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他在案下面牵住了她的手,宽大的袖袍遮挡了两个人的动作,倒带着几分隐秘的温馨来,满堂华彩,他虽然看着下面的歌舞,心却还系在陈阿娇的身上。

眼看着宴席到了尾声,他也该离席了,而陈阿娇也同众臣道别,跟刘彻一道走了。

出了殿,繁华就已经散尽了,宫人在前面引路,刘彻就挽着她的手,也不说话,一路往前面走着,一直走,一直走,似乎就要这样走到地老天荒。

又看到了椒房殿,灯火通明,现在的整个皇宫,都还在一片欢庆之中,宫人们没有说话,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旦白抱着小浮生,跟在后面,待到要进殿的时候,刘彻才将孩子抱过来,进了殿却问道:“郭舍人,什么时候了?”

“亥时末。”郭舍人报了一句。

于是刘彻咳嗽了一声,手握拳放到自己的唇边来,轻轻说了一句:“你抱着浮生,朕……去去就来。”

陈阿娇总觉得刘彻这表情有些古怪,然而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有古怪,只能猜测是刘彻想要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她倒是将小浮生抱了过来,这小子根本不管这事自己母后的生辰,早已经胡天海地地睡了过去,大约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又在啃手指。

她狐疑地看了刘彻半天,可是刘彻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咳嗽着——没错,他还在咳嗽。

“陛下去吧。”

她倒要看看他又想出了什么法子。

大约是自己的生辰,他有什么惊喜的礼物给自己?不过她还真的不怎么期待。

看着刘彻扯着郭舍人走了,陈阿娇忽然笑起来,她也咳嗽了一声,自觉很是装模作样,“找个人去看看陛下去哪儿了,回头告诉我。”

她说着走向了寝殿,将浮生安置下来,又看了一眼刘彻专门给浮生做的糖人架,眉头又皱得老紧,吩咐馥郁道:“将那糖人架子上面的糖人减去几个,回头糖人师傅把糖人做小些。”

小浮生才开始长牙,这东西吃多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馥郁倒是知道这其中的玄机,陈阿娇已经与小浮生约定好了,每天只能吃两支糖人,糖人做小,浮生也就吃得少了。

馥郁偷笑了一下,领命道:“明日便告诉师傅去。”

陈阿娇看着熟睡的小浮生,拍着他的身子,给他掖好被角,然后走出去,前殿那边还燃着明亮的烛火,之前派出去探刘彻行踪的人已经回来了,在陈阿娇跟前儿禀报道:“陛下……在庖厨之中……”

陈阿娇差点没惊呆,“你说什么?”

“婢子看着陛下往庖厨的方向去了,已经进门……”

那宫人小心翼翼,只看着陈阿娇脸色已经变了。

她头疼地一按自己的额角,却道:“跟过去看看。”

周围的宫人们也跟陈阿娇一样惊呆了,这个时代讲究的乃是君子远庖厨,陈阿娇也不是不知道,庖厨之中的事情一向是为衣冠君子所不耻,刘彻竟然去这样的地方,这不是以后寻着给别人话柄吗?

他也没说退避了一些人再进去,自己的人都能够轻易探知刘彻的行踪,若是传扬出去,刘彻这皇帝的脸面要往哪里放?

她急急忙忙赶过去,却看到那厨房外面已经冒着烟气,这是着火了吗?

陈阿娇一进去,烟雾弥漫,呛人极了,在一片模糊的白烟之中,还能听到有人在说话。

“老郭你到底会不会烧火啊?这到底都是什么东西啊!”

“哎哟,陛下您这什么东西落到我脸上了?”

“什么东西?朕怎么知道!”

“哎哎,陛下您那面不是那样揉的……”

“朕还偏就这样揉了,你管得着么?”

……

陈阿娇忽然就站住了,不再往里面走,而是强作镇定地转头对身边表情各异的宫人们道:“你们出去吧,没有诏令不得入内。”

宫人们憋着笑退出去了,陈阿娇头都大了一圈。

她咬牙走进去,呛得直咳嗽。

“我说老郭,你刚才咳嗽了吗?”

