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夜归人 作者:朱砂
前传:
独自一人在山中生活太过寂寞,
沈墨白终于违背师傅的遗训下了山,
然而,命运真的注定他就是个魔障么?
可是,如果他不遇到罗靖,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正文:
沈固知道自己眼力很好。废话,眼力不好的能当狙击手么?
可是他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居然好到能看见鬼…
话说,从前他怎么没发现呢?
当然,之所以他会发现,还是要拜钟大公子的提点…
别怀疑,这确实是现代都市故事,只不过有个古代的前传。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都市情缘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前传:沈墨白、罗靖;正文:沈固、钟乐岑
配角:空华、牌九、非非、小溪等 ┃ 其它:1VS1
编辑评价:
在前传里,罗靖是煞气逼人的将军,沈墨白是居于深山身怀异术的奇人,
神秘道士曾言道:他们的命运纠缠在一起,无论起念是否良善,都将不可避免地祸害身边的生灵。
他的话似乎应验了…前传即将结束,转生后的他们,又将面对怎样不可测的今世?
作者文笔缜密,不疾不徐地描绘了一个个带灵异色彩的段落,
再由两位主角将这些段落故事串连在一起,情节跌宕起伏,令读者欲罢不能。
【前传:天命】
第1章 回归
清晨,常州守备府渐渐热闹起来。
小厨房内,几个丫环聚在一起淘米洗菜准备早膳,一个个还打着呵欠。
“哎,知道吗?昨儿晚上沈先生又在偏院里呆了一夜。”
这话题没激起什么过多的反应,一个丫环懒懒道:“你又皮痒了吧?没听见小少爷前半夜哭个没完?沈先生是去哄小少爷的。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挨板子!”
旁边人深以为然:“是啊。少爷昨夜也在偏院。上次看门的老朱胡说什么少奶奶跟沈先生如何如何,不是被少爷打断了腿赶出去了?你还敢胡说!”
挑起话头的人一撇嘴,压低声音:“谁说少夫人了?告诉你们,昨个夜里沈先生是宿在少爷房里的!今天早上秋兰姐姐去收拾房间,亲眼看见沈先生从少爷房里出来的!”
旁边人睁大眼睛:“这有什么?”
“这有什么?”声音一高,随即又压下来,“你们可知道,现在有些人就好男风,听说少爷的那个好友孙少爷,就在外面养了个戏子。何况沈先生人生得也不错,那份文雅劲,跟大姑娘似的…”
“翠儿,你皮痒了吧!”门口一声清脆的斥责让所有人都缩了缩头。偏院的陪房丫环卢碧冷冷用眼刀剜了一眼嚼舌头的人,把小食盒扔到桌上,“少夫人的养生粥,还有小少爷的奶羹,快点装上,耽误了正事,小心少爷割了你们的舌头!”
小厨房里再没人敢说话,连忙把卢碧要的东西装好,看着卢碧转身往偏院去,才有人敢在背后悄悄撇嘴道:“看说起沈先生,酸成这样,怕是早看上人家了。”
卢碧也知道她们口虽不言,心中不服。不过,只要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也就罢了。提着食盒走到偏院门口,正遇上一人从里面出来,一件青衫被滚得起了绉纹,干咸菜似的裹在身上。卢碧见了他,脸上没来由地一红,低头抿嘴一笑:“沈先生,这一夜又累着了吧?”
沈墨白微微笑笑:“没有什么。小少爷刚刚醒了,正等着用奶羹呢。”
卢碧把食盒交给迎出来的小丫头,轻笑道:“这半年,真是有劳沈先生了。这事也怪了,小少爷从生下来就夜啼,我们怎么哄也哄不好,偏偏他就跟沈先生投缘。若不是沈先生,还不知怎么样呢。”
沈墨白笑了笑:“也没有什么,只是这宅子阴气略重了些,小少爷阳气弱,才会夜惊。”他说话轻声细语,柔和动听,虽然一夜未睡,却不见疲倦之色。
卢碧眷恋地看着他,声音不由自主也柔了几分:“听说少爷要去弄几只獒犬来镇镇宅子里的邪气,沈先生看有用吗?”
