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有生有死的境界,谓之此岸,超脱生死的境界,谓之彼岸,是涅盘的彼岸。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若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而有种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灿绯红,佛说那是彼岸花。”
“……”康熙沉默着,只是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说的是分离……”
“花开彼岸时,只一团火红,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独自彼岸路。”
“何时开始看佛经的?”他突然问。
“很久了。”一直跟着母亲看,然后四年前开始看佛经,断嗔念。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他和她,可是花与叶?同生,但却注定生死……“梵语中,彼岸花原意为天上之花,是天降吉兆四华之一呢。”
“宛儿。”康熙打断她。
“嗯?”
“忘了这些东西。”
“嗯。”很多事情,不是说忘记就能不去面对的。她知道,他更清楚。
弱水彼岸, 绯红绚烂,有花无叶,生生相错,一水之隔,便是天涯。她可会最终成了他心头的一朵彼岸花?
沈宛抬头,却见康熙一直在注视着她。回给他一抹笑容,也稍稍抚平了他莫名而来的忐忑。
如若繁花落,那便把芬芳留给年华吧。
“明日,大家便都要到了。”康熙转了话题。
“那我也要开始扮小太监了?”沈宛难得雀跃。
“人前。”若只有他们,当然是原来的红装打扮。“倒是记得随时跟在我身后,可记住了?”
“记下了。”一天说上好多遍,怎么会记不下来?
热河毗邻京、津,西顾张家口,东接辽宁,北倚内蒙,南邻秦皇岛、唐山,这里可联络蒙古,巩固边防,是燕山腹地、渤海之滨重要的城市。又因这里的气候得天独厚,可消夏避暑,所以历代皇帝都十分喜欢这里。
热河的城区街道,因为近于四方的聚散地而显得格外繁华。
“这里的繁华不亚于京城。”趁着最后独处的一天,康熙带沈宛观赏热河的集市。当然,他们身后自然是跟着欧阳屈这个小跟班的。
“不若京城精致。”
“宛儿去过京城?”
“听人描述过。”
“……”他一定会光明正大将她迎入京城。
对面马车快速奔驰而来,康熙眼疾手快将沈宛扯入怀中。车过尘嚣未定,康熙不悦的皱起了眉。“有没有怎么样?”
沈宛摇头,用微笑示意他放心。而不知何时挡在他们俩身前的欧阳屈也转过身来。“姑姑有了孩子,不应该跑到人这么多的地方。”他的话,就像是在责备康熙一般。
确定沈宛没事,康熙被欧阳屈人小鬼大的话语逗得大笑了起来。“是是,是我不对,咱们找家酒楼休息一下如何?”
这里的酒楼茶肆客似云来,且都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异乡客。此刻,康熙和沈宛心中所想的是同一件事情。也许等台湾的战事结束了,就该让“一痕沙”往北方延伸了。
“大爷,求求您再加一些吧!这真的是上好的和田玉,是我们家的家传宝,若不是急着用钱,我真的舍不得贱卖了啊!”戈壁桌,一位穿着粗布衣的女子神情为难地看着那桌的主人。
“不成,就一万两。”被求的那个人好似吃定了妇人急于用钱。
“大爷,您看看,这玉,怎么都不止一万两啊!”妇人摊着玉环,好像是在希望那人看了如此美好的东西之后能稍稍再加一些价钱。
“一万两,不卖的话就不要打扰爷用餐。”那人铁了心。
妇人抿了抿唇,转身离开。但是已经走到酒楼门口时,她的脚步却突然停住,眼中充满了挣扎。
自妇人亮出玉环那一刻,沈宛的目光就未从那块通透的玉环上离开过。
“你喜欢?”康熙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玉环。
“姑姑喜欢收集这些美玉。”在沈宛身边熏陶了那么久,也可说是赏遍了世间美玉,欧阳屈一眼就看出了那块玉环的价值。
沈宛浅笑着。“没什么癖好,就是思念着美玉。”
“夫人。”还未等妇人转身回到那人身边,康熙便开口唤住了她。“我家娘子喜欢你的玉,可否卖给我们?”
