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有人推门进来了,冷风也跟着灌了些进来。
殷落痕忽然皱了皱眉,空气里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转身,天诀的肩膀上有几缕殷红的血色。
天诀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脸色苍白得可怕,手似乎也在抖。
殷落痕走过来,眉头拧成一团,他夺过他手中的杯子,帮他倒好了茶,却问他:“怎么回事?”
“林德胜死了。”天诀口气淡淡的,可是眼底镌刻着的却是一种深深的威压。
殷落痕愣了。
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难道?”
“不是我。”天诀叹口气,摇了摇头,可是转而那眼神就更冷了,他捏着茶杯的手指骨节泛白,分明是用力过度了。
这样的天诀,殷落痕很少见到。
那是一种愤怒的情绪,却并没有让他整个人失去理智,反而是昂他更清醒,浑身的戾气似乎都聚集了起来。他饮了一口茶,“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陆苍茫杀的。”
陆苍茫?
殷落痕头皮一炸。“他想干什么?”
“栽赃嫁祸。”天诀冷笑了一声,却喝完了茶杯里的茶水,放下了杯子站起来,却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陆苍茫也会干栽赃嫁祸这种事情吗?
想起他记忆里那个狂狷的陆苍茫,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样的事情是很难让人接受的,可是——天诀的判断会有错误吗?陆苍茫在调查张凌云的死因,就是为了扳倒最有可能成为正道新任武林盟主的季不寒。那林德胜,尽管殷落痕很看不惯这个老头,可是突然就这样死了,让人难以接受。更何况,林德胜是整个五湖庄的掌舵者,他一死,整个五湖庄几乎就立刻面临分崩离析。
想一想那心术不正的林常林玮,还有天诀……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盘乱棋啊……
如果真的是陆苍茫,这必定是一手绝妙的棋。
事实上,除了陆苍茫,也不会有别人会使出这样的计谋了。
五湖庄作为正道三大支柱之一,林德胜一死,几乎就直接崩溃;而季不寒作为玄霄门的弟子,下任武林盟主最炙手可热的人选,却极有可能跟上任武林盟主张凌云的死有关——正道三大支柱已去其二,剩下的那个洗愁谷,当年就被陆苍茫这种丧心病狂的人血洗过一回,元气大伤,到现在才刚刚缓过劲儿来,还没恢复到鼎盛的状态,而万骨门,经过几次吞并之后已经空前壮大,一统邪魔几乎就是眼皮子底下的事情,所以洗愁谷已经不足为惧。
如此一来,正道分崩离析,万骨门一家独大,陆苍茫的野心——不小啊。
难怪天诀的表情这么可怕了。
陆苍茫无意之间打乱了他的计划。
原本天诀跟殷落痕计划得好好的,由殷落痕出面继续重组落痕山庄的势力,而天诀顶着林雪藏的身体从正道内部逐步瓦解,说不定还能够将正道化为己用。
这下倒好,陆苍茫这厮忒会瞎折腾了!
天诀丢下染血的外套,再看内衫,已然是一片血红。
殷落痕看得有些不舒服,走过去,将他按在凳子上坐下,口中责怪他:“陆苍茫杀林德胜关你什么事?你是怎么受伤的?”
“林惊风出的手。”天诀既然已经被他按下来了,也就没准备站起来,听到殷落痕这口气,他倒觉得怒气平息了不少。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又扯出个林惊风来?
殷落痕脑子再次不够用了。
他索性不问了,先解决完天诀的伤再说。
手指挑起那单薄的内衫,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殷落痕吞了吞口水,天诀还真是会选身体啊。
他咳嗽一声,尽量让自己心无旁骛,忽视那淡橘色的烛火灯光之下暖色的肌肤,扒开了衣衫。
雪白的内衫褪下来,殷落痕一看他肩膀上的伤口却皱了眉,“这是暗器吧?”
