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传说》作者:秋李子
【文案】
十三岁赶跑居心叵测的大伯,
从此背上恶女名声的芳娘,
在二十三岁时被人从尼姑庵前拽回,
从此她的命运将会如何?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芳娘 ┃ 配角: ┃ 其它:
1、剃度 ...
冬日的乡间是闲适而美丽的,地里的庄稼都收了上来,离明年下种时候还远,田间地头都是一片空荡荡。孩子们在田野间玩耍,平日早起晚睡的女人们此时也闲了很多,往往要到太阳都升了起来才揉着眼睛起床,做饭洗衣之后就再没别的事情,多有聚到外面闲磕牙的。
劳累了一年的男人们不再去管女人们的闲磕牙,也聚在一起或喝酒或小赌一把,尽情享受着这一年里最难得的农闲日子。
这样的闲适安静,让人只觉得慵懒舒适。但在村口的一户人家里面,此时突然传出的咆哮似乎连飞过上空的鸟都惊了一下,翅膀颤抖地往下看。
发出咆哮的很明显是这家的主人,他双手捏在一个年轻妇人的肩膀上,平日温文尔雅的脸上此时写满了焦急和不相信:“你再说一遍,姐姐她真的不见了?”妇人嫁过来已有两年,这还是头一次看到自己夫君这样焦急,眼里差点流下泪,但还是回答道:“是,今早我做好早饭去叫姐姐的时候,她就不见了,相公,这可怎么办?”
一紧张妇人就开始绞起手来,看她也一脸紧张焦急的样子,男人放下握住她肩头的手:“姐姐她竟然要出家,算了,你在家看孩子,我去观音庵寻一下。”妇人那已出眼眶的泪又忍了回去:“可是相公,这都一早上了,姐姐她只怕已经剃度了。”
男子转身,咬牙切齿地道:“剃度了就还俗,难道我还养不起个姐姐。”看着男人脸上的狰狞,妇人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可是你定拗不过姐姐的。
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妇人站在恢复安静的院里,直到房里响起婴儿的啼哭这才快步走进房里去哄孩子。
男人的匆匆离去让正聚在村头茶棚里喝茶的人眼里一亮:“那不是秦秀才吗?他怎么这么慌张,出什么事了?”有人摇一下酒壶,往自己杯里倒了酒才说:“你们还不知道吧?秦家大姐这段时日都说自己要出家,看这样子,只怕是走了,秦秀才去寻她的。”
出家?这个消息如同一个鞭炮在人群里炸开,有人啧啧一声:“她出家也好,不然就她那名声,谁敢娶?”哧,旁边有人笑了出来:“只怕你是怕自己压不服吧,况且人家也看不上你这个老光棍。”
被说的那人也不生气,只是喝了杯酒就说:“去,你也别说我,你不也成天在秦家门口晃悠?不然那额头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有疤那人不自觉地摸了下额头,这是秦大姐用菜刀砍的,从没见过那么美貌但性子也那么烈的女子啊,可惜现在这个女子就要去侍奉佛祖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那个秦家大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老听你们说她有多凶多凶,可全村这么多的女人,没有一个长得像她那么标致,说话那么和气。”说话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别人推了他一巴掌:“你啊,才跟你爹从外面回来没几年,当然不晓得,这个女人,哼,十三岁就敢拿着菜刀把秦家大伯从家里赶出去。”
这一开了话头,别人也七嘴八舌地开始说起来。说起这位秦家大姐,那话可就长了,她闺名芳娘十三岁那年没了父亲,一向游手好闲的秦家大伯见自己弟弟死了,没有半点哀伤反而高兴无比,弟弟留下来的田地家产自然是归了自己。
几个侄子侄女里面,小一点的侄女就把她卖到城里人家做丫鬟,芳娘虽然定了亲,可她一张面皮长得好,想办法退了亲,到时寻个有钱人家把她送去做妾,又是一大笔钱财。
剩下一个侄子也翻不起天,每天给点吃的养大了,等十三四岁就让他去外面做伙计养活自己,到时也老而有靠。
秦大伯算盘打的精,等丧事一办完就急不可耐地对众人表示要搬进秦家,照顾他们姐弟。这在乡间也是常事,众人还有说秦大伯好心的。谁知秦大伯话音刚落,芳娘就说多谢大伯的好意,只是二十年前已经分了家,况且祖父去世之前也说过,弟兄们各是一家,以后再无瓜葛。