沈墨白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只怕不太合适,其实宅里也并非邪祟…不过,用来防贼倒也不错。”
卢碧正想着再说几句,忽听大门口有嘈杂之声,渐行渐近,可分辨出些男女仆人的惊呼,还夹杂着兽类低沉的呜呜之声。卢碧心思转得快,脱口道:“难道是少爷已经把獒犬买回来了不成?先生不去看看?”说着,自己先忍不住往大门口走去。
院子里果然已经聚了不少人。少爷罗铮带着两个胡服獒奴站在中间,两个獒奴每人手中用铁链牵了一头巨大獒犬,浑身毛发乌亮蓬松,尤其是头颈处的鬣毛足有半尺多长,抖开来更显威风。其中一头似是被四面的指点议论搞得不耐烦了,喉咙里陡然发出一声深沉的吼叫,雪白的长牙也随着呲了出来,吓得四面指点的手一下子都收了回去。卢碧远远过来看见,不由啊了一声,情不自禁竟倒退了一步,再也不敢上前。
罗铮心中其实也是害怕。这两头獒犬刚刚买到手,脾性尚不清楚,一发起威来扯得颈中铁链铮铮作响,若用两条后腿立起来,怕不有一人高?因此他自己都不敢近前,特地又买了两个獒奴来驯养。这二人二犬,可花了他一大笔银子。他本是爱财之人,若换了平时,绝不肯花大钱去买这些东西,只是这事不比寻常,关系到他的独子,罗家的孙少爷。
罗铮才过弱冠就成了亲,妻子是常州大家之女,容貌美丽,性情温婉,举止有礼,进了门极得公婆欢心。只是二人成亲四年仍未有所出,好不容易求医问药地才怀上胎儿,生下来是个男孩,罗府里便喜翻了天,那红鸡蛋流水地送,门口的鞭炮放得半个城都听得见。可这孩子自出生便夜啼不止,不管怎么喂养,只是越养越瘦弱,急得罗守备寻遍了常州的名医,只是没人能说得出个究竟。大概过了一个月左右,罗家在城外的几个庄子年底查帐,来了一个年轻的帐房先生。当时天色已黑,孩子又在大哭不止,丫环本来抱着他在偏院里转来转去,被他哭得没有办法,一直走到了大院里,正遇上这个帐房先生。万想不到此人走到近前,孩子竟然不哭了。丫环开始不曾发现,看孩子不哭了便回转偏院,谁想一进偏院,孩子又开始放声大哭,只得再抱出来。这一次大院可就不管用了,孩子照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是巧合,当天管家忙着过年的事,让这位帐房先生明日再来,于是帐房先生退出来的时候,孩子还在那里哇哇大哭,帐房先生看了两眼,竟然主动过来把孩子接了过去。本来丫环是不肯给他的——这可是小少爷,可是这位帐房先生一站到她旁边,孩子立刻不哭了。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蹊跷了。被小少爷哭得没奈何的丫环自然立刻禀报了罗铮,于是罗铮病急乱投医,立刻就把这位姓沈的帐房先生留了下来。说也奇怪,无论孩子晚上什么时候开始哭,只要沈先生一抱,立刻就停,睡也睡得着,吃也吃得香,几天就明显地胖了。罗铮也问过沈先生,但此人只说或者是投缘。罗铮自然不信这个,倒是他那些酒肉朋友提过什么邪祟的事他觉得还有理。罗家这宅子是祖宅,有些年头了,阴气难免重些,成年人自是不怕,婴儿却是不行。于是罗铮思来想去,还是照着朋友的建议去买了两条看家的獒犬来。
