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回眼,却是轻哼了一声,本来疑问就郭舍人一个这么不正经,没有想到回过头看到李陵跟灌夫也在笑,顿时有些着恼:“诶,我说你们几个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连我也敢笑?”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李陵几个笑得更厉害了,兄弟几个难得出来逛逛,却不想刘彻看到个妇人就移不开目光了。

李陵向来是很活泼,胆子比较大的,当下坏笑道:“九哥是看到什么美人儿了?”

刘彻是满腹的心思直接被这几个活宝给闹散了,原本有那么几分的头绪,都忽然之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当下再想也想不起来,只好放弃,一边走,一边没好气道:“我看你们几个就是这样了,那位夫人还捏着面具呢,我怎么看得见?”

“我看那通身的气度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人。”灌夫咂了咂嘴,又自己点了点头,“这长安富商大贾这么多,多半是哪家的——”

“啪”地一声,刘彻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走了吧,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

这天下漂亮的人多了去了,长安更是美女如云,他刘彻见过的更多,街上随便见到一个有夫之妇也肖想什么的,实在是太过夸张。

郭舍人一边摸下巴一边挤过来,“我总觉得有些眼熟?”

“你也觉得眼熟?”刘彻顿了一下脚步,看向郭舍人。

郭舍人奇怪:“那仆妇的确是眼熟啊,不过我老郭见到的人太多,实在是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了,也许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吧……”

他这倒是大实话,不过说了也跟没说一样,更何况他说的是那仆妇,刘彻是对那妇人感兴趣,当下翻了个白眼,却是被郭舍人这没头脑给折腾得没脾气了,他无奈极了,当下走到之前李氏说的摊铺上,拿起了一只同样的玉坠子,放在阳光下一看,冷峻的侧脸线条勾出来,倒是吸引了这过往路上一些少女的目光。

灌夫抱着手,很是看不上这玉坠子:“这东西有什么好的?一眼就知道是次品啊……”

那卖这小玩意儿的老板一听,立刻一拍摊位,就要跟灌夫理论,灌夫被他吓了一跳,“啊呀——”

——怎么感觉自己不该跟这群活宝出来呢?

刘彻将这玉坠子握在掌心,只觉得那白玉被冬日里的阳光晒得温温热,有一种心底都暖起来的错觉,他一身华袍站在那里,眼底忽然带着玉色般的温润,表情又变得渺远起来。

郭舍人扭过头去跟李陵咬耳朵,“上个月就这样了,我总觉得九哥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李陵喷笑,灌夫挤过来听,几个人闹成一团。

张汤就在这个时候姗姗来迟,他公务繁重,一点也不想跟刘彻这群闲人出来晃悠,刘彻本来是很忙的,最近忽然就闲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刘彻正在让郭舍人付钱,把玩着那玉坠子一转过身来就看到张汤臭着一张脸,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知道张汤是又对自己不满了。他一脸的笑意,“张汤啊,谁又欠了你多少钱了吗?”

张汤双手交在一起,低着眼,一贯的油盐不进之态,“回陛下,没有。”

刘彻忍不住要翻白眼,转身就走,挥着手道:“得得得,跟你也没话说,我们找老桑说的那个一杯酒楼喝酒去,你总这么没趣儿。”

其实以往刘彻是有些怕张汤的,张汤年长一些,又修习律法,总是铁面无情的样子,见着他就有一种约束的感觉,现在刘彻是皇帝了,很多事情其实也有了细微的改变,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

于是一行人向着一杯酒楼走去,张汤这心里总是没底,他走在后面也不说话,郭舍人悄悄地溜了过来,一拍张汤,张汤看了他一眼,又埋着头继续走路。

“嘿——”郭舍人有些无语了,继续拉张汤的袖子,“我说你……”

“有话就说。”他声音压得有些低,郭舍人这鬼鬼祟祟跑到后面来,还不知道是要说些什么呢。

前面刘彻、李陵跟灌夫正说得热闹,没有注意到他们后面的事情。

郭舍人皱着眉,难得地正了脸色:“你最近是不是犯什么事儿了?”

张汤不动声色:“我是为律者,怎么会知法犯法?”

