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过了最难受的时间,变得安稳起来,这里是一间郊外公寓,他有时候会和朋友在这里聚会,晚上偶尔也会留宿在这里,算是远离家人视线的一方私人领地。
当下,他半坐起身子,看着她,眼神有些朦胧,又间歇的夹杂着晶亮,像极了剔透的琉璃,晨雾般的睨着她,令她禁不住眼睑轻颤。这样的午夜,这样的独处,这样美丽的容貌,这样无助的心情,让他渴望起她身体的温度,而且,她眼中的情感那样明显,像是最为肯定的说服…他原本也不是过分自律的人,再加上药物对□的刺激作用…于是,他扯过她,吻住了她的颈项,指尖也伸向她的衣襟撩开她的衣扣。
她起初有着微微的缩栗,却还是闭了眼,心跳很急,甚至比曾经卖掉自己时跳得更急,她的确不想拒绝,如果看不到未来的光,那么抓住昙花一现的幸福,也不算堕落吧。毕竟,她已经很努力的坚持了这么久,她真的没有再让什么人那样紧密的拥抱。
这次,她的身子不再痛了,可是心却反而痛了,痛得想哭,有些遗憾,她一辈子也讨不回来。
陷落(二)
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在自家窗前等待他的出现,在学校时,她不敢表露出什么,她担心被梁歂知道会给他找麻烦,而他也接受了她这样的态度,她想,也许他也觉得和她牵扯在一起并非什么光彩的事。
所以,她只能借用这样的方式来慰籍相思。果然是陷入了爱情中的人,即使昨天刚出去约过会,但只隔了一天,却觉得仿佛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相处的这段日子,她并没有和他解释过那些关于她的传言,而他也从没有问起她,仿佛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她想,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世吧?否则,是会找借口离开的吧?每个知道夏家过去的人都会排斥她,她不奢望他是个例外,他说过,他的爷爷是那样在乎脸面的人,林家一定是个非常体面的人家。
这会儿,他刚刚经过她家门前不久,她又看到那个小心谨慎的身影。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记者跟踪林国栋了,以前,她就常常看到这个人,他以为自己藏的够隐蔽,却不知早有人从自家窗户里将他的行径看个一清二楚,她有些担心,他现在的精神状况这样不稳,千万不要露出什么马脚,让对方发现什么。
知道这个人是记者还是他打得一通电话,电话中恰好提起他东家的名字,是国内最恶名昭彰的一家娱乐周刊,这家杂志社为了赚眼球,经常不择手段去挖掘明星们的隐私,很多婚外恋和分手离婚、未婚先孕的丑闻都是经由他们爆料出的,大概是报偿优渥,这家周刊的狗仔记者们也是出了名的敬业,常常是专人负责几年如一日的盯紧一条线,伺机而发。
林国栋又悄悄的约了季明勋出来。
大概是因为身体精神的衰弱,他少了许多平时的警惕,只选在离家不远处的某个路口,四下里瞄瞄没人,便说出要再和他买些‘快乐丸’的话。
季明勋还打趣的说:“尝到乐子了?上瘾了吧?不过你吃的真狠,还没见过像你消耗这么快的,小心出事哦。”
他拿了药,便走掉了,只随意的将药放进内侧口袋里,想着,只要再有这些剂量,熬过医生的观察期,他就能拿到签证了,爷爷那里已经同意了医生的建议,让他远离这个环境,前阵子,他刚刚收到了法国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向使馆递交了留学签证申请,使馆那边说这两天就可以拿到结果了。
可是,不到飞机起飞那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被拒签,等待的时间还要延长,爷爷到底相信了几分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要做到万无一失,让爷爷没有机会反悔。
对于同夏芝芯的关系,他并非
