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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只是这一方面的差异。”顾菲菲说话间,把几张现场存证照片摆在桌上。照片中,能看到受害者仰躺在房间地板上,脑袋枕在血泊中,双眼蒙着一条布条,右侧太阳穴上插着一把刀,刀刃几乎全部没入脑颅中。顾菲菲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你们看这照片上,蒙眼的布条上有明显的血渍,而且接近创伤部位的地方,布条还被凶器划破了,说明蒙眼动作是发生在锐器刺杀之前,与‘植物园埋尸案’均系死后蒙眼的手法截然不同。还有,这个案子的凶器是单刃折叠刀,而‘植物园埋尸案’从刺创形态上分析,凶器是类似于匕首或者短剑之类的双刃锐器,所以两案凶器肯定不是同一把。另外,我手上的尸检报告显示,林峰是被锐器刺穿了头颅的翼点部位,导致脑膜中动脉破裂形成血肿,因长时间未做止血处理,遂引发死亡。理论上这样的伤害方式,不会立即导致死亡,起初只会让林峰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中间会有短暂的苏醒,除了手机被凶手带离现场,他家里还有座机,应该有给‘120’打电话求救的机会。但事实上林峰并未采取自救,恐怕与尸检报告中标明他血液中含有一定量的安眠类药物有关。而如此的下药细节,在‘植物园埋尸案’中并未出现过。”
“同理倒也能解释林峰为什么会乖乖地任由凶手用布条蒙住双眼。”叶曦接话说。
“就案卷资料上看,现场并未搜集到与安眠类药物相关的药瓶或者外包装,这就意味着被凶手带走了,倒也能间接证明林峰有被下药的可能性。”艾小美低头沉吟一会儿,少顷,抬起头说,“植物园的案子会不会也是如此,只不过时隔多年已经无法检测出尸骨内的安眠类药物成分了?”
“不会的,苯巴比妥在尸体组织中不易分解和消散,别说只是六七年的光景,哪怕时间再久远些,在尸骨和腐烂物中依然可以检测出。”顾菲菲解释说,“当然也不排除凶手使用了挥发性特别快的迷幻剂,或者把受害者用酒灌醉后,再伺机作案。”
“韩老师,您有什么想法?”杜英雄瞅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韩印,试探着问。
“犯罪标记性动作有相似之处,但案子的差异性其实也蛮大的,还得再深入挖掘一下,看看能不能寻找到更多的相关性。”韩印谨慎回应道。
韩印话音刚落,顾菲菲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听一会儿,挂掉电话,顾菲菲脸上的表情喜忧参半,沉声说:“DNA比对有结果了。孙阳父亲与三具无名尸骨并无亲缘关系,却支持王波父亲与咱们之前认定的首个受害者,尸骨存在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也即是说,孙阳并不在无名尸骨之列,王波则被证实为本案中最早一个遭到刺杀的受害者。至于另外两名受害者,他们的DNA数据全部都上传了,包括失踪人口数据平台和犯罪数据库中,均未检索到匹配的,看来下一步只能把他们的颅骨送到总局物证鉴定中心了。”
受害者身份识别终于有了突破,也相应地让支援小组对三名受害者死亡及其被掩埋的时间点,有了大致的判断:首个受害者王波,精确的离家出走时间为2010年6月19日,而掩埋尸骨的南山是在2011年8月被圈进植物园内的,如果结合先前法医的结论——三起杀人抛尸,时间点相差不大,那么本次连环杀人案涉及植物园的三起案件,极有可能发生在2010年6月19日—2011年8月初之间。
同时也锁定了一个犯罪嫌疑人孙阳。孙阳与王波在网戒学校有过激烈冲突,现如今一个销声匿迹,另一个成为一具尸骨,不得不让警方怀疑这其中的关联性。而假设这种关联性成立,也就意味着孙阳是本次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至于作案动机,显而易见是报复杀人,问题是,其余两名受害者是怎么惹到孙阳的?
“会不会他们也与网戒学校有关?”顾菲菲拧着眉,眼神掠过众人说道。
“有这种可能性。”韩印犹疑地点下头,突然话锋一转,“只是我还是觉得孙阳似乎不太可能表现出主动的攻击性,更不具备成为一名连环杀手的潜质。”
“不管怎样,他现在是咱们的头号犯罪嫌疑人,再加上林峰的案子,如果与‘植物园埋尸案’有关联,说不定也是他干的。”叶曦提议道,“‘林峰案’不是有指纹证据没落实吗,是不是可以试着与孙阳的指纹做下比对?”