动静闹得太大,罗守备也出来了。这几天边关战事得胜,凯旋的军队经过常州,他正忙着迎接,顾不上儿子,此时是听得外面犬吠之声,这才出来。乍一见这般巨大的獒犬,也不由吃了一惊。两个獒奴看出这一家子都是心怀畏惧,便道:“少爷不妨亲手喂饲这犬几次。其实这獒犬甚通人性,少爷喂饲它们几次,它们便知道少爷是主人,自然驯服了。”
罗铮早在市上买了几只活兔活鸡回来,闻言便拎了一只兔子出来喂饲。刚刚走到獒犬之前,两头巨獒见了食物,都激动起来,齐齐向前探头。罗铮心中本来还有惧怕之意,獒犬这般突然一动,他心中一惊,手上松了一松,兔子落到地上,立刻向旁边逃去。两只獒犬眼见将要到嘴的食物跑了,哪里甘心,一齐嚎叫一声,竟然挣脱了獒奴的手,拖着铁链便向兔子追去。
这一下子院子里顿时炸了锅。兔子被追得急了,往人腿间乱钻,两头獒犬自然也跟着追咬,吓得满院子的男女仆役们乱喊乱叫,躲闪不迭。兔子终于被追上,两头獒犬同时张开大口咬住兔子,两颗硕大的头颅向两边一甩,兔子的身体被生生撕为两半,鲜血顺着獒口流下来,骇得几个胆小的丫环直接晕了过去。
两獒并不在意,各自叼了半只兔子,血淋淋地啃起来。罗铮也是心惊胆战,连连向两个獒奴挥手道:“快,快拴起来,快拴起来!”两个獒奴赶紧过去想牵起铁链,不想两獒到了陌生之地,野性突然发作起来,看见獒奴过来,竟然同时呲牙咧嘴,喉咙里并发出低沉的咆哮,不让獒奴靠近。
罗铮吓得腿都软了,连声责骂:“怎么还不拴起来?”
两个獒奴此时也不敢轻易举动,其中一人道:“少爷,这獒犬吃食时不让人接近,小的们现在也无计可施,且待它们吃完了再拴不迟。”
罗铮哪里有什么办法。只是这两獒正蹲在中门门口,弄得门内的人出不去门外的人进不来,仆役丫环们有的哭有的叫,乱做一团,更闹得他心烦意乱没个下场,只好责骂獒奴出气。正在纷乱之时,大门外忽然传来喧闹之声,渐渐听得清楚,几个仆役似是正在阻拦什么人,但声音既是渐渐移近,显然并未拦住。两头獒犬也早听到了声音,齐齐放下了口中之食,抬起硕大的头颅对着门口吠叫起来。
就在这一团混乱当中,两个仆役歪歪倒倒地摔了进来,险些跌在獒犬身上。罗铮大怒:“怎么回事?什么人擅闯守备府!”
只听门外一人冷冷接口道:“我。”
罗铮听这声音并不熟悉,正在琢磨,两头獒犬已经被这一片喧闹吵得躁动起来,一起立起身来向着门口低声咆哮,大有随时出击的架式。刚刚跌进门来的两个仆役吓得连忙远远躲了开去,连罗铮的问话都不及回答。门外的人却似全不在意,冷笑一声:“狗仗人势!”一步便跨进中门来。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都投到这人身上。院子里一时静了下来,罗铮只觉这人颇有几分面熟,只是一时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忽听罗守备脱口而出:“你——靖儿?你怎会回来?”声音惊讶之中带几分厌恶,顿时仆役群中便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卢碧并不识得此人,忍不住便悄向身边一人问道:“这是什么人?”