“林惊风独门的风雨梭,我躲在暗处,却被他发现了。本来还想追那陆苍茫,不想被林惊风破了局。”天诀解释了一下。
殷落痕去拿药,细一思量却觉得有些不对,“也就是说,你,陆苍茫,还有林惊风都在案发现场?”
“对。”天诀的确没有再看到别人了。
殷落痕不再说话了,拿出上次楚丹青留在他这里的金疮药给他敷上去,手指按压着他伤口边缘,“能够伤你,这林惊风的武功怕也是惊世骇俗了。”
单打独斗他未必打得过天诀。
天诀也不解释,只是淡淡地按住了殷落痕那看似老实的手,“你别乱摸。”
殷落痕于是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过他倒是觉得这话耳熟,于是口无遮拦道:“我刚刚捡到你的时候,摸摸你,你还嫌我手脏,现在我这是待遇升级了吗?”
天诀忽然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扭头看着殷落痕,看着他的眼神,却觉得有些读不懂,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他强压下去,笑问道:“你想我变回秘籍给你看看吗?”
“你能变?”殷落痕的眼神一下就亮了些。
可惜天诀的眼神却暗淡了,“我再死一次,也许就成了。”
不过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机会?上次不过是机缘巧合,如果回回都能那样,他岂不是长生不死?
下一次,哪里还有什么下一次呢?
殷落痕一下捂着他的唇,“你别说了,我再也不提。”
天诀也伸手,拉下他的手,紧握着,“我还有事,你今晚小心些。”
“你去干什么?”殷落痕没有抽回自己的手,看着他那衣衫散乱的情况,却伸出另一只手去帮他整理。
天诀看着他那波澜不惊的表情,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手指缓缓往上,停留在那一双眼的眼角处,“去干坏事。”
那这坏事必定不是一般的坏事了。
殷落痕给他系好衣裳,看着那夜色,以及那逐渐被夜色笼罩的身影,忽然就觉得惨烈起来。
这种感觉,似乎……代表着什么不好的东西。
天明的时候,天诀回来了。
那一天的比试开始前,万骨门在四海城的势力被血洗九成的消息已经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了整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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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会很晚,明早也不一定,早点去睡吧。
作者明天要上火车,收拾行李什么的会弄到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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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武林大会(八)
季不寒对林雪藏,林砚青对雪山道人。
这是今天最精彩的两场比试了——在殷落痕的眼中。
其实在别人的眼里,一场也不精彩,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季不寒是稳赢,而雪山道人虽然厉害,却肯定打不过林砚青,毕竟林砚青还是江湖上成名的侠客,纵横江湖数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打败呢?
殷落痕身周是拥挤的人群,每个人都看着台上站着的那两个人。
公认的正道武林第一人——季不寒,重新恢复自己天才光环的林雪藏,这二人,过一段时间也许就能够被称为天之骄子,可惜——相遇得太早。
不少人觉得惋惜,可是更多的人觉得兴奋,战斗就是要越精彩越好的。
季不寒一身的黑衣,林雪藏一身的白衣,那宽大的衣袍尽皆在狂风下舞动。
风起,吹卷而来的是平静的杀机,这一刻,天诀没有掩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对着季不寒笑了一下。
季不寒还是面无表情,经过这么多年的战斗,他的心早就是古井不波了,没有什么是值得惊诧的,至少是在战斗的时候。生死,已然被置之度外。
“今日这一战,是你赢,还是你输?”天诀慢慢的说出了这句话。
台下静悄悄的,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开场就是如此激烈的挑衅——他们发现他们看错林雪藏了,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之前那一场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季不寒淡淡地没有过激的反应,“我认得你,可是我的剑不认得你。”
殷落痕抓住了自己手上另一只袖子,不看季不寒,却看着林雪藏。
可是……
季不寒看着他,然而他不知道。
没有人看到季不寒的这一眼,除了天诀。
天诀想起很久以前,季不寒送出的那个酒坛,酒坛什么的,早该伴随着季不寒的死而破碎的……
这一刻,他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就这样将这正道的骄子斩下,疯狂而大胆地,就这样彻彻底底将自己暴露在整个武林的面前,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叛徒——只可惜,他不能。
不过,就算不能尽兴,这也应当是一场很精彩的战斗。
毋庸置疑,所有人屏息。
那一刻,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只知道看到的时候两个人都动了,季不寒的剑,寒光四溢!
