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固一直在琢磨赵父前面说的话,忽然问:“那是家陶吧吗?就是做软陶的那种?”
赵父茫然:“陶吧?冰冰以前倒是跟同学去陶吧玩过,可我不知道陶吧是什么样的…”
钟乐岑忽然问:“您就去了那家店一次?”
赵父点头。
“那么那块牌子是早就做好的?”
“不是。是现做的,我大概--等了一个来小时吧,才烧好的。”
钟乐岑立刻对沈固说:“这不对劲。那瓷牌子不是软陶,而是货真价实的瓷器,根本不可能在一个小时内烧好,更不要说还有制坯、上釉这些工序。”
沈固点点头,这些事上他一向相信钟乐岑的分析:“您确定是一个小时?”
“确定。”赵父这次很肯定地点头,“我去找他的时候是下午四点,请了个假去的。拿到东西回家才六点,冰冰还没放学回来呢。”
沈固沉吟一下:“那男人开了辆什么车?车牌号估计您也记不清了吧?去的时候车大约开了多久有印象么?您说的那个菜市场在哪里?从工地到市场要多久?从菜市场到您家又要多长时间?”
赵父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发懵,愣了一下才能一个个回答出来。车牌号果然是记不清了,倒是记得那车是宝马,因为有明显标志。至于开了多久他就拿不准了,只知道从工地到菜市场大约四十分钟,从菜市场回家就只要五分钟了。
沈固在脑子把滨海市区地图调出来,大致圈了一块地方。五点到六点是交通高峰期,别说宝马,就是法拉利也跑不快,所以这个区域并不算大。
“叫黑子去找找?”
“嗯,但我觉得未必找得着,这个店,很有可能也是个平常人看不见的鬼店。”
“怎么说?”
“一件正儿八经的瓷器是绝对不可能在一个小时内作出来的,光是烧,至少就得烧一天。而且瓷器需要的温度在1200度以上,普通一家小店里也不可能有这个条件。如果赵先生确实没有搞错时间,我想那个瓷牌子,肯定不是在这里烧制的。”
赵父茫然:“确实是当场烧的呀,她做完了之后拿到里屋去烧的,拿出来我看过,就是原来那个。”
“我不是说她换了东西,而是说--算了,这个您就不用知道了。”
沈固却已经明白了钟乐岑的意思:“你是说,不是在人世烧的?”
“有可能。”
“东方辰不是能见鬼么?”
“可是那个男人肯定不是鬼,否则下午三点他不可能出来。估计是个有道术的人。那么如果他道行深,完全可以遮掩住那鬼的行踪。”
“不管能不能找到,让黑子先带东方辰去找找看。”沈固给小黑子打了个电话,小黑子正闲得无聊,立刻领命去接东方辰了。钟乐岑等他放下电话,慢慢地说:“现在找他们倒不急,急的是咱们得先救命。”
赵父刚才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古怪事弄懵了,这时候才想到女儿还在病床上躺着,眼泪又要流下来:“你们救救冰冰啊,冰冰什么也不知道。”
钟乐岑安慰地说:“我知道,我们会尽力的。”接着示意韩近月把人接手过去,拉着沈固就走,“走,再回去看看那块牌子。”
牌子还是那样,只是那“斗”字的一点隐隐发出红色来。钟乐岑仔细看了看:“这是青瓷,好手艺。”
沈固对瓷器一窍不通,只觉得这釉色和光泽不错,只是他仍然有些地方不太明白:“魁星应该是很早就有这种说法的吧?难不成所有供魁星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钟乐岑想了想:“你知道《聊斋》上有一篇文么?名字就叫《魁星》,内容是说有个姓张的读书人,半夜看见一个执笔而立的鬼,像是魁星,他以为这是自己将来要夺得头名的好兆头,谁知道竟然家境渐渐败落,亲人也都一一死去。所以说魁星是难以捉摸的东西,你看古来哪个大文豪是供魁星成名的?而且这块牌子上的,应该还不是魁星。”
“不是?”沈固更奇怪,“你不是说魁星点斗么?”
“是,可是真正的魁星点斗,应该足下踩着鳌头,有‘独占鳌头’的含意,你看这牌子上的鬼,脚下并没有鳌头。那个男人是拿魁星点斗来骗冰冰她爸的,这牌子上不是魁,只是鬼。”
“那就是说,他们就是想要冰冰的命!”
钟乐岑轻叹一声:“如冰似玉,这样的制瓷手艺,估计生前也是个高手。”
沈固哼了一声:“高手又怎么样?还不是死后害人。”
“确实。”钟乐岑凝视着那牌子,“不要钱,只要命,这是为什么?”