“我以为是您在咳嗽呢,您刚刚在殿下面前不也一直咳嗽吗?”

“咚咚……”

“你在干什么呢?朕没咳嗽啊……咳咳……”

“陛下这不是您在咳嗽吗?”

“多嘴!”

……

陈阿娇终于在大片大片的呛人烟雾之中来到了厨房最东角,看着撩起了袖子正在揉面的刘彻和一脸黑灰的郭舍人,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给陈阿娇一个机会,她宁愿自己没有对刘彻那种神神秘秘的表情感兴趣,以至于自己看到如此毁三观的一幕。

“陛下,不会揉面——还是不要强撑的好吧?”

刘彻乍一听这声音,差点丢了自己手中的面盆,回头瞪眼:“阿娇你怎么来了?”

郭舍人一抬头看到陈阿娇也吃了一惊,心想自己这罪过大了,怎么能够跟陛下胡闹一起到这厨房里头来了呢?这不是自己找死呢吗?看看皇后殿下这脸色,就差没跟自己刚刚戳了的锅底一个颜色了。

陈阿娇心说我要是不来,你俩这得烧了厨房了,她已经有些无力了,只是冷着脸问道:“陛下,君子远庖厨,您这是自降身份,平白让别人多了嚼舌根的机会。”

“朕才不管他们说什么呢,谁敢说——朕就拔了他的舌头。”刘彻眉头一拢,却是一点也不顾及什么隐私不隐私,他既然敢这么做,其实根本没有怕过别人的风言风语,“阿娇,你回宫去坐会儿,一会儿朕给你个惊喜。”

“不就是做个刀削面吗?陛下您搞得这阵仗,跟宫里着了火一样,一会儿宫人们该来救火了。”陈阿娇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有些嘲讽。

刘彻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了,顿时一耸肩,他额头上沾了些面粉,手上已经是洁白的一片,还放在面盆里面,习惯性地一伸手,却带出来一手的面粉,差点没有让刘彻吓住自己。

他讪笑了一声,不过转眼就变得理所应当起来,能当皇帝的人,脸皮都有些厚:“知我者,阿娇也。”

小时候他俩一起玩儿,说什么过家家,陈阿娇就随口跟他说了刀削面,本来她只是信口胡诌,说什么有一种面叫做“刀削面”,在人过生辰的时候做出来给人吃,能长命百岁——其实都是瞎掰,她前一日跟刘彻那呆头鹅说了这话,后一日就已经叫馆陶公主府的厨子做出来吃了,才不是什么生辰呢。

只是现在陈阿娇总不好告诉刘彻这傻货自己是哄他的,其实陈阿娇往回想想,以前自己哄他的话,还真是张口就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多少,这么一想起来陈阿娇忽然就有些心虚起来,夜路走多了撞鬼,谎话说多了迟早会有被拆穿的一天,自己胡扯瞎掰了那么多,偏偏刘彻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极好,以后若是自己说漏了嘴什么的……

她忽然就有些心凉起来,以后说话得小心了……

唉,都是儿时最坑爹啊。

陈阿娇感叹完,一看刘彻,只好说道:“陛下,您那面不是那样揉的。”

刘彻是真心地想给陈阿娇做一碗长寿的刀削面,只不过毕竟是膏粱子弟,又是天潢贵胄,自己挽起袖子来做这些事情已经是很失身份,最重要的是——他不会。

当下被陈阿娇这么一说,他面子上挂不住,死撑着说:“朕就爱这么揉面。”

郭舍人在一旁默默地鼓捣柴火,不料越烧烟气越多,他郁闷极了,陈阿娇又被呛到,索性直接怒了,喝道:“郭舍人你到底在烧什么?”

郭舍人委屈极了:“一定是那采买的宫人不对,这柴禾就是烧不燃!”

