场变动的人,应该还是宁成自己。
如果不是他察觉到张汤并非真正想要亲近自己,而准备去拿张汤的把柄,张汤也不会在行推恩令刚刚结束的时候就对宁成发难,毕竟这样会显得刘彻这皇党们卸磨杀驴的功夫太好,刚刚利用完了江充就将人杀了。
要怪,只怪宁成自己想不开吧。
他将这写着字的白帛放到烛火上燃尽了,火焰吞上来,差点烧灼到他的手指,他松开了手指,任由灰烬落下。
转头看向窗台,碗莲还放在那里,留了张字条,原来是太子改主意了,说要自己为陈阿娇再养上几株碗莲。
太阳落下去了,宁成死了,陈阿娇在椒房殿里问道:“太子去哪里了?”
旦白道:“太子说有事,馥郁带着他去亭子里了。”
“有人跟着就好。”
她笑了笑,然后走到后殿去,说道:“早早熄灯了吧,今夜陛下那边有的忙呢。”
刘弗陵,刘彻的儿子,大汉的太子。
此刻,真趴在亭子里,使劲地将自己身边的莲子硬皮在地上蹭,馥郁无奈地看着,可是又不敢叫他起来:“太子殿下,让婢子来帮您吧,您这样回去我怎么交代啊!”
“不妨事儿,回头换件衣服就好。”
小浮生还是一门心思地将那种皮使劲儿地磨薄,栽养碗莲的方法还是张安世告诉自己的,他不想让别人帮忙。
馥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想哭,这孩子……
王太后走过来的时候正瞧见这一幕,这些年她与陈阿娇是一直冷战,婆媳矛盾一向是相当要紧的,刘彻本来也不想插手,近来又有些刻意打压田蚡的势力,王太后的母家近来也不好过。
她从来没有去看过浮生,也不想看,今日出来散步,倒是看到了刘弗陵,她知道这孩子小名叫做浮生,是个很好的名字。
站在亭子下面,王太后抬头看着他,周围的人都没有出声,也没有人去提醒馥郁,王太后只是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此后几天,浮生每天都到这里来侍弄他的碗莲,王太后也每日恰巧从这里经过,馥郁第一次不知道,后面几天却并非不知,她将这个情况告诉了陈阿娇。
陈阿娇一是惊讶浮生的孝心,几乎让她当场就落泪,只是随后就止住了,想到王太后,她垂下眼,只是说:“继续看着,小心些,暂时不管。”
到了第七天,浮生对于每日路过的王太后也熟悉了,他那天抱着自己的碗莲,站在台阶上,喊道:“奶奶,你为什么每天都从这里过去呢?上来喝茶吗?”
王太后愣了一下,她惊讶于浮生对自己的称呼,“你叫我什么?”
“你不是太后奶奶吗?”
完全不顾旁边馥郁那惊恐的眼神,浮生竟然颤颤地抱着自己的碗走了下去,来到了王太后的身边。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寡居的女人而已。
她退了一步,摸摸自己眼角的皱纹,忽然有伸手摸了摸浮生的头,“好孩子……”
然后她转身走了,留下浮生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
浮生的小脑瓜还不明白,太后奶奶为什么不跟自己说更多的话。
刘彻听说这件事之后,跟陈阿娇的反应如出一辙,他说,看着不出事儿就好。
浮生的碗莲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开花,夏天过去了。
陈阿娇骗他说,开花了,只是她不小心打碎了。
于是浮生哭闹了很久,揉着自己的眼睛说要再给陈阿娇养一碗。陈阿娇说秋天到了,冬天也快了,这个时节太冷,碗莲活不起来,还是来年再种吧。
那一天晚上,浮生死活要翻到陈阿娇的榻上睡觉,把刘彻气了个半死,两父子斗了大半夜才困,陈阿娇难得地睡了个好觉,只是刘彻起来却是两只眼圈黑黑的。
他已经换好了朝服,一转眼瞧见自己儿子还沉在黑甜乡里,简直嫉恨得不得了,“迟早要办了这小子!”