“那这不对啊,你要没犯事儿陛下干什么让我查你啊?”郭舍人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劝道,“老张你要有什么事儿直接说了吧,我这也不知道从哪里查啊。”

张汤听出点味道来了,只是他心里却铺开了一片浓重的阴影,看着前面跟普通人一样走在前面的帝王,虽则一身常服,却已经是一身的天潢贵胄的气势,那双眼之中暗藏着机锋,能够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看破你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他慢慢地揣着手走着,安慰郭舍人道:“大概是因为我没找到东方朔,陛下有些恼怒吧。”

郭舍人这一想也是,多半还是因为东方朔的事情,还不是一个念奴娇?他本来准备走过去了,可是这忽然想到什么,停下来看张汤:“对了,那次长门的事情……”

“都处理好了,你怎么突然问起来?”张汤压低的声音里带上了丝丝缕缕的戾气,可是他的眼却还平视着前方,像是什么都没有说。

郭舍人也低声一哼:“我看着陛下最近对陈皇后……”

他后面的没说了,最后还是跟上去,继续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跟众人笑闹起来。

张汤当初跟陈阿娇订协议,说带她出去,其实后来张汤将自己的计划给郭舍人说了,他说将错就错,直接葬了她,郭舍人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叹口气,说这事儿他不参与。

其实参与不参与的,根本没什么意义,因为本来在他们的计划之中,结局是早就注定了的。

只是张汤都不知道,自己最后会——心软。

他甚至现在还不知道那种感情就是心软。

几人去一杯酒楼上面坐下,要了几坛好酒,张汤千担心万担心,就怕陈阿娇也在这里,还好在从门里过去的时候看到了正倚着酒坛打呵欠的齐鉴,他使了个眼色,齐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微微摇头。

于是张汤安下心来,也上楼去坐下了,跟着慢慢地喝酒。

他不爱说话,只是灌夫几人常常整他,让他喝酒,张汤喝了几杯,这边的酒太厚易醉人,喝得他皱眉,“陛下,您还要处理政事。”

刘彻端着酒杯差点没喷出来,说他一句“无趣”却也不怎么喝了,然后让端上来几盘点心,时间已经是下午,阮月款款进来,上了茶,甜美一笑:“这是本酒楼的特色茶点,保管是全长安最好的,请几位贵客享用。”

特色茶点?

刘彻心想这能特色到哪里去?还全长安最好的?

他不在意地一笑:“你们是不知道这全长安最好的糕点饼饵都在馆陶公主府吗?竟然敢自称最好?”

阮月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儿,可是别人都问上门了,她总不能回去再问问赵婉画吧?不说允不允许,她反正是不想拿这事儿来问赵婉画的,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好不好,吃了才知道,贵客请用。”

“这做得还挺好看的嘛。”郭舍人赞了一句。

刘彻低眼,看向其中一盘红豆糕,夹起一块儿来,用很挑剔的眼光看了,却才有几分惊讶来,咬了一口,那红豆糕竟然是入口即化,几分甜,却不腻,带着几分清爽,有一种红豆本身的质感,一口下去竟然是欲爸不能。

只是他毕竟还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看着这箸间的红豆糕,竟然有几分怅然若失的感觉。

李陵觉得刘彻此刻的表情很奇怪,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九哥,怎么了?”

刘彻慢慢地放下了筷子,低笑了一声,却有着化不开的积分苦涩:“我原本以为,这世上再没有比馆陶公主府最好的糕点饼饵了。”

张汤却接了一句:“也就是以为而已。”

刘彻眼底划过几分冷意,立时想要发作,可是看着张汤那波澜不惊的模样,只能气得一摔筷子,拂袖而去。

郭舍人赶忙追下去,李陵一看也要跑,灌夫耸了耸肩膀,吃了一块那红豆糕,一瞪眼:“这味道还真是好。”

他说完直接连漆盘一起端走了,看得阮月是一阵汗颜。

可怜的张汤留下来付账,一脸的淡然,他自然是知道刘彻是在恼什么的,以张汤的稳重本来不该说出那些话来的,可是话到嘴边了就忍不住了,索性说了。

他真是越来越不懂自己了。

这个时候刘彻他们已经是走到了街上,郭舍人他们连忙顺抚刘彻,刘彻却冷着一张脸,咬牙道:“张汤这人!”

其余的却没了。众人是面面相觑,又不知道说什么,郭舍人在听到刘彻说馆陶公主府的时候心里就有些发虚,这个时候小声为张汤分辨了一句:“九哥你这是迁怒他没有找到念奴娇吗?”

刘彻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朕是找东方朔,不是念奴娇!”

得得得,您是皇帝您怎么说都对。

郭舍人顿时什么也不说了,心里却这样认为了。

而一杯酒楼楼下大堂里,陈阿娇却慢慢地走进来,看着已经过了最热闹的时候,开始冷清下来的店面,松了一口气,冷不防看到张汤,她脑海之中又浮现出街上那一幕,顿时头大极了,“张汤你怎么又在这儿?”

