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留下,皇上会为她隐忍了失去孩子的疼;若是她像今天这样离开了,皇上是否会将怨恨加倍还来?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答案是……

可是,如果不离开又能如何?

孝庄抬起头,看了德妃一眼。她不能后悔!绝对不能!即使现在已经面对了孙子的惊天怒火。要是他知道她对沈宛做的其他事情,他会怎样来恨她?永远没有孩子,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又该是怎样的伤痕?可是,她不能悔!

“太皇太后!”德妃惊呼着搀住孝庄瘫软下来的身子。整个乾清宫顿时又乱做了一团。

兴许她认为自己已经抽身事外了,但是,似乎所有人都不这么想,就像此刻坐在她对面的人。来了纳兰家近一个月,沈宛第一次见到明珠。身为长子的妾室,她并没有资格见到这个权倾朝野的公公,可是,她是沈宛。

纳兰府有着与拥有它的主人相符的规模与气派,虽不能企及皇宫那般的雕梁画栋,但是却也是平常人家不能想象的华丽。

是才子总有那么一些酸味与癖好,而纳兰性德就喜竹。他住的地方种满了竹子,而沈宛是唯一与他同住在竹园的人。他仅是说,不希望别人打搅了她。

在竹林的石桌上点上一盅檀香(其实这檀香是后来为明珠准备的,对沈宛来说,再名贵的檀香也比不上竹子天然散发出来的香气),再放上正在煮沏中的好茶,这已经是悠闲生活中最惬意的享受。

“其实我一直在好奇,为何你会屈就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明珠未动沈宛奉在他面前的茶。

“是我高攀了。”

明珠并没有否认沈宛的话。确实,在他心里,即使这个女人是皇上心中所爱,但对于纳兰家来说,也仅是一个无权无势,又失了贞节的女子。他确实想不通,他那个凡事追求完美的儿子会愿意娶她。他承认这个女子让人心动,但是,也仅此而已。

“明相今日来难道只是为了和我讨论这个?”沈宛浅笑着,目光瞥向不远处席地而坐的欧阳屈。他在看书,可是她知道他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她这边。

“太皇太后病倒了。”

“……”然后?

“皇上南巡回宫三日,一直未理朝政,而是将自己关在寝宫中喝了三天的酒。”明珠叹气。“然后他在醉酒的情况下冲撞了太皇太后,说了一些很不得体的话。”

“明相审词度句倒是很得体。”聪明的老狐狸。“那您又希望沈宛如何?”

“你也是聪明人,我也看出来了,你和容若之间并不像一般夫妻那般。既然当初入了局,今日为何又突然抽身?”

“……”沉默了片刻,“我不想玩下去了。”倒掉了冷掉的茶,沈宛再为自己斟了一杯热的。

“这不是你想离开就可以抽身的棋局,你必须问问规则允不允许。”明珠喝下面前那被冷茶。“事到如今,你连抽身的资格都没有了。”

“明相,我已经置身事外了。”

“是吗?那为何留在京城?”

沈宛但笑不语。

“沈宛,你注定无法冷眼旁观的。才刚开始……”明珠起身,终是忍不住多看了沈宛两眼。“可惜了,原本一个品若兰花香在骨的才女,今天竟深陷如此泥淖。”

沈宛微笑着目送明珠离开。

“本是品若兰花香在骨的一代才女,却让这些铜臭的俗事负累了。你生活的世界太窄太小,见不到青天高阳。”父亲也曾说过这样的话。突然忆起了家乡的老父,沈宛微微闪了神。如今是见着了青天高阳,可又是如何?

目光转向欧阳屈,沈宛终于失去了笑容。

欧阳屈站起身子,缓步靠近沈宛。“姑姑后悔了?”

“屈儿是有疑惑?”沈宛反问。后悔?人生,怎有反“反悔”两个字?即使是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奔赴这场权力的修罗盛宴。

欧阳屈摇头。

深吸了一口气,沈宛问,“瑟儿和政儿如何了?”