“当然可以,人类每根手指上的指纹都具有唯一性,迄今为止尚未发现不同的人拥有相同指纹的案例,指纹证据对于身份的识别甚至比DNA更具有排他性,只不过在眼下孙阳失踪多年的这样一个背景下,采集指纹要多费些周折。”顾菲菲进一步解释道,“首先是现场采集,主要是孙阳的卧室,然后再将他的一些日常用品,带回鉴定科做更细致的采集。待获取一系列指纹后,要先做排除,再做统一,以确认哪些指纹是属于孙阳的,并通过分析、鉴别,具体界定指纹属于孙阳的哪根手指。当然,最终需要获取的是孙阳右手的两枚指纹,因为‘林峰案’中,留在凶器上的两枚未知身份的指纹,分别是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
第五章 多线出击
天光大亮之后,雨终于停了,只休息了两三个小时的支援小组,又要开始忙碌起来。
关于林峰的案子,顾菲菲的意思是让杜英雄和艾小美负责到底。终于不用窝在憋闷的档案室里,两个年轻人格外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林峰案”的卷宗中,登记了一个他父亲林德禄的手机号码,杜英雄和艾小美觉得生意人应该不会常换号码,便试着拨打过去。果然,接电话的正是林德禄,更可喜的是他现在已经搬回当年林峰遇害的房子里住了。二人便与林德禄约好时间,向专案组要了部车,开着导航便出发了。
虽说经过连日来的积极抢修,市区道路状况和秩序正逐步恢复正常,但堵车情况还是相当严重。汽车走走停停,艾小美和杜英雄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开来。
“哎,你觉不觉得韩老师和叶组长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不一般?”艾小美眨了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坏笑问。
“什么意思?”杜英雄懵懂地问。
“他俩好像有点暧昧。”艾小美扬着双眉说。
“别胡说,”杜英雄白了艾小美一眼,“韩老师才不是那种脚踏两只船的人!”
“韩老师当然不会,可架不住人家追啊!”艾小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叶组长和韩老师认识比咱顾姐早,好像两个人也有过那么一段情愫。”
“所以昨天晚上吃夜宵时,你是故意说那番话点拨韩老师喽?”杜英雄问。
“是啊,我就说,本来就是顾姐好嘛。”艾小美说。
“我看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连顾姐和韩老师感情上的事都敢掺和,小心顾姐知道了,立马把你踹出咱们组。”杜英雄吓唬小美说。
“好啦,好啦,不说了。”艾小美虎着脸,一副未尽兴的样子,须臾,有些不甘心,又兴致勃勃地说,“要是让你选,叶组长和顾姐你选谁?”
“哼,我哪有那艳福,不敢想。”杜英雄憨笑道。
“是说假如,又不让你真选,你就把自己当成韩老师选一把。”艾小美用胳膊肘捅了下杜英雄,怂恿道。
“其实总体来说,叶组长和顾姐都属于那种优雅、知性的女人,女神范儿十足,是御姐型的成熟女人。如果从韩老师自身经历来说:他幼年父母离异,有过一段严重缺乏母爱的时期,因此对母爱的渴求在他心底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于成年之后,对成熟、如他母亲般优雅温婉的女性,有着天然的好感。总之,顾姐和叶组长,确实都属于他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杜英雄认真思索了下,叹口气道,“不过你发现没有,其实韩老师和顾姐本质上是一种人。顾姐是用冷傲和清高,来掩饰自己对于世俗交往和沟通的不擅长;而韩老师是用他脸上惯常温和的笑容和谦谦君子的姿态,来保持自己和他人之间的距离。这种分寸感,何尝不是一种孤傲呢?”
“你说那么一大堆,不就是想说韩老师和顾姐在一起没法互补吗?”艾小美不耐烦地说。
“对,”杜英雄点点头,“反倒叶组长给人感觉比较接地气,是那种看上去经历过很多历练的女人,包容心比较强,和她生活在一起应该会比较舒服。另外,从颜值和气质上说,两人不相上下,但叶组长身上似乎多了丝妩媚气,要更有女人味道一些。”
“拉倒吧,别说那么多好听的,你就直说你们男人喜欢身材好、风情万种的女人呗!”艾小美撇撇嘴,“按照男人看女人的视力表,你就是介于瞎子和1.0之间那种庸俗的男人。”
“啥是男人看女人视力表?”杜英雄愣愣地问。
“土老帽,这都不知道。”艾小美拿出手机,调出一幅图片,举到杜英雄眼前,“喏,就是这个男人视力表,我一朋友给我发的。上面说:注重女人胸的是——瞎子;注重脸和腿的视力为——1.0;注重腰、屁股、皮肤的视力为——2.0;注重气质、穿着、脾气的视力为——3.0;注重爱好、品位、才华、性格的视力为——4.0……”
“啥破玩意儿,不就是网上瞎编的段子吗?”杜英雄稍微盯了下手机屏幕,伸手就要抢,“给我看看,谁给你发的这么猥琐的微信信息,男的女的?”