见芳娘如此说,邻居们也有记起当初秦家祖父还活着时说过的话,于是各自散去。秦大伯那里甘心,还要再说,不料芳娘竟拿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来,说大伯打的什么主意她是清楚明白的,大伯今日要敢进了这屋做了这家的主,那就先问问过不过得了这把菜刀。
秦大伯本以为芳娘不过弱质女流,纵然聪明伶俐些也不会太过,刚要伸手往她脸上打一巴掌,就被菜刀劈了下来,差点劈掉一个大拇指。秦大伯好吃懒做,手上哪有几分力气?又看看侄子侄女们都站在芳娘身后不发一言狠狠地瞧着他,晓得今日这便宜是占不到了,只得发几句狠话就走了。
秦大伯这一走,芳娘这凶悍名声就传了出去,也有几个小痞子想去占占秦家的便宜,谁知都被芳娘轰了出来,这样芳娘的名声越传越厉害,她原本的婆家也借此退了亲。
退亲之后更是各种议论都有,芳娘却像没听到那些议论一样,白日里带着弟弟在田里耕作,做饭洗衣的事就交给了年方九岁的秦家小妹。到了夜间姐弟三人就在灯下,秦家小弟念书,芳娘做些针线,秦家小妹也学几个字,免得做那睁眼的瞎子。
秦家小弟是个聪明的,把秦家家传下来的半柜子书念完时候,文章也做了出来,三年前进了学,这时才有人上秦家议亲,当然议亲的对象绝不是芳娘,而是她的弟妹。
给弟弟娶了妻,把妹妹嫁了出去。秦秀才娶的娘子是个温柔和顺的人,知道这位大姑子恩情重,服侍她如同服侍婆婆一般。众人都在想芳娘也算苦尽甘来,若有合适的人,只怕还能出嫁。
毕竟她虽已经二十三岁,可是这年纪做人家填房也不算老,谁知竟得了她要出家的消息,怎不引人议论纷纷?
观音庵只是座小庵,里面只有几个尼姑,秦秀才一张脸都红了,双手在上面如同擂鼓一样:“开门,快些给我开门。”叫了许久才有个小尼姑来打开一条缝,看着秦秀才道:“秀才,你姐姐说了,她心事已了,该了断尘缘,以后你和你娘子好生过日子去。”
说完又要把门缝关上,秦秀才趁这个机会把门使劲一推就挤了进去,嘴里喊着姐姐。这样的变故让小尼姑瞪大了眼,刚要去追他门口又走来了个人,这人穿着华贵,气质高雅,一看就是那种手里有钱的施主。
看见这人来,小尼姑也顾不上去追秦秀才,只是打了个问讯道:“这位施主,小庵今日有事,改日再来烧香。”来人微微一笑,伸出一只芊芊玉手把门推开,款款地道:“我今日不是来烧香的,是来找我儿媳妇的。”
儿媳妇?小尼姑的眼眨了又眨,这庵里总共不过四五个尼姑,况且大都粗鄙,而看这人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这里哪有她的儿媳妇。
来人唇又勾起:“我儿媳妇姓秦,闺名芳娘。”说着这人就走了进去,小尼姑的嘴巴一下张大,秦芳娘,那个远近闻名的凶悍女子,今日就要剃度的新尼姑,竟是面前这位太太的儿媳妇?
观音像前,秦秀才满脸激动地拉着已换上僧衣,长发披到腰间的芳娘:“姐姐,做弟弟的究竟做错了什么,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求你千万不要出家。”说着秦秀才想起那些姐弟三人当场互相扶持的日子,那泪就往下落,没了姐姐,这日子可怎么过?
庵里的老尼手里拿着剃刀,地上还有一缕剃下来的头发,面上神色左右为难,芳娘来自己庵里那当然好了,她名声大,到时还可以说是佛力无边才让她出的家,那时香火银子可就多多地往自己手里来。
可秦秀才这样哭泣,谁看见了都会伤心,这到底要怎么劝?为难之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媳妇啊媳妇,你不说一个字就跑来出家,到底我这做婆婆的哪里对不起你?”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坑,好哈皮。话说感觉人都快闲废了,今后俺会努力,保持双坑日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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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交易 ...