陈阿娇只是随手从枕头下面摸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玉佩丢过去打他:“要滚快滚!”
刘彻眼明手快接住了,“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哈哈……”
陈阿娇只差没抽他一鞋拔子,直接侧身躺了过去。
刘彻将那玉佩往身上一挂,便出去了。
小浮生还睡得香甜。
他忽然梦见了自己的碗莲,又梦见了张安世,张安世捧着自己家里的碗莲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打碎了,他又梦见自己来年给母后养的碗莲开得很漂亮……
这个梦,他很快就忘记了。
第二年,他的碗莲,放在窗台上,果然很快就开了。
☆、第一百零二章 囹圄
减宣是个很懂得进退的人,可是人难免有执念,而他对于权势的执念却是从来都不简单的。
自己与张汤几乎是从同样的位置上爬上来的,可是现在张汤成为了御史大夫,就是义纵在治了宁成一案之后也顶了廷尉的缺,成为了新上任的廷尉,只有他减宣,还在原地踏步走。
陛下诏令抄了宁成的家,竟然藏有万金,其罪难免,满门抄斩,监斩官汲黯,乃是所有酷吏都看不起的一个直性子,今日减宣就是要与这样的人一同监斩。
他从马上下来,走到了汲黯的身边,坐下来:“汲黯大人来得早。”
汲黯手指敲击着漆案,瞥了减宣一眼,有些不冷不热,只是道:“午时将到,只要不迟,又有何妨?”
这汲黯,说话的时候总像是要呛人,减宣懒得跟这样的人多说。最近汲黯与田蚡之间掐得厉害,主父偃就在一旁看戏,整个朝堂都有些热闹,只是宁成这事情,却暂时转移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两年以来,宁成如何荣宠?却不想,一朝破败,竟然也落得满门抄斩。对刘彻这生杀予夺的果断和杀伐,所有人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了。
减宣不再说话,而是看向了下面跪着的一排排宁成的家人。
百姓们围在刑场下面看着,市口上这个时候人来人往,听说要斩的乃是酷吏宁成一家子,竟然已经有人往形台上丢臭鸡蛋和烂白菜。减宣看到这一幕,竟然忍不住笑起来。
而汲黯,只是回头看了减宣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来。
张汤这个时候也在角落里,只是他没有接近,而是看着所有百姓指着刑台上那些引颈待戮的人喝骂的场景,忽然想到了自己——有人在骂,这天下间的酷吏都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他一垂眼,在刽子手们举起屠刀的时候转身,迈出回头路的第一步时,人头便已经落了地。
宁成的家人里面,自然也包括宁月。
在抄家的时候宁月曾经苦苦哀求张汤,甚至想要逃跑,周围的兵士们甚至没有能抓到她,只可惜——宁月太傻,她竟然跑到了当初与她有过暧昧关系的主父偃那里,却被主父偃掐着颈子问道:“你傻了一次,不曾想竟然还有第二次。痴人愚昧乎?”
张汤与主父偃看不对眼,这是很正常的,只是主父偃这人的脾气古怪,有时候会连着上奏本参张汤,有时候又会私下递些消息给他。
宁月,应当是被主父偃亲手送上断头台的。
恩怨不会轻易了解,可是当死亡到来的时候,就轻而易举了。
断头台上洒满鲜血,身首异处的人倒在那里,减宣看了一眼,勾起唇角,终于告辞了,回了宣室殿将监斩的情况告诉刘彻,刘彻只是点头,也没什么别的话,死了个宁成,也就这样死了而已。
只是减宣告退之后,心中一口闷气,始终是出不来,他回了御史府,重新翻看此次宁成案的卷宗,只是看着看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来,宁成出事之前在查以前严助案?
他手一抖,差点打翻了侍者端上来的茶,忽地站起来,眼露杀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一个张汤,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张汤!”