“用你管?”艾小美赶紧收回手机,躲开杜英雄的手,紧着鼻子,俏皮地说,“就是男的怎么了,你是我什么人,管那么宽?”
“好,不管,不管,您随便成吗?”杜英雄负气地说。
车内的气氛有些僵,但艾小美看上去却不在意,脸上不知何时还多了一丝绯红。
林峰生前的住所是在一个比较老的社区里,毗邻菜市场,周遭环境比较杂乱。家里的房子还算宽敞,两室两厅,90多平方米的样子。
“不好意思,外面堵车堵得厉害,让您久等了。”比约定时间晚到了一个多小时,一见面,杜英雄忙不迭地抱歉道。
“没事,没事,我现在啥也没有,就是时间有的是。”林峰父亲林德禄连连摇手,凄然笑笑,“小峰妈和小峰相继‘走’了,我活着也没什么心气,公司转手了,二婚也离了,现在是闲人一个,就盼着早些给小峰讨回公道。噢,对了,过了这么多年你们又来找我,是发现什么新线索了吧?”
“当年您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对吧?”艾小美有意避开林德禄的问题,反问道。
“小峰妈去世一段时间后我又成家了,小峰对我这段婚姻比较抵触,再加上那边也带过来个男孩,一个屋檐下住了一段时间相处得不太好,小峰便干脆搬回这老房子里一个人住。不过我有这房子的钥匙,偶尔会帮他买点日用品和吃的送过来。那天是我从国外度假刚回来,给他带了点纪念品,想过来送给他。谁知道一来家发现门锁换了,我用原来的钥匙打不开了,敲了大半天门,里面始终没个声音,打座机不接,打手机也一直提示关机,但车还在楼下停着。当时我就有不好的预感,回车里拿了工具就把门撬开,结果就看到小峰躺在地上。”林德禄说着说着便哽咽了,眼角也渗出泪水。
屋子里陷入一阵沉默。
须臾,看林德禄情绪有所缓和,艾小美继续问道:“我看卷宗说林峰没有工作,那他平时都干些什么?都和什么人来往?”
“咳,怎么说呢?我俩本来交流就不多,我再婚后他跟我更疏远了,偶尔给他打电话,他也只是‘嗯嗯啊啊’敷衍我几句,便挂了。后来可能是把我的号码屏蔽了,或者他换了新号码没跟我说,我给他打电话总显示关机。可以说除了过年会在一起聚聚,平时我要见他一面也不容易,所以真不太清楚他平时都干些什么。”林德禄长叹口气,“再者,一方面,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尚可,他工作不工作也无所谓;另一方面,他那时的心态也不适合参加工作。”
“他怎么了?”杜英雄跟着问。
“都是因为他妈妈。”林德禄不自然地抽动了下嘴角,一脸愧疚之色道,“小峰读高中时,我把他送到加拿大留学了,他妈妈当时不放心,便跟过去陪读。到了读大二那年,也就是2008年年初,他和妈妈一起遭遇了车祸,幸运的是小峰只是摔伤了胳膊,但他妈妈却不幸丧生。那个事件对小峰打击特别大,好长一段时间都窝在国外的公寓里不出门,学业也荒废了,我怕他出事,只好办理停学,把他带回了国内。”林德禄用双手使劲揉搓两下自己的脸颊,尽力克制着情绪:“我那时工作一直比较忙,小峰几乎是他妈妈一手带大的,对妈妈特别依恋,回来之后好长时间也走不出他妈妈去世的阴影。说实话,我这个父亲当得很失败,是真的不会跟孩子相处,我能做的只是尽全力满足他物质上的需求。那会儿流行什么苹果手机、MP4、游戏机、笔记本电脑、单反相机啥的,我都给他买最好、最新款的,甚至那种美国刚出的平板电脑,我也托朋友带回一个送给他。噢,对了,还给他买过一辆车。”
“除了那辆车,您刚刚说的这些物件都在遭窃物品清单中,有没有可能是被林峰变卖了?”艾小美问。
“不可能,”林德禄使劲摆摆手,“他不缺钱,我每个月都会往他信用卡里打一笔钱,而且那张卡是可以大额透支的。那张卡坏人没有带走,小峰出事后我查了下,里面还有几万块钱余额。再有,小峰平时就爱收集那些数码产品,都宝贝得很,他宁愿卖家里的古董也不会卖那些东西。”