“是找替代么?”沈固想起东方辰的课。
“吊死鬼和淹死鬼比较喜欢找替代,可是据冰冰爸的说法,那女人应该是被砸死的,还没听说过被砸死的鬼也要替代。而且替代往往也要像本鬼一样的死去,可是冰冰…”
“有办法解吗?”
钟乐岑眉头紧皱,终于伸出手去拿起了那块青瓷牌。牌子入手,他就咦了一声:“这么轻?中空的?”他举起牌子看下面,接着转过去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照,“真是中空的。而且这瓷壁这么薄,难道是脱胎瓷?”
他在那里对着窗户左看右看,沈固却发现刚才放牌子的那片桌面上有点黑色的东西,是钟乐岑拿起牌子的时候从中空的内部掉出来的:“这是什么?”
钟乐岑凑上去看看:“好像是些木炭粉,也许是从瓷窑里带出来的。”
沈固找了张白纸把那些粉末收集起来:“不管什么,先拿去给柳五分析一下。”
钟乐岑把牌子翻过来,背面是冰冰的生日,钟乐岑看了看,心里算了算,忽然说:“冰冰是阴年阴月阴日生人!”
沈固一怔:“什么?”
“1991年7月24日,阴年阴月阴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阴时。如果是阴时,那么这个鬼找上冰冰,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沈固立刻拿起手机给韩近月打电话,说了几句他挂断了,对钟乐岑说:“是凌晨两点出生的。”
钟乐岑沉重地点了点头:“是阴时。冰冰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这会怎么样?”
“这样的人,最容易通阴。我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究竟是想干什么,但肯定,他们是想拘走冰冰的魂。”
“冰冰现在--”
“魂还在体内,但支持不了多久了,医生说内脏开始衰竭,就是灵魂已经开始脱窍。等到人死,这个鬼就会把她的魂魄带走。”
“不知道黑子和东方辰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沈固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黑子。黑子,有线索么?”
“沈哥!”小黑子有些慌乱地在电话里大喊,“小辰受伤了!”
“谁?”沈固略迟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个小辰指的是东方辰,“怎么回事?你们在哪里?”
“在即墨路的拆迁区!小辰的眼睛好像受伤了!”
“我们马上过去!”
小黑子说的那个地方在即墨路小商品城附近,本来也是些小商店,因为要建立交桥,已经拆迁了,只留一片废墟。东方辰坐在车里,双手紧紧捂着眼睛,指缝里渗着鲜血。钟乐岑急着想掰开她的手:“怎么了?”
“像是被针刺了。”东方辰低声说,“好像看见了一个太阳,我的眼,可能再看不见了。”
“一个太阳?”沈固问小黑子,“在哪里出的事?”
小黑子用手指着:“就在前面那个破房子里,我在那门口画了个记号。小辰远远看到这地方一片黑气,我们绕了一圈发现黑气就是从那间房子里冒出来的,小辰想进去,突然就这样了。”
钟乐岑脸色变了:“有人设下了阻碍,不让人探究那里面的东西!东方小姐,让我先看看你的眼睛。”
东方辰摇摇头:“不用了。”她的声音有些茫然,“我知道,我眼睛瞎了,再看不见东西了。”以前,因为她可以看见鬼,所以虽然在普通人眼里她就是个瞎子,她却知道自己不是。但现在,她明白自己已经连鬼也看不见,她确实--瞎了。
钟乐岑觉得心直往下沉:“你先不要这么说,可能你是被刺激得太厉害了一时--失明,休息一段时间也许就会好的。”
东方辰摇头,放下了手。她脸色本来其白如纸,现在眼睛下面挂了两道鲜红的痕迹,实在骇人。她的表情却有些解脱般的轻松:“我知道的,阴血已经流尽,我的眼睛不再是阴眼了,它已经是废了。”
小黑子吃了一惊:“什么阴血?阴血流尽是什么意思?”
东方辰微微笑了笑:“你没看见吗?哦,你是看不见一切阴物的。”
小黑子更着急了:“我什么也没看见啊,你是说你眼睛流血了吗?钟哥,小辰眼睛在流血吗?你想想办法呀!”
东方辰摸索着伸出手碰碰他的手,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去碰触小黑子:“没事,有阴眼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现在没有了,我就安心做个瞎子,其实也不错,我本来,也就只是个瞎子。”
小黑子紧紧抓着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沈固突然直起身:“黑子你照顾东方小姐,我去看看!”
