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这笔银子置办年货,大可过个热闹富足的年了。

杜蘅微微一笑:“我接手晚,千头万绪的忙昏了头,也是早几天下雪了才想起该买炭了。反正是要买,就过来问一声,若祖母的炭还没备下,就顺便差人一块买了送过来。”

许氏喜出望外:“那敢情好,二小姐费心了。”

老太太板着的脸,也有些松动,却不愿为几斤银霜炭低头,遂继续保持沉默。

杜蘅也不以为杵:“刚才在外边,听得里面好不热闹,大家在说些什么呢?”

许氏呼吸一窒,脸就可怕地烧红了起来。

还是杜芙机灵,笑着把话题岔开:“二姐姐,我见园子的西北角上,好象住了几棵梅花。下了几天的雪,也不知道开了没有?有心想去瞧,偏蓉妹妹偷懒,坐下就不肯挪窝。不如,你陪我去看看?若是开得好,正好摘了来插瓶。”

“好啊。”杜蘅含笑扫了众人一眼,挽着杜芙的胳膊出了门。

到了门外的长廊,杜芙曲膝向她深深一拜:“二姐姐,我替母亲向你陪个不是。”

杜蘅蹙眉:“这话从何说起?”

杜芙垂了眸,轻轻地道:“母亲没念过多少书,难免有心胸狭窄,见识浅陋之处。但她本质却不是个坏人,只是这辈子过得太过辛苦,才会……才会……”

她期期艾艾,有些说不下去,飞快地睃了杜蘅一下,再次垂下帘,艰难地道:“才会做出那些伤人心之事。她,她其实,不是个坏人,真的。”

杜蘅挑眉:“二婶本质不坏,这我相信。不然,你也不会站出来替她说话。可这世上有多少人生活艰难?其中绝大多数人,过得比二婶艰苦得多。可他们,可从没想过要用不正当的方法,去谋夺别人的家产。”

杜芙被她说得满面通红,讷讷不能语。

“怎么,看了我对夏风的手段,你担心我记恨二婶,怕我报复?”

杜芙被戳中心事,惊得差点跳起来,俏脸雪白,语无伦次:“怎,怎,怎么会呢?

杜蘅失笑:“你放心,她再不好也是我的二婶。这点,我有分寸。”

杜芙松了口气,诚心诚意地道:“谢谢。”

“二婶好象待你并不好,为什么要为她说情?”杜蘅见她语气诚挚,不似做伪,很是好奇。

杜芙脸上刚刚褪去的血色重新涌了上来,惊惶地望向杜蘅。

见她眼里并无讥笑,只有关心和好奇,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道:“不错,母亲的确偏爱蓉妹妹,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留给她。可这也正常,毕竟蓉妹妹才是她亲生的,而我是姨娘生的。另外,我是姐姐,本来也该让着妹妹,不是吗?”

“母亲的确对我并不那么亲切友善,我不论做得多好,从来不曾得过她的赞赏。可是,她起码没有虐待我,也没有随便把我配了人,胡乱地早早嫁出去。对我,这已是值得万分感激的事了。”

这就是庶女的悲哀,她的婚事亲生母亲不能插手,得由嫡母做主。

杜蘅是大房唯一的嫡女,又早早有顾洐之替她安排下了一门显赫的婚事——虽然这门婚事,现在看来,她本人并不满意。

但至少,她不必象自己一样,成天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触怒了母亲,一气之下胡乱把自己嫁了……

杜蘅眼里,是满满的惊讶。

两世为人,所有人都满怀怨念,总觉得世上所有人都亏欠了自己,拼命地发泄着不满。

这是第一次,有人面对不公平的际遇,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甚至,还能心怀感激。

她不由得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纤弱而文静的少女。

杜芙被她瞧得有点心虚,明明没做什么,无来由手心冒汗:“二,二姐姐,我说得不对吗?”