“那林峰有没有服用镇静剂或者安眠药的习惯?”杜英雄最后问。
“应该没有吧。”林德禄含糊地说,但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不过那段时间我们偶尔见面,他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人也消瘦了许多,似乎没怎么睡好觉。”
“林峰有没有提过一个叫孙阳的人?或者说,您对孙阳这个名字有印象吗?”艾小美问。
“没有,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林德禄想了想,缓缓摇头道。
搜索户籍登记信息显示,江平全市范围内共有53名叫方剑的人,按照性别和年龄进一步筛选,剩下15名符合查找对象范围的人。齐兵随即安排人手,加上韩印和叶曦,循着户籍登记的地址和联系电话,逐一进行走访。
此刻,韩印和叶曦正走进一栋老旧的灰色住宅楼内,楼道里的墙壁和水泥阶梯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四处都是黑不溜秋、脏兮兮的。这是他们一上午走访的第三家,前两家虽然很顺利地见到了受访对象,但他们都没有在网戒学校训练的经历。
两人走上三楼,试着敲响楼梯间中间位置的一家房门。不多时,里面传出一声有些苍老的应门声。很快,门敞开了一条缝,隔着门闩露出一张眼神中充满警惕的老阿姨的面孔。
叶曦拿出警官证,举到老阿姨眼前:“阿姨,我们是警察,请问您有个儿子叫方剑吗?”
“警察,啊,我们家剑剑出什么事了?”老阿姨误会两人的来意,以为自己儿子出了意外,也顾不得提防,慌不迭地摘下门闩,推开门问道。
“您别紧张,您儿子没事,我们来是想请他协助我们了解一些别人的情况。”韩印也怕老阿姨急坏身子,赶忙解释道。
“咳,吓死我了,这孩子一个人在外地,我整天担惊受怕的,就怕他出点啥事。”老阿姨使劲吐出口气,“来,来,进屋说。”
“阿姨,听您刚刚的话,方剑不在本市啊?”韩印跟着老阿姨走进屋子。
“他在古都市打工,你们喝水不?”老阿姨应着话,作势要给两人倒水。
“不用,不用,既然方剑不在,我们跟您说几句话就走,您先坐。”叶曦拽住老阿姨的胳臂,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您听说过朝阳网戒学校吗?”
“知道,知道。”老阿姨不假思索道。
“您儿子方剑在那个学校培训过吗?”韩印一听老阿姨的话,估计这回是找对人了,立马精神百倍,加快语速追问道。
“对啊,那简直就是一所骗子学校,老师根本没有执业资格,都是些地痞流氓。”老阿姨咬牙切齿,恨恨地说。
“那您还记得方剑去那学校的具体时间吗?”叶曦又问。
“应该是2008年6月到9月那段时间,”老阿姨稍微回忆了下,愤愤地说,“我记得很清楚,孩子回来都瘦得不成样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睡觉说梦话都是求老师别再电他了。”
时间点也能对得上,可以完全确认老阿姨的儿子,便是曾经跟孙阳同期进入朝阳网戒学校并住在他下铺的那个方剑。韩印和叶曦理解老阿姨的心情,耐着性子任她吐了会儿怨气,叶曦才拿出笔和记事本,说道:“阿姨,麻烦您把方剑在古都市的工作单位和手机号码说一下,我们想联系他问点事情。”
“好,好。”老阿姨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对面的电视柜前,从柜面上铺着的软玻璃板下面抽出一张纸条,递给叶曦,“喏,这上面有他的手机号码和单位地址,姑娘你记一下吧。”
出了方剑家,坐进车里,叶曦立马照着刚刚记下的手机号码拨打过去,结果连着打了五六分钟,对方始终关机。
叶曦放下手机,扭头望了眼眉头紧锁的韩印,试探着说:“要不然咱去一趟古都?”
