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看着容昭把一碗姜汤都喝进去,方问:“公子,您刚才想说什么事情是奴婢提醒了您?”

“我是想问问你我们现在还有多少银子?”容昭问。

“没多少了。”梅若低声说道,“那些银子不是都给了紫姬姐姐了么?公子何不问问她?”

容昭轻轻地摇了摇头,离开西凉的时候他把所有的家底都折算成银子,只留了不到十分之一在身边备用,其他的都交给了紫姬并不是给她存着,而是让她拿着那些银子在京城附近弄一个库房,专门存放各种奇花异草奇毒妙药的。因为库房要求必须隐秘,必须安全,对温度通风等条件也非常挑剔,所以差事不好办,尤其是皇城附近,每一道山沟都被官兵勘察过,自己给紫姬的那点银子本来就紧吧,如今还不知道银子够不够用呢。

“公子,倒是还有五万两银子是娘娘进宫之前留给奴婢的。”梅若看着容昭犯愁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那个不能动,那是夫人的首饰换来的银子,是专门给姐姐在宫里用的。”容昭立刻摇头。

“您到底想做什么用钱呢?用多少?”梅若又问。

“我想买个宅子。”容昭低声说道。

梅若听了这话沉默了,这里住着虽好,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宅子,睿王对自家公子待若上宾是因为公子救了他的命,可这份恩情能报多久呢?

“要不,找找舅老爷想想办法?他们做生意的钱还是活泛些。”梅若提议道。

“做生意的的确不缺钱,可像他那种为了生意把女儿送给人家做小妾的人,就不要指望了。”容昭摇头道。

梅若笑道:“奴婢倒是觉得可以跟他商量,商人重利,只要咱们能给他一定的利益他巴不得愿意把银子拿出来呢。反而是那些清高的人不好相处,看谁都不顺眼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他似的。”

容昭听了这话,沉吟道:“你说的也对。只是现如今我们寄居在睿王府,在这京城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又拿什么跟叶慎之交换呢?”

梅若听了这话也觉得犯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容昭却有了主意,自嘲道:“倒是有个地方是可以长住的,只是要委屈了你们。”

“公子都不嫌委屈,我们有什么可委屈的?”梅若笑道,“是什么地方?公子说来听听?”

“国子监。我现在也算是奉旨在国子监读书,那里的小小套间是属于我的,你女扮男装可以跟我过去住,只是兰蕴她们几个就不能跟过去了。”

刚好兰蕴端着鸡汤进来,听见容昭的话忙道:“我们可以跟紫姬姐姐出去住,小客栈或者租个小院子,只要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回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随时等我的消息搬出去。”容昭说道。

“知道了,公子用鸡汤泡点饭吃吧?”兰蕴把手里的托盘放到床边的小几上,又转身去绞了手巾来给容昭擦脸。

容昭这边盘算着如何搬去国子监住,赵沐那边却盘算着如何让容昭离开国子监直接回睿王府,读书什么的,在赵沐看来是在太危险了——一个姑娘家整天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说不定哪天就露馅儿了!这可不是小事儿,容昭身上还顶着靖西候府世子的身份,这若是被揭发出来,靖西候府上上下下都是欺君之罪,都活不成。

“王爷,萧二公子,谢公子,顾公子求见,说是来探望容公子的病情。”宋嬷嬷进来打断了赵沐的思绪。

“请进来吧。”赵沐说道。

宋嬷嬷看着赵沐没精打采的样子,又劝道:“蘅院那边传话过来说容公子已经醒了,若是王爷疲于应对不如请几位公子直接去蘅院那边吧?”

赵沐微微皱眉看着宋嬷嬷,却什么都不说。

宋嬷嬷忙躬身应道:“是奴才多嘴了,求王爷恕罪!奴才这就叫人请几位公子过来。”

没多会儿工夫,宋嬷嬷带着萧珣,谢宜和顾忱三个人进来。三人跟赵沐见礼之后各自落座,然后说明来意。萧珣叹道:“想不到容昭这身体底子这么差,打三下子就病了,还病的这么重。”

“头一天晚上喝酒,宿醉,第二天一早连一口热水都没喝,跟郭先生顶了几句嘴就跑去冷风里站着,再挨打,所有的事儿都加一起了,再有身体本来就弱,肯定是受不了了。”萧珣摇头道。

