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了旨意,皇上叫冯六把扶着靠在暖炕上, 问许长生:“许长生你跟朕说句实话, 朕还有几日可活?”
许长生扑通跪在地上:“万岁爷乃真命天子, 有老天庇佑, 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皇上不耐的挥挥手:“许长生朕知你是个老实人,不跟那些人一样嘴里都是虚的, 朕不过想要句实话罢了, 你别把朕当成君主, 只当成寻常的病患,朕只是想知道自己还有几天活头罢了,你只管大胆说来,朕绝不会治罪于你。”
许长生却仍不敢吭声,只一味磕头,脑袋都磕出了血来,顺着额角滴答滴答的往下淌,瞧着甚有些可怖。
皇上:“行了,朕不为难你,你退下吧。”
许长生这才哆嗦嗦嗦的退了出去。
皇上:“陶丫头,你瞧见了,许长生这么个有名的老实人,到了朕跟前儿都都不敢说实话。”说着叹了口气:“其实朕心里明白着呢,他们不说朕也知道,朕活不了几日了,好在一摊子事儿终是理顺了些,虽仍是个不好收拾的烂摊子,到底要紧的隐患,朕替他除了,剩下的就瞧他的了,朕也实在累了,该歇歇了。”
陶陶听着话音不对,吓了一跳,忙凑近唤了声:“皇上。”
见皇上睁开眼看着她,方才松了口气,皇上见她紧张的样儿不禁笑了一声:“傻丫头,放心吧,朕没这么快死。”
陶陶:“大过年的,皇上怎么竟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儿。”
皇上:“是了,你不说朕都忘了,今儿是除夕呢,本来还答应带你去雁翅楼上看烟花的,倒让老五这个逆子搅了,你别失望,明儿朕叫侍卫们就在这养心殿的院子里放给你看,你说好不好?”
陶陶愣了愣,皇上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注视着自己,格外温柔,让陶陶有些受宠若惊,即便皇上对自己一直很不错,但如此温柔的目光,如此轻柔的语气,也是头一次 ,让陶陶有种被讨好的错觉,怎么可能呢,眼前的人即便油尽灯枯,也是帝王之尊,怎会讨好自己一个小丫头。
正纳闷,却听皇上又道:“朕记得你最喜欢烟花,那时候却只父皇的万寿节才会放一回烟花,你拉着我偷偷跑到雁翅楼上看,朕那时候就想,等朕继位天天叫人放烟花给你瞧,可惜后来…”
说到此闭上眼幽幽叹了口气,竟是睡了,唇角扬起微微的弧度,跟平常冷硬的帝王判若两人。
陶陶愣了好半天,直到冯六把锦被盖好,扯了她一把,才回神跟着冯六出了暖阁,忍不住道:“冯爷爷,刚皇上是不是把我认成别人了?”
冯六:“小主子多想了吧,皇上虽病着,也不至于连人都认差了。”
陶陶挠挠头,难道真是自己多想了,怎么觉得皇上刚才那几句话不像跟自己说的呢。却忽的想起另外一件糟心事儿,跟冯六道:“冯爷爷,我想回晋王府一趟。”
冯六吓了一跳,忙道:“小主子您可别为难老奴了,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万岁爷的境况您也知道,许太医虽不敢说,可那意思大略也猜的出,更何况今儿刚出了魏王谋反的事,这会儿避嫌还来不及呢,您怎么还往前凑。”
陶陶咬着嘴唇不吭声。
冯六叹了口气:“老奴知道您担心七爷,这么着,老奴舍这把老脸,找人去晋王府瞧瞧。”
陶陶也知道自己这时候出宫不可能,听见冯六帮自己扫听,便道:“陶陶这儿谢冯爷爷了。”
冯六:“老奴可当不得小主子的谢。”
陶陶往外瞧了瞧,又落雪了,大片的雪花打在廊下的料丝灯上,晕开片片雪影,北风刮的外头帘庑处遮雨雪的油布帘子哗啦啦的响,这个冬天陶陶感觉格外的冷也格外长。
魏王逼宫谋反的案子很快便有了结果,一并牵连进去的还有二皇子跟十五,二皇子陶她倒不觉意外,二皇子自小受冷眼,就连皇上这个亲爹都因为他跛足而瞧不上他,偏偏二皇子野心颇大,一心想继大位,这些年明里暗里的算计折腾,眼看着功亏一篑,就开始琢磨后路了。
心知三爷的性子,若继位头一个开刀的估计就是他,若老五能成事就不一样了,先说兄弟中二皇子自觉跟魏王关系不错,至少比跟老三近,再有若成事,自己出了力,论功行赏,也能落下好处,至少能保住他后半辈子的尊荣富贵。
权衡利弊便走了这步险棋,如今事败自然没他的好儿,留一条命已是皇上念在父子一场,至于十五掺和进来,却让人很是想不通,皇上大约也没想到,听见十五也参与逼宫谋反,急怒之下一口血喷了出来。
