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陛下,大赦天下?”
这个词,对陈阿娇来说是很敏感的。
记得自己曾经对刘彻说过,不希望他因为小浮生的出生而大赦天下——那不过是借口。
她想了许久,又重新将那步摇插回了头上,“去御花园逛逛吧。”
她去御花园的目的,从来不单纯。
从前朝那边过了,到宣室殿,必定要经过那一段,她也就是在凉亭那边坐坐,虽然这个时节有些不合适。
“说起来张汤大人已经晋升为御史大夫,好多原来在宣室殿里面的大臣都升了官。”
旦白又提起这件事,她以为陈阿娇之前没有听到自己说的,毕竟平日里陈阿娇似乎还挺关心张汤的,她以为张汤在陈阿娇诈死离宫的时候帮助了陈阿娇,按理来说陈阿娇信任张汤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陈阿娇走了两步,却低头笑了:“有时候,官做得太高,不是什么好事。”
“夫人这句话真是说到在下的心坎儿里了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陈阿娇的背后响起来。
陈阿娇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主父偃,不想一扭头,却看到桑弘羊与主父偃站在一起,她想起这次桑弘羊是没有升官的,这也勉强算是个大器晚成的,不说朱买臣那种七老八十了再飞黄腾达,桑弘羊做了十几年的侍中,如今主父偃都从郎中晋为了谒者,他却还在一个侍中的位置上,虽然是刘彻的心腹,但面子上,还是不怎么过得去的。
这主父偃,口无遮拦,要是不小心得罪了桑弘羊,那以后有得这人受罪了。
“主父偃,你这鸭子嘴,永远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的。”
陈阿娇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却转过头对桑弘羊笑道,“主父偃这样的人,看着升迁快,怕是稳不住。”
主父偃一瞪眼,这人是个官迷,看着自己升官快,那心里很是高兴,只是陈阿娇这么一说,他不高兴了:“殿下您这意思是我这官虽然升得快,可是以后肯定还会往下掉?”
陈阿娇摇摇头:“这话我可没说过。”
“可您就是这个意思。”主父偃还就真不明白为什么陈阿娇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桑弘羊早已经习惯自己这侍中的位置了,倒也耐得住寂寞,他是最早跟随刘彻的一批人里面的一个,只是如今也是混的最惨的一个,他的官位最低,似乎没有什么出挑出格的地方,偏向于中庸,严谨自持,不像张汤一样严苛冷酷,也不像是灌夫一样冲动易怒,更不像李陵活泼幽默,桑弘羊坐在一个地方,若是不说话,必定不会被人注意到。
他听出陈阿娇是怕主父偃得罪自己,不过他倒是奇怪了,陈阿娇干什么要这么忌讳这些呢?他不过是小小的侍中而已。只是陈阿娇这样谨慎地故意到他这个没升官的人的想法,倒是让桑弘羊颇为感动了,“皇后殿下还是不要说主父偃先生了吧,下官看着他还会步步高升的。”
“升倒是有省,只是升不到哪里去。”陈阿娇认了半句,却看向了前面拐角的石径,“孤得去含翠亭了,二位怕还要往宣室殿议事,便不相扰了。”
她多看了主父偃一眼,又说道:“还请主父先生为孤恭贺张大人升任御史大夫之喜。”
主父偃嘀咕了一句“又不是婚娶还恭贺什么”,言语之间冒着酸气,倒让桑弘羊觉得一阵好笑,不过看着陈阿娇那忽然凌厉起来的眼神,主父偃连忙呵呵笑道:“下官又说错话了,该打该打——”
陈阿娇真觉得自己有一天能够被主父偃给气病,当下冷笑了一声不说话。
那边忽然有郭舍人在喊主父偃,让他前去,却是与宣室殿的方向不一样。他说道:“兴许是小事,桑兄莫走,我去去就来。”
原地于是只剩下了桑弘羊与陈阿娇。
桑弘羊终于直视陈阿娇,触到她平和中正的目光,又不知为什么就消减了那种堪称阴险的猜测之心,只是温颜道:“下官有一事不明。”
“不明便不明吧。”陈阿娇站着觉得累,也不想在这里等着主父偃回来,主父偃看上去逗,实际上还是个挺靠得住的人,他大约已经懂自己的意思了,于是陈阿娇转过身,却丢下了一句话,准确地说,是送给桑弘羊的一句话,“有一言曰——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陈阿娇带着宫人离开了,转过眼前那石径,已经消失了影踪,只余下桑弘羊站在原地,一身紫衣,细细咀嚼着这句话。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她这句话是说给自己的,可是谁是大鹏,这“一日”又是哪一日呢?
