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些难过…

“你有没有兴趣来试一下镜?”

她只好也努力的将自己调整到一个陌生人的距离:“您误会了,我不是演员,只是个工作人员。”说话的时候,本能的压低了眼脸,回避着他的目光。

虽然实在很想走掉,但她尚有理智牵绊着足下,她知道,不能用轻慢的态度对他,他对她的印象或是态度也许将来有一天会影响到很多

人对她的态度。

她很庆幸,自己不会再为了谁失去理性。

他不将她拒绝的理由放在心上:“对我来说,只要适合的就是演员。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林国栋,是个导演。”

她咬住唇瓣,她当然知道他是谁…只是他认为她不该知道…因为他们是初次见面…他还是那么自信满满。以前她怎么不会觉得,他这样的自信会将看着他的人烫伤。

“可是,”她原本想说自己不想做演员,可是,还是刚才的原因制止了她,怎样也不能在他这里落下口实,“我还有急事要做。”

“我可以等。”

“我…”

“就这么说定了,我等到你的事情结束,”他从随身带着的记事本上扯了页下来,飞速的写下什么,塞到她手里,“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完事了打电话给我,我会一直等你。”

她几乎想要甩开手里的纸,不要再来扰乱她的人生了,不要再这么我行我素了!

她以为自己肯定会逃掉,用着最急促的脚步。

但她参加完楼下的甄选会后还是联系了他,并且来到了和他约定的地方。

她并非心不甘情不愿,而是很坦然的去见他。有些事,她到底想明白了。既然他都忘记了她,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也可以学着他的样子去忘记他,忘记和他相关的一切。反正他没出现之前,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不是个傻子,好吧,就算她是傻过,但是她不可能傻一辈子。

她站在门口,抬起来打算敲门的手有些抖,却还没挨上门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两个人皆是一脸意外,时间有着刹那的停滞,他缓过来,笑道:“我还以为自己要失望了。”

她也客套的笑笑,他让出身子,让她进去,自己说要先去处理点事情,马上就回。

她于是看着他急匆匆的走掉,顺便带上了门,抬头望望四周,这是间不算大的会客室,不是一般用来甄选演员的那种大规模的会议室。

他果然说话算话,很快便回来了,进门的时候刚好看到她显得疑惑的神情,遂微笑着解释:“其实,正式的甄选下个礼拜才开始,今天只是刚好遇到你,觉得形象和感觉很到位。”

她只是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对了,还没有问你,请问我该怎么称呼呢?”

她眼神有一瞬的波动、凄凉且带着些微的讽刺,不禁紧了紧手心,很勉强的挤出笑容:“我叫余兰。”

“余兰,好名字,是本名吧?”

“对…”

>他仿佛不经意的提起:“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哪里听过,我们是不是从前见过?”径直的端详她的面容,还是轻松的笑靥,像是一见如故的模样,眼中是那依旧熟悉的温柔,如果是曾经,她一定又要想入非非了,可她毕竟离开曾经许久,这几年在社会上的独自闯荡,见多了世间百态,尝遍了人情冷暖,也能看得明白言语举止下掩藏的实质,这不过是一种职业习惯,当然也是深诣同女人周旋的伎俩,尽快的让对方卸下心防,能够以最放松的姿态面对他。

她压下脸庞,迅速的藏匿起伤感:“不,你绝对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我们…也没见过面。”

他笑着说:“大概是你看上去很面善,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面善,她一个草芥人命的凶犯,竟然被他说面善,她只觉得可笑。

她于是真的笑出来,如果不这样,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落泪。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被大导演夸奖了,觉得很开心。”

“原来你这么直接,我倒是很意外。”

她没将他的话接下去,而是决定向他坦白:“其实,我刚才说了谎,我本身确实是个演员,不过现在仍在学校就读,并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他听过扬扬眉梢:“哦,这件事啊,”显得轻松的模样,“我说了,原本你的身份是怎样就无所谓,关键是我看你的身份。”

她‘嗯’的点了点头。

“我们这就开始吧。”他切入正题。

“好,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这里有一些剧本片段,你先看看,一会挨个演一下。”

于是,不久之后,她按照剧本片段的顺序依次进行了演绎,期间,他常常会提出些新的要求,甚至是改变剧本的情节,让她重新来诠释,将她的各种情绪里里外外考察个遍,在那富有经验的指挥下,她的热情也被极大的带动起来。

甚至进入种忘我的境地…开始不由自主的去信任这个带领她的人…

全部片段结束后,他没立即做出什么评判,只说会在两周之后给她消息。

“要等甄选会过后,耐心些吧。”

这件事一直令她很不解:“既然有确定下日期的甄选会,为什么要我提前试镜?”