“都很好。”欧阳屈皱了皱眉头。

“真的?”沈宛清楚欧阳屈每一个情绪反应。

“有一点矛盾,但我能处理。”

“这样便好。”沈宛看着不再冒烟的茶。“我乏了,你也早些去歇息吧。”

待沈宛回到住处,屋中早已有两人守候于此。即使躲在与世隔绝的地方,但想找她的人好像还是很多。刚送走了明珠,又马上有贵客临门。

“我知道你不想被打扰,但是还是请容若带我来了。”福全看了纳兰性德一眼,担心沈宛怪罪他。

“王爷是来找沈宛叙旧?”这应该算是再见故人吧。

“我只是想……”福全吞吐踌躇了半晌,“也许这样对容若太失礼了,但是我还是想请你去见他一面。该解的心结,我们还是要解开不是吗?”

“……”沈宛沉默了一下。“他为难你了?”她问纳兰性德。

“御蝉,他终究还是个凡人。”即使他们的婚姻有名无实,但看在康熙眼中,他依旧是抢了他心爱女子的男人,无关情爱,但这种感觉不好。

他们都是些看不透的凡人罢了。沈宛走到书桌前,将白绢摊在桌上深思了片刻,提笔慢书,好似这封信写得久一些,她就能多放任自己相思片刻一般。

“劳烦王爷了。”

收下折好的丝绢,福全无奈地摇头。“你又是何苦……”

“人间万苦人最苦,既然都是苦,那又何须执意要谁一起?”都是苦字而已。

若是真能相望天涯,该是有多好?

玄烨,放了你自己,可好?

放下了,他依旧是从前的康熙帝。什么都变了,只是一切回到原点,多好……

“她好吗?”兄长突然入宫,康熙定是猜到了他的来意。

“你好吗?”福全反问。才几日未见,他心惊皇上竟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康熙苦笑。“她好不好?”

“你觉得呢?”莫是他真以为沈宛是因为喜爱容若才嫁了的?的确,那两人间有着难以言喻的默契,但是,那与爱无关。

“她定也是不好受?”他现在已经不能确定了。这些时日,他没了思考的能力,一切对他来说乱套了!只有无尽的痛苦陪伴着他,销魂噬骨。

“她当然不好受,可是……”

“可是什么?”

“皇上,你该明白她的。她一定与你说过的。”

“她说……她累了,她不会原谅爱新觉罗家的人,她让朕放了她……”他摇头叹气。“朕也好累。”生平最无助的无力感。

“她是个难懂得女子,可是若看透了她,其实她就如白纸一般。皇上,您比谁都要了解她,她是个死心眼的人,如果她认为一件事对你比较好,那无论多困难,她都会去做。”这应该就是答案?

“对朕比较好?难道她认为,现在这样对朕比较好?”

“与国,她并没有可以站与皇上一起在高处的资本,与家,她又怎忍心破坏了皇上一家的平和?太多闲言碎语,她又如何承受?天下人对皇上的责难,又让她如何承受?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正因为如此,她才做不到。”握紧了手中的白绢,福全极力为沈宛辩解。

“若是连陪朕一起面对困难的勇气都没有,何来情爱之说。”

“微臣是最没有资格评判辩解什么的人,可是我知道,她有陪你直面生死的勇气,但却害怕让你面对众叛亲离的境地。对她公平一些,她才是遭受最多的人。”将白绢放在御案上,福全退了出去。“微臣告退。”

盯着白绢许久,康熙轻缓地拾掇起。桃夭的香气立刻朝他萦绕而来,他将白绢贴在脸颊边,疲惫地闭上了眼。到此时,他才有了脚踏平地的真实感觉。

颤抖的手抖开白绢。

惆怅凄凄秋暮天。萧条离别后,已经年。乌丝旧咏细生怜。梦魂飞故国、不能前。 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

“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康熙反复念着这两句,然后轻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惊动了一直守在门口的李德全。

“皇上!”李德全趴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请皇上保重龙体啊!”

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硬是将它咽了回去,这一口,代表命运的腥甜苦涩。如果这是她要他坚持的,那他愿意承受。

她一个女子都能忍受的,他不相信他不可以?