桑弘羊举头望天,忽地摇头笑了笑,原本是不怎么相信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信了。
九万里,青云直上,只可惜现在自己还是个小小的侍中。
含翠亭,陈阿娇煮了一壶好茶,摆了一局棋,待日近午时,自己等的人也就到了。
张汤已经换上了新的服制,那深蓝的长袍,银蓝色的镶边花纹,这一身鹤氅,倒烘托出了那种朝廷重臣所拥有的威势,然而张汤始终还是太瘦,无论怎么看都给人一种尖刻的感觉;以刀刃来形容这种感觉,太粗;以针尖来形容这种感觉,太细。唯有刺,一枚刺,以此来形容张汤,才是最合适的。
他就像是一枚刺,黑色的刺。
张汤是别人眼中的刺,也是他自己心中的刺。
再没有比这个字眼更合适的了。
陈阿娇心中的思绪都沉下来,敛眸道:“张大人请坐,以茶代酒,贺张大人升任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张汤沉默坐下,在宣室殿议事散后,主父偃对他说陈阿娇恭喜自己的话,他前后一联系,便知道她是要找自己,所以事情一散,在别人的前面先走了,却是到了这里来。
在早朝刘彻说要大赦天下的时候,张汤就知道陈阿娇要来找自己了。
他双手捧过陈阿娇递给自己的茶,“谢殿下。”
“听闻陛下说,要打击豪强了?”陈阿娇翘着唇,意味不明地问了这么一句。
张汤答道:“一直在打压,只不过最近似乎——”
剩下的不必说,陈阿娇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陛下手下手段狠辣的官员似乎不多了吧?”她又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只是张汤很轻易便知道了,她终究还记着当初那件事情。
“陛下很缺办事的人,所以——”
“所以很可能召回宁成。”陈阿娇帮着他补齐了这句话,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张汤,“宁成自己也是豪强,他回来,你曾是他门生,是要让贤,还是让昔日提拔自己的人居于自己之下呢?”
宁成,阮月的父亲,当初张汤从陈阿娇手中讨人,便是因为宁成。
这是陈阿娇心中的疙瘩,也算是她与张汤之间唯一的嫌隙,只是宁成于张汤有知遇之恩,她不好说什么,可是涉及到此刻刘彻用人,便不能不说了。
说陈阿娇对宁成有偏见,那还真不是什么假话,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偏见。
陈阿娇方才所说,也正是张汤所想。
“陛下手中缺人,宁成乃是能臣,也是酷吏。”
“酷吏”这个词从张汤的口中说出来,带着几分奇怪的讽刺意味。
“宁成为官之心不死,他必定托你举荐,那时你当如何?”陈阿娇始终觉得宁成的存在是个祸端,便是连阮月,也是祸端之中的祸端。
“照常举荐,用不用全在陛下,三公九卿,满朝文武,张汤的位置,他有本事,便也拿走。”张汤并非不在乎官位,而是他不介意比自己贤能的人在自己的前面——当然,前提是这个人与自己政见相合,并且没有利益冲突。
“你倒是大方。”陈阿娇恨不能一碗茶给他泼过去,看看张汤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罢了,你既然已经有了与宁成争锋的准备,也用不着我担心,我只是想问——阮月。”
“此刻已然是宁月了,不过以殿下之尊,卫子夫、平阳等人都以解决,当于此事无忧。”张汤对阮月,也就是此刻改回了父姓的宁月,并没有什么感觉。
说起来,陈阿娇对宁月也的确没什么感觉,她只是觉得——“孤只是觉得,有这么个人存在,恶心罢了。”
这是张汤留给陈阿娇的隐患,他如今没有立场说什么,只能道:“此事张汤会尽量处理妥当。另外,陛下方才曾提及,要为您办寿宴。”
陈阿娇一愣:“寿宴?”