虽然声音十分甜美温柔,可殿上所有的人听到这话都像被雷击中一样,老尼姑悄悄看一眼芳娘,皱着眉头开始想这芳娘定过亲没有?不是定亲后被退了吗,以后再没听说定过亲,这从哪跑来一个婆婆?
芳娘秀气的眉微微一蹙,看向面前笑容和蔼、衣饰华贵,从那细致的脸再看到那双雪白粉嫩的手,虽然这妇人看起来也有三十多了,可自己曾经的婆婆陈大娘绝对比不上她半点。
陈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户,当初聘礼里有两只银钗退亲时候都还了回去,哪像这妇人发上戴的一色赤金?可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家千差万别的人又怎会开口说自己是她儿媳妇?
芳娘在打量妇人,妇人也在看着芳娘,传说中的美貌只怕是有些夸大了,但在村姑里面也算得上出挑。一张脸不像普通村妇一样那样黑粗,而是白净细腻。再往下看,妇人的眉不由皱了下,看见一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就跟自家三等仆妇的手一样。
不过只要有张好相貌就成,再加上那传说中的名声,更何况自己现在也算孤注一掷,妇人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一些:“怎么,婆婆亲自来接你你还要执意出家?”
说着妇人就要去牵芳娘的手,芳娘轻轻一抽就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仅仅只是一瞬,芳娘就感觉出来那妇人的手十分滑腻,这样的人和自己是天差地别的,这样人家怎会看上自己一个村姑?
芳娘后退一步看向那妇人:“从没和夫人谋面,更不曾通过书信,这儿媳一说不知夫人从何说起?”果然是个聪明伶俐又有主见的女子,妇人心里更加满意,这样知进退的聪明人对自己更好。
妇人眼珠一转:“岂不闻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久慕秦家女子美名,心里早定下你为儿媳,谁知今日我特地来下聘,竟听说你要出家,这样好的儿媳怎能出家,这才急急来此。好媳妇,你也别在此剃度,快随我走吧。”
妇人说一句,芳娘的眉就皱紧一分,等她说完又来牵芳娘手的时候,芳娘依旧没动:“承蒙夫人厚爱,只是小女已发下终身侍奉佛祖之愿,夫人的厚爱小女只有推辞。”秦秀才已经忍不住了,不管这妇人想的什么,姐姐不出家才是最要紧的事,嚷了出来:“姐姐,不管怎样先回家,不要在这里了。”
芳娘看秦秀才一眼,秦秀才虽然现在在村里也算是有头脸的人,可是被姐姐这样一看,头就不自觉往下低。这一眼被妇人瞧在眼里,心里更加笃定芳娘就是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不顾芳娘的推阻把芳娘的手紧紧拉在手里:“舅爷说的对,有什么事先回家再说,这里总是出尘之地,哪能用红尘俗事取扰?”
老尼姑在旁看了许久,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上前道:“秦家姑娘,既然你尘缘没断,就随他们前去。”芳娘看着面前笑吟吟的妇人,还有在旁急的不行的弟弟,再加上老尼姑的这句话,眉微微扬起:“师太,庵中可有静室,我想借用一下。”
秦秀才啊了一声,没想到姐姐要出家的念头还是没有打消,芳娘并没看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妇人,这人绝不是无故来此,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虽不清楚,但要这样就能打消自己念头那是白费。
芳娘又看秦秀才一眼:“弟弟你先回家,这里事我自会处置。”秦秀才的脚步动了一下又不肯走,妇人呵呵一笑:“媳妇你这是做什么呢,有什么事舅爷不能听呢?”芳娘的眼这才正正看向妇人,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夫人还是请移步静室,有些话我想只有我们俩能听。”
妇人这下更加满意,果然与众不同,此时连芳娘那双满是老茧的手看起来都顺眼很多,这孩子单独带着两个弟妹长大,定是吃了无数的苦。不由伸手握住芳娘的手,那话里也带上温柔:“媳妇你放心,进了我家之后,一定不会再让你吃苦。”
芳娘的眉眉重新皱紧,这妇人的一举一动总是透着一种诡异,但没有把手抽出来,请妇人到静室去。关上了门。此室只有一榻一蒲团,外面的所有声音都被隔绝,芳娘看着面前的妇人:“此地只有我们两人,敢问夫人尊姓,又为何口口声声称我为儿媳,难道说夫人家里儿子十分顽劣,竟致无人可嫁?可我瞧夫人是富贵中人,哪会是娶不到儿媳的?”