“甄选会不过是流于形式,我也不一定会从那里面挑人。”

大概是试演的过程中,两个人的互动加深,于是她尚有些彻底开启了自己的惯性,同他说话也变得自在不少,纯粹将他当成个令人钦佩的大导演。

“那还办甄选

会做什么?还不如就这样,您抽空就把选角的工作做了。”

“这次要拍的是商业电影。”他只是很简单的这么说了句。

却足够让她明白了,商业电影,是需要赚钱的,是要看票房的,是与那种叫好不叫座的文艺片有着本质上差别的,所以自然少不了宣传造势。甄选会,当然就变得不可或缺了。

他想了想又说了句:“甄选会上,投资方的老板也会露面,还有各家媒体。”

她皱眉问道:“投资方?怎么?不是林氏自己来制作吗?”

他探究的瞧着她:“你对我的事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嘛。”不禁思忖,怪不得第一眼看他时表情那么惊讶,莫非是欲擒故纵,才故意说自己是工作人员且有事要忙的话,事实上,要不是那时看她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又非艺人身份,他的确是想要将她安排到甄选会的。若是那样的话,他说不定不会对她留下这么深的印象——

对她刚刚的表现。

突然自嘲的笑了声:“还以为已经把那个名牌甩开了。”

“你说的是?”

“以为现在的林国栋已经不会再和林氏扯上关系,以为他可以自己独当一面了…”

她耳边恁地风声一般飘忽过话音,很轻、很遥远,却很清晰:‘我一直很想要自己的生活,去追逐自己向往的艺术,我不想做这样一颗棋子,我想要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价值。’

她想,他真的已经做到了吧?否则也不会听到她的话这样失落,一定是很久都没有人把他和林氏说到一起了。

是她的错,是她的多年回避,让她说出想当然的话。

于是,她努力的仰起脸,甩开胆怯,用最诚恳、最坦荡的目光直视他:“不是的,导演您已经做到了,是我说错话。”她发现,自己此刻竟还会真心的替他高兴。

不禁想到那一年,他突然打电话来说要带她去海边,说他已经到了那个他们常碰头的公园等她,她开心的连鞋子都没顾得上换就跑出家门。可是,见到他时,他却远没有她那样兴奋,甚至还有些消沉。他今天开了车,平时他很少自己开车,大多数都是选择步行,他曾告诉她,他不想那么快就回到那个家,而且,走路也是最容易产生灵感的方式。一路疾行,当辽阔的海平面进入视野后不久,他将车子停在路边,顺着坡道走下去,然后只是让她陪着他坐下来。他们并肩坐在海边的沙地上,他一直沉默着,望着海平面的某点,她注意到他那微微抽动的脸颊,和那充满焦灼和…悲戚的眼神…就这样静默着过了很久很久,四周炙热的空气都渐渐有丝凉意,

他突然低低的说,今天,他的爷爷又毁掉了一个人的人生,那个人是他很喜欢的青年导演,刚刚崭露头角,就被扼杀了。她不是很听得懂他的话,不明白为什么林老爷爷能够毁掉一个人的人生,他,凭借什么…但她没有多问,那是他的家事,如果他想说,自然会说,她知道窥探别人隐私的人会让人觉得讨厌…那个时候,她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的,只有他那澎湃悸动的内心,他有那么多的抱负,还有那么多按耐不住想要实现的理想,所以,他的焦虑和急躁她都看得懂、想得清,她想着自个儿也一定要努力,这样才能永远像此刻一样坐在他的身边,永远也不分开。

原来,没有什么永远,也没有什么不分开,就算坐的再近,也还是有空隙,只是她那会儿不想承认…

遗忘(四)