谁不知皇上最偏的儿子就是十五,陶陶记得甚至有一阵子一向稳妥的三爷都有些毛躁,就是因为皇上对十五的偏爱,生怕大位旁落。
想到此陶陶忽的生出个念头,凭十五的心机,怎会掺和这样的事儿,莫不是三爷趁机铲除异己,毕竟传位诏书一天没公布,就有更改的可能。
皇上大约也不信自己最宠的小儿子会干出逼宫谋反的事来,特意叫人压了十五来养心殿问话,十五来的时候,陶陶正坐在炕前的脚蹬上,给皇上读诗经。
皇上很喜欢诗经,之前病没这么沉的时候,每天也会抽出半刻钟来,让陶陶念诗经给他听,权当消遣。
十五进来的时候,陶陶□□到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刚念了一句侍卫就把十五压了进来。
陶陶下意识停住,瞧了十五一眼,看上去倒还好,到底是皇子,便犯了谋反逼宫的大罪,下头的人也不敢太过冒犯。
忽的他抬起头来,对上陶陶的目光,一瞬便错开了,跪在地上:“十五给父皇请安。”
皇上睁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朕记得你跟朕说过要当个大将军建功立业,怎么却跟老五老二沆瀣一气,逼宫谋反,朕想了一晚上都未想明白,老二老五是觊觎大位,你是为了什么?”
十五低着头半晌方道:“儿臣不为什么?就是看二哥不顺眼。”一句话皇上气的脸色铁青:“混账,混账。”顺手抄起炕桌上的茶盏就丢了出去,十五也不躲,这一下正砸在脑袋上,砸出了血印子,一脸又是水又是茶叶,狼狈非常。
皇上仿佛看他一眼都恨得慌:“朕不想看这个逆子,压下去。”
十五倒是从容磕了三个头,转身去了。
说完这几句话已再无精神听陶陶念什么诗经,见皇上闭了眼,陶陶方退了出去,出了暖阁就往外跑,在养心殿大门口追上了十五。
陶陶客气的道:“两位侍卫大哥,陶陶有些话想跟十五爷说,可否行个方便。”
举凡在内廷当差的侍卫,就算不认得陶陶,也听说过这位的大名,如今这位可是皇上跟前儿一等一的红人不说,再有这位还是秦王最宠的弟子,等秦王继位,不用说这位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所以最是不能得罪,忙躬身退到廊外。
十五靠在廊柱子上看着她:“怎么着,是觉得爷这一出去就砍了脑袋,可怜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倒让陶陶想起刚见他的时候。
陶陶皱了皱眉:“放心吧,你是皇子有特权,犯了这样的大罪,也不过被囚罢了,不会看脑袋的。”
十五嗤一声笑了:“你这丫头嘴里就蹦不出一句让爷舒坦的话来,既知道爷不会掉脑袋,你这么巴巴的追出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当你跟我有什么私情呢,若是让七哥看见,不定得多酸呢。”
陶陶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有点儿正经的没有?”
十五:“反正我正不正经你也瞧不上我,你眼里就只有七哥,昨儿在牢里我想了一宿终于让爷想明白了,爷之所以如此一败涂地,就是因为下手慢了,当初在城西的市集,一见你这丫头就该二话不说,直接抢了,找个荒山野岭的直接办了,生它一窝小崽子之后,你就再也跑不了。”
饶是这时候陶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笑过之后摇摇头:“到现在你都不知我的性子,就算你把我抢了,我不喜欢你也没用。”
十五叹了口气:“是啊,只不过是我安慰自己的想头罢了,你的性子,怎会老实的跟着我,肯定会逃跑,或者还会下毒,不等有小崽子,爷的命就没了。”
陶陶看了他一会儿:“听你说这些,我倒放心了。”
十五挑挑眉:“哦你不是怕我掉脑袋,你是怕我想不开自己不想活了,放心吧,爷再不济也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如今这样也好,囚在牢里,看不见听不着,也就没了念想,反倒安生了。”看了她一会儿又道:“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陶陶愣了愣:“什么打算?”