妇人微微颌首:“果然聪明伶俐不为富贵所折,我夫家姓褚,家在沧州,虽称不上富甲一方,却也是吃穿不愁,小有资财。”只是吃穿不愁、小有资财吗?芳娘的眼往这位褚夫人身上看了看,这样的人家绝对不是吃穿不愁、小有资财的。
见芳娘沉默,褚夫人继续说下去:“诚如你所言,我这样的家世,娶个媳妇那是轻而易举的,可我的儿子是要承继家业的,我自然要娶个能帮他的,姑娘就是这样的人。”
哦?这番说辞并没让芳娘信服,她眼轻轻一抬:“夫人这话骗下年轻人还成,我虽年轻经过的事也不少,高门大户之中,哪会少了聪明伶俐持家有道的?这样的媳妇夫人轻轻一求就能求来,又何必下折到我这里。”
褚夫人仔细听完,在蒲团上盘腿坐下,含笑道:“你说的对,温柔贤淑持家有方的媳妇我当然能求到,可惜的是,她们未必能心甘情愿地嫁我儿子,况且我儿子顽劣不堪,贪花好色之名已是久播。一个心不甘情不愿满怀怨言的媳妇嫁进来,只会是一对怨偶,对我家家业毫无半点帮衬,这样的媳妇,娶回来做什么?”
顽劣不堪贪花好色,看起来是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芳娘唇角勾起:“夫人的公子既是这样的,难道夫人认为我就会眼睁睁进火坑吗?”褚夫人轻轻一击掌:“芳娘果然心思缜密,难怪这么多年可以孤身一人抚养两个弟妹长大成人。”
芳娘心中隐约猜到这褚夫人想做什么,但还是开口道:“夫人来此并不是来称赞我的吧?夫人的来意可以全都说出。”褚夫人点头:“我肯说出,你能点头吗?”
芳娘看着妇人:“夫人,你我都不是那种绕圈子的人,夫人要我做的事必定是千难万难,不然不会这样折节于我。还请夫人早点说出。”
褚夫人幽幽一叹:“当初我夫君早逝,我一个人苦苦撑起一个家,家业比起当初夫君在日更要多了几分,可惜家业易成,儿子难教。两年前才知道我唯一的儿子已经变成一个纨绔,而且视我这个亲娘为眼中钉。这两年之中,我想了无数法子,也曾想过让他不得衣食,可惜儿子总是我自己生的,看他在那受罪总是无法忍受,况且这样就算能教好,之后他会更恨我。母子反目成仇,死后我也没脸去见夫君。这才想到这个法子,寻一个能镇住他的女子,日夜教导他,让他重回正道,让我母子重享天伦。”
说到后面褚夫人已经有泪出来,吸吸鼻子道:“秦姑娘,我…”芳娘已经打断她:“夫人一片爱子之意,我五内俱感,只是夫人若想娶我进家门,只怕也会惹得沧州人笑。”褚夫人面上的笑有些凄凉:“若依他这样胡闹,这份家业迟早要败,旁人笑话不笑话又有什么关系?”
褚夫人话里的凄凉引动了芳娘,她微微一叹:“夫人为了儿子已想尽了方法,只是夫人想过没有,你府里有公子用熟的下人,一个陌生人进到府里,纵然有夫人您的帮忙,也无法应付周到,更别提去教导了。”
这点褚夫人是真没想到,芳娘的眉挑起来:“夫人若真想公子得到教导,不如让公子入赘秦家。”褚夫人噌地站了起来:“这怎么可以。”
芳娘手往下按了下:“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夫人今日就写一封休书,日子在一年后,一年之后我还夫人一个好儿子,只是夫人到时要以千金为酬,可否?”