她说完了,才想起来,似乎……的确是到了时间了?
陈阿娇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却苦笑:“玩儿花样。”
张汤喝着茶,许久没有说话,陈阿娇这边一看时间,最后对张汤道:“将近日中了,张大人也快些回去,只是有一句话必须送给张大人——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万事当心。”
“谢殿下提点,张汤告辞。”
她看着张汤走了,只是一看眼前这棋盘,才发现已经乱掉了。“左右也不过就是一局棋,我何必这么较真?回宫。”
只是陈阿娇没有想到,刚刚回到椒房殿,却发现一堆宫人站在外面,她皱眉,进殿,却看到刘彻皱着眉头正在喝药。
“阿娇,回来得正好,一起用膳吧?朕有事与你商量。”
刘彻一见她,那因为药苦而皱起来的眉头便舒展开了,连忙站起来拉她的手。
陈阿娇一下就想起了在亭中,张汤说的寿宴一事。
☆、第九十四章 确认
刘彻的到来多少让陈阿娇有些意外,也有些不自然,毕竟自己才跟张汤谈完了一些不该自己管的事情,陈阿娇觉得自己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干,张汤大约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她反倒去担心他,其实是多此一举了。
小浮生坐在漆案边,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小脸上全是笑意,歪过脑袋来看陈阿娇和刘彻。
她抬眼看刘彻:“陛下怎么来了?”
“朕不该来吗?”刘彻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陈阿娇也不知说什么好。
宫人传膳上来,他却亲手给她乘汤,小浮生抱着猫不肯放手,也爬上了漆案来,陈阿娇立刻皱眉:“旦白,把猫拿走!”
小浮生还没懂陈阿娇的话,便看到这几天来一直照顾自己的旦白走过来,便仰起脸看旦白,在旦白向着他怀里的猫伸出手来的时候,小浮生立刻伸手抱紧了那猫,使劲摇头。
刘彻轻声笑出来,“他喜欢就让他抱着吧。”
只是陈阿娇却放下了碗,凝眉道:“抱出去。”
“小孩子而已,你对他这么苛刻干什么?”刘彻自己小时候也就是个性子比较顽劣的,在宫中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童年,所以看到小浮生的天真童趣便觉得难能可贵,有的事情是他们挽回不了的,所以看到小浮生身上还带着这种他已经没有了的童趣,便分外喜欢了。
只是陈阿娇与他想的不一样,她觉得自己跟刘彻的角色是对调过来了,别人都说慈母严父,她这里却像是慈父严母。
“小孩子不能太娇惯了。”她一下就想到很久以前小浮生对玉佩的嗜好,现在似乎因为此前的一些变故而改变了这样的习惯,也许也是因为玩儿腻了,现在有猫在怀里的缘故,所以一点也没有拽人的玉佩的意思。
她随口便又加了一句:“就像是以前玩儿玉佩一样,别人给他的时候还是好的,后来就摔了,这世上哪里有能够料到的事情?或者说,你希望浮生成为那种任性胡为的纨绔吗?”
