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能!”矮个丫头赌咒发誓:“我要是说出去了,天打五雷轰。”

“倒也不用发这么毒的誓。”高个丫环得意地轻笑:“我也是无意间听说的,好象清秋苑里,以前住过王爷一个爱妾,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殁了。”

“清秋苑那么偏僻,”矮个丫环不信了:“王爷既是喜欢她,府里那么多好院子,又怎舍得让她住在那?”

高个丫环不高兴了:“王爷的心思,是咱们能猜到的吗?反正,自那位殁后,王爷就封了清秋苑,一应器物按原样摆放,日日有人打扫,夏日放冰,冬天生火,还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若不是喜欢得紧,能做到这样?”

“这倒是,”矮个丫环点头:“我表嫂的干娘的侄媳妇就是专门负责清秋苑的洒扫。听说,王爷每月都去一两回清秋苑,一坐就是半天,偶尔还住上一晚。”

“这就是了,”高个丫环点头:“明日就是那位爱妾的忌日,王爷必是要宿在清秋苑的,所以周管事才要咱们连夜把那边布置妥当了。”

此时正好走到杜荭藏身的廊柱附近,高个丫环左右看了看,一脸神秘地道:“你道王爷为何要跟那位小霸王抢夺杜家二小姐?”

矮个丫头吓了一跳,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地道:“我听说,二小姐长得也不如何美艳,定是学了什么狐媚惑人的邪术。”

“呸!”高个丫环轻蔑地啐了一口:“什么邪术?只好糊弄那些无知村妇!实话告诉你,她不过是沾了死人的光罢了!哪有什么本事!”

“你是说,”矮个丫头吃了一惊:“二小姐长得象王爷的心上人?”

“嘿嘿,”高个丫头倨傲地道:“要不然,她一个太医的女儿,又没有通天的本领,跟王爷又没什么情份,凭什么得了王爷的青眼?”

这话深得矮个丫头的心,更是说到了藏在廊柱下面的杜荭的心坎里去。

是啊,杜蘅貌不惊人,又没有惊才绝艳的本事,若不是沾了死人的光,凭什么打动南宫宸?

“原来如此。”矮个丫头轻笑两声。

咔嚓一声,北风把树枝刮断了一根,惊动了在廊庑下谈笑的丫环。

“快走快走,误了事又要挨骂了。”

两个人抱着花瓶,小跑着离去。

杜荭目送着两人离去,缓缓从廊柱后转出来,目光深幽地望着清秋苑的方向。

南宫宸绝大多时候都歇在书房,那边守卫森严,别说近身侍候,连院门都不许进。

清秋苑就不一样了,那是偏院,向来人迹罕至。

且,既然是缅怀故人,断不会弄许多人在身边碍事。

人在伤心失意的时候,最易动摇,只需着意奉承,殷勤小意,必能得了他的欢心。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万一弄巧成拙,于她也没有损失不是?

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了,还要再等一年。

杜荭越想越觉得兴奋,禁不住手心冒汗,也顾不得去厨房,掉了头匆匆往清阑苑跑。

“点心呢?”看着空空的食盒,紫菱俏脸冷凝。

“我有急事,要见王妃。”杜荭堆了讨好的笑:“烦请姐姐通报一声。”

“什么事?”紫菱不悦地问:“连差使都不办,空着手回来?”

“对不起,”杜荭态度恭谨,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这件事,只能跟王妃说。”

紫菱狠狠地盯了她一眼:“你最好真的有要紧的事。”

这个春兰,也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就得了王妃的重用。

可她总瞧这春兰不顺眼,倒不是怕她爬到自己头上去。

她五岁就跟着王妃,打小一块长大,这份情,任谁也越不过去。

只是觉得这个春兰,目光太过灵活,心机太过深沉。

明明年纪不大,做事勤快,嘴巴又甜,可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阴冷,却让人打心里直发怵。

“没要紧事,我也不敢打扰王妃。”杜荭神态笃定:“不如姐姐帮我通报一声,看看王妃肯不肯见我?”