那人恰好是在罗府呆了二十余年的老仆,低声道:“是大少爷。”
卢碧怔了一怔,想起从前确实曾经听说过,罗守备生了两个儿子,不过正妻生的是次子,长子罗靖反是庶出。只是这位长子自幼便被相师判定是克父克母之相,因此不甚爱惜。后来其生母果然早亡,家事又屡不顺遂,甚至正室妻子也时常得病,因此越发厌恶,一十八岁便将其送往边关军中,十年来并不曾回乡,因此入府晚些的仆役都不认得。只听说自他离家之后,罗守备果然一帆风顺,本来只是个牙将的,居然渐渐做到守备之职,因此那长子克家之说,更信得深了。
罗靖站在门口,目光冷冷在院中扫了一转,最后落在罗铮身上,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他比罗铮只大十余日,模样却没半点相似。罗铮长得全然似母,加以养尊处优,更是皮白肉嫩;罗靖却是日晒风吹惯了,肤色黝黑,眉目精悍,若是不知内情,万万看不出两人竟是兄弟。
罗铮自幼便瞧不起这个庶出的兄长,年纪渐长知道克家之说后更是厌恶。此时一见这个灾星居然返回家中,脸色一沉,怒声道:“谁放他进来的?”
跌进来的两个仆役便是方才在门外拦阻罗靖的人,只是罗靖一出手便将两人摔了出去,哪里拦阻得住?现下知道是大少爷回来,更加不敢出手,虽然罗铮喝斥,但未得罗守备的吩咐,谁也不好胡乱上前。罗铮心里更怒,转眼却见两条獒犬蹲踞于地,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喉中呜噜有声,双眼更是死死盯着罗靖,心中不禁暗喜——最好让獒犬咬死此人,方才干净。
此时众人目光都被两条獒犬吸引,两个獒奴手手无措,正要上前止住獒犬,却被罗铮一个眼色拦在了一边。罗靖眼角余光看到他的举动,唇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竟然无视面前两条小牛犊般大的凶物,径自举步前行。两条獒犬喉中立刻发出咆哮,但罗靖愈是走近,两犬便愈是将身形伏低,喉中低吼之声也愈来愈轻,直待罗靖走到它们面前,两犬竟伏到了地上,喉中呜声更是低不可闻,浑身毛发虽然乍起,却不敢有分毫移动。罗靖轻蔑地一笑,径自走过两犬面前,一直向罗守备走去。
罗守备也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才回过神来,端起父亲的架子,正要斥责,罗靖已经将手中一物一亮,沉声道:“常州守备道听令!”
罗守备一怔,定睛看去,罗靖手中一面闪亮的令牌,上端铸成虎形,中间一个令字,下面四个小字:西北兵道。这四个字一入眼,罗守备一个冷战,连忙躬身行礼:“卑职常州守备道罗平听令。”
顿时满园子的人全惊了。罗铮叫了一声:“爹!这小子——”
罗平一摆手:“住口!”转身又向罗靖道,“请上官吩咐。”
罗铮目瞪口呆,却不知父亲这几天早接到上面的行文,说西北兵部道大帅丁兰察奉旨出征边关,经过常州,还要在此地征粮。丁兰察是本朝第一名将,曾得先帝亲口称许“用兵如神”的。前些年边关宁定,他赋闲在家,也被人忘了,如今边关屡战不胜,又启用了他,指挥十万大军,威风凛凛,哪个不想巴结?何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督办军粮是件大事,又有谁敢怠慢。罗平早想着加意办这差使,没想到自家这个等于被逐出门的儿子,竟然是丁大帅手下人马,哪可不敬?他比罗铮城府深沉得多——这个儿子在家里时受尽了气,一朝得势,怕不会报复?心中怗惙,礼节上自然更恭敬些。他是能屈能伸的人,纵然是自家儿子,该低头的时候也要低头的。
罗靖扫一眼院中瞠目结舌的众人,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稍稍提高声音:“大帅西北用兵,粮草至要。着常州征粮米一万石,猪五千头,大车一千辆,蓑衣五千件,限十日内调齐。”
罗平躬身听完,心里盘算。论起来凭常州这地方,要这些不多,十日内也尽调得齐,松了口气道:“卑职当尽心尽力,不误军时。”
罗靖这才将令牌收起,将衣襟一掸,跪了下去:“儿子给父亲行礼。”
若是罗靖方才进门便执礼问安,罗平少不得端起父亲的架子训斥几句,甚至不容他进门便赶出去也未可知。只是此时他已亮出了西北军的身份,罗平哪敢训斥他,干咳了一声,脸上方堆起了笑容,伸手去扶他道:“起来吧。你离家十年,难得回来一次,快些进去见见你母亲。”
罗靖脸上又掠过一丝冷笑,道:“父亲且慢。儿子这次回来,是特地请大帅准了假的,方才公事已经办完,还有件私事,要跟父亲商量。”
罗平怔了一怔,勉强笑道:“是什么事?”