早说了要划清界限,可是却碰到许多次。

张汤已经付讫了银钱,心里正叨咕着这钱一定要讨回来,看到陈阿娇,他不知道有之前街上的事儿,淡淡说了一句:“他也来了。”

她却怔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张汤往前走几步,像是要出去,只是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却停下来,就那样站在她的身边,微微一侧眼,顺带着微微侧过身子,那腰上素白的玉佩晃了一下,却还是那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他声音淡淡地:“夫人不是答应张汤深居简出吗?”

陈阿娇脸上的表情变幻了几分,最后却归于平静,她缓缓地转身,却面对她,像是又站在了高高的殿堂上,背后是长门宫的华丽背景,那尖尖的下颌抬起来一点,勾勒出几许不刻意的孤高可冷傲,凤眼微眯:“你是在质问我吗?”

张汤长长一叹气,双手放在身前,低着头一弯唇:“总之夫人好自为之。”

☆、第二十九章 主父偃【五更】

长安真的太小。

小到已经快要容不下陈阿娇。

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自己做了个太师椅,手搭在扶手上,李氏端来了补身子的汤羹,“夫人,多喝一些吧,这身子也渐渐地显了,您最近可不要到处走动。”

“不过才三个多月,不到四个月,能显到什么地步去,”

陈阿娇这近一月几乎是没有出去,她本来是要自己亲自去主持一杯酒楼的招聘的,只是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因为招聘启事一挂出去之后,场面火爆得有些夸张,陈阿娇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她在长安把这孩子生下来,就离开这里,当个周游天下的走商,长安偶尔回来一次还好,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让人担心。

她虽是一点也不怕刘彻知道自己还活着,因为历史上的陈皇后已经死了,他已经昭告天下了,废后陈氏以翁主之礼下葬,那么就算她还活着,也不过是会被人以为是一个和陈皇后很相像的别的女子。

他始终还是刘彻,即便是被那帝位逼至绝境,他也是那个自己认识的刘彻,也许是她过于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她认识的那个刘彻不会对改名换姓的自己下手——只是她讨厌那种种的纠葛,既然都断了个干净,那不如再也不要遇见。

女人总是善变的,孕中的女人尤其善变。

因为近日滋补,有孕在身,她的气色好了许多,看上去脸上的肉也多了些,有时候揽镜自照,她都在想,怕是粗粗一看,不会觉得眼前这妇人是那形销骨立的陈阿娇吧?

嫉妒的女人是很丑的。

她拿着调羹,喝了一口熬制去油的鲫鱼汤,问道:“我看阮月最近似乎很高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李氏一听就笑了,“我看阮月那丫头是动了春心了,您知道我们那酒楼里面常常有个紫衣公子来,好像是姓桑,桑侍中来着,阮月像是对他有意思。”

这倒是不出陈阿娇所料,她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淡淡的样子,“那对方怎么看?有意思吗?”

说到这个,李氏就有些为难了,“这个嘛……”

“何必吞吞吐吐,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不妨直说。”陈阿娇敛了眉,妆镜便在一边,她坐在椅上,端着那汤羹都觉得手酸,索性大口地喝了,将那碗递回去,李氏拿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起来。

“这个……我看着是觉得阮月姑娘一头热……”

现在阮月也算是陈阿娇跟前比较说得上话的了,不过李氏也是会看眼色的,陈阿娇那次给酒馆又找了五个丫头之后,只把她们叫过来隔着帘子说了话,连面都没露,就将她们丢给了阮月教导,说是放了权,阮月这丫头倒也是个能干争气的,没个十天,她们便都完全熟悉了这酒楼的服务流程,弄得像模像样的。

阮月现在很像是个上位者,整日里也对着那五个丫头摆架子,有时候在陈阿娇面前都不怎么收得住。

李氏心底透亮,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自然也注意到夫人这一天比一天幽深的眼神。

有时候她回想起来都觉得害怕,一个人的眼神怎么就能够深到那种地步。

李氏也想过去打探这自称是乔姝的夫人的身份,可是一转头就觉得不该知道的还是不要知道,那廷尉张汤就在酒楼之内出现过一次,却再也没有单独来过,每次来都是跟那些人一起,她现在想起来那一日为夫人捡坠子的男子身边的那人分明就是宫中的郭舍人,她怕得厉害,也没说出去,也不爱往酒楼走。

陈阿娇看了眼神闪闪烁烁的李氏一眼,暗道一声这修炼还不到家,却是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算了,等阮月回来再说吧。”