没有考量,他并不想太了解她,他怕了解会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深入,对于她的那些个传闻,他的确不怎么在意,因为在他眼里,女人本来就是那个样子,只是有的人聪明些隐藏的好而已,而她则属于那种笨的——又或者是格外聪明的,无所谓了,只要他确定自己能掌控她就可以了,她眼中的迷恋太过明显,几乎容不得他会错意,因此他对她好,也只是为了安抚她,顺便确定她的态度,让他可以一定程度上的获得心安。
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的守口如瓶,他借由各种机会或明或暗的让她了解到她手中握着的这件事一旦曝光会对他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而她表现出的,是那样肯定的态度和那么真心的在乎他说的话。他相信,以她对他的倾慕,她不会舍得亲手破坏他的前程和光环,毕竟,没有了那些,她的感情也变得不具意义,原本不就是想要享受呆在他身边的万众瞩目么。
说到底,偶尔碰面时的温柔其实不过是他在敷衍她,当然他不会让她知道,等到他离开,也就可以彻底斩断和她的联系。
他信任自己的判断力,也知道什么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因为林国栋和季明勋刚好在那个岔路□谈,她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直到看见对方递给他小袋子,她敏感的意识到他们在谈些什么,情不自禁握紧了拳,看来,他还要继续逼迫自己下去。因为有些担心,直等到他消失在小路尽头,她才转了视线,恰好眼角处亮光一闪,她下意识瞄过去,恁地一额头冷汗,是,是那个记者!刚刚的亮光正是他摆弄手中相机时镜头反射出的,他从隐藏的丛林后走出来,脸上还带着难抑的兴奋和激动。
她一时间腿软的险些瘫坐在地上,战栗着嘴唇,心惊胆寒的想到,他一定目击了刚刚的场景,而且拍下了照片。无需再仔细考虑什么,她跌跌撞撞的冲下楼,直奔屋外的马路,见到记者已经转了身离开,拼命追了上去。
记者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警惕的回头,发现了她,职业的敏感性让他掉头就跑,她不敢大喊让他停下,她怕惊动周边的居民,提前将这样的消息曝光。只能拼尽全力的追逐着。
接连跑了几条街,记者一时大意被路旁伸出的树枝绊住脚下,几个踉跄,摔倒在地,她立即扑了上去,趴在他的身上,用身体的重量压制住他,想要抢夺他手上的相机。
撕扯间,她为了能够到他伸到头顶上方的相机,狠狠用手按死了他,她的力气大于一般女生,记者却比一般男人偏瘦许多,但至少还是个男人,挣扎起来,几次差点被他脱身逃掉,眼见快要阻止不住,
情急之下她上脚踩住他,然后稍稍站起身体,屈身向前去抢他手中的相机,很意外的,那一直被拼死握住的相机,自她眼前突兀且颓然的掉在地上,那抓紧相机的手也缓缓松开了,无力的搁在水泥地上。
她隐隐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僵硬的、恐惧的低下头,随即吓得捂住嘴、掩住尖叫,连连后撤,远离那具安静的身体。
她到了这时候才发觉,刚才竟无意识踩住了记者的咽喉,此刻,他瞪大着塞满不甘的眼,一动不动的仰躺在那里,眼底布满血丝,嘴唇黑紫,舌头长长的耷拉出来,她抑制不住胃部一紧,歪头剧烈呕吐起来。
…
陷落(三)
夏家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中,每个人都被这样的消息笔直的冲击到,当警察来通知的时候,奶奶当场就晕了过去。
裴珞双吓得尖叫起来,不断唤着老人,奶奶这才渐渐恢复了意识。
见夏赫僎这就要和警察离去,她不顾才刚刚清醒激动的扯住他:“想想她妈妈给夏家带来的灾难,想想我们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才离开住了几十年的祖宅搬到这间破落的屋舍?想想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失去了商会主席的位置,这母女俩根本就是夏家的克星,想想你的父亲吧,现在都没法像个正常人样的生活,你是真的打定主意要你爸妈的命吗?”
