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宣室殿的人全部是刘彻的心腹,郭舍人已经六神无主:“皇后娘娘,这——这要怎么办才好?”
现在这个情势,刘彻一倒,朝政就要开始乱起来,这些都是小事,对陈阿娇来说,这是非常恐怖的——王太后会如何?
她第一次庆幸,别人不知道浮生是自己的孩子,自己此刻是皇后,如果王太后知道浮生是自己的孩子,并且寄养在自己的名下,第一个杀的就是自己!
冷汗从她身上冒出来,最危急的时刻,似乎现在才到来。
“皇后娘娘,江充来见。”
“宣。”陈阿娇握住刘彻的手掌,忽然知道,这个男人这些年到底撑住了多么大的重担,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有今天这么危急的一刻呢?那一双大手,已经不会回握住她的,陈阿娇强忍住眼中的泪水,转开目光,松开手,坐到了宣室殿前的漆案边,将那些东西全部归拢。
“郭舍人,封锁消息,有谁胆敢泄露陛下的病情,立即斩首。即刻召张汤、主父偃、桑弘羊、减宣、兒宽等人入宫。”
陈阿娇话音刚落,桑弘羊便已经进来来了,看到陈阿娇坐在上首位置,大骇,说不出话来。
陈阿娇双手叠放于腰间,江充——
她忽然瞥见漆案上放着一张卷起来的黄帛,轻轻地翻开了。
陈阿娇对江充道:“陛下正在身体抱恙,江御史若有事,可以禀报于孤。”
江充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跪下叩头:“皇后娘娘救救下官,卫青大将军想要杀我!”
陈阿娇口中道“他如何能杀你”,目光却已经落在了那一张黄帛上,是刘彻的字迹,眼泪落下来,她捂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江充久久听不见陈阿娇的反应,埋久了只觉得脖子上的伤口疼,他面貌儒雅,此时皱起眉,抬头,却恰好看到陈阿娇脸上滑落两行清泪,这个雍容的女人,大汉的皇后,手指攥紧了那一张黄帛,似乎很久很久才听见江充的话。
她说:“谁敢。”
☆、第八十六章 再论巫蛊
“天地之佑,宗庙之庇,苟非凉德。今大限之日将至,遂传位于太子弗陵。诸公善辅导之,公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体群臣,子庶民,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宽严相济,经权互用,以图国家久远之计而已。保邦卫国,朕余愿已。”
她手里拿着的,是刘彻写的遗诏。
江充望向陈阿娇,也看明白了她眼底那几分坚忍。他忽然就明白了,陛下必定是出什么事情了,所谓的抱恙,还不至于让太医吓得要死。江充本来就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能够一路逃过赵王父子的追杀,来到这里,甚至斗垮了赵王父子,最后还能够在长安谋得一官半职,心计不可谓不深沉,他早就有意要搭上陈阿娇这一条大船,所以此刻正是自己起作用的时候。
陈阿娇收敛了一切的心绪,后面的太医们还没有来,方才传召的几位大臣现在大约还在路上,她冷声问道:“你何故得罪了卫青?”
江充垂首,将事情叙来,“臣奉旨守驰道,今者见平阳公主驰于道中,乃发令止之,孰料公主以鞭加之于充,且云持有太后诏令。充遂查此令,于是没收公主车马,然则公主下车,不慎跌倒,因而小产。此事实非江充之过,然方才有人密告下官,平阳公主语于大将军,乃曰俱是充之过,大将军遂动杀心。”
闻言,陈阿娇竟然笑了一声,“平阳公主会骑马射猎,即便是身怀有孕,也不会轻易失足,你若没动什么手脚,平阳公主岂会因失足小产?在孤面前,便勿要以妄语蒙之。道真言,孤未必不帮你。”
危机重重之下,她只能将此前的一切全部忘记,太医先行稳定刘彻的病情,自己在一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只能将这边的要紧事处理完。
江充心头巨震,想不到陈阿娇目光如炬,洞察秋毫,竟然能够指出此事乃自己所为,他在事后让人撤走了一块石板,便是因为害怕别人追查,此刻他跪在陈阿娇案前,终于说出了实话:“此事确系江充所为,然而不正切皇后殿下之意?”