刚好他的电话响了,她便借机同他别过,离开了。星娱大楼的高层她从来没来过,通向各种用途房间的走廊相互穿插,很容易把人搞得晕头转向,来得时候她就费了不少劲。

从会客室出来,走了几步,看到电梯,便加紧走了过去,心想着这次还算顺利些。

按了电梯,不久后,面前的金属门开了,端庄的电梯小姐只看了她眼,便礼貌的告诉她:“小姐,这里是贵宾梯,请您搭乘楼角的那台电梯吧。”

她有些尴尬,想这里一定只有很少的人能使用,否则人家也不会看上一眼就将她拒之门外。她朝对方指得方向看了眼,那边确实有台电梯,很远一段距离,不知道要兜兜转转多少走廊才能到。

刚想着走掉,突然有声音一路从她身边掠过:

“没关系,就让她一起吧。”

很沉冷果决的男音——

她吓一跳,根本没注意什么时候有个人走得离自己这么近了?且那人步子都不停,眨眼经过她身侧进了电梯,让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男人脚步停在了电梯口,向着电梯小姐交代句:“我有事情要和这位小姐说,你先暂时离开一下吧。”

夏芝芯不知道男人口中的‘小姐’是不是指得她,看样子像是这里的高管人员。

电梯小姐于是对男人颔首致礼后快速离开,走出来时也和她客气的点下头,与刚刚面对她时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很是不同。

她有些迷惑对方姿态的变化。

“你不要进来吗?还是要我一直这样按着电梯等你?”

男人这会儿已然转过身子,看到他面孔的一瞬,那种无法言喻的不安令她生出抗拒,想要佯装不知情的走掉,但紧接着传来的不怒自威的话音还是迫使她向着电梯移动了脚步,想着怎么也不能得罪星娱的高层。

“觉得很开心吧?觉得自己是被上帝选中的幸运儿?”男人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

她诧异的皱皱眉。

他哼笑着:“别装糊涂,你不是被林国栋一眼相中然后来试镜的吗?”

“你怎么知道?”

“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肯定没戏。”

她握紧了拳,不想和这种人争辩什么,是,她是个新人,没有名气,可是,哪个巨星不是从默默无闻的新人开始。

“不服气就说出来,憋在心里多难受。”

她于是冷声说道:“可是,他说他并不一定从甄选会里挑人。”

他笑:“他说?他说的一定算数么?”他们两个好像都对对方说的这个‘他’很有把握,

确信自己不会搞错对象。

“当然,他是导演。”

他低笑:“导演,导演也是人,是人,就会先考虑自己的利益。”

她不喜欢他贴这么现实的标签给他:“你又是什么人?”

“我?”他扬扬眉,半眯着眼仿佛在用心思考,“我是能改变你命运的人,不,应该说我是能改变大多数人命运的人。”

她笑了,她确实觉得很可笑,这个男人凭什么这么自负?

他看着她:“你依旧不信吗?要不要再试一次?”

她原本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却渐渐觉察出他话语中的不对劲:“你,你说什么…说错话了吧?”当然是他的错,什么再试一次,开玩笑也不带这么不好笑的。

“夏继涛之后还好吗?”仿佛不经意的一声关切。

那样轻柔、那样无害,像极了友人的贴心关怀,她却仿若被夏日的惊雷炸醒,浑身的热度刹那凉去,只是呆立在那里,视野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电梯停下来,眼睁睁的看他按了开门键,她本能的想要逃走,他却一下识破她的意图,轻松将她锁死在身畔。

她狠狠的抬眼,看他,很近距离的看他,刚刚因为不安一直不敢正视他,这会儿很困难很努力的强迫自己去看,一寸寸的辨认下去,随即死死咬住了唇,很快尝到了苦涩的腥气,她没机会在逃避什么了,这个男人的的确确就是那个凄冷的深夜,出现在她的面前,用着那么冷静和恣意的态度和她做交易的男人!是,她是想着彻底将那段往事撕烂、扯碎、甚至成功的欺骗自己多年那件事根本就没发生过,但是不是真的记忆全无,她到了这会儿,才知道答案——那么残忍的答案,那样丑陋的事,哪是那么容易抹去的,那是对每个少女来讲都无法湮灭的伤,是刻在尊严上的债,难怪,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会本能的感到惧怕和排斥。

她只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寻回冷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那么重要的事,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自己了,原本就不该再去介意那些陈年旧事。

她于是挣扎着想要甩开他,却又碍于周围来往的路人,不敢做出太大幅的动作,她几乎感到荒唐,他居然还可以那么自在的对着过往向他打招呼致意的人笑,于是勉强压低声音愤怒的斥道:“这位先生,我觉得您可能认错人了。我还有事,请您放手,也拜托您自重!”