“玄烨,若哪一天真的不能再亲自见我,那每当思念我的时候,你便会在二月时节去五台山,对吗?”

“我只是在想,你究竟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思念我。”

“做回你无情的帝王……”

“放了我,也放你了你自己,可好?”

“玄烨,若是相惜,便放了我,可好?”

她那日说过的话,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回旋。她是多久前就开始这样挣扎的?是失去孩子后?还是从他们初识便开始?

悔了……

若他从未去搅乱了乌程的那个春,若他从未执著过,一直甘于寂寞地做他清清冷冷的帝王,如今她又该是多幸福?早该嫁人了吧?她合该是有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一个或者好几个可爱的孩子……她从未一句怨言,可是事实却是……他耽误了她的一生……

若是上天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定不会再去招惹了她。就算没有她的下场是一世清冷,也总好多现在的咫尺天涯,爱不成爱,恨不成恨。

爱与怨,今又是何物?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

曾若相惜……

终是悔了、悟了,也迟了……

第七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阿栾,墨已经大学了,没有期中考试了,不过当时的辛苦还是记忆犹新。你要加油哦!周爷爷说,咱们要为了中华崛起而读书!

墨最近在为外婆的八十大寿忙活呢。要帮忙包红包(这里的风俗啦,大寿时发30块钱的红包给地方超过60岁的老人),高高的几叠10元纸币,要是换成100的……口水……

除了电视里,墨这辈子还没见过叠得这么高的钱呢!一捆一千,30捆啊!

还有,墨在绣十字绣,《百寿图》,真的真的好难!!!!!!!!!!!!

好忙!!!!!!!!!!!

[投诉] №3 网友:雪凝霜 评论:《繁花落(清穿)》 打分:2 发表时间:2007-10-13 18:41:11 所评章节:82

建议以墨把惠妃和容若的关系改一改,在古代,同宗不结亲,如果他们是堂兄妹关系,怎么可能相爱,表兄妹还差不多,而且野史上不都说容若的表妹入宫为妃的嘛

说得对哈~不过正史上,明珠是惠妃的堂兄。

圣祖惠妃,纳喇氏,郎中索尔和女,初封庶妃。康熙九年生皇子承庆(殇)。十一年生皇长子胤禔,因其母为庶妃,故不得立为皇太子。胤禔一心想夺嫡,被康熙帝识破,将他囚禁在高墙之内,至雍正十二年被幽死。

康熙十六年八月册纳喇氏为惠嫔,二十年十二月晋惠妃。雍正年间曾奉养于廉亲王府,后廉亲王获罪,再度回到宫中。雍正十年四月初七日卒。

有人说惠妃之兄即是康熙朝的名臣纳兰明珠,也有人说惠妃是纳兰性德的表妹或堂妹。据考证,明珠应该是她的堂兄。明珠一度权倾朝野,后因为胤禔谋夺太子之位而遭康熙的不满,最终被抄家。其子纳兰性德是清朝著名词人,其词集《饮水词》独步清代词坛。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那个心疼的夜之后,康熙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是,那已是近乎残酷的冷漠了。

他依旧是他,只是,都变了……

“皇上最近如何了?”那日后的孝庄,一下子苍老了不少。“有往后宫跑吗?”

后妃们面面相觑。除了佟佳皇贵妃和德妃之外,其他人好像并不是很了解孝庄话中的意思。

“一切如常。”佟贵妃只能如此回答。又有多少人发现了皇上的改变呢?虽然他掩饰地很好,但是时常出现的恍神,床第间情不自禁的称呼……有多少人发现了呢?

佟贵妃的话语,让后妃们都稍稍变了脸色。

原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是聪明地选择了缄默而以。“除了惠妃,其他人都跪安吧。”孝庄疲惫地挥了挥手。

众妃子福身离去,只剩下惠妃一人不安地站在屋子中间。

“惠妃进宫,超过十五年了吧?”