陈阿娇扯住了刘彻的袖子往旁边拉,却将自己的袖子挽起来:“天生没见你们俩这么蠢的主仆,郭舍人你还是出去歇着吧,陛下您方才不还在说郭舍人吗?您亲力亲为,去生火好了。”

郭舍人悄悄地看了刘彻一眼,最后还是觉得听从陈阿娇的比较好,自己在这里也不方便啊。于是他恭恭敬敬地一揖,“老郭这就告退。”

郭舍人喜滋滋地走了,刘彻苦哈哈地去烧火,还别说——也许是大汉最尊贵的人真的有这烧火的天赋,也许是因为郭舍人走之前那受潮的柴禾已经怄得差不多了,现在竟然轻而易举地燃起来。

他看着前面陈阿娇,说出去也许都不会有人相信,大汉朝帝后二人,竟然在这小厨房里,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妇,做一碗刀削面。

陈阿娇其实也不怎么会,不过是看着厨子做过,只是在刘彻这个门外汉看来,那手法已经很是纯熟,水在锅里已经滚沸,刘彻烧火无聊,便抬头看陈阿娇,忽然瞥见她琼鼻之上一点雪白,差点没有暗笑得背过气去。

陈阿娇力气不是很大,端着那刀便要削面,看得刘彻心惊胆战,干脆走过来从她手中将刀夺下来,“当心别削了手。我来——”

陈阿娇削进水里的那面条看上去厚厚的一片,她也觉得有些不忍直视,只是这个时候刘彻接过了这活儿,她也就看着,心想他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于是抱着手在一边看着。

刘彻第一刀从揉成粗长棍状的面团上过去,几乎削掉了一半,陈阿娇笑弯了腰,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恼了,干脆拿了那沾满面粉的手往她粉白的脸上一糊,“看你是不是还笑得出来!”

陈阿娇也恼,干脆也糊了他一脸的白:“哈哈哈哈……”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却脸带得意地看着,“整个大汉,敢糊你一脸面粉的,怕也只有我陈阿娇一个了。”

刘彻气笑了,却转过身去继续工作,这一回有了经验,下手稳了许多,他是练过武的,也使得一手好剑法,很快上手,竟然也有模有样。

按理说,这刀削面的成果最后应当是不错的,只不过在陈阿娇胡乱放了些调料进碗里,又去看锅里的刀削面的时候才狠狠一拍自己的额头……

煮糊了。

只是刘彻不知道,他还将那几乎快糊成一团的面捞了两碗起来,也就勉强还看得出是个面条的形状来,这简直快成了面糊了。

汉武大帝刘彻人生中的第一碗面,献给了陈阿娇,她总不好不吃。

两个人干脆就坐在了厨房的小凳子上面,挨着坐,靠着墙,手里捧着碗,举着箸,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等着对方先开动。

其实陈阿娇怀疑刘彻是想毒死自己,但这熊孩子应该没这么歹毒啊……

她郁闷了好一阵,最终想着刘彻一番心意,还是动筷了,将那厚厚的面条夹起来,往嘴里送,勉强咽了下去,这味道……

那一瞬间,陈阿娇真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了。

刘彻也自己吃了,却差点给憋坏。

接着二人相视一眼,大笑起来,差点没端稳手中的碗,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揽住她的腰,“这刀削面是吃不成了,朕吃你好不好?”

陈阿娇直接一筷子夹起面条来,往他嘴里一塞:“陛下自己做的,还是自己吃完好了。”

笑眯眯的陈阿娇,却又一种邪恶的气息泛上来了……

这是一顿痛苦的夜宵——此生仅有。

刘彻唉声叹气,用筷子搅动着碗,两个人像是小时候那样,透过那窗,看上外面挂着的明月,就坐在一起,挨在一起,近极了,身心都暖暖的,他侧头看着愁眉苦脸正想着如何对付这碗里的面的陈阿娇,“阿娇,以后朕带你游历天下好不好?名山大川,文人雅士,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去看什么,就看什么……”

她捧着有些烫手的碗,回望他,他却捧了她的脸,慢慢地凑过来吻她,呢喃:“好不好?”