“我确实很想当面会会这个方剑,可就怕咱去古都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白白浪费工夫。”韩印犹豫着说。
“你忘了,古都是我的‘老根据地’,小北(康小北,叶曦在古都市任刑警支队长时的得力助手)现在也是大队长了,抽出点人手帮忙找找方剑肯定没问题。”叶曦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信心满满地说,“放心,只要方剑人在古都市,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他找出来。”
说着话,叶曦已经掏出手机,拨下康小北的手机号码。很快,接通了,叶曦把情况大致说了下,看她轻松笃定的神情,显然康小北应承得很痛快。末了,叶曦挂掉电话前,问了韩印一句:“小北问,人要是找到了怎么办?是原地控制住,还是带回队里?”
韩印略微想了下,声音沉沉地说:“直接带到审讯室。”
第六章 真相迟到
江平市,位于东苏省东南部,是一座古韵悠久的历史文化名城,距省会古都市有两百多公里的路程,道路顺畅的话,单程有三小时就足够了。
出发前韩印特意给顾菲菲打了个电话,除了要交代一下查找方剑的进展,更主要的是觉得自己和叶曦孤男寡女奔赴外地,理应向女朋友报备一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顾菲菲接到韩印的电话时,正在鉴定科处理孙阳的指纹。就像先前她提到的那样,采集、确认孙阳指纹的过程异常烦琐,鉴定科人员又有限,也为了尽快有个结果,顾菲菲干脆亲自上阵。
顾菲菲刚挂掉电话,便看到杜英雄和艾小美推门走进来。两人来,主要是汇报“林峰案”的家访情况,然后想听听顾菲菲关于接下来办案方向的建议。
在眼下线索不多的情形下,顾菲菲建议杜英雄和艾小美试着从案件中“盗窃”这一情节入手,调阅和梳理“林峰案”发生前后,一些具有盗窃情节的案件档案,也许犯罪人就隐藏在那些案件当中。当然归根结底是为了解决“植物园埋尸案”,如果短期内还找不到“林峰案”与之的关联性,顾菲菲叮嘱杜英雄和艾小美也要懂得适时放手,不能把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这件案子上。
另外,顾菲菲还告诉两人,说齐兵已经把王波的父母接到队里,并正式通知两位老人王波已经死亡的消息。刚刚两位老人去解剖室看了儿子的遗骨,这会儿齐兵应该正给他们做笔录。顾菲菲让杜英雄和艾小美过去一趟,跟两位老人再深入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获取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毕竟孙阳只是该案的嫌疑人之一,王波的被杀还存在诸多可能。
支队接待室里,王波父母做完笔录仍悲泣难抑,脸颊上挂满泪水,相互搀扶着坐在长条桌旁。杜英雄和艾小美坐在两人对面,默默地看着笔录信息,顺便也等着他们情绪平复下来。
大概一刻钟后,两位老人渐渐止住眼泪,杜英雄便试着开始发问:“王波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王波母亲摇摇头,语气中带些数落,但脸上还是满含疼惜,“就他那样,没工作,没钱,还整天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哪个女孩能跟他?”
“您说的这些不三不四的人都是些什么人?”艾小美问。
“还能是什么人?地痞、混混、酒友呗!”王波母亲抽搭着鼻子说。
“能具体些吗?比如王波平时主要跟谁交往,跟什么人关系比较好?”艾小美接着问。
“这我们还真说不上来,小波倒是带过一些朋友回家,都是些头上染着黄毛、衣服穿得稀奇古怪的年轻人,我和他妈都比较反感,没怎么搭理过他们。”王波父亲说。
“王波和您发生冲突离家出走后没人找过他吗?”杜英雄问。
“倒是来过两个小伙子,”王波父亲略微回忆了下,“大概是小波出走后半个多月,有两个小伙子来家里找他,说是他生意上的伙伴,我和老伴问他们做的啥买卖,两人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就走了。”
两个男人,生意伙伴——余下两名无名尸骨,这其中会有关联吗?杜英雄在心中暗念一句,与艾小美对视后,对王波父亲追问道:“您还记得那两个人的模样吗?”