“你说得对。”杜蘅嫣然一笑,帮她把帽子掀起来兜住秀发:“风大,仔细着凉。”

“走吧,去看梅花。”姐妹俩相视一笑,亲热地挽着手走进了风雪之中。

梅花自然是没看成。

枝头上只有零落的几枚花苞,离盛放还有一段距离。

杜蘅的心情却极愉悦,整晚都含着笑,坐在炕上做针线。

紫苏噘着嘴:“晚上用针伤眼睛,又不是没有用的,做什么这么着急?”

杜蘅笑而不语。

这条帕子,她打算送给杜芙,因此格外用心。

“咚”地一声,紫苏警觉地转头望向窗户:“小姐,好象有人在外面?”

杜蘅不以为然,头也不抬:“这么大的风雪,哪里有人来?何况外面还有聂管事和初七守着。必是风刮断了树枝,打在窗棂上了。别管了,明天早上再捡走就是。”

“哦~”紫苏帮她把被子铺上:“小姐也别绣了,早点安置了。”

“你先去睡,我绣完这朵花。”杜蘅道。

紫苏劝不动她,只好一边嘀咕着,一边掀了帘子去了碧纱橱外的塌上:“也不知发什么疯?白天大把的时间,偏拣晚上……”

杜蘅只是笑,也不会理会。

“咚”又是一声。

这回,杜蘅听得真真切切,扭了头一瞧,窗户上映着一团黑影。

她心生警惕,正要出声喝问。

窗户已经无声在被人从外面撬开,一团雪白的影子裹着风雪跳了进来。

杜蘅骇了一跳,扔了手里的绣绷,一把抄起了笸箩里的剪刀。

“阿蘅~”影子抬头,冲她呲牙一乐。

杜蘅一呆,手中的剪子差点没握住:“怎么是你?”

石南解下身上的大氅,随手一抖,抖落一层雪,更挟裹了一股寒风:“这个点,除了我还会有谁?”

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那雪落地居然没有立刻化去,反而积了薄薄的一层。

而他提在手里的大氅,也并没有恢复原来的颜色,竟然结了一层冰。

很明显,他最少在雪里跋涉了几个时辰。

杜蘅骇然:“你,你从哪里来?”

“山东直隶。”石南咧嘴,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平素红若涂朱的唇,此刻却冻得发青。

杜蘅心脏咚地一跳,生出不好的预感:“你,该不会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赶回来的吧?”

祸事不单行(三九)

更新时间:2013-10-23 21:08:18 本章字数:3416

“也,没有那么夸张~”石南左右瞧了瞧,拖了张圈椅坐着,笑呵呵地望着她:“我有休息,中途也睡了觉。睍莼璩晓”

杜蘅憋着气,斜了眼睛看他:“你,偷跑回来的?”

石南笑得更灿烂了:“聪明!”

杜蘅无语。

身为钦差,居然中途开溜,这要是被人发现参上一本“渺视圣意,擅离职守”之罪,不死也要脱层皮轹!

他居然,全不当一回事?

是该说他心太宽呢,还是完全不懂其中的厉害关系?还是这些对他,压根就算不上事?

“担心我呢?”石南歪着头看她,嘴角噙着一抹坏坏的笑簌。

杜蘅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闭紧了嘴巴不搭腔。

可他千里迢迢从山东跑回来,岂会因为她不搭理就乖乖识趣走人?

她不说话,他也不做声,就这么弯眉笑眼地瞅着她嘿嘿地傻乐。

你说,笑那么一两声还差不多,笑那么久,搁谁身上不得直发毛啊?

“这么晚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杜蘅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板了脸叱道。

石南大大的眼睛闪着莹澈的光,漆黑明亮,剔透纯净,幼稚得象个孩子,几乎是冒着点傻气咧着嘴笑:“你退婚了,嘿嘿嘿嘿嘿嘿……”

杜蘅又羞又恼,狠狠瞠他一眼:“我退婚,关你什么事?”

女儿家的退了亲,又不是什么好事!笑成这个德行,到底是真心觉得好呢,还是损她?

等等,难不成,他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只是因为她退婚了?