她不言不语地勾起唇,过了许久才道:“好。”

☆、第九十九章 猪头脸

宁成回朝,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好事,相对的,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乃是坏事。

陈阿娇跟张汤之间,其实已经达成了默认的一致。

原本宁成是个传奇,可是在他回朝之后,陈阿娇发现这其实就是个固执的家伙,不能否认,这是个聪明人,这是往往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宁成也许是因为过于传奇,到什么地方都能够混出自己的一片天来,所以自视甚高,再被刘彻重新启用之后完全无视了现在朝中什么人才是最有权势的,还将张汤当做了自己的门生,可以说是颐指气使,而张汤始终不动声色。

这一天陈阿娇在含翠亭中,正好遇到江充出来,他一见到陈阿娇就恭敬地俯身行礼。

陈阿娇只是打趣了一句:“许久不见,江充大人可还介意当日在驰道之上,陛下因为孤而为难江大人一事?”

“殿下多虑,江充卑微,又怎敢因此而介怀?”江充连忙低头,陈阿娇的眼神带着一种十分的犀利,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其实这是一种被看破的不舒服的感觉。

陈阿娇听这句话,却笑得更加厉害了,“江充大人您也只说了不敢,而不是没有。也就是江充大人您内心还是不高兴的吧?不过说起来,也许您最介意的不是陛下刁难你,而是因为您已经想出了对策,却被我打断了吧?平阳公主一事,你也算是出力繁多,却是所有人之中唯一没有加官进爵的。”

这才说中了事情的核心,江充知道陈阿娇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当时被她看破也很正常,他江充就是汲汲于名利,他很了解自己需要什么,之前平阳公主的事情没有给他加官进爵,本来就已经让他内心不快了,而且他以为陈阿娇是自己的靠山,可是陈阿娇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成全自己。江充内心之中一直有一种愤怒与惶恐交织的情绪,以至于现在在陈阿娇说出这番话之后,他完全无话应对,一时只能沉默。

而陈阿娇,却举袖一掩唇,轻笑了一声转身向着台阶下面去,“你跟主父偃一样,都是狼,只是你比主父偃毒,我曾经被蛇咬过,也怕你这种比蛇更毒的人。太厉害,心机太重的人我不敢用。”

她这是在给江充解释自己为什么不个他加官进爵的事情,江充不是不该加官进爵,众人都加了,独独他一个留下来,这之中如果没有什么猫腻,或者有什么人在背后阻挠,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陈阿娇这话说得很前浅显,也很毒辣,让背后跟着的江充不知道说什么了。

有的时候,一些话,就是该说明白了。

在她无法拿捏江充之前,她不敢放开手,就像是主父偃……

说起来,放开了主父偃到底是福是祸,其实还很难说。

江充想了许久,终于说了一句话:“臣的毒,正是殿下最喜欢的。”

脚步忽然之间停下,陈阿娇危险地一回眸,很想送他两个字——慎言。

只是她忽地笑了一下,这句话收回了。

江充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有问陈阿娇为什么笑。

“你既然知道我喜欢的是你的毒,那接下来,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吗?”

“那也要看殿下,到底能够给臣什么报酬了。”

江充这一次也不想白白地为陈阿娇效力了,虽然他跟陈阿娇之间似乎一开始就是一种与虎谋皮的关系,可是说直白了,那就相当于一种交易。

平阳公主的孩子是江充弄死的,他揣度着陈阿娇的心意,事实也证明他完全做对了,此前是卫婠的布置,之后是平阳公主这孩子成为导火索,一步一步紧接着,没有一定的默契是不可能成功的。

只是江充最终想要的,还是名和利,他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

陈阿娇对这种野心很清楚,只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唯有得不到,才有更加努力地去得到。

“何必说什么交易,你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与别人扯上关系,始终都落了末流,也不会让别人相信你,尤其是——陛下。你要得到的不是孤的信任,而是陛下的信任。你知道现在什么人,最让陛下嫌恶吗?”