夏赫僎见此状况没办法,只好先暂时送走了警察,回来后说道:“妈,虎毒不食子,怎么说她也是我的亲生骨肉!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她被扭送上法庭,什么也不做。”
裴珞双冷笑一声:“是,她是你的亲生骨肉,这我们都知道,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可是,别忘了,并不是只有她一个是你亲生的,继涛也是你的骨肉,你有替他考虑过吗?你有想过他将来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吗?你可怜她,一直袒护她,可是在我眼里,她有那样的人生根本是理所应当,她是什么东西?一个洗衣工的女儿,如果不是沾了夏家的光,她现在本该是和她母亲蹲在哪家的水池下洗衣服洗到满手硬茧,怎么能过得上这样舒坦的生活?是,我承认我对她刻薄,那是你一直对我不满的,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凭什么要求我善待她?我有什么理由爱她?因为她是你的吗?对不起,我没那么伟大,我一想到她身体里的血液是怎么来的,我就只剩下仇视。但是,因为还有继涛,我还会委曲求全,接受你的意见,对她尽量容忍,但如果这次你走出这里,我会立即带着继涛走掉,我要改了他的姓,彻底让他和你划开干系,我是不会看着继涛本该辉煌的人生,就这样一点点的被她断送掉,甚至是去过她之前的人生。”
奶奶这时早已因裴珞双的一席话痛哭流涕,想着夏家这些年的破落,想着家人的四分五裂,她于是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该要做的,是放弃这个孩子,这个本来就不该属于我们的孩子。”她用几乎幽怨的眼神看着一脸挣扎的夏赫僎,“她杀了人是事实,你也听到警察的话了,连她自己都供认不讳,当时也是人赃并获被逮捕的,你插手进去,除了会赔上夏家所剩无几的基业,还能有什么用?”
这句话,仿佛才真正说中夏赫僎的心事,让他的脸色变得分外心灰意懒。
奶奶原本坚硬的语气此刻变得稍稍软下来:“赫僎,你总说自己爱继涛,可是,你扪心自问,
你真的为他做过什么?你会每年带着小芯去看她的母亲,你会毫不避讳的在这个家里谈起她,丝毫不顾及阿珞的感受,你有想过继涛看到自己母亲难过他也会难过吗?你有让继涛感受过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幸福吗?你活到现在,都只是在为自己活,从来没有真的为了身边人舍弃过什么?说你是有自己的想法也好,说你固执专一也罢,可是,到头来,又有谁获得了幸福,每一个人都伤痕累累、不堪重负,这就是你所谓的疼爱吗?现在无论做些什么,小芯的人生不可能被挽救回来了,所以继涛是你最后的希望,他今年就要上中学了,你想要他还没有进到学校就被身边人划开在交际范围之外吗?一个杀人犯的弟弟?你觉得怎么样?要是你你会不会同情这样的人,想要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我理解阿珞的想法,如果你还是一定要坚持不放弃这段关系,那么也许只有让继涛放弃同你的关系,才是最后保护他的办法。”
他双肩终是垮了下去,困难的问出:“真的要做到和她断绝关系吗?”
“是的,”苍老却不失威仪的声音,“我们夏家留不下一个杀人犯!”
夏赫僎辗转反侧数日,同夏芝芯脱离关系的声明已经在母亲的催促下签字并发布了,可是,有些事,还是无法轻易放下。
对于这份声明,外界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好像这件事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本来那拖油瓶就是岌岌可危的地位,被甩开也只是时间问题。于是,对于被夏家抛弃回归到平民阶级的夏芝芯,没有人再愿意分精力去关心她的死活,连提起来都嫌麻烦。
今天,夏赫僎私下里找了Johnny——他的私人律师,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这次会面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没有告诉任何人。断绝关系的声明便是Johnny帮着拟定并公开的,而且,两人私交甚好,因此对于整件事的内情的了解程度不亚于夏家人本身,所以也省去了诸多解释的话。
“现在,对她来说可以将影响降到最低的办法是什么?”
