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愿不愿意,她的模样,还是一天比一天清晰地刻进了他的脑海。
梅子明明就在身边,他每天看到,伸手可及,软语娇嗔,小鸟依人。
在最初的惊喜过后,慢慢地他对她逐渐失望。
等他有所察觉,蓦然心惊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视线已越来越多地落在了这个丑八怪的身上!
她总是会在他毫无防备地时候,冷不丁地闯到他的视线。
时而冷漠,时而温暖,时而拒人千里,时而贴心关怀,时而谦恭温顺,时而直言敢谏!
她就象水,看似随遇而安,实则择善固执;看似柔软,却又坚忍不拔。
他从没见过这么变化多端的女人,让他焦虑,让他不安,让他牵挂。
他不懂,为什么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完全相反的性格,竟越来越让他觉得她与梅子的共同点实在太多?
这让他非常困惑,兼心浮气躁。
为什么梅子不象梅子,反而是个毫不相干的人,那么象梅子?
在思维混乱到极点的时候,他也曾闪过“也许现在的梅子是假的”这样的念头。
他也知道这种想法非常可笑。
知道梅子的存在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而能了解他们之间的故事的,屈指可数。
谁吃饱了没事干,弄个假梅子来戏弄他?
更何况,梅子身份特殊,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般人就算想假装也装不象。
而唯一了解所有真相的百里晗,明知道梅子对于他是何等意义的存在,更不能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退一万步来讲,如果为了激励他康复,不得以而为之,早就用了,不可能会等到五年后才来这一招。
所以,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立即被他否认。
随之而来的,是对梅子的歉意。
她为他所害,被迫离开家人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孤苦无依,唯一可以信任和依赖的只有他。
若知道他竟只是因为岁月的流逝,她的性格发生转变,而彻底否认她这个人,甚至怀疑起她的真实性,要她情何以堪?
柔然人
这两天慕容铎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身边人个个被骂,尤其庄然动辄得咎。
以前可以淡然处之,现在似乎有些难以忍受。她不想凭白受气,索性带着木嫂和雪球一起避到山上去。
木嫂偷偷觑她一眼,笑:“难怪大小姐,二小姐都喜欢往山里跑,出来走走,确实比闷在房里好多了。”懒
“静儿也常来?”庄然心中一动,想起那天两姐妹的谈话。
“可不是?”木嫂笑道:“大小姐出去打猎的时候,她许是闷得无聊,天天往这里跑呢。”
“是吗?”庄然没动声色。
她不认识草药,而且山道难行,她不是个吃得了苦的人,跑到山里来做什么?
你们慢慢采药,我到处溜达溜达,看看她都到过哪些地方?
雪球自告奋勇,也不等她答复,箭一样跑走了。
“哎呀~”木嫂失声惊嚷:“雪球跑了,大小姐快唤它回来!”
王爷和姜姑娘都当它是个宝贝,万一走丢了可了不得!
“没关系,”庄然淡淡地道:“它撒个欢,玩累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木嫂哪里放心?放下竹筐撒开腿就追了下去:“雪球,回来!”
庄然笑了笑,目光不急不慌地在草丛中逡巡,寻找着可用的药材。
一盏茶不到,木嫂愁眉苦脸地走了回来:“这可怎么得了?那家伙跑到山那边去了,连影子都瞧不见了。”虫
庄然只笑不语。
“你还笑~”木嫂嗔道。
“就说是我放走的好了,不会赖到你头上。”庄然失笑。
“王爷若是有大小姐一半讲理就好了~”木嫂哀声叹气,走过去把竹筐背到肩上。
庄然陷入沉默。
自打姜梅到来以后,他的脾气本在一天天转好。虽不至于亲切和善,至少不会乱发脾气。
她不是瞎子,怎看不出他情绪突然恶劣,是因为野狼山之行未达预期目的所致?
其实天语草已然找到,就算要跟梅子厮守一生,又何必急在一时半刻?
她一再退让,一再隐忍,只是不想让十年来存于心中那俊美少年的形象毁于一旦。
远远地,传来雪球的嗥叫。
过来看看,泉水池边有个负了伤的男人!
木嫂一喜,迅速站了起来:“雪球回来了。”
庄然提着裙子,往山下飞奔。
“大小姐,你干什么去?”木嫂错愕。
这可怪了,雪球走失了她不急,回来了她倒急起来了?