只是,严助一案,到底跟张汤有什么关系呢?
严助因为与三王之乱有关,为赵王及淮南王美言,当初的定罪是勾结反贼,收受贿赂,严助此案正是张汤负责,他与张汤素来有隙,所以张汤手段严酷一些,也没有让众人怀疑。只是想一想,当初淮南王一案便是张汤在负责,后来严助为淮南王鸣冤美言,又被张汤治罪。又及宁成查严助案,最后也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那宁成分明就是被张汤毒杀!
一切的一切都与张汤有关,一切的一切都与淮南王一案有关!
减宣知道自己已经抓住了事情的关键,张汤……
他捏住那卷宗,终于勾起了唇。
府外忽然有下属送上来一封卷宗,减宣打开一看,竟然是与义纵有关的,果然是天助他。
减宣这边忙碌着,张汤那边也没闲着,只是这个时候的张汤没心思害人,他只是忙着盐铁律一事,与桑弘羊合作,一直在细细推敲。
时间过得很快,宁成一家乃是秋后问斩,转眼已经是冬天,盐铁官营这政策他们仔仔细细地敲定了小半年,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就颁布了,这一次,因为有了宁成做前车之鉴,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因而敢公然反对的人不多,所以表面上推行很顺利。
只不过,阳奉阴违的人不少,仅仅是盐铁官营推行半年,这狱中便已经死了不知多少高官厚禄之人,如宁成之地方豪强,亦多有死亡。
小浮生这一年的碗莲,就在这样的一片喧嚣之中养出来了,他端着自己的杰作到陈阿娇跟前炫耀的时候,她恰好在此前一刻收到了朝上的消息。
减宣检举廷尉义纵贪赃枉法,并且证据确凿,义纵大约也活不了。
酷吏宁成,为义纵所治;酷吏义纵,为酷吏减宣所治;酷吏减宣,又当为谁所治?
岌岌可危的张汤。
陈阿娇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这个,她这个念头还没放下来,小浮生便已经到了后殿,将那此刻还是菡萏的碗莲捧了过来,讨她欢心。
她放下一切的思绪,问浮生道:“听说你在殿前与张安世等人应答,安世答错了,你却答对了,很厉害,可是我前些天才问过你《国风》中的句子,你却支支吾吾——老实回答母后,可是安世帮了你?”
浮生连忙摇头,头上扎着的小辫跟着他动作一起晃,“前日被母后抽问,答不出来,回去安世就拉着儿臣背了。”
“那因何安世不会,你却会呢?”其实这样问的时候,陈阿娇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只是还不确定。
浮生凑上来,窝在陈阿娇的怀里,四五岁已经不小,却还要将自己团成一团,像个丸子一样滚来滚去,闹腾着。“儿臣也不知道,反正安世说,不管他知不知道,反正不知道最好。安世懂得可多了,但他就是不跟别人说,也不让我跟别人说。母后,您说安世为什么样?”
陈阿娇扭住了他,不让他在自己怀里像个圆球一样乱滚,拍了这小子的小脑袋一样,然后让宫人退远,将他压在自己身边的席上坐下,“来,母后问你一件事——你到底是怎么看安世的?你是太子,如果以后要你当皇帝,你要怎么御下?”
“母后怎么突然问这些问题?父皇说一张一弛,文武之道,选贤举能,圣明之道。寒门贵子,宗室亲族,有才者,无谓避嫌,尽可举之……可是安世是我的好朋友啊,我们是玩伴,安世也算是我的臣子吗?”
浮生实在不明白陈阿娇忽然为什么要问这些。
他的回答,陈阿娇似乎也没有听,她只是想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而已。
回过神来的陈阿娇,摸了摸浮生的头,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最近去王太后的宫里了?”
“太后是个好人呢。”一说到这个,小浮生就特别兴奋,“母后,太后祖母让人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还说要带我到宫外去玩儿,不过……糟了!我答应皇祖母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