罗靖敛起笑意,一字字道:“儿想,移母亲的牌位入罗家祠堂。”
第2章 扶乩
天色渐晚,卢碧提着食盒自小厨房出来,走得不紧不慢,目光不着痕迹地四处张望,望见回廊角上那一抹青衫,脚下不由得加快,脸上也微微泛出笑来:“沈先生,读书呢?”
沈墨白果然手里笼着一卷书,却并没有读,正自望着北厢出神,听到卢碧说话,才像是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欠欠身:“碧姑娘。”
卢碧手里提着小少爷的奶羹,不敢多做停留,却也舍不得就走,抿嘴一笑:“先生读什么书,这么出神?”她也认得字,眼睛溜过去看时,却是满纸的弯弯曲曲,似字非字,似画非画,半个也不识得。
沈墨白笑了笑,将书笼进袖里:“小少爷这几日还好吧?”
卢碧点点头:“好。晚上睡得也好。看来这两只獒还真是管用呢。”说也奇怪,自从两獒买进了门,这几天晚上小少爷睡得踏实,再也不曾夜啼,沈墨白也就好几晚没进偏院,卢碧只能每日早晚来小厨房的路上绕一下来看看他,言语之间,不觉有几分遗憾。
沈墨白微微笑了笑,若有所思道:“只怕不是獒的事…这位大少爷,此后长住宅里么?”
卢碧怔了怔,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罗靖,不由撇了撇嘴道:“怕是不能吧?刚回来就闹得鸡飞狗跳的,若真是长住下来,怕不翻了天?”
沈墨白疑惑道:“闹什么?”
卢碧掩口笑道:“沈先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都闹成什么样儿了?先生还全然不知的…”左右望望无人,悄声道,“那日先生也在院子里,总该听到的——要让前头的陈姨娘牌位入祠堂呢。谁听说过这种事?”
沈墨白于这些事上头却不甚明白,怔怔道:“难道不成?”
卢碧笑得弯了腰:“哪里有姨娘能进祠堂的呢?何况听说这位姨娘生时也不得意,就连大少爷,也是打卦先儿算的,是天生克父克家的命…”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家身份,若是跟了少爷,即便日后有个一儿半女,也不过就是姨娘的命,默了一默,勉强笑道,“奶羹怕要凉了,我得先给小少爷送去。这几日小少爷睡得好,先生也别就不闻不问了,常进来走动。有什么衣裳要缝补洗作的,只管跟我开口。”说到这里,脸微微红了。
沈墨白却并不觉得,反而道:“若是大少爷常住宅子里,便用不到我了,我想,还是回山上去住的好。”
卢碧怔了怔,已经要走开的脚步不由又停了下来:“先生要走?怎么,还要回什么山上去?”
沈墨白微微笑笑:“是啊,我从前住在山上,只是好奇下山来走走,也该回去了…”他声音甚轻,卢碧看着他温润的笑容,总没注意他说了些什么。直到听见远远有人唤她,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绯红,低低念叨了一句什么,逃也似地走了。
沈墨白倒没注意卢碧的神情,只觉太阳已经渐渐落下,光线黯淡,不能再读书,便袖了书起来,沿着回廊往后院走。他跟仆役们一样住在后院,只是单独有一间房,住得宽绰一些。仆役们忙完一天的事,不免聚在一起闲聊几句,说到兴头上声音不由大了,顺着窗缝便钻进来:“…听说在军中好男风的人不少呢,他带的那个侍卫碧泉,长得眉清目秀的,我看一定是了…”
“胡说,他不是还带着个侍女吗?”