“过了那么多年了,记不大清楚了。”王波父亲缓缓摇摇头。
“我倒是还有点印象,不过也就能说出个大概模样。”王波母亲接下话。
“没关系,您能记住多少就说多少,待会儿还请您协助我们做个‘模拟画像’。”杜英雄说。
“王波走的时候应该带手机了吧,手机号码是多少?”艾小美问。
“156……”王波母亲说出一串号码。
“你们最后打通这个号码是什么时候?”艾小美接着问。
“小波从家里跑的第二天我打过一个电话,隔两天我又给他打了个电话,他都接了,说在朋友家住几天,让我别担心。”王波母亲搜索着记忆说,“后来又隔了两天我再打,电话便关机了。”
午后3点15分,汽车下了高速,进入古都市区内。叶曦接到康小北打来的电话,说事情办妥了。实质上并未费多大周折,方剑在古都市一家化工厂工作,厂里规定工作期间手机必须关机,所以叶曦才一直未打通他的电话,这会儿康小北已经把人从厂里带到古都市刑警支队的审讯室了。
叶曦原本以为韩印执意要找方剑,是想从他口中打探有关孙阳的消息,但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韩印明确指示要把方剑带到审讯室,显然意在营造威慑气氛,对方剑施加心理压力。对办案经验丰富的叶曦来说,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觉得方剑当年对民警撒了谎?”叶曦双手握着汽车方向盘,瞥了眼坐在副驾驶座位的韩印,问道。
“嗯。”韩印望着车窗外的城市街道,轻轻动了下喉咙,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似乎有种温情,似乎又带有一丝失落。
这座城市对韩印来说并不陌生,可以说,这座城对他的人生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在这里,他办过多起惊天大案,让他在刑侦圈内和应用犯罪心理学领域声名鹊起,更重要的是让他遇见了两个女人,一个红颜知己、一个可以厮守终身的女人——叶曦和顾菲菲。但每每当他接近这座城市的时候,心底总是隐隐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夕阳下走在青鸟路上那个落寞的背影,忘不了风雪之夜成为一片片碎片散落在人间的那个女大学生。
时至今日,随着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案件侦破手段不断进步,许多旧年悬案都涌现出新的线索,甚至有的已然沉冤昭雪,诸如白银连环杀人案的成功告破,等等。而在20世纪90年代,曾轰动一时的“尹爱君案”,却依然是一潭死水,对执着于刑侦事业的每一个公安干警来说都是一种遗憾。尤其是韩印,他一度认为自己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但最终仍是失之交臂、前功尽弃,“尹爱君案”便成为他办案生涯里唯一失手的案件。
兀自愣了好一会儿神,韩印才想起回应叶曦的问题,转回头说:“我是觉得孙阳逃跑的证据链太过顺畅,反而显得不真实。尤其咱们提审赵常树的时候,对于孙阳失踪的来龙去脉,他叙述得实在太有条理了,与当年他跟管片民警反映情况时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似乎是一套有所准备并反复演练过的说辞。”
“你等一下,我捋捋。”叶曦整理下思路,说,“首先,是校方的口供——孙阳因为做早操与老师发生争执,进而挑衅老师权威,担心日后遭到报复,便有了逃跑的念头;然后,是孙阳同宿舍学员的证实——孙阳半夜肯定是回过宿舍,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悄溜出去;最后,工程队工头又跳出来证实——工头早上进学校后又出去买了包烟,中间有七八分钟大门没人把守,便给了孙阳可乘之机。综合这么几点说明,把孙阳的失踪定义为私自从学校逃走,便顺理成章了。”叶曦顿了下,继而皱着眉头说:“经你这么一提醒,倒确实有点像精心预谋过的,你是想在方剑身上打开突破口?”
“还是说说先前对赵常树的提审,咱们提到过几个名字,包括孙阳、王波、工程队工头等等,唯有提到方剑的名字,赵常树表现得最坦然、最轻松,说明方剑当年并没有跟校方串通一气,他给出那样的口供可能取决于当时的环境和他的心态。”韩印进一步解释说,“从卷宗资料上看,朝阳学校所谓的戒除网瘾训练,无非是采用电击、体罚、关禁闭等强硬的人身伤害手段,实质上是用暴力的方式,解决成瘾性的问题,是没有丝毫科学根据的。同时学校还采取学员之间互相监督、鼓励举报等牵制机制,令学员们长期处在人人自危、诚惶诚恐的状态下,这些机制会逐步加大人性的疏离,放大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感,乃至让学员心里背负过重的恐惧和不安全感。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学员们对于是非对错和利益得失的认识,便完全脱离了道德良知和法律界限的约束,退化到以所谓的‘丛林法则’为第一处事准则。直白些说,在那样的境况下,学员们为了个人的安全什么都可以出卖,而且是一种不自觉的甚至是本能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