他语气平静,钟乐岑却听得出来他已经发怒了:“我跟你一块去!”东方辰的眼睛就这样被刺瞎,他也愤怒,“照这情况看,用来袭击东方辰的是极阳之气,你也是--要小心。”沈固也是走舍之人,阴气也重。
小黑子画上记号的那房子跟旁边的破房子没什么两样,但沈固刚走到门口,就觉得一阵灼热扑面而来,像大风卷过来的烈焰。他本能地一仰身,金铁之英猛然挥出,将看不见的烈焰斩成两段。令他惊讶的是金铁之英竟然在他手中颤动起来,不怎么听话地想往他身体里缩。钟乐岑在他身后用力拉了他一把:“快退出来,里面不会有东西了。”
“为什么?”沈固退出几步,金铁之英又恢复了正常。
“这是三昧火。火克金,所以金铁之英会畏缩不前。你是阴质,东方辰的阴眼也是阴质,所以抵不住三昧火。而黑子是阳质,对三昧火也就没什么感觉。鬼魂也是阴质,既然有三昧火,那个女鬼不可能呆在里面。我估计,这里应该已经被他们放弃了,三昧火也不是专门用来对付东方辰的,而是--想放火烧去一切痕迹,过几天三昧火散去,就没人会发现这里曾经有鬼停留过。”
“跑了?”
“跑了。”钟乐岑凝视着眼前这座破房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惊动了他们。”
“那冰冰--”
“如果他们不是被我们惊动的,也许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但是能不能成,我也不是很有把握。走吧,我们先回去。东方辰这样子,必须立刻通知东方家。”
“她的眼睛真是完了?”
“完了。她自己都感觉到阴血流尽,那就是不再有阴眼了,这是治不好的。她现在的情况,就相当于被强光烧坏了视网膜,而且,还没有合适的角膜可以移植…”
沈固用力在手心里击了一拳。
“你不用这样。”钟乐岑轻轻按按太阳穴,“干这一行的都有心理准备,就像你们执行任务随时准备牺牲一样。其实我看,阴眼没了她反而好像轻松了,只是--这以后她就真的只是个瞎子了。”
沈固咬牙:“我非把那两个东西揪出来不可!”
“嗯,如果我的计划能行,也可以顺便追踪一下。沈固,有件事你发现了没有?”
“什么事?”
“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了?”沈固有点紧张,“不舒服?”
“不是。你难道没发现?我现在不用戴阳燧镜,也能看见一些东西。”
沈固突然意识到:“冰冰的痣!韩近月他们看不见,你却看见了。在饭店的时候,你没戴眼镜。”
“还有刚才东方辰的血。我摘下眼睛试了试,能看见。”
“这--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我的灵力似乎又长了一点点。或者说,我的灵窍又开了一点点。”
“是--好事吧?”沈固琢磨着这怎么也不该是件坏事。
“不知道。你还记得我爸为什么要封我灵窍吧?”
“那你现在--”
“现在还不要紧,灵力虽然恢复了一点,但很少,不至于引发什么雷劫什么的。但我怕的是,如果灵窍一点点打开,是不是有一天我会完全恢复?那时候…”
“你不要自己先想这么多!”沈固断然制止他的联想,“恢复了一点,这一点是多少?下次什么时候会再恢复一点?说不到恢复到你寿终正寝那一天也恢复不出什么来,别现在就杞人忧天。”
钟乐岑低下头想了一会,笑笑:“其实我想我明白东方辰的心思,失去了阴眼,其实,也是卸下了一个负担。”
第132章 捉鬼
“沈哥,我想陪小辰回东方家去治眼。”小黑子拿着匆匆赶出来的请假报告跑到沈固办公室,一对硕大的黑眼圈赫然在目。
“行。”沈固拿过来就批了,“但时间不能太长。而且--乐岑估计东方小姐的眼睛可能治不好了,如果医生下了结论,你还得赶紧回来,目前冰冰这事就算能解决,也未必就这么简单。背后隐藏的那个人,可能是个大麻烦。”
“我明白,我就去三天。”小黑子迟疑了一下,“我知道她眼睛可能治不好了,我是怕,她家里人对她不好。”
沈固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东方辰的天赋在东方家绝无仅有,但除了阴眼,她也没有做为一个东方家后人的本领,如果阴眼没了,她可能也就失去了价值。小黑子担心的,是东方家会有人只看重阴眼。
“嗯,你去吧。要是有人撂脸子,不用客气!”