他连脚下的步速都未曾改变过,看着她的时候还是那样一脸友好甚至是温柔,只是说出的话那样残酷:“你要不要我再多拿出些证据来,证明你的身份?然后将这些证据昭告

天下?”

她于是连心脏都颤抖了,灭顶的恐惧不断的压挤包裹住她,仿佛天就要这么径自砸下来了,她看不到眼前的路,那原本微微展露曙光的前程,大概是没法再往下走了。

林国栋刚好从另一处电梯下来,看到远处被个男人箍住带走的人影,他怎么都觉得好像是端木云和那个叫余兰的女人,但随即想想,那两个人怎么会认识,于是立即将这种无聊的想法丢开了。

她被他带上车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换名字了?新名字叫什么?”他轻巧的问着。

“你不是很有本事吗?那就自己去查啊。”

“我很好奇,夏家为什么要和你脱离关系?到底是因为什么?”

仿佛是惩罚她的挑衅姿态似的,他刻意提起来她一定不愿意被提起的事。

可是她的心绝对比他想象的更痛,更受打击。

压根不去管她苍白僵硬的面容,他自在的开着车,她的心肺翻搅成一团,这是第一次有人真真切切的同她说出真相,原来,早就天下皆知了。

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是怕她会和他们闹吗?

不会,她除了心痛,根本什么都不会做,她一开始就想明白,要是她的话,她也会这么选。

只是她还想弄明白一些事,想让自己痛就一次痛个彻底、痛个干净,不要哪个时候再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反反复复真的会要了她的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夏家和我脱离关系的事?又是怎么知道的?”

“太早了,是你父亲公开宣布的,在商会会议上,我爸回家后告诉我的。要说时间,我还真需要回忆一下。”说着,他真得认真回忆起来,“我弟弟那会儿刚好要上中学了,这么说,就是他12岁左右的时候,对,是七年前夏天那会儿。”

她几乎听到自己心房绽裂开的音响。

没错,是那个时候,那年夏天,林国栋还带她去了海边,他们一起坐在平坦的沙滩上。那幻梦般的美好,只持续了半个夏天…

原来,在她还握着那枚钱币、死命的不肯放手时,大家已经那么迫不及待的和她撇清关系了。

没关系,其实,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过,她抬抬手,你看,还是好好活着的,没有家人又怎么样,只要她自己肯爱自己,她就是一个人也能活得漂漂亮亮。

她于是晾干眼底的泪,没话找话,不让自己继续沉溺进往昔的伤:“对了,你还有个弟弟,他现在怎么样?”

他好像有着片刻的沉默:“还不是就那个样子,没什么特别的。”

对,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平安顺遂、高枕无忧的人生就是理所应当的,是没什么值得说的。

她不由得无声冷笑,她是真的觉得寒冷。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夏家究竟为什么要和你脱离关系?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讽笑,他仍是不打算放过她。

要她怎么说,说因为她杀了人,所以他们怕被拖累,所以甩开她了吗?

她不可能告诉别人这件事,除非她不想再走下去。

于是编织出另一个版本:“我想进演艺圈,他们觉得那是个是非之地,于是要我和家里脱离关系,才许我去,我当然会那么选,那个家,也让我觉得痛苦,总说我给他们惹麻烦,我也被那个家拖累的很惨好不好?所以,这样的结果,大家皆大欢喜。只是,说好不对外公开的,没想到他们会不守承诺,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以后也不想再回去了。”

“钱什么的,也一点都不帮吗?”

“要不怎么叫脱离关系?万一被别人顺藤摸瓜查到什么,不是和之前没差别。”

他只是冷笑了下。冷不丁将什么东西丢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