她只是给江充指明一条道而已,至于江充愿不愿意去冒险,那就要看江充自己了。她摆明了不想跟江充之间扯上关系,也不想为江充的加官进爵添砖加瓦,只是毕竟还是要用的,她曾于此人有恩,只是后来觉得这人台危险,如今江充不是帮陈阿娇,而是在帮助自己。

“不是孤无情,我们之间,也的确只是交易这样简单。陛下需要人行推恩令,可是在之后……”

原本的帮手,很可能成为绊脚石。

江充垂首,“殿下说得如此明白,江充再不明白,那就是不识趣了。只是殿下不信任江充,充却谨记殿下当日只言片语之恩。”

这话让陈阿娇沉默,她回身,却瞧见江充已经躬身退去。

过了许久,张汤从亭后的树边走出来,双手揣在一起,“殿下,这一条毒蛇,未必是养不得的。”

“我不敢。”

陈阿娇终于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她回头看着张汤,伸手一引,让他到亭上坐:“我听说宁成已经对诸藩王以及他们的朋党出手了?”

张汤淡淡道:“让他去吧。”

“你现在倒是比谁都看得开,我看你最近伏低做小,似乎很愉快?”

宁成一直想将宁月送到刘彻的身边,最近也仗着刘彻对他的器重,偶尔将宁月带进宫来,总是借着各种各样的名义来接近,就差没有直接对刘彻说明了,宁成只是对自己以前的遭遇感到惶恐,他毕竟除了刘彻之外再没有能够倚重的人,这也就导致了他宁氏一族的兴衰荣辱完全系于刘彻的身上,宁成想要改变这样的状况,所以后妃和皇帝的子嗣,就成为他谋划的一部分。

只可惜,这恰恰犯了刘彻的禁忌。

“陛下最近行推恩令需要人,只是在推恩令之后,应该是盐铁官营。”

张汤一直看得很清楚,只是昔日自己的恩人已经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也让人唏嘘了,推恩令基本与张汤无关,内朝之中负责此事更多的乃是主父偃等人,他们也不过就是平日起草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只是盐铁官营一事,本来就起自张汤,五铢钱一说也是由张汤开始,再由桑弘羊发扬光大,所以张汤在后面这件事情的分量上还要重一些。

宁成不仅是臣,他更是豪强,盐铁官营,势必触犯到他的利益,到时候就算是没有人针对他,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政治,从来都是这么残酷的。

“殿下,再忍忍吧。”

张汤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走了,该看的已经看完了,该商量的也商量完了。

最近帝后和谐,琴瑟和鸣,传扬到外朝,也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只是陈阿娇始终是这种不浅不淡的表情,她看了张汤一眼:“张大人的盆栽,若是有一天好了,也记得请孤瞧瞧。”

“是。”

张汤刚刚准备转身从含翠亭出去,去不想外面有一阵喧哗的声音。

“方才我明明看到那个什么江充进去了,你们这拦着我是想干什么?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这声音一听就十分娇俏,带着几分刻意而做作的怀疑。

“宁小姐,您无权过问宫中事。”这是馥郁不卑不亢的声音。

“呵,这宫中似乎藏污纳垢啊。”

这话说得就难听了。

陈阿娇想不到,宁月的胆子竟然还挺大的。

“送上门来给人打脸的。”

陈阿娇当初与张汤交往甚密,宁月也在一杯酒楼待过一段时间,她自己应该很清楚的。

陈阿娇看向了张汤,张汤随口道:“张汤愿往。”

“那便同往吧。”

张汤倒是个很识趣的人。

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长袍,双手揣着,脊背僵直,瘦瘦的一支青竹,却已然隐约带了一点秋日枯败腐朽的味道。

张汤抬头,直视陈阿娇,迎着她的目光:“殿下因何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张汤呢?”

她心底带了几分苦涩的意味,别人不知道,她心底清楚得很,她开始后悔自己曾对张汤说过她他必死那些绝情的话。

有的事情,真的不是对错能够说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