她简直就是个甩手掌柜,这身子一日一日重了,酒楼的运营已经进入了正轨,她弄了一套规章制度出来,出了什么事情都有章法可循,也不必太过操心。

她是让赵婉画成了明面上的掌柜,毕竟酒楼的老板不露面太引人怀疑,婉画因为相貌的问题,就算说她是掌柜,也不怎么引人讨论,她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问过了婉画,她也点头了,所以一切还算是很顺利。

她发现自己一开始就是很偏重赵婉画的,不过这是自己的习惯,以往新选出来的下属,她都喜欢进行比较,让二者相互制衡。婉画的性格不怎么张扬,必须要她搭把手,才能够与阮月压一压。

闭着眼睛,她想着这春天的也快到了,不过现在还在冷的时候,逐渐地暖起来也快了。

屋子里烧着暖炉,李氏看她睡了,将那窗关上一些,却没关完,然后搭了条毯子到她身上去,自己坐到一边开始做针线活。

都是给小孩子做的东西,不过陈阿娇从来不动手,不管是李氏做这些,还是赵婉画甚至是阮月来做这些,她从来都只是看着,也不说别的,只是看看自己的手指,然后对她们说“我不会”。

只不过——

李氏忽然就笑了一下,她看着落在案边的那绣工粗糙的小鞋子,摇了摇头,毕竟是有身孕的女人,怎么可能不自己学着给孩子做衣服鞋帽?只不过夫人似乎是那种比较隐忍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绣工太差见不得人,所以不给别人说。

她看着夫人的手是芊芊玉手,应该是锦衣玉食惯了,她说“我不会”应当是真的,只是她总觉得夫人在按着自己的腹部的时候,表情总有些奇怪。

现在还不知道夫人的夫君是什么人呢……

李氏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都过去了,只是看着自己在做的绣品,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孩子,那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陈阿娇午睡一觉一会儿就醒了,她的生物钟在那里,也睡不过头,醒来一看见李氏正在抹眼泪,她有些发昏,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怎么……”

李氏忙打断了她,“夫人,是我触景生情,正在给小公子做衣服,这不小心就想到了我给自己的孩子做衣服的时候,只是现在我那女儿卧病在床,一日不如一日……”

她这一说,陈阿娇也沉默,决定换个话题,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已经能够感觉到那逐渐宽大的腰身,十月怀胎什么的……真正降临到自己的身上,一开始的时候惶恐,后面倒也接受了。

“你怎么知道这是个男孩儿呢?我可是很喜欢女儿家的。”

“夫人您说什么话啊,这男孩儿总归是好的。”李氏眼泪擦干了,勉强笑了笑,却这样说道,“我若不是因为生了个男丁,也不会成为他的妻。”

母凭子贵吗?

只可惜陈阿娇不需要这些。

她手撑着扶手站起来,推开窗,腊梅却已经要开落了,“这冬天快过去,春天来了,就该有春酒了。”

“是啊,许老板那边似乎已经准备好了。上次您说的那个果酒,一推出可是大受欢迎,差点没把咱们酒楼的门槛踏破。只不过……我看着长安也有别的店家在效仿咱们,这不要紧吗?”

李氏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担心,陈阿娇从屏风上将那厚厚的披风拿下来,李氏赶忙上去给她披上,“夫人您这是要出去?”

“外面雪化了,太久没去酒楼里看看,我也得去刷刷存在感啊。”最后几个字的声音很小,李氏没听清楚,不过也没多问,陈阿娇有时候会说一些完全让他们听不懂的话,习惯了也就不问了。

陈阿娇又继续道:“别的店也只有效仿的份儿,你不能阻止别人,以后别人提到他们的店,也只会说一句是效仿一杯酒楼的,我们是不必怕的,这一个多月,一杯酒楼也到了该推陈出新,开始扩张的时候了。”

她的计划书写了很多,一步步都是在算计的,这种手法在现在看来还算是很有效。

婉画负责的后厨也算是教出来的,都是手艺比较好的厨子,有的还是别地儿跳槽来的,做一些精致的吃食,也有专门的糕点师,后厨现在有十三个人在忙碌,赵婉画已经只负责指导,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前台的地方管账目,齐鉴也训练了护卫队,长期在后园混吃混喝或者帮着打打下手。

一杯酒楼对面那一家酒肆没到半个月就来闹过事,不过被齐鉴他们戳破了,直接扔出去,齐鉴也总算是出了一回恶气,没几天对面就直接关门了。

一杯酒楼,吃喝算是有了,她开始筹备着去歌舞坊请些人来定期演唱或者找个能说会道的说些奇闻趣事儿之类的,不过这些事情别人没法代劳,还要她自己去看。

想来自己很久没出现,总归没那么倒霉再遇到些晦气的人吧?