十五:“你不会以为,三哥继位之后,还把你当他的女弟子吧。”
陶陶:“什么意思?”
十五扯住一个自嘲的笑:“我对你的心思人尽皆知,我也没必要瞒着,三哥自小便有心计,最能藏心思,可有些心思,就算再藏,也会露行迹,爷把话撂这儿,只三哥一继位,你跟七哥这辈子的缘分就尽了,你不信就等着瞧吧。”撂下话转身走了。
陶陶在宫廊上站了许久,直到冯六来找她方才回神,夜里的时候陶陶想了半宿,虽觉得十五那些话是胡说八道,却也有些忐忑。
迷迷糊糊正要睡过去的时候,听见服侍他的小宫女唤她:“主子您醒醒,冯爷爷叫七喜传了话来,说万岁爷召您过去呢。”
陶陶瞬间便清醒过来,侧头见窗外还黑着,不知什么时辰了,这时候叫自己过去,莫非是皇上…
想到此忙套上衣裳下炕,粗粗洗漱了,就往暖阁跑,刚进了殿门就见殿内灯火通明,大臣皇子嫔妃乌压压跪了一地,看见她进来,目光各异,陶陶没心思主意别人,倒是看见了七爷,刚要过去说句话,冯六从暖阁出来,见了她忙道:“小主子您可来了,快着跟老奴进去吧。”
陶陶没辙只得跟七爷送了眼色,跟着冯六进了暖阁。
皇上已经有些糊涂了,就在昨天晚上还兴致勃勃的叫太监在养心殿的院子里放烟花呢,不过一天就不成了,也不是总糊涂,一时糊涂一时明白,想来召自己过来的时候是明白的,这会儿见了自己又糊涂了。
微微睁开眼,目光格外温柔,就算冯六死活不承认,陶陶大约也猜得出,皇上这么看着自己的时候,其实看的是别人。
陶陶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当别人的替身,有时候她会想皇上把自己当成了谁,如此温柔的目光,难道是皇上的爱人,这令陶陶很是意外,原来皇上并非无情而是个求而不得的痴心人。
皇上看了她很久,嘴动了动,冯六凑过去,听了一会儿方才听出来,从枕头下拿了个荷包出来,递给陶陶,陶陶愣了愣,荷包的材质是明黄的贡缎,上头绣着一枝桃花,绣工有些粗糙,看得出来绣的人并不大擅长针线,年头有些长了,边儿上有些毛毛的,陶陶不明白冯六把这个递给自己做什么?
看了冯六一眼,拉开抽绳,里头装的是一块木头牌,上头刻着一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陶陶低声念了出来,念完了抬头,发现皇上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脸上的表情安详而满足,陶陶有些心酸,大概只有这一刻,他放下了帝王的身份,才能去追忆自己的爱人。
许长生哆哆嗦嗦的上前探了探鼻息,又按了脉搏,扑通跪在地上:“万岁爷龙驭宾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大章完结。
第111章 终章一
陶陶瞧着院子里那株杏花发了会儿呆, 总觉着很有些眼熟,有些像庙儿胡同她院子里那棵, 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惦着脚往树干上的枝桠上看。
“你对着一棵杏花找什么?”是十四。
从先帝宾天倒现在, 她只不过换了个院子罢了, 宫门都未走出一步,这禁宫的门户比之先帝在时还要严谨, 陶陶后来想明白了, 不是禁宫的门户严谨,根本是三爷想把自己关在这里。
直到现在陶陶也不大明白, 他关着自己做什么?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说先帝新丧, 他刚继位, 外头有些纷乱,让自己在宫里待些日子再出去。
这个话从正月先帝宾天一直到现在, 已经两个多月了, 自己仍住在这个养心殿后的小院里, 陶陶也不是没想过出去,出去小院无妨,只要走到养心殿大门,就会呼啦啦跪下一片太监宫女,磕头求饶,死活拦着她。
陶陶琢磨自己要是一走了之,这些宫女太监会不会就没命了,以三爷的秉性,极有可能。
十四走过来:“我问你话呢,对着棵树找什么呢?”