“帮她伪造一张精神证明,证明她是重度精神病患,法庭便不会再追究她的刑事责任,精神病史是隶属于个人隐私范畴,法律上规定其不能被列入个人档案,因此,出院后,这段经历能被外界知晓的几率会很低。”
“那么好,就为她伪造一张精神证明。这件事还是不要你亲自去办,毕竟你和夏家的关系容易惹人生疑…”
“我明白了,我会交给其他人处理,只是,你这样的担心是不是有些多余?”律师的眼神中竟然有着淡淡嘲讽,“大家早就不关心这件事了
,从夏家宣布和她断绝关系开始,她就已经变成个无关紧要的人。”
夏赫僎脸上划过一阵尴尬,:“嗯,但是,还是小心为妙。”他又想到什么,“我知道她现在一定很不好受,很需要家人的安慰,只是这会儿的情形,我实在没法亲自去看她,我担心她会觉得连我都放弃了她,我怕她会绝望。你可不可以拜托去见她的人说这是法院的决定,对涉险重罪的犯人拒绝一切探视?”
“可是,放弃她是事实吧,她又不笨,早晚会知道的。”
“不,不会,只要不告诉她真相,她就还不会死心,就还能带着希望坚持下去,即使的确已经不能为她做什么了,可我还是怕她就这么带着怨气走掉。”他痛苦的用手挡住脸,肩膀轻晃着。
Johnny叹息的起身拍拍他的肩:“你也有你自己的难处,大家都明白,不要将自己逼的太辛苦。”
他稍稍平复了情绪:“还有,可不可以先暂时不要让她知道夏家的决定?我想等到将来,她出院后,再和她解释清楚整件事。”
对方点点头:“知道了,她总是那么理解你的,从小时起就是这样,所以,这次,她一定也会理解你的决定。”
理解自己为何被家人亲手抛弃吗?他觉得奢望那样的事简直对她太残忍。
可是,命运何其对他不残忍。
他突然说着:“那样的情形下,我确实没办法。我不能不为家人考虑。”听上去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不是家人吗?律师心里想着,但没有问出口,有些事,其实谁心里都有答案,只是有的人够坦诚,就让丑陋暴露在那里,有的人却要不断的用红妆粉饰,不知道是自己瞧着那些丑陋碍眼,还是不想让别人看到那些丑陋。
陷落(四)
从她被关押进这间看守所那天开始,除了狱警和执法人员再没有其他人来过。
她独自一个人窝在窄小的禁闭室内,四周是晦暗湿凉的水泥墙。白天,昏暗的光线从一个很小的窗子挤进来,晚上便是彻底的漆黑一片,可是,她没有起身去开灯,这么些天,她连饭都没有动过一口。
送饭的人也不管餐盘有没有动过,到了时间就将搁在门口的餐具从门下方的小孔收走,暂时关押在这里的待审犯人用绝食来抗议,对他们来讲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她却并非想象中的抗议,只是整个人都被困死在那一刻的场景中,反复徘徊,怎么也走不出来了。
她感受不到晨昏,感受不到饥饿,感受不到困倦,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
她满脑子都是死掉的那个人,这辈子头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生命的殒灭,那样迅速,虽然,前一秒她确实对他怨愤至极,在心里用最恶毒的字眼诅咒着他,可是,到他真的在她面前一动不动,眼中一片空茫时,她只剩下焚心蚀骨的恐惧。但就是这样,她仍是没有忘记自己该要做的事,几乎是本能的,那种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心情在支撑着她,她想到那瞳亮的充满希望的眼神,那意气风发的豪言壮志,那令人叹服到心疼的忍辱负重,那是她喜欢的姿态,她很希望自己也能有那样的勇气和韧性,那仿佛是黑夜的一盏灯,如果灭掉,便是彻头彻尾的绝望。她于是很辛苦的蹲□去,拿那落在僵硬身体旁的相机,混乱的掰开后盖,取出里面的胶卷,颤抖着放进自己的衣兜,却还不放心,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摸上记者纹丝不动的身体,此刻,温度仿佛在降下去,冰的她的心发颤,终于寻到了只打火机,她混乱的将胶卷抽出来,动作太大,将手划开了一道道血痕,可她早已顾不得自己,执拗的向外拉扯,一直到拉不动,终是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看着那漆黑阴森的底片渐渐消融,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好像也正一寸寸的走向尽头,就在一切终究化为飞灰之际,她听到了声尖叫。
她抬眼,看到一个吓得面无血色的女人。
她有一瞬间想过逃走,可是,终究是没有迈开步子,她毁掉了一个生命,这个人,也一定有他的家庭,他需要保护的人,他给予了承诺的人,可是,全都因她而化为泡影。
她必须要偿还代价。