只是陈阿娇想不到,刚刚到了酒店门口,就被那场面吓了一跳。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没钱你喝什么酒啊?!”

这是齐鉴的声音,这孩子被自己管教过之后应该没这么暴躁了啊?今日是谁惹了他?

喝酒不给钱的,大多都是泼皮无赖,打出去就是了,怎么这般纠缠?

这个时候已经是午后,长安市上人不多,酒楼里的人也很少,可是陈阿娇进去却发现有个人就赖在那漆案边,抱着酒坛子,齐鉴那长剑几乎都比到他脖子上了,这人还是无动于衷,背对着陈阿娇坐在那里,又喝了一口酒。

店里的店员都过来看着,窃窃私语,初时陈阿娇一走进来,还没什么人注意她,只是阮月看到陈阿娇,惊了一下,忙从位子上起来,走到陈阿娇的跟前,问了声“夫人好”,陈阿娇随意一摆手,将那披风解下来,由李氏拿着,她自己抖了抖长袖,却将手仔仔细细地揣进了袖子里,然后才问道:“这是怎么了?”

都到这光景上了,没见过陈阿娇的人都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幕后大老板了,那窃窃的私语一下都停了。

陈阿娇始终是神神秘秘的,她是别人口中见首不见尾的乔夫人,当初找那些人训话的时候也是隔着帘子,不过她留给人的印象是很深刻的,不仅是因为她说话的时候那种雍容的语调,更因为她本身所具有的神秘。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和人都抱有一种潜意识之中的恐惧,而陈阿娇恰好符合。

她随意扫了一眼这店中的人,五个容貌还不差的女子都端庄地站着,不过也许是见到陈阿娇的原因,略有些拘谨,堂中有几个齐鉴的手下,原都抱着手在一边看着,不过在陈阿娇这大老板来了之后,也是有些手足无措,只有赵婉画,只是抬眼看着陈阿娇,陈阿娇给她点了头,她则在柜台后面一举袖子弯身一礼。

陈阿娇发问,阮月想回答,不想齐鉴直接咋咋呼呼嚷开了:“这泼皮喝酒老是不给钱,每次都混进来!现在赶也赶不走!”

她看齐鉴那头发都要束起来的状态,好言安抚了一句,“你也别动气,这种人丢出去就好了。”

“好酒啊……解忧之酒,一杯下肚,活神仙也——”

那人模糊不清地喊着什么,然后端着小酒坛子喝一口,又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陈阿娇,仔细一看,竟然是个蛮俊朗的男子,只是一身泼皮无赖的习气,满身都是酒味,那一双桃花眼因为醉意眯起来,“爷爷我就是不走,怎么地——”

陈阿娇冷哼了一声:“齐鉴,将这泼皮无赖丢到廷尉府门口,让张汤大人言行伺候着,我们可是正经生意,在这长安市上挂过籍的,自然有人给我们主持公道。”

那泼皮一听到“廷尉府张汤”竟然激灵灵地打了个抖,还没来得及说出求饶的话,齐鉴就握了握自己的拳头,一阵阵“卡卡啪啪”的声音。

齐鉴扯着脸笑,“嘿嘿……还是夫人的法子好,我竟然忘记了张汤大人执法严明,要是遇到这种泼皮……嘿嘿……”

“哎哎咱们有事好商量,好商量!别去见官啊……别拉我,别拉我!”

这男子手脚乱划着,看上去狼狈极了。

陈阿娇一看就知道是个登徒子,淡淡一转身,“早干什么去了,丢出去就是了。”

再来就真的拉他去见张汤了。

齐鉴愣了一下,还是一挥手,让人把他扔出去。

那人抱着酒坛子哭天抢地:“天哪,想不到我主父偃天纵奇才竟然会因为一坛子酒而死,呜呼哀哉——”

那人还在嚎,陈阿娇却因为这个名字怔了半天,这逗比叫什么名字?

主父偃?!

她背对着酒楼下堂门站着,双手握在一起,这个时候那自称是主父偃的人已经被举了起来,正要丢出去,陈阿娇一转身,“等等!”

齐鉴哪里想到陈阿娇冷不丁来个急刹车,扔人的人也没有想到,这姿势都做出去了,就算是想收也来不及,顿时只能看到那闹事的倒霉鬼被扔出去,摔在刚刚化雪不久的地上,这怕是今冬最后的一场雪了……

陈阿娇一按自己的额头,听着耳边的哀嚎,心说该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她一招手,又说道:“去把他捡回来,到我那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