褚夫人没想到今日自己的打算没有做到,反而芳娘提出建议,可是这个主意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好一些。而一千两白银,在自己看来是极少的。心念一转已经道:“我果然没寻错人,就依你的,到时除了千两白银,你要去哪个寺庙出家,我再送三百两香油钱。”
作者有话要说:好喜欢这样段子,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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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褚家 ...
褚夫人答的爽快,芳娘的眼里闪出一抹讶异之色,接着很快消失,一千三百两银子别说在平常人家,就算是富有人家也不算小数,这褚夫人竟如此轻描淡写。看来不是褚家豪富超出自己的想象就是那位褚公子已经无可救药,褚夫人无路可走才不顾一切。
不过不管这两条是哪一条,都证明了这件事都困难重重。芳娘脸上露出笑容:“夫人也是豪爽人,那么我们就该细商量了。”果然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褚夫人眼里的赞同之意更深,可惜这样的女子竟执意要出家,不然就这么短短一时所见所闻,胜过生平所见许多女子。
两人在静室里商量半日,外面的秦秀才早已等得顶上生烟,谢绝了老尼姑让他进屋等的邀请,一双眼紧紧盯着那紧闭的门,心里活似十五个吊桶打水,又像多了二十五只耗子在跑,什么念头都有,可是什么念头都不成片。
老尼姑在屋里敲着木鱼诵经,看似十分淡然,却总在诵完一个句子的时候就抬眼瞄一眼那扇门,要是这秦芳娘不出家了,那当初给庵里添的那十两银子会不会拿走?可这这十两银子自己是打算拿来做寿衣的,拿走了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有人来施舍这么多的银子,让自己做套好寿衣?
小尼姑们在厨下收拾饭菜,那里还顾得上六根清净的说法,都从窗眼里往外看,今日的事可真是透着稀奇。
吱呀一声,紧闭半日的门终于打开,老尼姑精神一振,敲木鱼的声音更大一些,小尼姑们个个在厨房里忙成一团,那耳朵可竖的高高。只有秦秀才迎了上去,面上满是焦急之色:“姐姐,你不出家了,跟我回家吧。”
芳娘感受到弟弟的关心,笑了笑才对他道:“弟弟,快来见过褚夫人。”秦秀才满腔的焦急被姐姐这话一说,顿时觉得焦急都不见了,规规矩矩上前行礼。
褚夫人看一眼秦秀才,见他礼数周到,说话斯文,并不像是乡村里那些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就目中无人,羡富鄙贫的酸秀才。看来芳娘确是管教有方,往后退了一步赞道:“果然是个出色的人,芳娘,有你弟弟珠玉在前,我又怕什么呢?”
芳娘眼中不由添上一抹得意,虽说秦家穷了些,可要论起这教养子弟,也不输那些大户人家。秦秀才行礼过才又对芳娘道:“姐姐,你…”芳娘拍一下弟弟:“你不必担心,这些事我自有主张,现在趁着大家都闲,你找人把我住的那屋子再粉刷一遍,那些家具也油漆一下,再让弟妹去城里扯几匹布做些新的枕头被子。”
这样的话让秦秀才摸不着头脑,他虽习惯地应是,但应完了才道:“姐姐,你要搞这些做什么?”做什么?芳娘瞧着已经忍不住从房里出来的大小尼姑们笑了:“不做什么,我要成亲了,你姐夫是入赘的,这新房自然摆到咱们家。”
轰隆隆,秦秀才觉得从小到大受到的惊吓还没有今日一天受到的多,说话都有些结巴:“成亲,姐姐,你成亲是喜事,可是…”芳娘再次打断他的话:“没什么可是的,你快些回去办,等预备好了,和我去沧州迎接你姐夫去。”
秦秀才哦了一声,看着芳娘那和平常一样的神色,姐姐做事从来都不喜欢别人问东问西,她既说了那自己照做就是。
看见芳娘干净利落地吩咐,褚夫人越发欣赏她,果然是个极干脆的女子,自己儿子只要有她一半,自己也无需这样担心。虽然钱财是身外之物,但辛苦赚来的怎能随便就给人糟蹋,更何况那些钱财的去路还是那些居心叵测的所谓家人。