沈宛惊讶地看着康熙。那一句“我家娘子”让她心头颤了一下,这一句话,抵得过世间所有的美玉了。
“是!是!”妇人急急忙忙走向他们。“这位老爷,若不是我家相公病重急着用钱,我真舍不得卖了它。家父曾说,无论如何也要将玉环一代一代传下去。”
从妇人手中接过玉环,沈宛细细地看着。这玉环似真的只做家传宝一样,没有人戴过的痕迹,至少,上面没有红绳。
“咔”地一声,沈宛发现了这个玉环其实是由两个大小不一的玉环相扣而成。“这玉通透无比,色如羊脂,丝毫没有杂质,确是上等的和田美玉。这玉是谁雕琢的?”有一半的玉身雕琢着极其精细的纹络,两只玉环合在一起才看得出刻的是一双蝶。
“夫家原是望族,这玉是奴家的公公外出经商时得到,后高价请秦逸旬雕琢半年而成的。”
“确实绝世美玉。”沈宛浅笑。
“这玉夏天凉如丝,冬季暖若体温。”妇人也颖颖笑起,这人是真心喜欢这块玉,若是真的只能卖到一万两,那她宁愿买给真正会珍惜这玉的人。
“夫人,五万两可愿意割爱?”康熙将目光自沈宛身上转开。
妇人愣住。五万两?这与曾经家道未落之前,思量这玉的人开的价并无差别。
“不够吗?”沈宛轻声问。她确实喜欢这玉。
“够!够!谢谢老爷!谢谢夫人!我家相公有救了!”妇人高兴地落泪。
“喂!这玉是我先看上的!”戈壁桌的人看不下去了。原本是想压低价格得到这宝贝的,没想到却半路杀出了程咬金!
“这位夫人并没有答应卖给你,所以这玉是价高者得,若你真的想要,可开比我们更高的价。”不过她会出更高的价格。沈宛已经想到了这玉环的用处,所以绝对不会放弃它。
正面看见沈宛,那人一刻失神。
康熙不悦地皱眉。
“我出五万两,你呢?”两方人在酒楼大堂里公开飙起了价格。
最后,在妇人不止地道谢声中,沈宛用八万两的高价买下了这块玉环。
“虽然贵了一些,但是千金难买心头爱。”回程的路上,沈宛如是说。
“很少见你这么执拗。”花了千金,买到了美人如此灿烂的笑。古代周幽王良夜颐宫奏管簧,无端烽火烛穹苍,可怜列国奔驰苦,止博褒妃笑一场!看不是没有缘由的。
“何事这么好笑?”见康熙摇头笑着,沈宛问。
“只是想起了烽火戏诸侯罢了。”
“你不是昏君,我也不是祸国红颜,往后不许这么想!”沈宛不悦康熙如此比喻。
“是!小娘子!”康熙大笑。
广袤的猎场,今被天家的军队团团围了起来,成了百姓难以接近的禁地。劳民伤财,可是却是宣扬国威的必要手段。
他也带了妃子来。唯一一个随驾而来的妃子,沈宛不知这是代表了什么,但是却是她不愿意遇到的人物。
“皇上,今晚可是要召德妃来侍寝?”在伺候康熙办理朝堂之事的同时,李德全开口问。
“你是活回去了?”康熙抬头不悦地看了李德全一眼,随即目光转向安静地半坐在床榻上看书的沈宛。
她没有反应,好似根本就没有听见李德全的话一般。
“奴才该死。”李德全也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位沈姑娘,着实太安静了一些,以至于他时间一久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她的存在。
“出去,朕累了,要休息了。”康熙起身。
“奴才伺候皇上就寝。”李德全伸手去扶康熙。
“让你下去。”康熙板起了脸。
“者。奴才就在门外,皇上有事喊一声就成了。”李德全退了下去。
“帮我捏一捏。”康熙抽走了沈宛手上的书,背对着她坐下。
“不是有妃子随行吗?找你的妃子伺候你。”沈宛话虽如此讲,但是手却还是不听使唤地轻轻在他肩上拿捏起来。
“小娘子吃醋了?”康熙心情大好。
“才不。”沈宛语气煞是娇柔,似嗔斥一般。
“还说没有。”康熙握住肩上的手,转身。“你是要让我的孩儿从小就泡在醋里长大?”他取笑她。
“……”沈宛闭嘴,她知道自己现在若是开口,定会说出伤了这个男人的话。她不求、不争,所以不说。
“你看不是,又不说话了。可是为夫说了什么让小娘子生气的话?”康熙将沈宛搂入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肩窝。
拿出了藏在怀中的玉环,沈宛转开了她不想提及的话题。“这玉很美是不是?”