“你知道什么!那是兄妹两个,一个叫碧烟一个叫碧泉,都是侍候他的。我可是听收拾北院的玉珠说的,有天她去送茶,就看见那个碧泉衣裳不整地出来,满面春色呢。”
“还满面春色?玉珠跟你说这种话,你们两个…嘻嘻…”
“…闹着要把姨娘的牌位进祠堂,嘿,老爷怎么会答应!”
“不答应也不行啊,人家现在是大帅手下的红人,老爷还受他管,敢不答应?”
“弄回野女人不说,还带野男人,把老爷气得半死,怎么肯答应!反正大帅的兵马上要去边关,老爷是在拖延,等他走了,自然就无事了。”
“只怕他不肯呢,还有那个野女人,不会也留在宅子里吧…”
“那怎么会,去了边关,不还得带着出火吗?”
沈墨白听他们说得不堪,声音也越来越大,关上窗子也挡不住,无奈之下又走了出来。此时天已黑透,他悄悄出来,倒也没人注意。正院里用铁链拴着的两条巨獒看见他,只把头抬了抬,尾巴轻轻摇摇,又伏了下去。沈墨白轻轻微笑,蹲下身来给两獒顺了顺毛,才站起来又往外走。常州这地方天黑得早,加上罗平数日筹粮也劳累,这时候人都各归各院,除了窗里透出的灯火,院子里已经是悄无人声。昏黑之中只见一个人影躲躲闪闪,在墙根竹丛里时隐时现的,往北院走去。沈墨白微微皱皱眉,慢慢跟了上去。
身影苗条,显然是个女子,只是夜色昏黑之中,轮廓模糊,走到北院外,忽然不见了。北院院中空无一人。合府仆役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少爷都有些无名的畏惧,他不叫,乐得自去偷闲。沈墨白迟疑着走进去,房里一灯如豆,隐隐有呜咽声传来。沈墨白听着不解,不由又上前了几步,突然一声尖叫,吓得他打了个哆嗦,随即便听一个年轻男子声音喘不成调地道:“爷,饶了我吧…受,受不了…”话语破碎,似是痛苦,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欢愉之意。没有回答,他的呻吟声也愈来愈高,沈墨白贴近了侧耳细听,却听到在呻吟声中夹杂着隐约的水声,偶然还有床板吱地一响。他自幼生长在山上,并不知这些床第之事,怔了半晌,才突然联想到仆役们的闲话,脸腾地红作一团,转身便走,慌不择路,一脚踢在旁边的花盆上,自己也绊了个趔趄。花盆砰砰连声滚落台阶,屋里立时一声断喝:“什么人!”门忽地推开,沈墨白刚刚站稳,已经被人提着领子压到墙角:“你是什么人!”
沈墨白只觉一股奇异的味道扑面而来,虽是不懂,也隐约知道是情事之后的气息,两人逼得如此之近,那人身上的气息直灌入鼻中,避无可避,脸不由微微红了:“我——”
罗靖听声音并不熟识,方才那一下,已知此人并无什么功夫,自然也不是盗匪刺客之类,手上稍稍松了点:“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沈墨白正不知如何回答,屋里一个年轻男子已经掌着灯出来,往他脸上照了照,道:“爷,好像是宅子里的帐房先生,该是姓沈。”他声音还有些嘶哑,自己身上衣衫不整,却带了件外衣出来披到罗靖肩上。沈墨白偷眼看他,心想这必定就是那个碧泉了,果然是眉清目秀,脸上红晕未退,半敞的领口隐约还可见红痕。正在胡思乱想,颈中一紧,气都透不过来,罗靖已经满脸杀气:“帐房先生跑到北院来做什么?你这双眼睛不想要了吧!”
沈墨白微微缩了一下,挣扎着道:“我是——”说了半句,又觉不好开口,迟疑片刻,道,“听说大少爷想让母亲的牌位进祠堂?”
罗靖眉头一皱,手上又紧了一分:“轮得到你来多嘴!”