然而,林雪藏手中却没有武器,一掌!
剑,没有花哨的一剑,季不寒心中的感觉是如此明显,眼前的这个人是劲敌!平直的一剑刺出,指向的是天诀的眉心。
天诀唇角浮上一丝冷意,一瞬间由极动化为极静!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季不寒的剑前方。
断妄剑,发誓要斩断一切的虚假虚妄,在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之中却显出了它亘古一般的沧桑。
看似极慢,实则快极——所有人的眼中,那把剑的轨迹是如此清晰,每个人都能够看清楚,可是那一刻,所有人发现——这一剑,自己躲不了。
殷落痕看着那一剑,心中却平淡得没有感觉,他只是想到了陆苍茫曾经那一把霜月刃,不知道——如果陆苍茫与季不寒相遇,会是怎样的场景?
至于天诀,他真的不担心,即便他的肩上还有伤。
万骨门被血洗,这便是天诀做下的了。他很了解天诀是个怎样的人,睚眦必报,陆苍茫既然敢伤他算计他,他就敢以最激烈的手段报复回去。
这个江湖,实力才是王道。
事实就像是殷落痕想的一样,天诀不是在等死,因为他在那剑尖临近的一刻伸出了自己的手掌!那白皙的,甚至说苍白的手掌!
这是属于他的一双手,而不是林雪藏的手。
嫁衣天诀,练的就是指诀,所以嫁衣天诀的修炼者,最厉害的就是这一双手。
在天诀伸出自己的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找死。
可是当剑与指触碰到的时候,原先那些轻蔑的想法都像是被风吹散的轻烟,消失不见。
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了季不寒的剑,那一刻,云淡风轻。
剑依旧在前进,天诀凌空后退,就像是被这一剑的冲力冲得不得不后退。
季不寒的眼中,那一道寒光,更盛了。
“指法,很好。”
“剑法,也不错。”
两个正在生死相搏的人,互相称赞对方。
语气都很平静,可是落到行动上的时候,季不寒手腕一抖,那长剑竟然犹如灵蛇一般卷曲弹弯,天诀的手指顿时难以再稳稳控制住那断妄剑,被他脱开了去。
恢复自己的长剑,在季不寒的手中完全改变了一个模样。
正道中人一直相传,季不寒的剑是君子剑,中正平和,之前的那一剑完全如此,可是接下来的变化却让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原来,季不寒的剑,也能够这么冷冽,甚至带着霸道的味道。
长剑,高扬,惊天而起,那一道剑气,冰霜一样让所有人面上发寒,内力冲涌澎湃在体内,经脉里涌动着不知名的战栗,袖袍鼓动,一剑向天,直斩而下!
殷落痕的眼,一下睁大——季不寒没有留手!
天诀如果不亮出嫁衣天诀,一定是死路一条!
他骤然恨极,季不寒做事,怎能如此地绝!
天诀看着那如虹的剑气,冲开场间的云雾,连日光也似乎被洗涤干净。
他的对面,高高地举着剑的季不寒,安静地闭着眼,就像是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一样。
整个场上,其他还在擂战的人都停下来。
林砚青转头,雪山道人也转头。
雪山道人满头都是乱糟糟的白发,他看着那一剑,眯着眼,眼缝里一道犀利的冷光,喃喃道:“能够用出这样惊世一剑的人,势必是会早死的。”
林砚青手中的短刀一转,冷光闪过,他却没有趁这个时候动手,只是说道:“真希望此刻跟他交战的人是我。”
“只可惜,现在是道爷我。”雪山道人睁开眼,睨视着林砚青,然后慢吞吞地,用一种气死人的态度说道,“而且啊,本道爷突然对那个季不寒很感兴趣了,所以,你就被我打败好了。”
真是狂妄至极!