“江充,你好大胆。”
她便那么凌厉地掀了眼,目光似刀剑出鞘,恍惚之间竟然给人一种铮鸣的错觉。然而江充只是一笑:“充与殿下俱是明人,何必说暗话?殿下当日在长安城内出言示张廷尉,一言道破江充来自魏郡,且让张廷尉将下官收监,严加看管,一者为防止别人刺杀江充,二者却为防止江充逃走,殿下心思缜密,便是连张廷尉这种铁面人物竟然也成为殿下入幕之宾,实乃充所未料。”
入幕之宾。
陈阿娇忽然觉得,如果此刻不是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她定然直接将江充拖出去砍了,此人的嘴巴,实在是毒,却并非是张汤那种刀剑之唇,此人,便是一条毒蛇。
然而此刻,她还要利用江充,这种时候她能够信任的人不多。
“如此说来,倒是孤一开始便相中了江大人,欲你江充为孤图谋大事了?”
“皇后殿下心知肚明,与臣心照不宣,充投诚于殿下,还请殿下庇佑。”江充并非是有恃无恐的,如今陈阿娇的态度让他实在有些猜不透,因而其实内心之中也有些战战兢兢。
不过陈阿娇不可能放过江充这一颗棋子,而且卫青想要对江充动手,而陈阿娇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只是事情要怎么处理,还是要从长计议。
“你敢害了平阳公主,胆子倒是不小。”
此前陈阿娇说他大胆,此刻又说他胆子不小,江充倒是低头一笑:“下官不敢,胆子,都殿下给的。”
陈阿娇心中对江充已然恼怒,却隐忍不发,而是冷淡道:“此事你且放心,先退——不,先留下吧。”
“是,殿下。”江充依言,退到一边,因为外面的通传已经到来了。
几位大臣几乎是与太医同时到的,陈阿娇先行招呼了太医:“各位太医这边请。”
这些人里面有些是被张汤整治过的,这次深夜被召进宣室殿,本来就有些惶惶,哪里知道刚刚来到殿门口便瞧见了那凶神恶煞的张汤,冷面的阎王,差点没吓个半死,几乎是抖着腿进来的。
一个新进的太医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忙有一位遭到过张汤酷刑的太医拉了他一把:“莫言莫言,那是煞星!”
张汤只看着眼前这一群太医进去,倒是那边一同进来的兒宽打趣了一句,“张廷尉的名字,多半已经能够夜止小儿啼哭了。”
张汤冷着一张脸,并不答话,兒宽自讨了个没趣,于是一摸自己的鼻子,不说话了。
这边众人踏入殿中,却看到那江充垂首站在一旁,而陈阿娇已经从漆案后面起身,俱是一惊,这分明是皇帝坐的位置,陈阿娇竟然——
“臣等叩见皇后殿下,殿下长乐未央。”
“众卿免礼。”
陈阿娇只是让他们起来,然后扫视了一眼这些人,大都是平日刘彻十分信任的宣室殿中议事的内朝之人,郭舍人连卫青都没有找来,想必是知道了她话中的意思的,所以她倒是不必担心这些人将刘彻出事的事情说出去了,只是这日后,怕是难捱了。
“不瞒众卿,此番夜召诸位前来,乃是因为陛下抱恙,忽然病倒,吉凶难测,诸位请随孤来。”
她伸手一引,却是自己走在了前面,之前的太医们已经进去了,这个时候便看着陈阿娇也走进去,张汤心里想着自己刚刚收到的消息,回看了那江充一眼,江充也注视着他们,显然自己此刻的官职是不够的,他还不是什么重臣,也还未成为刘彻的心腹,也只能站在外面。
不过江充即便是站在外面,对内殿的动静也是非常清楚的。
刘彻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躺在榻上,浮生已经被旦白抱走,送回到了赵婉画的身边,她传话给赵婉画,让她回自己的钩弋殿,因为有刘彻自己留下来的那一封诏书的缘故,如果浮生在自己的身边,或者说浮生挂在自己的名下,便会变的极其危险。她怎么会不知道这皇位会带来的杀戮呢?