“等着。”紫菱轻哼一声,掀帘进去,附在伊思玲耳边低语了两句。

伊思玲面露讶色,想了想,道:“她既坚持要见我,想必真是有事。左右也没睡,就让她进来说几句也没什么。”

“王妃。”紫菱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防人之心不可无。春兰来历不明,王妃根基未稳,不可不防。”

伊思玲嘴角噙了一抹嘲讽的笑:“别人想谋算,也得我有东西给别人算计才好。”

紫菱气结:“话不是这样说……”

“好了,我有分寸。”伊思玲打断她:“叫她进来。”

紫菱无奈,只好把杜荭唤了进来。

“听说你找我?”伊思玲歪在迎枕上,握着一本诗集,见她进来,头也未抬。

杜荭垂了手:“是。”

伊思玲等了片刻,见她并未吭声,诧异地抬头扫了一眼。

杜荭立刻道:“此事极隐秘,只能出我口,入王妃之耳。”

紫菱悖然变色:“春兰,你别得寸进尺!”

“对不起,我并没有轻谩姐姐之意,实在是情非得已,还请姐姐见谅。”杜荭不卑不亢。

伊思玲被她勾起兴致,放下诗集:“紫菱,你先出去。”

紫菱气得满面通红,只得悻悻地退到门外。

杜荭犹不放心,含笑道:“烦请姐姐暂时守一下,勿让闲杂人等靠近。”

紫菱气得倒仰,索性把帘子挂起,把门敞开,自己搬了椅子守在走廊下。

“王妃,请恕奴婢失礼。”杜荭说着,走到伊思玲身边,附耳低语起来。

伊思玲起初含了笑,渐渐面色端凝起来,到最后,已是面沉如水。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杜荭:“如此隐秘之事,你从何得知?”

“我自有法子。”杜荭莫测高深。

伊思玲想了想,苦笑道:“纵然得知他的心结,又能如何?”

“窃以为,这是个机会。”杜荭压低了声音。

“什么机会?”伊思玲一脸茫然。

“打破僵局,正式成为王爷的女人。”杜荭一字一顿地道。

伊思玲倒吸一口凉气,娇斥道:“荒唐!实在荒唐!我伊家好歹世代书香,岂能做出自荐枕席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杜荭微微一笑,毫不手软地往她心上扎了一刀:“难道王妃甘心一辈子空担了这个名份?”

伊思玲一窒,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脑门,涨得一脸紫涨。

“与其如此,不如一博。”杜荭含笑抛出诱饵。

伊思玲脸上青红交错,良久,才轻声道:“说得容易。就算我能拉得下脸,王爷他,他又岂是怜香惜玉……”

倘若她所说的都是实情,平日尚不肯动她,又怎会在那人的忌日行事?

杜荭气定神闲:“就这么去,当然不得,得适当用些策略。”

“策略?”伊思玲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明白,却又不敢肯定。

杜荭点头,再上前一步,几乎是贴着她耳边快速地说了几句。随即退后一步,含笑道:“虽然有一定风险,却是最可行的办法,值得一试。”

顿了顿,又道:“王妃聪慧绝伦,缺的只是一个机会。只要过了这一关,相信王爷必定能发现你的好。”

这番话,不仅给伊思玲画了个美味的大饼,还准确地抓住了伊思玲的心理。

是的,她不甘心,她不服,她不相信自己不如人。

她缺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接近南宫宸,被他认可的机会!

倘若南宫宸肯给她机会,她一定可以证明,她才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伊思玲心跳得飞快,仿佛随时要跃出胸腔。

就象小时候,背着父母偷溜出府,明知不该,却受不住外面世界的诱惑。

可是,要她学着那人的穿衣打扮,熏那人一样的香,做那人的替身……

她又实在不甘心,越不过心理的那道坎。

杜荭也不催逼,退了二步,站在她身侧垂手静立。

她也是女人,深谙女人的心理。

她知道,伊思玲一定会上钩。

因为她没有退路,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放手一博。

果然,长久的沉默之后,伊思玲握紧了拳:“去打听一下,那人的喜好,越详细越好。”

杜荭垂下头,掩去眼底那一抹轻蔑的笑,恭敬地道:“王妃放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

她跟杜蘅是姐妹,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十五年。

试问,这个世上,有谁比她更清楚她的喜好呢?