褚夫人叹一声,当日若不挂念着这一点感情,以为他们能真的变好,自己的独子也不会被他们教唆的如此之坏,挥霍无度,处处与自己作对,视那些吸血之人为亲人。
想起这些年来的事,褚夫人不由暗自一叹,那声叹息芳娘听的清清楚楚,只是自己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她的心事日后有缘自然能知,若没有缘也就止于此处。
褚夫人拿出二十两银子给了老尼姑,谢过这一上午的取扰这就离开尼庵。看见银子到手,老尼姑怎会在意她们的打扰,还巴不得她们再打扰些时候。对褚夫人说今日之事绝不能露出半点风声的话连连点头,为了那二十两银子也不能随便乱说啊。
褚夫人只带了个贴身的管家娘子,见褚夫人出来忙迎上前,褚夫人又把她的姓名来历一一告诉芳娘,见褚夫人唤她春歌,想必是从小跟随褚夫人长大的贴身丫鬟又随她出嫁,这样的人还不能信任的话那褚夫人身边也就没人可用。
芳娘再次估算这次的事究竟有多难,又言明那日该怎么去褚家,这才各自告辞。
看见芳娘离开,春歌有些不确定地问:“姑娘,这法子行得通吗?”褚夫人叹了一声,和春歌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褚府的马车在那边等着。回头再次看去,芳娘的背影已经消失,想起那个儿子,褚夫人回过头:“再不成的话那就是我的命不好,唯一的儿子都视我为仇敌,就算有金山银山又值什么呢?”
看见主人面上露出的疲惫之色,这种神情不该是在商场上几乎无所不能,顶着铺天盖地压力撑起褚府的人露出来的。春歌轻轻地扶了下她的胳膊:“姑娘,哥儿还小,有了这位姑娘的教导,他会正回来的。”
十八了也不算小,褚夫人摇一摇头没有说话,但愿这条路行得通,这样自己去地下见丈夫的时候也能有脸见人了。从来认为神佛之事都极虚妄的褚夫人不由自主双手合十默默祝祷。春歌在旁也不由叹气,但愿吧,但愿能心想事成,不让险恶之人把褚家家产全都夺走。
十日之后,沧州褚府门前,秦秀才看着那气派的大门和门前的下人,不由自主地拉一下芳娘的袖子:“姐姐,你没找错吧?确实是这户人家?”当然,芳娘举步上前,秦秀才一愣又道:“这样人家的儿子要入赘我们秦家,姐姐,你在开玩笑吧。”
芳娘回头,伸手就要去拧弟弟的耳朵,想起他已经长大,再不是当日的顽童才把手收了回来,点头道:“这种事你姐姐我怎么会开玩笑,快上前去递帖子。”
递帖子?秦秀才再次看了看那气派大门和那些下人,眉头皱了起来:“姐姐,我们会不会被人赶出来然后笑话我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要他们家的儿子入赘?”芳娘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己弟弟一眼,终于忍不住拧了下他的耳朵:“笑话?你这样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才是笑话呢,奇怪你平日说话做事也不是这样没主见啊,今日怎么了?”
秦秀才摸一下耳朵,不用看就觉得耳朵红了,心里嘀咕了一句,如果表现的太有主见撑的起家,姐姐又放心下来跑去出家怎么办?看着面前的人,秦秀才暗自下了决定,不管当日褚夫人和姐姐说了什么,既然入赘成了秦家的人,那当然要做的名副其实,等到时候姐姐有了孩子,她还怎么去出家?
主意打定的秦秀才还是皱着一张脸:“姐姐,你知道我没有你有主见了。”芳娘不由一笑,推一下弟弟:“别啰嗦,快点去吧。”秦秀才整整衣服,踱着方步往前,芳娘在后看见弟弟身姿挺拔,那一举一动都和普通村人不一样,再不是当年躲在自己身后害怕地望着大伯的小孩子。心头涌起一股喜悦,等这件事了了,那千两白银就分给弟弟妹妹一人一半,自己也能皈依佛祖,去过宁静生活。
“秦家?”守门的接过帖子那眉皱的很紧,再看面前的秦秀才,虽然风姿也算不错,可是那衣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料子,也许是哪里来的打秋风的穷亲戚,这样的人府里每个月都来不少,难道不知道这正门哪是他们走的?