陶陶:“我瞧着这杏花有些眼熟,有些像庙儿胡同我院子里那颗,我记得去年在树杈上刻了个陶字的…”
十四:“别找了,这棵杏花就是你庙儿胡同那颗,是前儿我亲自带人移过来的,不止这棵杏花,这院子里的藤桌藤椅也是。”
陶陶愣了愣,怪不得自己觉得这新添进来的桌椅有些眼熟呢,抬头看了十四一眼:“新君继位,你这个最得宠的兄弟倒闲在,不忙着帮皇上料理政务,却在这些没用的事儿上下功夫,好好的把我院子里东西挪过来做什么?”
十四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自来聪明,怎么偏在这件事儿上就糊涂起来了,皇上的心思,难道非要跟你讲明了不成,如今朝事纷杂,皇上忙的连睡觉的功夫都恨不能挤出来,却每日都来陪你用晚膳,知道你稀罕庙儿胡同那个院子,命我把这些移了过来,正是皇上的心意。”
陶陶嘟了嘟嘴:“什么心思?从我这儿算,他是夫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从七爷哪儿算,我可是他的弟媳妇,你忘了吗。”
十四扯了个笑:“以往没瞧出来,你这掩耳盗铃的本事倒大,说什么他是你的夫子,我怎么没听说你正经拜师?我可没喝过你跟七哥的喜酒。”
陶陶小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着急:“我知道你自来看不惯我,我也不稀罕你看的惯,你拿这些话讥讽我完全没必要,我根本不在乎你说什么,事实俱在,清者自清。”
十四嗤一声:“事实俱在,清者自清,你这事实根本站不住脚,却执意要说什么清者自清,岂不可笑,你瞪着我也没用,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不爱听也是实话。”
陶陶:“就算你是皇上的亲兄弟,如此诋毁皇上的名誉也是大罪,皇上是天下之主,君子德行,跟我又是师徒的情分,怎会有你说的这样龌龊之心。”
十四:“原来喜欢一个人是龌龊之心,那你对七哥的心思又是什么?”
陶陶:“我,我们是□□。”
十四点点头:“奉劝你一句,这样的话以后别在皇上跟前说的好。”
陶陶:“这又不是什么可耻之事,为什么不能说?”
十四:“皇上自来疼你,自然不会把你如何,可你难道不替七哥想想,五哥谋反逼宫虽与七哥并无干系,若底细查,也难免牵连,你若盼着七哥去跟五哥作伴,只管说去,说你如何如何思念七哥,如何如何爱七哥,如何如何想跟七哥生死与共,若是个寻常老百姓家的汉子,醋了至多也就找情敌去打一架,可三哥如今却是万乘之尊,天下之主,你若非惹的皇上不爽,只怕去陪五哥的下场都是好的。”
陶陶脸色变了变:“他不是有许多美人吗,况且如今又登基当了皇上,想要多少美人没有啊,我也不是生的多好看,性子也不好,针线女红更是惨不忍睹,德容功貌,我是一样都不占的,他怎么会瞧上我,我想了许久都觉得不可能。”
十四看了她许久:“那我问你,若论外貌,陈韶比七哥更要漂亮吧,若论才学,七哥在我兄弟之中也拔不得头筹,若论对你之心,三哥难道对你不好吗,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单单就喜欢七哥?”
陶陶:“这怎么能比,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原因?”
十四:“是了,既你明白这个道理,刚你那些话岂不就是悖论。”
陶陶:“可喜欢要彼此双方都有意才行。”
十四:“你怎知自己不喜欢三哥?若不喜欢,之前怎么总伴着三哥,有事没事就去找三哥,在三哥的□□里你可是比三嫂都自在,你自己想想是为什么?说不定你自己也糊涂了,以为喜欢的是七哥,其实心里头装的是皇上。”
陶陶:“你,你胡说八道,便我在糊涂,难道连自己喜欢的人是谁都分不清吗?”
十四:“退一步说,便你分得清,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七哥又如何,之前你不是很机灵吗,有道是形势比人强,刚你自己也说了,皇上便要这天下所有的女人也不难,你何能例外,况皇上隐忍多年谋划多年,如今又怎会放手,当初招惹三哥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了,你谁也怨不得,劝你一句,男人大都吃软不吃硬,你梗着脖子跟皇上耗,能耗到几时,与你与七哥也没好处,倒不如顺着皇上些,皇上心情好了,七哥的日子才能安生。”
陶陶却听出了些言外之意:“他的日子不好过吗?”