云翔国际机场。
眼前是笔直的通关入口,林国栋托着行李箱的手因为兴奋而间歇收紧松弛着,几乎管不住快要撑破心房的雀跃想要放声欢呼,涌进机场玻璃窗的阳光笔直的照亮了他的前程,
也将无限朝气充斥进他灿亮的双眸,再也没有了持续到前一刻的虚弱和委顿,他觉得呼吸异常轻松,终于,人生到了全新的一站,迎来了这么璀璨动人的直航。
从今以后,他可以肆意丢开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去迎接那崭新且意义非凡的起点。
今天,看守所来了个陌生的探视者,他出示了批文,自称姓骆,是夏芝芯的代表律师,想要见下自己的当事人。
狱警于是来到她所在的□室,开了门,站在门口叫到:“夏芝芯,你的律师要见你。”
她仍是一如既往纹丝不动的坐在床角,目光呆滞,下颌微微抽搐。
狱警又不耐烦的叫了几声,见她丝毫没有反应,于是来到外间:“我看,您也别和她谈什么了,那个人,从被送进来那天开始,就一直一副傻了似的样子,不说话,也不吃不喝不睡觉,我看就快要撑不住了,现在,整个人都没个人的样子。”
骆律师笑笑,客气的说道:“我只是按照规程办事,必须要通知我的当事人一些决定,如果她自己不方便出来,您看,可不可以允许我去里面见下她,只是尽到通知的义务,走个过场而已,说不上两句话,您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有些程序无法摒弃,否则将来惹上司法纠纷会很麻烦。”
狱警想想,觉得他说的在情在理,而且,特殊情况下这样做也是被允许的。于是便拿了钥匙,领他到了门口,将门打开。
律师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门口放着的饭菜,满满的碗盘,没有分毫拨弄过的痕迹,叫他一不小心差点踩进里面。
他稍稍皱皱眉,稳住脚步后,整整领带,朝着夏芝芯走来。
这种脚步和狱警那种坚实的大皮鞋踩在地上的脚步声不同,她眼眸稍稍晃了下,不知道是想起了些什么,朝着律师走进来的方向瞧了眼,看到是完全不认识的人,便收回了眼神,嘴唇有一瞬仿佛蜕变的更加苍白。
狱警上前来告诉她:“这位先生是负责你这次案件的律师。”
骆律师紧接着自我介绍:“敝姓骆,这次来是通知夏小姐一些事。”
狱警嫌这里的气味难闻,于是匆匆交代了句:“只有30分钟时间,长话短说。”边说着边走到外面将门飞速的掩上。
律师拿出相关的文件:“这里,是份关于你精神状况的医师证明,上面写的是重度精神病患,希望你能配合这里的内容在法庭上作答,否则,如果被人提出质疑,推翻这份报告,也会连累签下这份证明的医生。”
她的体力早就濒于极限,此刻,也只是惯性一般的
强撑,好像连倒下的力气都不具备似的,只能无限的静止下去,让人生停滞在那样的一幕、那样的一刻。
所以,她对律师所说的话根本感知不到,脑袋早就不能思考,一切于她都只剩残酷的红、凄冷的黑。
律师看到她的模样,摇摇头,想以她目前的样子,说服法官们相信她的病症应该是绝无悬念的…
后来,她终于撑不住的倒了下去,就连正式审理那天,也没能出席,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瓶瓶的药液顺着血管埋入身体,可是,她就是醒不过来,怎么也没法从梦魇中挣出知觉。
这成了一场最速战速决的官司,没有人提出质疑,没有人出庭,没有人观看庭审,甚至连个关心的外人都没有,就连法官也在接到她的精神报告书时打了个呵欠,随意的扫了两眼,便宣了判,然后兴致勃勃的和身边人谈起自己马上要到来的假期。
陷落(五)
她清醒过来时,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
没有人怀疑过她的症状,也没有人对那份伪造出的诊断书提出质疑,因为,自那之后,她表现出的,的确是个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模样。
他们以为她早已看不懂这个世界的种种,但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她只是恐惧着,想要避开现实中的一切,于是就放任自己活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只有这样,她罪责的心情才能欺瞒过她的良知。
精神病院,一个离她的心那么远、那么陌生的地方,有时候,看着窗外那些疯疯癫癫笑着的病人,她竟然觉得羡慕,至少能什么都不明白,至少可以成天无忧无虑的笑。她,连笑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知道是谁替自己伪造了那样一份证明文件,帮她逃脱了罪责,被害人的家属们一定恨死她了吧,她们也会相信那份凭空出现的病例报告吗?