但,这不可能啊!

山东和临安何止千里?

她退婚到现在满打满算才五天,流言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已经传到山东去!

除非,他利用神机营的通讯网络,有她的消息立刻就飞鸽传书到山东?

他一收到消息,立刻马不停蹄日夜赶回来……

但是,这个假设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才一动念立刻就被她予以否定了。

“怎么不关……”触到她凶狠的眼神,石南摸摸脑袋,很识时务地改口:“不关我的事,还不许我替你高兴高兴?”

杜蘅无语:“……”

“你说,我啥时来提亲好?”石南笑嘻嘻地迸出一句。

“咚!”杜蘅错愕万分,手中的剪刀掉下来,在脚上弹了一下,跌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淹没了她的惊愕:“你说什么?”

“啊呀!”石南脸色大变,弹簧一样跳起来,蹿到她跟前,捉了她的脚就要把裤腿往上捋:“我看看,割哪了?”

杜蘅满面绯红,双手死死地按住他的手,嘴里喝道:“你疯了?”

“一定很疼~”石南急得直冒汗,半蹲在地上,仰着头近乎哀求地望着她:“乖,你别动,让我瞧瞧……”

他看到了,裤子上有血渍!

杜蘅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踹开:“石南,你不要欺人太甚!”

半夜三更闯到她闺房里,她也忍了。可他得寸进尺,竟然……

当真以为她是软杮子,可以随便拿捏吗?

她紧咬着唇瓣,长睫急速地扇动着似一对受了惊吓,振翅欲飞的蝴蝶,双颊上染着薄薄的红晕,眸光却冷若寒芒,当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石南没有防备,跌坐在地上,呆望了她好一会,才总算醒悟过来。

孤男寡女,深宵独处,他突然冲过去看她的脚,的确太过孟浪了。

“啊!”他懊恼地拍了自己一掌,立刻道歉,毫不拖泥带水:“对不起。”

随即解释:“我只是想看你的伤,绝对没有半点轻亵,狎昵之意。”

他不提还好,一提,杜蘅脸上越发地火辣辣地烧起来,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但当着他的面,她可不敢撩起裤腿去瞧。

石南立刻转过身去:“你赶紧处理一下。”

这算什么事,掩耳盗铃吗?

杜蘅按住眉心,无声地叹气:“不用了,破了点皮而已~”只求,你别再拿话吓人就好!

“才怪!”石南立刻道:“血渍都洇出来了……”

“我说没事就没事!”杜蘅恼了,提高了声音喝道。

屋里烧着地龙很是暖和,因此她穿得十分单薄。

上身是件薄薄的夹袄,下面只穿了条家常的白色绸裤。

唯其如此,剪刀落下来,才会戳破了皮。

早知道,就穿裙子!何至吃这个哑巴亏?

啊呸呸呸!早知道他要来,不是应该直接一扫帚将人轰出去才对嘛?

一念及此,杜蘅俏脸一红,忙收敛了心神。

绸缎见了血,顺着纹理迅速地洇了开来,眨眼的功夫已红了一大片。

仓促间也无法可施,只好拖了迎枕来挡着。

石南想着那样的高度落下来,伤得应该也不会太厉害。自己,好象的确有些反应过度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笑:“那我,转过来了?”

转过来,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瞥了一下。

却见她盘着腿,怀里抱了只大迎枕,遮得严严实实。

心也不由犯疑:“迎枕不都是塞在腰上的?”

“我喜欢抱着,你管得着吗?”杜蘅瞪回去,语气十分严厉。

“这么凶做什么?”石南委屈地揉揉鼻子:“我大老远地跑来,可不是跟你吵架的。”

杜蘅无语:“……”

明明是他突然闯进她家,说些疯话吓她,害她受伤,现在倒怪起她来?

正腹诽着,忽听石南低低唤了一声:“阿蘅~”

他的声音是少有的温软,如石上清泉,潺潺而流。

“嗯?”