当初刘彻在太子位上的时候,到底经过了多少艰险,她几乎都看在眼底,便还是个皇子的时候,也是被人算计。如若浮生是自己的孩子,王太后为了夺权,必定会针对自己,她没有别的儿子,只能紧握还小的浮生,为了除掉她这个生母,让大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必定会针对陈阿娇发动一系列的攻击,而她是否有能力招架,还是个未知数。
但便是因为刘彻之前的一些安排,不管是阴差阳错也好,有意也罢,现在浮生名义上是赵婉画的孩子,那么王太后便只需要控制钩弋夫人就能够解决问题了,她不会对浮生下手,只会将一切对准自己,而自己的危险,在这个时候反而是最小的。只要浮生成为皇帝,那么自己就立刻会被架空,在王太后的眼中,是没有威胁的。
她注视着躺在榻上皱着眉的男人,强迫自己闭上眼,看着还在诊断的太医,却悄悄从一边出去了,身边的馥郁拿了湿帕给她拭面,她将一切一切伤过心的痕迹全部擦干净了,才将锦帕递回去,转身便要回到后殿,却不想才一回转身就看到了张汤。
“你不在殿内,出来干什么?”陈阿娇怔然。
张汤凝视着她,很久很久才低下眼,双手揣着,淡然冷漠一如往昔,“卫婠死了。”
陈阿娇骤然抬眼,那目光没有敛住,出鞘的刀剑一般,与张汤再次抬起来的目光撞在一起,她看懂了张汤的意思,张汤也明白她在想什么。
“此事,卫青可否知道?”
绝对是一件完全可以利用的事情,在这种危急的时刻,危机,危险与机遇并存,他们都知道。
“此刻卫青还在平阳公主府中,并不知晓此事。”张汤知晓如今的情势复杂,如果刘彻不病倒,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可是一旦刘彻病倒,再加上这件事,那便是千头万绪搅在一起,很难说到底要先做什么。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刘彻的情况,只是陈阿娇不敢去想。
她在原地来回地踱了几步,原本那一条条计策都冒了出来,只是她心中焦急,刘彻还躺在榻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这样的可能让陈阿娇脸上忽地一白,她顿住脚步,张汤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机不可失。”
只有四个字,甚至语气平静,却像是一盆冰水,将陈阿娇泼醒了。
她伸手一按自己的额头,眼底浮出狠色来,与张汤对视,张汤只是用平静回望她,眼底很深,又像是很浅。
陈阿娇终于吐出了胸中压抑着的气,却看向了前殿,“此事不必你插手,我自有人选。你且去看着内殿的情况。”
“是。”
张汤应了一声,然后退走,重新回了内殿,他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所有人的后面,却还是被主父偃看到了,不过主父偃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并不说别的,只当是自己没有看见。
陈阿娇却是来到了前殿,江充还是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目不斜视,只看着自己身前的地面,待陈阿娇来到他面前,他才缓缓地转了一下眼珠,却还不敢抬起头来,因为此刻陈阿娇身上的气势太过压抑了,让江充有些胆寒。
“江充,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便该知道,一步踏出,再无反悔的余地。”
陈阿娇这话只是一个引子,她知道,江充也知道,这样的一句话后面,往往藏着惊涛骇浪。
江充知道,抉择的时候到了,“下官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这样的肝脑涂地背后,是高官厚禄——前提是,他们能够成功。
陈阿娇无声地笑了,宣室殿外的夜还很深,郭舍人在里面伺候,不会注意到这边,他终究是刘彻的心腹,不能完全信任,尤其是因为——她要办的事情,惊心动魄。
“你可知陛下为何突然病倒?”她含着暗示的意味,提醒他。
江充心中咯噔一声,却不想陈阿娇会如此之狠,他深深埋下头,说了一句:“巫蛊之祸。”
陈阿娇满意地笑了,“听说卫子夫最近才从冷宫中出来,不知是否心怀怨恨,平阳公主与她交好,并且卫青乃是卫子夫兄弟,说起来,江御史的处境才是真正困难,想来这夜已经深了,孤便不留江御史了。”
她已经暗示得足够清楚明白,江充若是不懂,便不配称之为“直指绣衣御史”了。
江充俯身行礼告退,退到殿门口,却见陈阿娇回转身,向着内殿走去,还呢喃了一声,他一听,却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江充在宣室殿外抬起头,看着那一张匾额,站了片刻,才出宫去了。
风满楼,云将起,却是——山雨欲来。
☆、第八十七章 杀孽
平阳公主让那死士重新将卫婠的头颅收起来,放在了房间里靠墙的漆案上,不怎么显眼,一转眼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于是立刻命那死士出去。
却是卫青推门进来,端进来一碗参汤,看平阳公主脸上还带苍白之色,心里也不舒服,之前卫婠的事情让两个人之间小有嫌隙,可是这种时候再也无法谴责什么,他来到了平阳公主的身边,将参汤喂给她,“公主,大半夜的知道你睡不着,所以叫人炖了参汤……”
平阳公主看着他,眼泪一直往下落,她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都是我的错……”
“公主不要再想了,孩子还会有的。”卫青放缓了声音,舀了一勺汤,送到了平阳公主的嘴边上。
“是啊,孩子还会有的,可是这个孩子不会再有了,卫青,你要给它报仇,杀了那个江充,本公主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平阳公主伸出手来,握住了卫青的手腕,声音还是带着那种痛恨,丧子之痛如何能够这样轻易抚平?