伊思玲度过了一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一天。

杜荭掀帘而入,眼里绽放着喜悦的光芒,朝她轻轻颌了颌首。

伊思玲猛地站了起来,踩到裙摆,往前跤扑了过去。

“小心!”紫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腰。

伊思玲定了定神,推开她,稳步向外走:“我睡不着,到外面走走,你们都不用跟着,有春兰服侍就行。”

紫菱惊疑不定:“王妃,外面正下着雪呢!”

也不知昨晚春兰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今天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伊思玲淡淡道:“月夜踏雪,亦是一种乐趣。”

外面黑漆漆的,连星子都没有一颗,哪来的月亮?

紫菱表情古怪,却不敢再驳,只固执地跟随:“我陪你。”

伊思玲拿不定主意,瞥了一眼杜荭。

她心里,其实有些信不过她,有紫菱在安心一些。

杜荭微笑道:“姐姐自小服侍王妃,有她跟着,再好不过。”

伊思玲松了口气,昂然走了出去:“走吧。”

忌日

更新时间:2014-4-3 0:08:38 本章字数:3469

天色朦朦亮,城门刚刚开启。悫鹉琻晓

马蹄笃笃,一行二十几骑,簇拥着一辆马车风驰电掣地出了城,直奔静安寺而去。

车直达山脚,车内传出一声娇叱:“行了,就停在这里。”

“吁~”林小志轻轻一带缰绳,马车已经平稳地停在了路旁。

聂宇平一个眼色过去,所有人齐齐下马,迅速散开,将马车拱卫在中间瞑。

车厢门打开,紫苏轻盈地跃下来,转身扶了杜蘅下车。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灰扑扑的云层压得极低,山路上没有半个行人,放眼望去,天地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大小姐,有何吩咐?”聂宇平走过来瑾。

“没,”杜蘅神色淡然:“想徒步上山,如此而已。”

聂宇平微怔:“天寒地冻,雪天路滑,恐有不便。”

“无妨。”杜蘅说着,已经越过他,径自朝山上行去。

聂宇平讶然,看向一旁的紫苏。

紫苏回以一笑,安静地陪在杜蘅身侧,明显不打算劝诫。

聂宇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杜蘅,随着她的行走,裙角翻飞,不时露出一小截鹿皮靴尖。

他了然,这是有备而来,并非心血来潮。

是以,不再劝阻,只婉转提醒:“雪地风大,大小姐揣个暖手炉吧。”

杜蘅恍若未闻,径自往山上走。

聂宇平皱了皱眉,还想再劝,紫苏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只得将到嘴的话重又咽了回去。

一行人在雪地里跋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抵达静安寺。

聂宇平照常安排警戒,杜蘅带着紫苏,径直进了后院的小佛堂。

杜蘅给先顾氏磕头行礼,盘膝于蒲团之上,默念经文。

紫苏取了香烛纸钱,默默焚烧,无声祷祝。

今日是宝儿的生日,亦是忌日。

她原本建议替他做场法事,可杜蘅却说他年纪太小,如此行事恐会折了福份。

二个时辰之后,杜蘅终于念毕经文,低声吩咐:“烧了吧。”

“啊?”紫苏愣住,一时没听明白。

“宝儿,”杜蘅垂眸,声音轻且柔,似怕惊碎了谁的魂魄:“是时候放手,让他去了~”

紫苏心中剧震,想要劝阻,可嘴唇哆嗦了半天,终是未敢多言。

僵立了许久,才躬身施了一礼,颤着手将那小小的牌位取下,掏了丝帕轻轻擦拭,神情温柔,宛如抱着幼小的婴儿。

杜蘅猝然红了眼眶,再不忍看,疾步出了佛堂。

聂宇平立在院中,听到脚步声响起,忙迎了上来,未及察看杜蘅的脸色,轻声道:“大小姐,情况有些不对劲。”