十四:“你说呢,贵太妃一直病着你是知道的,七哥想接了贵太妃去晋王府颐养天年,以尽孝道,这本也是该的,却连上了几道折子皇上都驳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为什么吧,如今朝政事忙,皇上累的紧,你也该省点儿事才是,来了这么半天,也该走了。”撂下话走了。
陶陶呆呆坐在小院里想了许久,见七喜上了茶来,拉住他问:“你可知荣华宫的贵太妃病的如何了?”
七喜忙跪在地上:“奴才不曾往荣华宫去,听见人说不大好。”
陶陶不禁摇头苦笑,这还用问吗,之前先帝打压姚家的时候,还好有个冯六帮忙照顾着,能过得去,如今新君继位,谁还拿这不得宠的贵太妃当回事儿啊,再加上前头还有魏王逼宫叛乱,七爷也并无实权,只怕还比不得之前先帝时的境况呢。
这宫里的奴才最是势力,得宠的时候自不必说,一旦失宠,谁还会放在眼里,加上最会瞧眼色,揣度圣意,皇上摆明了不待见七爷,荣华宫的日子必然不好过。而今天十四特特跑来说这么大篇子废话,不过是皇上的说客罢了,这个自己还是看得出来的。
只不过她不明白皇上想把自己怎么样,想让自己当他的宫妃吗?想想陶陶都觉荒唐,可这样荒唐的事,却正是他的念想,陶陶觉得自己大概是作茧自缚了,如果当初不去招惹三爷,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荒唐事。
她自己种下的因,成就了今日的果,这个困局虽是她自作自受,可让她永远困在这禁宫之中,她也是不甘心的,不甘心能如何,难道她还能生出翅膀飞出去,便生了翅膀,不等飞出宫门呢就会被那些箭无虚发的侍卫射下来。
陶陶坐在窗前想了一天也没想出头绪,天擦黑的时候,新上任的御前总官顺子,亲自提着一盏琉璃灯在前头照着路,伺候着皇上进了小院。
一袭青衫踏着灯影月色,缓步而来的人,有那么一刹那,陶陶把这里当成了□□,他还是那个耐心教导自己的夫子。
直到听见外间跪地请安的声音,陶陶才回过神来,却并没动弹,而是仍坐在窗前的软塌上,手搭在窗屉上望着外头发呆。
七喜有些着急,刚要提醒她,皇上已然走了进来,忙跪下扣头,皇上往窗边儿瞟了一眼,挥挥手:“都下去吧。”自己迈步走过来道:“虽开了春,夜里也凉,这么着可是要病了。”说着伸手把窗屉合了起来。坐在她旁边,伸手圈住她的身子,把她半抱在怀里,低头瞧了她一会儿道:“怎么又不痛快了?是哪个奴才惹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
陶陶有些不习惯这样亲近,虽说之前她也尝尝去□□找他,或伺墨,或下棋,或品茶用饭,说笑的时候,有时也会点点自己的鼻子或是额头的,陶陶却没觉得不妥,虽他是七爷的哥哥,可在陶陶心里一直觉得他是夫子,是长辈,那些亲昵的动作,也当成长辈对于后辈的疼爱。
如今这般却有些不对头了,陶陶略挣开他的怀抱,往旁边坐了坐,没抬头看他,低着头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家去。”说完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庙儿胡同我那屋子自从收拾好,一天都没住过呢,先头是怕冬天冷,便打算开春搬过去的,如今天气和暖了,正适宜搬家。”
皇上脸色本来有些沉,听见她后头这几句话又缓了缓 ,这丫头到底是有些怕自己的,小心思也多,只怕是知道自己不喜她说回晋王府,才巴巴的说要搬去庙儿胡同。
略沉吟片刻道:“这些日子我忙的紧,去年冬天那几场大雪,山东那边冻死了好些人,又赶上先帝的大丧,先帝撒手仙去,留下这内忧外患的一摊子事儿,我是按下葫芦起来瓢,忙的焦头烂额,不得闲,你且耐着性子陪我在宫里待些日子,等得了闲儿,我陪你去庙儿胡同住几日,那个钟馗庙,我叫人修整着开了,听说香火极旺,回头去逛逛也好。”
陶陶:“你如今是皇上,怎能擅自离宫,若有闪失,岂不天下大乱,更何况哪里是我的屋子,我是家去住着,不是去逛着玩的。”
皇上却笑了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那个屋子也是朕的,朕去住几日有何不妥?”