卫青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将参汤送进平阳公主的嘴里,接着就给她掖好被角:“公主先睡吧。”
他准备出去了,收了碗本来准备出去,外面却有人叫道:“大将军。”
这声音像是大将军府的来人,他将小碗放下,先推开门出去了,又细心地将门扣好,才到了檐下,压低了声音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这人乃是卫青府上的管家,此番忽然发现卫婠不见了,而且房中带有血迹,查了一遍无人之后,这才来公主府找卫青,“卫婠姑娘不见了。”
他没有称之为大小姐,而只是说“卫婠姑娘”,因为卫婠的身份的确是尴尬,管家虽然也知道这是卫青带回来的亲人,但因为宫里已经有了个卫子夫,这还能说什么?所以卫婠只是卫婠姑娘。
只是人已经失踪了,以后的事情可就……
卫青一听,怔然了一下,还没觉得有什么事情,只是道:“派人找找,兴许是出去了吧……”
其实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没有什么说服力,这种深更半夜的时候,卫婠女流之辈,能够到什么地方去?
管家低头,终于还是将大将军府上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了,“侍女在卫婠姑娘的房中发现了血迹,已经找不见人,不过事情已经报给了长安令和廷尉府,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卫青万万想不到事情会这样,“我大将军府守卫森严,怎么可能有人能够进来还见了血?!”
他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胸中有无限的怒气,几乎已经知道卫婠是凶多吉少了,可是到底什么人才会害卫婠?!
他呼出一口气来,“你们继续找,我这边陪陪公主,马上回来处理事情。”
管家最后递上了在房中发现的染血的埙,“这是在房中找到的。”
卫青接了过来,心痛难当,一挥手,勉强地转过身走了,拿着掌心的埙,重新推开公主房门,想要将那小碗拿走。
平阳公主还没睡去,只是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了?”
卫青将小碗拿起来,要出去,在经过那张漆案的时候差点没有站住,脑子里一晕,便伸手扶了一下那漆案,口中道:“没什么,只是卫婠失踪了……”
他的手指忽然摸到了什么冰冷粘腻的液体,卫青的手抖了一下,在昏暗的灯光下将手指拿起来,放到眼前一看,却是已经变成深色的鲜血,这种味道,他无比熟悉。
每当他的长剑穿过敌人的身体,他们的血躯之中,便会喷射出这种温热的东西,可是此刻,这液体——冰冷。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看向了那一只木盒子,高高的,恰好能够装下一个人的头颅。
平阳公主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自然,“那得好好找找了,你去吧,我睡了。”
可是卫青没有出去,他的心中掠过了一个不可能的想法,可是这样的想法,原本是不可能,经过他细细回想,却成为了可能。
平阳公主一开始就不喜欢卫婠,两人闹翻之前她就说过不会放过她,可是此刻竟然让他去找卫婠,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颤抖,实在是让卫青不得不怀疑。
他将手中的小碗放下,落在那漆案上,轻轻地一声响。
背后的平阳公主喊了一声:“卫青你干什么?”
卫青不答话,只是伸手,将那漆盒上面的盖子打开,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那个在塞外吹着埙,会天真地把额前的刘海吹起来的女子,会用怀念的目光看着那一只埙,用常年操劳的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他刻在埙上的字迹的女子,那一个口中哼着歌儿,也会跟将士们谈笑,为他们洗衣做饭的女子……
如今为什么就这样,静静地待在这盒子里呢?