“哦?”杜蘅敛了心神,凝神倾听。

“我方才到寺中转悠,见到有农人过来,租种寺里的田地。觉得不对,到山下察看了一下,发现走了不少佃户。”聂宇平压低了声音道。

静安寺在临安也算小有名气,除朝廷拨给的法定授田,还有香客捐赠,数百年累计下来,已有良田千顷。

如此多的田产,靠寺里的僧人栽种显然不可能。附近的农人,多数都是靠租种寺里的田地过活。

杜蘅前世浑浑噩噩,对慧智的身份一无所知,自然丝毫不觉异常。

这一世得了先机,多留了个心眼。

命聂先生暗中细细探查,这才发现原来山脚那些看似寻常的佃户中,竟然藏龙卧虎,不亚于一支精锐的卫队。

现在,这批人却突然离去,难道慧智果然离开北齐回了南诏?且,看情形,分明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可,为什么?

记得前世直到太康三十一年春,他还与她见过面,既便之后立刻回国,也还是提早了整整六年多。

按常理来说,身为南诏的皇位继承人,却不能在南诏安身,非得跑到北齐,隐姓埋名遁入佛门,分明是在避祸。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迫得他不得不提早曝露身份,毅然返回国内?

她该怎么办?

冷眼旁观?

慧智待她恩重如山,数次陪她出生入死,没道理眼睁睁见他陷入危局,而不加援手。

拔刀相助?

南诏距此何止千里,且事关皇权纷争,血统继承,她就算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杜蘅心念电转,面色阴晴不定,良久没有做声。

聂宇平小心建议:“要不,先派人查一查他的底细,再斟情分析?”

他老早就觉得慧智身份可疑,只碍于杜蘅对他的绝对信任,不敢宣之于口。

能够请得动这么多的高手护卫,明显身世不凡。

以他的阅历,实在想不出北齐有哪个高门大户,行事如此隐秘低调?

莫非,是皇室遗珠?

否则,这些年来太康帝别处不去,只喜微服来静安寺与他对奕?

饶是他见多识广,此时也禁不住心脏狂跳,面色端凝。

杜蘅一眼看出他心底所疑,摇头道:“师傅的确大有来历,却非先生所想。”

不等他否认,又道:“不过先生所猜,虽不中,亦不远。”

聂宇平被她一说,反而绕糊涂了。

杜蘅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想了想,道:“挑个机灵的,追着那些失踪的佃户查下去,看看师傅到底遇了什么事?记住,要多听多看,勿擅做主张,一切以师傅的安全为原则。”

聂宇平本想劝她探探萧绝的口风,又想起萧绝如今远在南疆,那位看着洒脱不羁,实则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对她尤其小气。

相隔千里之遥,书来信往的,还得防着泄秘,别到时事没说清楚,反而弄得夫妻二人生了罅隙,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是。”

“话,透过去了吧?”杜蘅改了话题。

聂宇平正要做答,忽见紫苏面色灰败地从小佛堂里出来,两眼通红,明显痛哭了一场,不禁一怔:“紫苏姑娘……”

杜蘅突兀地扭身,快步走了出去:“回府。”

半个时辰后,燕王府。

“烧了?”南宫宸不敢置信,猛地抬起了头。

陈然骇了一跳,一时连大气也不敢出。

南宫宸拧着眉,曲指在桌面快速地敲击,喃喃低语:“什么意思?完全放下了?难道,是原谅……不不不,她才没这么大方!想忘了过去,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跟他双宿又栖?”

“哈!”南宫宸咬着牙,表情狰狞:“是了,示威!定是做给我看的,想让我死心!”

陈然瞧得胆颤心惊,不着痕迹地朝外挪了一步,又挪一步。

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了门边,眼瞅着只差一步就要成功夺门而逃。

南宫宸却忽然望向了他,瞪着眼睛,恶狠狠地逼问:“真烧了?她怎么舍得!她怎么……敢?”

陈然一头雾水。

不过是一块无字牌位,要如何处置本就是她的事,不明白主子何以这么大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