康熙无声地叹气。若此刻她开口要,他一定给她!实际上他一直在等她开口要。可是不知是怕他为难,还是真的不屑妃衔加身,她迟迟不愿意开口。
“我们也把这玉环作为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如何?”将玉环对上不远处的烛火,沈宛定神看着通透的玉环。“我与你的孩儿,一代一代将这同心环传下去。”
“同心环?”
“嗯,同心环。若是儿子,待他成年,我便将玉环给他,告诉他,另一半只能交给今生最爱的人儿;若是女儿,我便亲手给她戴上,同样告诉她,另一半只能给最爱的人。可好?”她抬头问他。
“好。”康熙微笑。
“那……”沈宛也笑。“咔”地一声,玉环被分开,然后给自被缠上了一束鲜红的绳子。“离我们的孩儿成年还有很久,所以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另一半就先交给你保管。”
几近虔诚地结果大的玉环,康熙点头。
“玄烨。”
“……”他看着她。
“不要把它弄丢了。”
他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向他要承诺,一辈子的承诺。也许很早之前,他就在心里默默练习给她承诺的场景,于是,他那么那么自然地应允。就像,他们之间做过许多许多次的承诺一般自然。
第六十四章
该见的最终还是会看见。沈宛安静地站在一边,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那个女人。她不若汉家女子那般纤细柔软,却另显了一股尊贵,要说在男人眼中,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了。
德妃坐在康熙对面,沉默地用膳。不想见到她为何还要召她来陪膳呢?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悄悄投向站在角落的人。
她安静地几乎没有存在感,可是却耀眼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她就是那日皇上在太皇太后那里提到的女子吗?太监素服,可任谁一看都会知道此人就是一位俏红妆。目光不自主地对上沈宛的,德妃心慌地别开眼。她自嘲地撇了撇嘴。在这里,她才是正妻不是?为何她要心慌?
康熙抬头看沈宛,恰巧看见她心慌尴尬地不知如何自处的一幕。“咳!”他清了清嗓子,“朕累了,德妃跪安吧。”
沉默着起身,沉默着行礼,沉默着离开。才出帏幄,德妃便不能自持地颤抖起来。连一丝的委屈他都不愿意让她受,究竟是怎么样的柔情?
“娘娘。”李德全低声唤德妃。
失仪了。德妃回神,向李德全点了一下头之后,落寞地看了帏幄一眼,然后离开。爱情没有对错,没有公平,可是却还是该死地让人揪心。她不甘心,可是却也不可奈何,皇帝的心,要不起……
李德全叹息着摇头。又是一个伤情的女子,后宫,埋葬了太多太多这样的女子了!
“不舒服吗?”康熙起身,拉着沈宛就近坐下。
沈宛摇头。
“她给你脸色看了?”
“不是!”沈宛猛摇头,唯恐康熙因为自己的话而误会了无辜的人。“只是,对上她的眼神时,觉得有些心虚罢了。”她笑得有些牵强。“玄烨,我这辈子还没做过坏事呢,原来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情的感觉是这样的。”
“宛儿……”康熙无言以对,只能伸手将她抱入怀。
“不过……”沈宛靠着他坚实的胸膛。
“什么?”