沈墨白双脚几乎离地,拼命去掰他的手,哪里掰得动一分?罗靖冷眼看他脸都涨红了,才突然松手:“滚!再胡乱打听些不关你的事,小心你的小命!”
沈墨白摸着发疼的颈子,心有余悸,但转眼看看墙角边满眼泪痕的女子,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大少爷,令堂并不愿入罗家祠堂。”
罗靖本来已经要回房,闻言猛地转回身来,眼中戾气大盛:“胡言乱语,谁派你来的!”
沈墨白被他骇得瑟缩了一下,轻声道:“这是令堂的意思。”
罗靖怒极反笑:“好好好,你竟是个神棍!碧泉,把他拿下,明天一早送到衙门,治他个妖言惑众!”
碧泉答应一声,上来就提人。沈墨白挣扎着道:“我不是神棍。令堂就在院中,只是大少爷你看不到而已。”
他说得认真无比,罗靖和碧泉不由自主都将目光向院中移了过去。夜色昏暗,自然是什么也看不清,但觉一阵微冷的风似乎在身边萦绕不去,耳边只听沈墨白轻声道:“令堂过来了,就在你身边,只是她触不到你,你也看不见她。”
罗靖被他说得颈后一阵凉,本来要发怒,但听他语声柔和中微带伤感,不知怎么的竟然发不起火来。不过这也不过是一瞬之间,随即便冷笑道:“你还越发上来了!碧泉,掌嘴!”
碧泉答应一声,就要上前。沈墨白这一会已经知道这位大少爷是个厉害人物,一听这话先退了一步,轻声道:“我说的是真话,大少爷如果不信,可以请乩。”
罗靖眉一扬:“什么?”
沈墨白眼睛看着他身边,道:“请乩,让令堂亲自跟你说。”
房里点了四五支蜡烛,碧泉里里外外跑了好几趟,才弄来了足够的沙子铺在桌面上。沈墨白从院中槐树上折了一段树枝,修去旁枝,用小刀在端头上仔细雕刻。罗靖原本抱着看戏的心思,看他这般细致,由不得凑过去也看了看,却看不出什么,问道:“这是什么?”
沈墨白雕完,将下端稍稍削尖,道:“乩笔。”用手拂平沙面,将乩笔插在正中,转头向罗靖道:“二位请退后些。阴魂最怕阳气灼烁。”
罗靖心里冷笑,带着碧泉果然后退了两步,心道:看你如何装神弄鬼。只见沈墨白站在桌前轻声念了几句什么,伸手握住了乩笔。屋中有片刻的寂静,碧泉睁大眼睛看着,却半晌没有什么动静。眼睛睁得有些酸了,不由得眨了一下。只这一眨眼,忽觉桌上的蜡烛烛焰似乎变成了微绿色,颈后隐隐有一阵凉风,仿佛有无形之物打眼前一掠而过。屋中本点着火盆十分温暖,这一刻却忽觉冷了下来,机灵灵的就打了个寒战。想说话,喉中却似乎梗住了。他转眼去看罗靖,见罗靖双眼死死盯着桌上,再转眼看去,乩笔已经动了。他从前见过这扶乩之事,说是鬼神降临,其实都是扶乩人手笔。但沈墨白此时手只虚虚罩在乩笔上,五指张开,只掌心轻轻抵着乩笔,说是他在划字,实在说不过去,但乩笔却实实在在是在移动。碧泉觑着眼看去,只见沙面上缓缓划出几个字:“靖——吾儿,十五年未见,竟已长成,不胜喜悦。”
罗靖心下惊疑不定。这些话并算不了什么,只是那笔迹倒真与他亡母相似。不过母亲死时他不过一十三岁,亡母所留手迹亦不甚多,沙上划字与纸上书写又毕竟有些区别,并不能肯定。
沈墨白见这十余字写完,沙面已经画满,便伸手一一扫平。乩笔便又缓缓动起来:“当年所遗玉镯仍在否?儿年已长,当娶妻生子,甚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