“他是天潢贵胄,绝非纨绔。”刘彻从心底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不一样的,他拥有最尊贵的身份,以后也将成为最尊贵的人,他必定不凡,从来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够抹杀这种独特性。
只是他想起陈阿娇方才说的话,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说起来,张汤那块玉也镶不回来了,不过对浮生,朕还是想宽容一些,不想他跟我小时候一样,我们都知道的。”
刘彻状似无意地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陈阿娇怔然了片刻,刘彻竟然连张汤的事情都知道,这倒是让她惊讶,只是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淡笑了一声:“只此一次好了。”
于是刘彻低头,将眸子里的冷光敛住了,却笑着将小浮生抱过来,搂在自己的怀里,伸出手掌来摸了一下他的头,“浮生,看看,还是我最疼你,来,给父皇亲一个。”
刘彻这种低级的类似于争宠的行为让陈阿娇嗤之以鼻,不过陈阿娇不知道的是,仅仅凭借方才那一段对话,刘彻就已经推知了张汤玉佩的事情,那是张汤常年佩戴的心爱玉佩,虽然不值什么钱,不过张汤很看重,不管什么季节年月,总是能够看着他戴着那一块儿玉,所以那一次乍看到玉佩不见了,刘彻还兴起问了一句,却没有想到——方才被陈阿娇那么一说,他忽然就想起来了。
张汤说自己的玉佩是被张安世不小心摔了,现下却知道这罪魁祸首是小浮生,张汤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刘彻心里虽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谎言,可是只要想到张汤很重视这东西,却肯将东西给小浮生把玩,还因此弄坏了,他心里就有些泛酸,整个用膳的过程中都偷眼瞧着陈阿娇。
宫人将这些东西撤走之后,刘彻便跟陈阿娇到了后边的廊上,已经是秋日的萧条之景,刘彻抱着小浮生,这小家伙抱着猫,蹭着那柔软的皮毛,竟然慢慢地睡着了,那猫也缩在他怀里睡,两个小家伙凑在一起,看着倒是有些意趣。
“再过几日就是你大寿,朕想要好好地办一场,顺便把浮生重新改到你的名下,再名正言顺地立为太子,记入宗庙玉牒……”他用一种征询的目光望着陈阿娇,似乎是想征得她的同意。
只是陈阿娇却摇头,“你答应过我,浮生以后的路,要他自己选。”
陈阿娇始终是固执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下一个皇帝,下一个皇帝是刘弗陵,是个短命鬼!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别的什么也不奢求。
可是在触到刘彻的目光的时候,她忽然怔忡。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那是一种带着戏谑的目光,刘彻将自己手上抱着的浮生和小猫递到了旦白那边,让他们带着去睡觉,自己却一把将陈阿娇抱了过来。
陈阿娇嫌弃,拍开他:“抱过猫的手再来抱我,走开点。”
刘彻很受伤,几近于无语地看着她,陈阿娇一脸的坦然:“我不是很喜欢猫。”
她只是对猫这种生物抱有一种愧疚感,所以原本就不是很喜欢猫的陈阿娇看到猫不会叫人去驱赶。
只不过,这么久,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个问题,别人恐怕都以为自己特别喜欢猫吧?尤其是刘彻。
“你不喜欢猫?”刘彻的目光之中带着怀疑,他还是缓缓地靠近了她,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那以前为什么……”
“只是因为……”她忽然截住了话头不说了,方才她根本不该接刘彻的话的,这种事情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只是因为愧疚吗?”只是刘彻忽然就明白过来,但眼神也冷了下来,“所以朕煞费心机地送猫,非但没有能够投你所好,反而是投你所恶……”
陈阿娇低头,暗叹了一声,“是。”
他粗糙的手指卷着她的头发,却忽然摸向了她的脸颊,有些轻微地用力,手指指腹是温热的,带着几分温柔缱绻。
“阿娇啊……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真心对我呢?”
他模糊的呢喃,只在她的耳边,让人有些禁不住心神迷醉。
刘彻的声音,是带着金属质感的性感的,尤其是因为大病未愈,所以有些模糊的沙哑,却更让人觉得这略带着喑哑的嗓音有一种暗沉沉的诱惑,而且——近在耳边。
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空气里的温度有些高,让人脸红心跳起来。
陈阿娇立刻想要逃开一步,却被他忽然扣住了腰,耳垂触到了一点温凉的所在,便觉得浑身一颤,“你干什么?”
刘彻舌头一舔,那莹白如玉的耳垂立刻变得粉红起来,这是人的敏感地带,禁不得撩拨,只是今天他还真的起了这样的撩拨心思,压低了声音,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廓,紧紧地抓住她:“你告诉我,张汤是怎么回事儿吧……”
一提到张汤,陈阿娇原本紧绷着的身子就绷得更紧了,扭头,捂住自己发红的耳朵,她侧过脸看他:“你若有什么怀疑的,不如直接说出来,何苦吞吞吐吐?”