“是!”小黑子转身跑了。门被他带得乱晃,柳五走了进来,“黑子走了?检验结果出来了。”
“是什么?”沈固也是为东方辰受伤的事回办公室来匆忙向特事科打个报告的,晚上就得回去跟钟乐岑一块想办法解决冰冰的事。
“是--人体碳化组织。”
“什么?”
“简单地说,就是人体被高温焚烧之后的粉末。比如说皮肤肌肉什么的被火烧了之后会碳化,碰一下会掉渣--”
“行了,我明白了。”沈固挥手打断柳五这“深入浅出”的解释,“怎么会有这个?三昧火烧的?”
“应该不是。”柳五在东方辰的课上一向好学,而且他不像小黑子对一切阴物绝缘,所以学到的东西比小黑子还深一点,“东方小姐说过,大部分三昧火烧的是灵魂,烧不到肉体。如果有道行高深到真可以驱三昧火烧到肉身的,那就不会留下任何组织了,会全部烧光,连骨灰也不留。”
“那会是什么?”沈固想了想,一时想不出来,“我先回去了,得帮乐岑准备东西。黑子又走了,你多盯盯。如果特事科有什么事,能放一放的,就等我来处理。”指导人受伤,这不是件小事,还不知道特事科会是什么反应。
“我知道。不过,需不需要我也去找?三昧火伤不着我,那两个人--或者一人一鬼如果跑了,指不定还会作案。”
“嗯,我也想搜,但你现在不能单独去。那两个东西恐怕不好惹,你不能再受伤。等我和乐岑解决了冰冰的事,咱们一块找。”
钟乐岑正在家里折腾,沈固回去的时候看到桌子上一堆红红黑黑的符纸,堆得小山一样,忍不住问:“要用这么多?”
钟乐岑不好意思地把那一堆都划拉到废纸篓里,只留下最下面的几张:“不是,这都是画坏的,没用。我想试试,我到底现在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那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比以前好些,但是,也好得有限。”
“就是正常呗。”
钟乐岑拉下脸:“就是啊,正常…算了,这样也好,幸好拘魂符我还能画出来。不过,也就是因为冰冰已经昏睡好几天,魂魄不稳,否则我也不成。”
“你来拘魂?”
“嗯。如果那两个人没有发觉咱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一定还是派那个小鬼跟着冰冰准备取她的魂魄。如果我先把冰冰的魂魄拘出来,那小鬼一定会奇怪冰冰的魂魄到哪里去了,一定会现身出来找,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跟着它--”
“那你现在做的这个是什么?”
“人偶。”钟乐岑亮出手里那个缝得七歪八扭的布娃娃,“这里面塞了冰冰的头发,我就把她的魂魄拘到这个人偶里,这样比较保险,不会散掉。等事情解决了再引回去。”
“嗯,”沈固想想也只有这个办法,“瓷牌子里的那些粉末柳五化验了,是--他说是人体组织烧过之后的碳化物。”
钟乐岑一愣:“什么?人体组织?怎么会有人体组织?难道,难道瓷窑里还烧人--”
沈固突然想到赵父说的话:“你记得么?冰冰她爸说那个女人皮肤很黑?”
“你说她是被烧死的?”钟乐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难道是在瓷窑里被烧死的?”
“瓷窑怎么会烧人?会不会跟铸剑一样用人祭炉?”
“没听说过…但是一定是有原因的,否则她不会怨气不散在做鬼。那瓷牌子烧得那么漂亮,又那么薄--里面有人体组织--是骨灰么?难道是骨灰瓷?用的是人的骨灰?”
“骨灰瓷?”
“骨灰瓷的胚料里有骨粉,所以叫这个名字。现在听着骨灰这个词儿不好,又改叫骨质瓷了。不过骨灰瓷主要是英国和日本的好,咱们国家做的不多。”
沈固听得直皱眉头:“用人的骨灰来烧瓷?这要用多少人的?”
一句话提醒了钟乐岑:“对啊,胚料里用骨粉,可是一个人,就说是成年人吧,烧出来的骨灰才够做多少瓷器?何况现在不像从前,一个人失踪可不是小事,不对,不可能,不可能!”
沈固拍拍他:“你先别想这么多了,先把那个点斗的小鬼抓住,就什么都知道了。”
“对!”钟乐岑把桌上的符整理好,“冰冰那里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方宁远找人借了医院的一间太平间给咱们,不过只能用今天一晚上。”
“那咱们现在就过去吧,八云,走!待会儿还得靠你,千万给我跟住了那个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