卫青忽然哭不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瞬间就立在了这前面。
鲜血,终于从漆案上,滑落了下来。
背后的平阳公主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忽然什么也喊不出来,颓然地坐倒在了榻上。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只是平阳公主此刻还不知道,更大的灾祸,在后面等着他。
这一场牵连最广的巫蛊之祸,终于开始了。
陈阿娇想不到,自己才是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既然历史已经被改变了,她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江充已经听令下去办事,陈阿娇是想要斩草除根的,他无法不遵从陈阿娇的指令。
而陈阿娇,还在宣室殿中,看着太医将最后的一根银针拔下来。
这是太医院的周太医,乃是医术最精湛的,刘彻邪气侵体,已经是完全昏昏沉沉。
“老夫这针,也就缓解一下陛下的病情,具体会怎么样,还要等药下去之后看情况,老夫也是……无能为力了。”
之前刘彻是什么凶险的情况,太医也已经告诉陈阿娇了,刘彻是不是能够醒来,真的很难说,也许就这样……殁了。
陈阿娇点头,垂眸,“郭舍人送太医下去吧,就住在偏殿,不要到处走了,陛下的病情,孤不放心。”
那周太医一惊,抬起头来看陈阿娇,可是陈阿娇却用更加凌厉的眼神回视,“怎么?周太医还有事情吗?”
周太医已经知道陈阿娇是什么打算了,自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哪里还能说个“不”字呢?于是周太医拱手俯身,退下了。
陈阿娇走过去,看了看刘彻,依旧是这样几乎没有生机地躺着,现在他的情况着实太过凶险。
她坐到了他榻边,伸手抚过他紧皱着的眉心,“彻儿,你再睡下去,这江山,便要易主了。”
她这话,乃是叹息,却让周围的宫人听得惊心动魄。施针的时候,便已经是让其余人全部避开了,这个时候人都在前殿,陈阿娇也要好好跟他们谋划一番了。
她来到前殿,望见众人询问的眼神,只是摇了摇头:“依旧昏迷,凶险之中。”
众人无言,陈阿娇却坐下来,对众人道:“孤这里有一份诏书,还请各位先分辨一下。”
张汤抬首,其余人也惊诧地看着陈阿娇,方才他们已经去看望过陛下,刘彻出了事情,他们都急在心中,眼下的这一班人全部是刘彻的心腹,甚至也有许多是陈阿娇的心腹,至少他们都是在这宣室殿中,看到过刘彻纵容陈阿娇一幕的人,也都知道,刘彻如果走了,大约是……
首先接过诏书去看的,乃是坐在最旁边的桑弘羊,他上下扫视了一遍:“确系陛下真迹。”
此后乃是减宣,张汤,兒宽等人……
一个传一个,最后由郭舍人交还到陈阿娇手中。
桑弘羊开口道:“诏书上说,如果有意外,是会传位于皇子刘弗陵,只是皇子年纪尚小……”
继位者年纪太小,便有可能令后宫夺权。
不过陈阿娇的心腹们不担心这一点,因为刘弗陵,也就是浮生,乃是陈阿娇的孩子,就连那后宫之中的钩弋夫人都是陈阿娇曾经的侍女,李夫人也是陈阿娇一党,在他们看来,唯一需要担心的乃是王太后。
不过这其中也有不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当下便有减宣道:“既然如此,当请钩弋夫人来宣室殿照顾。”
他此话一出,便见陈阿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过陈阿娇只是说道:“减宣大人说得也有理,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有想法?”
其余人等思考着陈阿娇的意思,当下便有汲黯道:“陛下还未驾崩,这些事情,怕还是容后再议吧。”
汲黯此人虽与张汤不和,却与主父偃交好,而主父偃在外人面前也跟张汤是对头,不过也不仅仅是在外人面前,便是在陈阿娇的面前,主父偃也多有诋毁张汤之言,屡遭陈阿娇呵斥却还死性不改。只是这也好了,与张汤交好之人多半痛恨主父偃,与主父偃交好之人多半也看不起张汤,这两人倒是借着这种方式将朝中之人结交了大半了。
汲黯是个迂腐的人,不过刘彻常常说这人有时迂腐得让人郁结,有时候去迂腐得可爱。
陈阿娇倒是没觉出什么可爱不可爱来,她此刻算计的,已经不是自己的那一点事情了。刘彻平生最恨外戚专权,要将他的江山交到外戚手上,是绝对不可能的,在此之前,陈阿娇需要做的,便是削弱那些可能的外戚。
原本她自己也算是外戚权力的一部分,只是如今——立场已经改变。
只有当你看到刘彻——这个风云的男人,忽然之间完全不带任何保护和遮掩地躺在了那里,像个普通人一样,没有了威严和冷漠,也不那么高高在上不可接近,只有现在,别人才能发现他也是肉体凡胎,什么天子,什么天命所授,什么万岁,什么功业不朽,那都是别人说出来的。
在这种时候,刘彻拥有的只有自己,那摇摇欲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