陶陶发现跟他讲理根本讲不通的,而且就凭自己这点儿微末的道行,跟他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想跟他斗简直异想天开。
只得道:“我饿了。”
皇上笑了一声:“饿了还只顾着说话。”吩咐传饭。
饭菜都是依着陶陶的喜好上的,而且御厨的手艺极厉害,哪怕最平常的菜肴也能烹制出不一样的美味来,换了以前陶陶必然不客气的大快朵颐,如今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小碗饭就撂了筷子。
皇上皱了皱眉,看了顺子一眼,顺子忙叫人装了小碗饭送上来,陶陶看了顺子一眼,只得又吃了半碗,陶陶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吃的后果就是难为这些底下的人,陶陶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烂好人,却也不想因为自己,责罚别人,那样她心里过不去。
皇上满意点点头,叫人把桌子撤了,吩咐顺子把奏折搬过来。
陶陶微愣了愣:“你要在这儿批阅奏折?”
皇上挑眉:“怎么不行吗?”
陶陶:“可我有些困,今儿想早些睡。”
皇上:“你睡你的。”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如今你这弟子的架子大了许多,夫子也不指望你在旁边侍墨。”
他这么一说陶陶倒有些不好去睡了,况且他在这儿批奏折,自己去里头睡觉,怎么想怎么不妥当,便道:“我这会儿又不觉着困了。”
皇上笑了一声:“既不困就干点儿活吧。”
派给陶陶的活儿是研磨,这个是陶陶做惯了的,深知他的喜好,做起来异常顺手,磨好了墨,下意识就把桌上的折子分门别类的挑出来放到一边儿,看他洋洋洒洒的批注了一大堆,不禁道:“似你这样批折子,累死了也批不完。”
皇上叹了口气:“我自知不如父皇,轻轻松松便把这些繁杂的朝政大事料理妥帖,若再不勤勉些,如何能成。”
陶陶:“即便如此,也当劳逸结合,回头朝政没料理完,倒先把自己累死了,岂不得不偿失。”屋子里两个小太监吓了脸都白了,琢磨这位真敢说啊,死啊死的不是咒万岁爷吗,这都不是掉脑袋的罪过了,活刮了都得任便宜,可瞄了新上任的御前大总管一眼,仿佛没听见似的,心里暗暗吃惊。
再瞧皇上,也半点恼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了一声:“便是好话到了你这丫头嘴里也变了味儿,我知道你是怕我累着,放心吧,我的身子康健着呢,没那么容易累死,倒是你身子弱,这会儿依是二更,先去睡吧。”
陶陶:“你不睡?”
皇上目光闪了闪:“你这丫头莫非要自荐枕席不成?”
陶陶脸腾的红了:“我,我还不觉着困呢。”去那边儿书架子上寻了本书过来,靠在炕边儿上看了起来。
皇上侧头看了她一会儿,只觉此时小脸红通通的小丫头竟有种自己从未见过的风情,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她今儿穿了件儿淡藕色夹袄,下头撒花绉纱裙,头发一总挽在头顶,用一根白玉簪子别住,那簪子瞧着有些眼熟,想起什么,脸色微微一沉,伸手过去…
陶陶一惊,簪子已被他拿了去,头发散了下来,陶陶蹭的站起来:“你拿我的簪子做什么,还我。”
皇上瞧了她一眼:“不过一支簪子罢了,也值得你这么急赤白脸的跟我要,这些年我的好东西偏了你不少,这个簪子倒是合我的意,给了我就当有来有去了。”
这个簪子是七爷送给陶陶的,哪能给他,可如今在他手里,若他不还自己怎么办,需的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眼珠转了转计上心来,拢了拢自己的头发:“一支簪子有什么稀罕,你喜欢给你就是。”
她一这般说,皇上的脸色倒和缓了许多,轻笑了一声:“当我是你这小气丫头呢,明明不想给装什么大方,我这若真要了你的,不定心里怎么恼我呢。”说着把簪子递在她手里:“还不困吗。”
陶陶三两下把头发挽起来,摇摇头:“不困。”皇上看了顺子一眼,顺子吩咐人去端了茶来,陶陶吃了半碗,便拿起书接着看,看着看着眼皮便有些涩重,不一会儿靠在炕边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