“我看最关键的还是郭夫子那板子!三下把手打成那样的,可真是不多见。”谢宜哼道。

“郭仪拿了多少年的戒尺了?教课的本事先不说怎么样,打板子那是最有经验的了。”顾忱扁了扁嘴,一脸的鄙夷,“要我说,他肯定是想借机讨好谁罢了。”

“想讨好肃王?!”赵沐顿时怒了。

“王爷息怒,他也未必是那么想的。当时去圣人像跟前思过,赵海和赵俊两个人也都去了的。”谢宜忙给顾忱使了个眼色,劝道。

“哼。”赵沐已经听不进别的去了,此时心里只有一件事,郭仪那老匹夫为了讨好肃王居然对容昭下死手!

“王爷,不知道容公子的病怎么样了,我们想过去看看他。”谢宜看着赵沐难看的脸色,忙岔开了话题。

“他还在睡着,你们就不必过去了。等他醒了我叫人去跟他说你们都来过。”赵沐收敛了怒气,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国子监那边父亲已经说好了,给容昭半个月的假让他好好休养,学业再重要也比不上身体重要。”萧珣说道。

“是这个道理。”赵沐点了点都,对萧正时这次的做法很满意。

几个人又在修远堂说了一会儿闲话喝了半盏茶,因不能去探望容昭,便起身告辞。

赵沐命宋嬷嬷和霍云把三人送出去,自己便坐不住了,当即便披了斗篷叫人抬了肩轿过来,坐着肩轿往蘅院去看容昭。恰好容昭这边丫鬟们正在收拾各自的东西,赵沐一进来便见大家忙忙碌碌装箱打包的一副要逃难的样子,因奇怪的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兰蕴等人见着赵沐,忙都停下手里的事情上前行礼。屋里的梅若听见动静也赶紧的起身迎出来,为由容昭拉过被子盖好转向里装睡。

赵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梅若:“这些丫头们都在干什么?”

梅若忙笑道:“我们公子要在国子监读书,我们这些下人们总不好一直住在王府。公子在外面找了房子给我们,等公子去了国子监我们也该搬出去了。”

赵沐一听这话心里凉了半截,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去国子监的事情先不着急,等你家公子的病养好了再说。刚才萧珣他们过来探病,也说了萧尚书的话,学业重要也没有身体重要,这半个月内让容昭在府中安心养病,等身体大好了再说。”

梅若听了这话心里万分的感激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容昭呢?”赵沐直接进容昭的卧房,一边往床前走一边问,“不是说已经醒了吗?”

这下装睡也不成了!容昭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皱眉吩咐梅若:“你跟进来做什么,还不去给王爷沏茶。”

梅若忙答应着出去并把外间的兰蕴等人都带了出去。

“梅若真是个好姑娘。”赵沐说着,在容昭的床前坐了下来。

容昭看了赵沐一眼,冷冷的说道:“王爷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这里已经没有第三个人了。”

赵沐看着浑身的刺儿都竖起来的容昭,无奈的叹道:“我没有害你之心,你为何对我如此防备?”

“我知道你没有害我之心,可是你窥破了我最深的秘密,我在你面前没办法淡定。”容昭如实相告。

赵沐知道这是真心话,轻吐一口气,方道:“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也请你相信我,我愿意配合你把这件事情隐瞒下去。你在这上京城立足,日子久了,如果不是我,肯定也是别人。‘天衣无缝’这个词只是说说而已,那些人为了和你为敌,鸡蛋里面都会挑出骨头来的,你懂吗?所以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幸好是我。否则你真的会万劫不复。”

容昭看着赵沐的眼睛,他眼神平静无波,神色更是十分淡定,似是说着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盯着他半晌,容昭悠悠的叹了口气转过脸去双手交叠在脑后看着帐子顶,说道:“王爷要给我打掩护,我信。所以你可以说说你的条件了。”

“没有条件。”赵沐说道。

容昭轻笑:“没有条件的事情我从不相信。”

“好吧,如果你硬要一个条件,那我就提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你永远对我真诚,不要骗我。”赵沐缓缓地说道。

容昭猛然坐直了身子盯着赵沐,半晌方冷笑道:“你折算什么条件?”