“阿娇,你闻见这廊下有什么味道了吗?”刘彻不答她的话,却这样反问了她一句。
陈阿娇怔然,刘彻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空气里是秋日的味道,果实挂满梢头,树叶都是金黄金黄的,一片片叶子掉下来,开得最多的就是菊花,这一廊全是菊香,还有在最后的花期的篷子,“哪里有什么味道?也无非就是花香。”
她口气轻松地说着,只是心中到底存了个疑影,又问刘彻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别转弯抹角。”
字字句句都在说刘彻说话不老实,迂回曲折,刘彻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感觉到她轻微的挣扎,却不放手,“酸。”
“酸?”
他只说了一个字,陈阿娇却被这个字给弄晕了?
可是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她明白了一点,却并非是完全明白——这种状态反倒是更加让人迷惑了。
“我又没有吃醋。”
“那你觉得是谁吃醋了?”刘彻颇有几分狐狸的感觉,就这样循循善诱。
陈阿娇这下完全明白过来了,她嗤笑了一声:“你干什么吃醋?”
“你告诉我你跟张汤是怎么回事,我就不吃醋了。”刘彻依旧答非所问,不过他又将张汤的问题抛出来了。
陈阿娇虽然与张汤没有半分的私情,只是毕竟还要忌讳着,陈阿娇是君,张汤是臣,而且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刘彻的皇后,她无论如何也不该跟张汤之间有牵连,只是这时候已经有了,而且刘彻也知道张汤帮助自己诈死离宫的事情。
刘彻没有追究张汤,甚至还继续给张汤加官进爵,乃至于现在张汤位列三公,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别人觉得张汤是无比风光,可是陈阿娇却为张汤捏着一把汗。越是高处,越是凶险,还有一句话是——越是爬得高,就越是摔得狠。
张汤的摔,不是贬义上的,只是一种客观的事实。
所以现在刘彻提到张汤,陈阿娇不得不注意。
“你是指哪件事?”她摸不准刘彻到底知道自己跟张汤之间的哪些事情,只好这样问。
刘彻伸手,又看她的耳垂,“你这是在试探朕。”
一旦开始用这个“朕”字,那就是一种不悦的表现了。
只是他一用这个字,陈阿娇反倒是完全冷静了下来,这个时候站在她面前的人就随着称呼的改换变成了帝王。
就在这冷静的片刻之间,陈阿娇就想到了刘彻到底指的是什么。
“你是在吃那块玉的醋吗?”
她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忽然笑出声来,只觉得刘彻吃的根本就是飞醋。
“你又在笑了,朕就是吃醋,你跟张汤——”他一点也不否认自己其实小肚鸡肠,很难得才与陈阿娇走到这一步,他不希望任何人成为陈阿娇跟自己之间的阻碍,若这个人不是张汤,估计刘彻直接让人将他拖出去砍了,哪里还用得着自己在这里可怜兮兮地说话呢?
只是这个人,偏偏是张汤,说他是陈阿娇的心腹,他为自己办事那也是很得力的,毕竟就是自己的人,也是一开始就与自己结拜的兄弟,张汤年岁最大,是大哥,而且公正严谨——这样的人,与其说是他或者陈阿娇的心腹,不如说他是整个大汉的股肱之臣。
这样的人,如果对陈阿娇……
他倒是没有担心过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私情。
“我跟张汤之间什么也没有。”
她给的只有这样冷淡的一句话,可是说完之后刘彻的手指就勾到了她的鼻梁上。
他说:“朕当然知道你跟他之间不会有什么私情,张汤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他是真的严于律己,宽于待人暂且不提,光是这个严于律己,已经是极为不易——他对自己,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严苛了。张汤有妻室,甚至有自己的孩子,你的身份地位又摆在那里,张汤能够干什么?不说你是皇后,你便是一无权无势的村姑民妇,张汤也不会与你有什么私的。”
陈阿娇无言,她低头笑笑,没有反驳,“陛下倒是很了解张汤,不过他对自己——的确是过于严苛了。”
刘陵的事情,便让它永远地埋着,永远也不要有被挖出来的一天。
只是从刘彻的这一番话中,陈阿娇更深切地了解了张汤的为人,以及背后的可怕,可是又觉得深深地悲哀——张汤,到底谁才是真正了解张汤的人呢?
无数次,陈阿娇以为自己看懂了,可是他下一刻便会做出出乎自己意料的事情。
既然严于律己,又怎会跟刘陵有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