守门的把帖子塞了回去,指点着道:“你从这里绕过去,有条小巷,转进去那有个门,你和门上的小厮说一声就成了。”这竟是把自家当成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了,秦秀才咳嗽一声就道:“还请递了这帖子进去,今日是来府上认亲的,不是来打秋风。”
认亲?守门的见秦秀才不似旁人样千恩万谢地往后门走,那眉又皱紧了:“我和你说,我们家太太是善心人,每个月都给这些穷得吃不起饭的亲戚几两银子的,你快些去,晚了就没有那几两银子拿了。”
秦秀才还打算说,芳娘已经走了上来:“劳烦通报一声,桃花村秦家前来上门定亲。”桃花村,没听说过这个村,更没听过这个什么秦家,再说定亲不是要有媒婆吗?怎么这两人就这样来了?
芳娘又是一笑:“十八年前,府上大老爷路过我桃花村,和家父相谈甚欢,定下亲事,并以此为证。”说着芳娘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来,玉佩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润泽,证明着芳娘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芳娘气场好强啊,写的时候都能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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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叔侄 ...
这块玉佩一看就是好东西,绝不是面前看起来衣着普通的芳娘姐弟能买得起得。守门人的眼立时睁大,看向芳娘神色不定,老爷去世已经十多年了,这十多年都没有音讯,怎么一下就跑出来个亲家?会不会是这对姐弟从哪个地方捡了这个玉佩来招摇撞骗?
守门人摸一下下巴,觉得这个推论不错,可是看着面前这对姐弟气定神闲,一点也不像骗子,难道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面前这人就是未来的大奶奶,将来的当家主母,自己的顶头上司,绝不能得罪。看门人一瞬之间脑中转过数个念头,该听哪个念头的都不知道。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这是哪里来的客人,怎么不把客人请进去?”守门人眼里一亮,自己糊涂了,怎么忘了去请示管家呢?他转身恭敬地对来人道:“王嫂子你来的正好,这里这两位说当初大老爷和他们家定亲,今日是来认亲的。”
出来的王嫂子当然是春歌,她的眉微微一蹙,接过看门人递上的帖子仔细看了起来,眼却越过帖子看向芳娘。容貌还算出色,态度也还大方,这样的人能不能教好自己家那个顽劣的小公子?
芳娘并没在乎春歌的眼光,等春歌对自己行礼才笑道:“怎么,这里有证有据,贵府认不认?”虽然知道是演戏,春歌还是迟疑一下才直起身道:“我不过是做下人的,二位还请进,等回过我家主人才说。”
芳娘的眉扬起,手伸出去挡住春歌的手:“哎,这样进去,万一你家起个不良之心,把我姐弟打死那可怎么成?”春歌不由愣住,接着就释然,这样带一点无赖,说不定就能教好那位小公子。
春歌面上笑容很淡然:“这位姑娘,我们褚家怎么说也是在这附近有头有脸人家,两位不管是真是假我褚家也一定会安安稳稳送你们出来,定不会伤你们半根汗毛。”芳娘的手这才放下,随春歌进去,守门人看着他们进去,用手挠一下脖子,这哪来的姑娘,竟然这么大胆,难道不知道自己家公子是个吃喝玩乐嫖赌皆全的人吗?
一把扇子点在守门人的肩上:“老陈,今日你怎么不好好守在门口,往里面瞧个什么?”这样说话全家上下只有一人,老陈回身行礼:“公子回来了。”
褚守成,褚夫人和已逝的褚大老爷生的独子,这时边打哈欠边进门:“我娘回来了没?”老陈恭敬地说:“大太太并没回来,但是来了位姑娘,说是当初大老爷给公子您定的妻子。”
昨晚在万花楼和花魁鬼混一夜,此时浑身上下都还满是酒味,听到自己的娘没回来,面上就有喜色,娘不在最好就没人唠叨了。等再听到后面那句,眉头立即皱起来:“老陈,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再说一遍。”
老陈又重复了一遍,褚守成的眉头皱的更紧,听到芳娘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褚守成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样的人就该赶出去,哪有这样招摇撞骗的。”
老陈呵呵一笑:“王嫂子已经把他们请进去了,说不定大太太也快回来了。”褚守成听到后面一句,急匆匆就往里面走,一定要赶在娘回来之前把他们赶走,哪有拿了块玉佩就说是当初爹定得亲?