“这对你来说并不难。”赵沐微微笑着,样子十分纯良无害。

“可如此,我在你面前就是个透明人。”容昭冷笑道。

“将来的你会害我?或者说你本来就有害我之心?”赵沐问道。

“笑话!我若是要害你,还用等到现在?”容昭反问。

“这不就结了?!你有无心害我,又有何事可以瞒我?”赵沐笑问。

容昭翻了个白眼,说道:“跟你没关系的隐私需要瞒着你,我没有暴露癖。”

“跟我有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商量决定。”赵沐说道。

“看来不答应你,你是没完了?”容昭好笑的问。

“是你自己说没条件的事情你不答应。”

“好吧,那就这么定了。我顺便告诉你,明天我回国子监读书去,梅若女扮男装跟着我去国子监,这事儿你来想办法。其他的那些丫鬟们也在外面找了房子,明天跟我一起一并搬走。”

“你还病着,回国子监的事情不必着急。”

“我已经好了——好了,不要反驳我,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另外我就是不愿意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不想被你看个透心亮,行吗?”容昭不耐烦的说道。

赵沐沉默了片刻方说道:“可以,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你,但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吧。”容昭懒懒的靠在枕上轻声哼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有问题尽管问。”

“你虽然长得跟女孩儿一样好看,但你的五官相比女孩儿却不够柔美,还算是有几分阳刚之气,如果说这是龙凤胎的特点,那我也信了,可为什么你的身体…也没有女孩的特点?”赵沐说着,目光从容昭的胸口逡巡。

容昭不满的横了他一眼,说道:“不用这么吞吞吐吐的,你就直接说为何我没胸没屁股,身材长得完全不像姑娘不就得了?”

“为什么?你都十七岁了,像你这么大的姑娘身体应该已经发育了。”赵沐问。

“你有没有听说过紫御养身汤?”

“没有。”

“那是一种对男孩子有滋养功效的汤药,据说是来自异族的秘方,但如果给女孩儿长期服用,女孩就会长得不男不女,服用一定的年限,就会变成不男不女的怪物。而我,从五岁起服用那种汤药一直到十四岁。所以,你明白了吗?”

容昭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表情淡漠,声音也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淡定。然而赵沐却受不了了,他握紧的拳头挥手一扫,把手边的高几推到,上面的一只盖盅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儿。

容昭轻笑道:“干嘛那么激动?这事儿跟你又没有关系。再说,我这个样子不是更有利于你为我打掩护吗?”

“别说了!”赵沐压着心底的惊涛怒浪,哑声喝道。

其实也不用问了,给他喝紫御养身汤的肯定是叶氏了,这种事情骗得过谁也骗不过亲娘。而这也正是赵沐最生气的地方——一个母亲,为了巩固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居然对自己的亲骨肉下这样的毒手!她就不想想将来吗?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孩子长大了会娶妻生子,一个女扮男装的儿子该如何娶妻?如何生子?她居然能如此不计后果,丧心病狂!

看着赵沐脑门上绷起的青筋,容昭笑得风轻云淡:“干嘛这么生气?我自己都不生气的。”

赵沐又看了他一眼,方缓声问:“知道你是女儿身的除了梅若,你母亲叶氏,还有谁?”

容昭目光一紧,微微虚起眼睛看着赵沐,半晌才说:“还有紫姬。”

“你姐姐呢?”

“她不知道。叶氏不可能让她知道这样的事情,你见过我姐姐,也能看的出她的性情,她心里是装不住这样的事情的,肯定会路出马脚。若非不得已一定要梅若每晚给我喝那种汤药,叶氏恐怕连梅若都要瞒下。”容昭心想一定要把姐姐撇清,不管这件事情赵沐会不会替自己抗到底,但绝不能连累姐姐。

“好了,我有数了。”赵沐缓缓地点了点头,在他的心里兄弟姐妹之间本来就没什么真感情,容悦不知道这件事情也合情合理,他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王爷若是没事就请回吧,我也累了。”说了这么多隐秘的从不对人说的事情,容昭感觉像是被抽空了一样,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

“回国子监读书的事情你不要着急,舅父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且休息半个月再说。还有,郭仪被狗咬断了手臂骨,这事儿是瞒不住的肯定要上奏皇上。所以你的病现在是越严重越好,明白吗?”