“是的,太皇太后。”

“真快啊,连胤禔也已经十三岁了。”孝庄点头。“在京中,明珠算是你娘家的人?”

“明珠大人是臣妾的姨丈。”惠妃在宫中一向安分守己,甚少搅和进妃子们争风吃醋的事情中去。

“有强大的娘家做后盾,惠妃尽可安心后半生了。”孝庄意有所指。

能在宫中安全地呆上那么多年,并且一步一步高升,惠妃自然是聪明之人。听出了孝庄的弦外之音,她忙不迭地跪下。“太皇太后,臣妾并不敢妄想什么,请太皇太后明鉴!”

“没有自然之最好。皇太子的人选定下多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你也提点提点明珠,让他收敛一些。本宫老了,有些事情已经想不明白了,所以做事必然不像皇帝那么思前顾后,你让他小心别被我遇上。”

“是。”惠妃忙应和。

“若是近些日子有空,就去娘家那里走动走动。”孝庄突然说。

惠妃疑惑地看着孝庄。后妃一般是不能出宫的,这回娘家走动一说,又是何解?

“本宫想见见一个人。”孝庄站起。“本宫不想多说什么,你也莫多问,该让你知道的,我会吩咐德妃交代下去的。你……只用把她带回来便是。”

“是,臣妾遵旨。”不敢多问,惠妃磕头领命。她?太皇太后想见纳兰府何人?

“惠姐姐。”从慈宁宫出来,惠妃发现德妃已经等在那里。

“德妹妹。”惠妃迎向她,欲言又止。

“老祖宗已经交待我了。”德妃微笑。“咱们做奴才的,也不敢多编排主子们什么话。只是惠姐姐,老祖宗要见的是纳兰性德的小妾。”

“表哥的小妾?”惠妃略是惊讶。“老祖宗为何要见表哥的小妾?”

“这就不是我们能猜测的了。”后妃当中,应该是她最了解一切了吧?“此女闺名沈宛,惠姐姐千万要记住,一定要带她回来见太皇太后。”否则,他们祖孙间的心结不知道何时能解开。

木兰围场的那个夏,她见识到了一个傲视天下的帝王最柔情的一面。他可以很爽朗地笑,只是因为那个女人的一句吴侬软语;他可以柔软地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只因为那个女人的一个笑靥;他可以做天底下最幸福的父亲,只因为那个女人将他的手牵引至她的腹部……

那个漫天落英的夏,凉风中回首,发现对面的幸福,其实才是她一世想追求的。得不到的东西,所以看在眼里就益发地珍贵了。

她羡慕沈宛,却也同情她。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她一直认为,相爱的人只有相守在一起才是完满,但今天看到这两人……才明白,如若真心相爱,时空的阻隔并不是天涯。也许疼痛,但是,此时的痛苦也是快感的。

如今咫尺天涯,可是又可知有人在怎样地羡慕他们?爱过,就够了。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德妃忽明忽暗的表情,加之听见沈宛的名字,惠妃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莫不是……”她苍白了脸色。

沈宛……

德妃只是点头。

爱情,离间了彼此相依为命的一对祖孙。也许期间夹杂着骨肉之痛,但,对一个男人来说,两边同样是至亲,何以亲情会在爱情的映照下变得如此渺小?

是一时的一乱情迷?

情有可原,可又让人情何以堪?

两人皆沉默了下来,直至分道扬镳。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放下书,纳兰性德行至窗前。

“容若又是想卖弄文采?”沈宛无奈地放下书。本是两人安静地看书,可是最后都会变成这样的情状。

纳兰性德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好吧。“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纳兰性德一愣,随即感叹,如沈宛的父亲一般。“如此好文采,怎能只是俏红妆?御蝉,若你是男子,该是何等锋芒!”

沈宛笑起。近些日,她多了一些笑容,即使仍然苦涩“女子不能有如此文采?”

“非也。只是若这文采生在男儿身上,必可干一番大事业;可是这文采生在女子身上,你看,”纳兰性德无奈地摆摆手,“就只能在深闺中陪我吟诗作赋罢了。”

“这又有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