“它好象发现了什么,我去看看,你带着药随后过来。”庄然连说边跑,眨眼之间已跑到半山腰。
“等等我呀~”木嫂一愣,继而着急地嚷:“你跑慢点,仔细摔倒!”
木嫂身材高大,又有武功底子,再加上长得人高马大,在山脚追到庄然,两个人一起赶到泉水池。
却见池边俯趴着一个男人,一顶鹿皮帽子漂在清澈的泉水中,身上穿着件老羊皮褂子,露出两条精壮的胳膊,腰间系着弯刀,脚上踩着一双鹿皮靴子,混身染血,看上去已是奄奄一息。
庄然连忙奔过去,木嫂一脸凝重,伸手捉住了她的腕,低声警告:“小心!”
庄然听得她声音都在发抖,不禁一怔:“怎么了?”
“柔然人!”木嫂严肃地道。
“那又怎样?他受了伤,我是个大夫,既然看到了,就要救他!”
“柔然跟我北越结仇由来以久,万一他醒来反扑怎么办?”木嫂拖着她往回走:“咱们两个女人,在这山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伤得这么重,连是否能活都是个未知数,哪里还有力气袭击咱们?”庄然不以为然,拂开她挽在自己臂间的手,执意走向他。
有我在,他不敢伤你!
雪球摇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
庄然蹲下去,试探地轻轻推了推他:“喂,你还好吗?”
那人倏地抬头,粗黑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里射出鸷猛如豺狼的光芒。
乍然见到陌生男子那凶狠可怖的狰狞模样,庄然吓得心脏怦怦乱跳,“啊”地一声低叫,掉头就跑。
然而,手腕已被一双染血的手牢牢握住。
“放开她!”木嫂扑了上来。
雪球比木嫂更快,一道银光,闪电般掠了过来,森森的白牙瞬间扼上了那人的咽喉!
那男人显然已被伤痛折磨得油尽灯枯,那双夺魂慑魄的凌厉眸子,只睁开了一秒,便颓然地阖上,周身的锋芒尽褪,奄奄一息地倒在了池边。
扣着庄然的手也软软地搭了下来,庄然脱口嚷道:“别伤他!”
木嫂惊魂未定,按着胸口:“阿弥陀佛,吓死我了!”
半晌过去,他依旧是半个身子浸在冰冷彻骨的泉水里,了无生气。
“走吧,我们回去~”木嫂催促。
“他伤得这么重,若是抛下他不管,必死无疑!”庄然摇头:“咱们既然遇上了,岂能见死不救?”
说着话,庄然蹲下去,搭上他的腕脉——还有心跳。
“搭把手!”她心中一喜,叫上木嫂,两个人合力把他拖到岸边来。
定睛一瞧,他脸上横着两道刀痕,皮肉外翻,狰狞可怖,全身浮肿,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都已成了紫黑色。
显然,他不但经历了一场恶战,还中了一种极厉害,极霸道的毒。
庄然倒抽一口冷气,拆开镯子,拿出柳叶刀,轻轻地划破他的指尖。
乌黑粘稠的血液缓缓地流了出来,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迅速弥漫在空气之中,中人欲呕。
直到伤口流出的血终于变成鲜红,他的脸色也一点一点变好,庄然才放下刀,从怀里摸出红色的瓷瓶:“幸好,回魂丹我一直带在身边。”
怕药效不够,她一口气倒了三颗,捏着他的嘴塞进去。
看看他那张脸,她叹口气,撕了裙角蘸了泉水,细细帮他清理了伤口,抹上药,细心地包上。
见他的皮褂子上有刀痕,明显留有血迹,她犹豫一下,索性把衣服也解了,检查一遍,能上药的地方都给敷上草药。
忙完这一切,额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快看!”木嫂忽然惊叫。
庄然低头,污血流过之处,花草已渐渐枯蒌,不觉骇然:“好厉害的毒!”
“现在怎么办?”看着那个仍处在昏迷中的柔然男子,木嫂陷入两难。
俗话说,救人救到那底,送佛送上西,按她的脾气,既然已插手此事,必然不会半途而废。
可是,就算她是大小姐,也不能把一个柔然人公然带到山庄里去吧?