林砚青冷笑一声,不再看背后那场精彩的擂战,揉身而上,直接一刀砍去,“那就看看好了!”
雪山道人也不惧战,直接就跟他打成了一团。
而天诀这边,却似乎陷入了困境。
嫁衣天诀,他不敢用。天下英豪面前,众目睽睽之下,用绝顶的魔功——除非他是不想自己以后的计划完美地施行了。
他现在还是正道五湖庄庄主的三公子,就算反叛也不是现在。
陆苍茫说杀了林德胜,现在林德胜死亡的消息被季不寒等人截了下来,只说林德胜俗事缠身,到时候才能出现。现在季不寒他们还没抓到凶手,如果自己使出了嫁衣天诀这种魔功,他们也许会怀疑是殷落痕传给他的,只是林雪藏跟殷落痕才认识多久?没道理殷落痕交给他嫁衣天诀,自己却后来居上太多,而且如果一口气直接飙到顶级的嫁衣天诀,那天才的程度直接就是逆天了。更重要的是,他很可能被怀疑和林德胜的死有关。
说到底,天诀还是害怕被人发现。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一战,本来就没打算胜。
背后还有一个陆苍茫在,他根本不能放开了心去战,如果他跟季不寒杀得两败俱伤,最后必然是陆苍茫渔翁得利。只不过就这样轻松地让季不寒取胜,他未免也太憋屈了一些。
所以出乎殷落痕意料的是:天诀没有捏起任何一个他熟悉或者陌生的指诀,他只是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殷落痕一下就笑了——邪央大法。
尽管是门邪门的功夫,但总是比嫁衣天诀这种更适合的。天诀精通百家功法,将这门功夫伪装成正常的武功真是再简单也不过了。
所以——
风云卷起,劲气竟然凝聚在他的掌下,整个空中都似乎凝聚了无尽的水滴,形成了虚影——一只手掌的虚影!
掌力剑气,在这一刻撞击在一起,却互相消弭,明明是没有什么声音,可是整个擂台却已经四分五裂!进而,化为齑粉……
人们退了几步之后,再看去的时候却只见季不寒的唇边挂着一丝鲜血,然后却听到脸色苍白的天诀说了一句:“我输了。”
看不明白。
很多人看不明白。
可是殷落痕看得很明白。
邪央大法毕竟是林雪藏的功法,而不是天诀自己最擅长的。他的掌力还受到压制,所以在剑气与掌力撞击到一起的时候,他的掌力消弭得很快,季不寒根本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意思,他当然是比不过的。
输得坦坦荡荡,理所当然。
天诀站在一堆废墟里,表情平静到了极点,然后看了季不寒一眼,转身却向着殷落痕走过来。
他伸出手去想要扶他,可是天诀摇了摇头,只是跟着他并肩走到一边去。
脱离了所有人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重新来到那棵树下,殷落痕松了一口气:“还好你没受伤……”
话音还未落地,天诀原本惨白的面色顿时一阵潮红,他举起袖子挡了一下,再放下的时候已经染了满袖的鲜血。他眼里酝酿着杀机,却狠狠擦了擦唇角:“季不寒……”
原来他是硬扛着没有表现出自己是受了伤的。
殷落痕觉得内心揪痛,却骂他:“你个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厉害呢。”
“我本来就很厉害。”天诀恬不知耻地笑了笑。
殷落痕见他这么轻松,看样子也许伤得不是太重,便扶他坐在树下。“死鸭子嘴硬。”
“敢骂本座,胆子倒是不小。”天诀轻哼了一声,不过言语中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他看殷落痕站着,便牵住他的袖子,拉他坐在自己的身边,看向了远处的擂场。
林砚青和雪山道人的比试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