花厅之上,春歌命小丫头端上了茶,笑着对芳娘道:“还请再等一等,我们太太很快就回来。”芳娘刚把茶碗放到唇边,外面就传来一声大吼:“你们两个就是来招摇撞骗的,还不快点给我滚出去?”
秦秀才眉头皱紧,刚站起身褚守成一阵风地卷了进来,手指头差点戳到秦秀才的眼里:“你们还不给我滚出去,哪里跑来的野狗,拿了块玉佩就说我们家当初定了亲,定亲这么简单吗?”
秦秀才怒了,开口刚要喝住,春歌就走上前:“公子,这事还是等大太太回来再说,您这一身的酒味,还是先回房洗澡换了衣服,不然等大太太回来又…”春歌是褚夫人的身边人,平日也规劝褚守成,褚守成厌恶她比厌恶褚夫人还要深,此时见春歌上前不由大怒,伸手打掉她伸出来的手:“娘就是被你们这群人教坏的,还常在娘面前告我的状,才让娘这样对我,要我当了家,第一个就先把你赶出去。”
这个人真是毫无教养,跋扈异常,芳娘不由在心底摇头,厅外已经有人赞许地说:“成儿你说的对,做下人的就该有下人的本分,小主人也是你能说的吗?”
听见这人说话,褚守成十分高兴地喊道:“二叔您来的正好,这样两个招摇撞骗的人就该赶出去,怎么还要等我娘回来。”踱着步子进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肚子还没挺起来,却已经有了老大一个酒糟鼻。
看见他进来,褚守成急忙上前:“二叔,快把这两人赶出去。”褚二老爷嗯了一声看向芳娘姐弟,那眼里神色渐渐变得鄙夷,芳娘喝着茶,这么好的茶客要多喝几杯才是,至于这位褚二老爷,才不耐烦搭理。
褚二老爷见芳娘对自己不理不睬,不由咳嗽一声道:“大哥去世已经十五年了,生前从没说过和什么秦家定过亲,这块玉佩虽然是我褚家之物,但不晓得你姐弟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还请把玉佩还了我们褚家,褚家绝不追究你们上门欺骗一事。”
等他说完芳娘才把手里的茶碗放下,用手点着那块玉佩:“原来堂堂一个褚家,说话竟不算话,十八年前的事有证有据,公公去世时候,父亲本打算前来褚家认亲,只是那时遭到变故,此后父亲突然去世,去世之前竟没有告诉我们。父亲去世之后,我姐弟又忙于生计,还是数月之前,无意中从屋柱里翻出这块玉佩,包着玉佩的纸上也说了前因后果。我们姐弟商量许久才来褚府认亲,虽则我秦家不算什么大富之家,一口饭还是有得吃的,不信你们尽可以去打听,哪是什么招摇撞骗之人?”
芳娘口齿伶俐,褚二老爷数次想打断她竟没有打断,等到芳娘一口气说完,秦秀才已经呆住,姐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芳娘说完才站起身,拉一下秦秀才:“弟弟,当日包着的那张纸拿出来给这几位瞧瞧。”
秦秀才虽然呆住但听到姐姐这话还是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块纸来,纸头泛黄,看起来日子久远。褚二老爷嫌恶地把那张纸推开:“这样一张纸随便都能找到,哪里能做证据?”
芳娘从秦秀才手里拿过纸,打开念了出来,前面是张婚书,后面是秦父留给女儿的话。芳娘先念的是秦父留给女儿的话,然后才念婚书,婚书没什么稀奇,但褚二老爷听到婚书里面竟然是褚家儿子入赘秦家时候,那眼顿时瞪大。
这个变化没有逃过芳娘和春歌的眼,春歌心里叹气,也不知道自家小公子能不能看出来?芳娘念完才道:“这样东西,能不能拿去堂上作证?”褚二老爷还在沉吟,褚守成已经不相信地嚷出来:“不可能,爹不会让我入赘别家的,这一定是假的。”
方才还要赶出芳娘姐弟的褚二老爷却像石像一样地站在那里,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自己大哥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入赘出去的人就不能继承褚家家业,到时没有儿子傍身,这褚家产业自然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