庄然侧头想了想:“我记得附近有个山洞,木嫂,麻烦你受点累,先把他藏到山洞里,等他清醒过来,再做打算。”
“哎~”木嫂认命地蹲下身子,把男子背到背上,嘴里小声念叨:“这样做,真不知道对不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庄然微微一笑:“只要咱们心存善念,就是对的。”
“是,”木嫂叹了口气:“你是活菩萨~”
救的那个男人就不知道了,一脸凶神恶煞的,肯定不是个善茬。
身材这么高壮结实,要不是她力气大,做惯粗活,还真是背不动他。
庄然帮忙扶着,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他移到了山洞中。
洞中那堆灰烬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显然这段时间都没有人光顾过。
木嫂割了一大堆青草过来,在洞里铺了个简易床铺,把他移上去,回过头,试探着问:“大小姐,咱们该回去了吧?”
“晚上冷,就这么放着,好人都会冻出病来,何况他身上有伤?”
“大小姐~”木嫂警惕地抱紧了双臂:“你不会要我把夹袄脱给他吧?”
庄然哧地笑出声来,道“一事不烦二主,索性麻烦木嫂再跑一趟,拿条薄毡和饭菜来。”
“好~”木嫂应了一声,走出洞外,见庄然杵在原地未动,讶然问:“大小姐,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我在这里,你才有借口带东西出来,不是吗?”庄然笑了笑:“放心,有雪球在,就算他醒了,也伤不到我。”
“那你小心些。”木嫂心知劝不动她,迈开大步心急火燎地走了。
庄然站在洞中,想着以前的种种,不觉痴了。
比起初进山庄,如今她的处境已然好了许多,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慕容铎早就有了心上人,从她进庄的第一天,就明确正告过她,拖到现在梅子都来了,她还没有离开,怎能怪他狠下杀手?
捕兽夹
“王爷,”喻守信推门而入,手中执着一封蜡封的信函:“皇后的密函。”
“又来,这已是第七封了吧?”朗四叹气。
喻守信莞尔一笑:“看来娘娘跟王爷杠上了,不逼得他回京,是不会罢休的。”
这娘俩都是倔脾气,最终谁能犟赢谁,还真的很难说。懒
“不理她,腻了自然会放弃。”慕容铎拆开密函,看都没看,直接点燃了扔到地上。
朗四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卑职以为,就算王爷无意争权夺利,看在娘娘殷殷期盼的份上,也应该回一次京。哪怕让娘娘看一眼,了解一下近况也是好的呀~”
“回去做什么?”慕容铎冷冷地睨着他:“喻老大每天一封密函发往京城,母后对本王的事,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视而不见,可不是真的睁眼瞎子!
一句话,说得朗四哑口无言,冷汗涔涔而下。
喻守信倏然一笑,慢悠悠地道:“王爷不着急,有人可急得很。”
“什么意思?”慕容铎拧眉。
“卑职的意思是,王爷打算怎样处理庄然和姜梅?”喻守信胸有成竹,不急不慌地问。
朗四眼睛一亮。
对呀,他怎么就没想到用这一招?
还是小五狡猾,懂得攻其必救,因势利导。
“这是本王的私事,不需你来操心!”慕容铎一窒,烦燥地喝道。虫
“卑职当然不着急,”喻守信微微一笑:“我家小妹拿着圣旨,应该也不必着急。就是不知道姜姑娘能够等王爷多久?”
慕容铎被戳中死穴,登时哑口无言。
喻守信显然早有准备:“除非王爷打算接受现状,委屈姜梅为妾,否则进京就势在必行。”
“胡说八道!”慕容铎喝道。
接受现状,就意味着承认庄然是他的妻子,是明正言顺的靖王妃!而委屈姜梅做妾,则更是不可能!
“既然迟早要进京,又何必非要拂娘娘的意?”喻守信放缓了语速,狡猾地动之以情:“想想这些年娘娘为王爷操的那些心,眼下太子惹出祸端,危及娘娘地位,王爷明明有能力帮她,漠然置之又岂是为人子女之道?”
“母后待我如何,本王心里有数,不必你来教我尽孝!”
“卑职只是提个建议,最终的主意当然还是要王爷自己拿。”喻守信点到即止,并不挑恤他的底限。
慕容铎陷入沉默。
朗四与喻守信对视一眼,默契地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