因为是重症病患,入院后谢绝一切探视,采取完全封闭式的治疗,于是,她便能告诉自己还是有人在外面等着她,只是,他们没法走进来,她,并没有被全世界遗弃。
她患上了顽固的失眠,每一个黑漆漆的夜里,她都是看着电视度过,她需要些声音,哪怕是没有内容的嘈杂噪音也好,因为,静谧会让她的思绪变得贪心,而那样的贪心会要了她的命。
本来预计治疗期要三年,可是到了两年半的时候,她自己提交了出院申请,主治医师果断签下了字,告诉她可以离开了,她有些意外自己的申请竟然这样顺利通过,她这辈子做许多事都难以顺遂,却往往想要碰碰运气时反倒获得意外的眷顾,比如,曾经的艺术科面试,也是这样的状况。
因为当初进来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亲属的记录,所以负责联系家人的护士也没有可以通知的对象。
于是前来询问她:“夏芝芯,我们要联系来接你出院的人,给我个联系电话吧?”
她眼神一时间有些空蒙,片刻的愣怔,终是摇了摇头:“我忘记了。”
护士显得有点为难:“这样啊,那…”
“不用别人来接,我一个人没问题。”她一直都是一个人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所以,以后也应该不会困难,对于那件仍未求证的事,她早就不那么难过了,就算真的如她猜测的那样,父亲也是形势所迫、别无选择,他已经为她舍弃了太多,她不能太过苛求。毕竟父亲,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
她取了当初直接从看守所送到这里的衣服,还是闹出人命时身上穿的短衫短裤,抓在手里,手便抑制不住的颤,可还是脱了病号服,换上自己的衣服,
可是穿到一半便无法继续下去了,这两年,她又长高不少,这些衣服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小了。
她露出窘迫的样子,尴尬的朝着一旁的护士笑笑。
“这身衣服能让我穿走吗?”她指着脱到床上的病号服。
护士看她可怜,于是让她等在这里,自个儿出去买了身运动服给她,又塞了些零钱到她手里。
“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些钱,你拿去用吧。”
她抿唇将手心握紧,纸币仿佛被汗水沾湿…
她拿了自己的档案,在护士的目送下离开医院,看着那孤零零、两手空空的瘦削背影,护士鼻腔泛起了酸意。
她自己倒是没去自怨自艾,只是一步步的走出这栋灰白的楼房,离开了绽白厚重的医院铁门。
两年多前,她懵懵懂懂被人带来这里,安置下来,现在,却清醒的走了出来,该是要摆脱过去,重新找回人生了。这段时间,也许是她人生最安逸温暖的时期,这里仿佛一个孤岛,幸福的人来到这里是可怕的绝望,伤痕累累的人来到这里却觉得是天堂。
所以,她渐渐养好了伤,她很庆幸,手中还握着梦想,那份憧憬,她一直没舍得丢弃。
辗转回了家。
她一个人伫立在曾经的家门前,门牌已然是‘王’姓人家。竟然…已经搬家了。
她还是按了门铃,向这家人问来了夏家的电话。
她想怎样也要和养育自己的人有个交代,即便他们并不想要关心…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愧疚,她憋在心里好久,她想着能和他们说声抱歉。
她没有管这家人借电话,而是来到了僻静巷子里的公用电话亭。
护士给的钱,已经全花在路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