容昭点了点头,心说不就是倒打一耙吗?这事儿老子干得顺流儿着呢。

“你刚刚说外边找好了宅子给那些丫头们住,是什么地方?安全不安全?方便不方便?要不要我先派人去收拾一下?”赵沐又问。

说到这事儿容昭有些脸红,只得支吾道:“事情是紫姬办的,我还不知道。”

“那好,等紫姬回来我自己问她吧,你只管好生养病,这些琐事都无需操心了。”赵沐看容昭想反驳,又蹙眉说道:“如今你我算是一条藤上的蚂蚱,一些事情我能做的,你能做的,不必多说都各自做好。我这个人不喜欢废话,也不喜欢翻来覆去的折腾同一件事情。这半个月内你好生修养,其他的事情都无需操心,这话我不想再重复了。”

容昭咽了口唾沫,从心里骂道你个混蛋抓住了老子的软肋倒是耍起威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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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回,上门表白

该谈的事情已经谈透,容昭也不是个极其别扭的人,心里舒服了两天也就过去了,反正这蘅院里好吃好喝好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寄生虫生活过的无忧无虑也很好。

容昭好了,就有人不好了。比如郭仪,原本萧正时还念他年纪大了又在国子监当差多年,如今遭了这无妄之灾也该好好地告老还乡了,便想着给他晋一品官阶让他以四品文官的职位告老,这样回到老家还能按照四品文官的俸禄享受补贴,日子也会过得更体面。

然睿王不同意,直接说着老匹夫对容昭吓死手是想要讨好肃王给睿王府颜色看,决不能轻饶。

萧正时听了这话心里不以为然但却不敢反驳,心想睿王平日理智的很,但凡遇到容昭的事情就开始不讲理,还是算了吧,也别给郭仪晋升官阶了,直接让他以五品博士的官位告老吧,自己再私下里给他点银子安慰一下也就罢了。

然而睿王好像是看透了萧正时的意思,冷声说道:“舅父可不要做好人许他就此告老还乡享清福去,以本王的意思是让他继续留在国子监,等伤养好了看看有什么别的差事再为朝廷效几年的力再说告老还乡的事情也不迟。”

赵沐跟萧正时说话极少自称“本王”,要么两个人当着许多人的面,有那些王公大臣们看着,要目是他认真要给萧正时摆王爷的谱的时候才会这样。这个时候只有他们舅甥两个说话并没有外人,他自称本王,自然是耍性子了。

“好,那就依王爷之意吧。”萧正时缓缓地点了点头,心想睿王大病初愈脾气不好,郭仪这件事情也正好是触了霉头,自己多说无益,不如以后再看。

可怜郭仪三个月后养好了手臂骨,手腕的灵活却大不如前,字是写不好了,但勉强可以整理书籍,萧正时便把他调到翰林院负责管理历代史书去了。

另外因为此事不好的还有赵俊,赵俊回去后便被他爹肃王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还罚他没吃晚饭。

当时赵小世子很委屈,跪在她母亲的小佛堂里偷偷地抹眼泪。

她的母亲唐氏是兵部尚书唐骊之女,唐氏是公孙铨为肃王精挑细选的王妃,心机城府自然都是极好的,见肃王惩戒儿子她当时也不插嘴多话,只等入夜时分肃王去了侧妃那里歇下,她才进小佛堂来。

看着儿子委屈的样子,唐氏把自己手里的帕子塞到儿子手中,转身去椅子上坐下后,方问:“俊儿,你父亲说你错了,你可知错在何处?”

“儿子不知。”赵俊耿直的性子果然是随了赵润。

“好,你不知道,那母亲就告诉你。否则你就是在这里站三天三夜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错了。”唐氏叹了一口气,方接着说道:“郭夫子教训容昭,跟你有何干系?崇文阁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你站出来帮那郭仪?”

“那容昭强词夺理还咄咄逼人,郭夫子被他气得快要昏厥过去了。”赵俊生气的说道。

“如果郭仪晕过去,事情会怎么样?”唐氏又问。

赵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毕竟只有七岁,很多事情并不能想明白,不过是跟着大人有样学样罢了。

“你怎么不说了?”唐氏冷着脸问。

“儿子实在不知,所以不知道该如何说。”赵俊回道。

“你自己想,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想。”唐氏皱眉引导着。

“我觉得郭夫子会被气坏的。”

“气坏了又怎么样呢?”唐氏又问。

“会闹到萧尚书那里去。”

“然后呢?”

“萧尚书是睿王的舅父,容昭是睿王的人,萧尚书多半会包庇容昭。”

“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