“阿蘅~”他再唤。

“……”

“阿蘅~”继续叫。

“有事说事!”她不耐地抬眸,却撞到他盯着她死看的灼热逼人的视线。

“阿蘅,阿蘅……”他一声声地唤她的名字,轻柔而细软,百转千回,象是被一团暖暖的云包裹着,轻飘飘的没个着落;又象是一根羽毛,若有似无地***着你的心。

杜蘅心慌意乱,面上发烧,红云一点一点漫上来。

她招架不住,只得装凶,狠狠瞪回去:“你走不走?再不走,我……”

“我是偷跑回京的,”石南忽地握住了她的手:“最多只能呆半个时辰,马上就要回去。”

杜蘅一愣,竟忘了挣脱,脱口道:“雪天路滑,夜路很危险……”

话没说完,就见他眼睛一亮,似有星光碎影浮在眼底,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她不禁懊恼,讪讪地闭了嘴。

是啊,人家是神机营的密探,本事好得很,用得着她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放心,”石南痴望着她,低语:“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他还没娶她过门呢,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出事?

杜蘅越发羞窘,啐道:“呸!你就算……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本想咒他死,可一想到他还要星夜兼程冒着大雪赶上千里路,这个“死”字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石南笑了,不是得意,竟有几分酸涩:“是我不放心。”

怕她寂寞,怕她伤心,怕她顶不住压力胡乱把自己嫁了!更怕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她突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所以,听到她退婚的消息,他一刻都呆不住了。

明知道这样有些傻气,还是管不住自己,星夜兼程地往回赶。

他想在第一时间看到恢复自由的她,告诉她,他要娶她,要跟她厮守一生,不是玩笑。

想让她知道,他人虽然离开了,但他的心却从未远离。

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召唤,哪怕是千里万里,也会飞奔而来,支持她,保护她!

也是在那一刻起,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他的心早已不属于自己,不知何时已遗落在她身上……

“天冷,你就别出门了。”石南握紧了她的手,絮絮地交待着:“在家里绣绣花,看看医书,若是实在觉得闷了……”

他停下来,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就让人请了戏班子来家听戏。再不然,请个说书的先生,每日里来给你说故事也行。”

杜蘅哧地一笑:“又不是孩子……”

“听话,”石南神色认真:“最多还有半个月,我就能回来,到时你想去那都成。”

祸事不单行(四十)

更新时间:2013-10-23 23:35:16 本章字数:3425

杜蘅哑然,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睍莼璩晓

退婚的消息传出后,临安城里谣言四起,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虽说不乏有对她抱有同情的,但绝大多数是对她人格的质疑,道德的拷问,和无情的谩骂。

其实不难想象,区区一个太医之女,居然敢退侯府的婚!

不就是救了恭亲王府侧妃母子的命吗?不就是祭蝗台倒塌时,站出来救了几个老百姓吗轹?

自古婚姻大事,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倒好,自作主张越过生父,擅自把外祖订下的婚事给退了!

她能学医,靠的是谁?还不是祖上的福德!

有了一点点小成就,就敢尾巴翘到天上,目中无人了篾?

她退婚,打的不止是平昌侯府的脸,而是所有百年勋贵,世家子弟的脸!甚至是整个社会,所有男人的脸!

舆/论的风向,不可能偏向她,否则那些女子群起效仿怎么办?

此风,绝对不可涨!

而就算是为了维护侯府声誉以及夏风的名声,许太太都不可能束手就缚。肯定会利用她的身份和资源,四处散播谣言。

听说这两天,许氏母女一反平日低调的作风,频频宴客,四处访友。

经过夏雪刻意地渲染与抹黑,她的名声变得再狼籍也不会意外。

光是白前带回来的版本,就有四五种之多——还都是经过挑选,比较不伤人的那种。

她死过一次,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东西。

只是,有人能处处替她着想,细心地安排着一切,那种感觉,却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令人神往……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起来:“嗯。”

这一微妙的变化,石南岂会不知?

当即情怀翻涌,倾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杜蘅身子一僵,下意识便开始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