她摇头。
不过……什么?康熙收紧了手,目光无焦距地望向前方,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不过至少,有他陪她下地狱。是这样没错的吧?一起下了地狱……自古君王无真情,有女莫嫁帝王家,嫁入帝王家的女人,登上了人神仰视的殿堂,却也同时跌了下万丈深狱。她未嫁入天家,却也不幸地成了他的女人,这是她曾经怎样都不愿意碰触的禁忌。她懂!其实她什么都懂!若哪日红颜未老色先衰,若哪日……只是……只是……
“皇上。”李德全在帐外轻声呼唤。“福建急报。”
沈宛推开康熙,从他怀里离开。
早在六月十四日,施琅便率领战舰三百,精锐水师二万,进攻澎湖。台湾小朝廷则派勇敢善战的刘国轩守澎湖,所率兵将战船与施琅相当。两军展开激战,历时七昼夜。澎湖大战,郑军大败。清军击沉敌船159艘,郑军死伤12000人,浮尸遍海,刘国轩仅率31艘船逃回台湾。
消息传来,康熙大喜。
只是清军也因为付出了代价——施琅右眼负伤,游击兰理中炮惨死,清军水师死伤数千。
而今,又是何问题?
康熙在看奏报的同时,裕亲王走了进来。对他微笑,沈宛转身出去。
“何事?”欧阳屈独自一人坐在帏幄后面的草坡上,见了沈宛后原是灿烂的笑,而后却又迅速黯淡。
“屈儿,这几日可都习惯?”沈宛改口。敏感的小家伙。
原本黯淡了小脸又迅速扬起笑容。“不好。”
“不好还笑得如此开心?”
“没有姑姑在身边,就是不好。”除了被迫跟裕亲王去福建外,身平第一次他离开沈宛那么久。
“姑姑总要离开你的。待你成人了,难道还要呆在姑姑身边?”沈宛温和地问。
“为什么不可以?”欧阳屈反问。
“你将来长大了,就要成家,还要立业。姑姑的‘一痕沙’终是要交给你,难道你想一辈子和我呆在苏州?”
“姑姑现在有孩子了。”所以继承人不再是他,所以他可以永远留在她身边。
“若是女儿,她定是呆在我身边,若是儿子,我也只愿他是一个平凡人。屈儿,姑姑说过,你是姑姑和沈家的未来,莫是你忘了?”沈宛皱了皱眉,第一次让欧阳屈看见了自己的不悦。
“屈儿不敢。”欧阳屈倔强地别开了头。
最终,沈宛只能无奈地轻叹。
“姑姑。”
“什么?”
“浙南沿海近几日探听到的消息几乎都是同一个。”欧阳屈开始汇报这几日探子送来的消息。小小的年纪,他已经是“一痕沙”名义上的主人,也慢慢成为江南百姓茶余饭后讨论的一个话题。他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姑姑给的,都是……身后明黄帏幄里的那个人给的。“因为澎湖之战朝廷俘虏了近千名战俘,这些战俘在浙南几乎都有亲戚在,所以……”
“浙南现在人心不稳。”打了胜战,对朝廷,对皇帝来多的确是值得庆贺的大事,可是战事之于百姓,也许只是家园的破败、亲人的离散罢了。“均是这样的情况吗?”
欧阳屈点头。“姑姑,怎么办?”
沈宛突然笑起。“屈儿,我们只能带来消息,至于怎么办,该是他要烦恼的事情。我们为他办事,可是有些界限还是千万不能跨越的。懂否?”他是个好皇帝,一直都会是……
“屈儿记下了。”正事到了这里应该是结束了。欧阳屈看了沈宛的肚子一眼。“姑姑,弟弟妹妹这些天乖吗?”
闻言,沈宛仍是微笑。“姑姑的肚子才三月大,怎会有知觉。”屈儿这孩子,不确定她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于是便用弟弟妹妹来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