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刚脱口而出地应答了这一句,风华神色已然是猛然一凝,他几乎是身形宛若鬼魅一般地扑到了碧落的身前,我根本就没有看清呢,他的手,已然稳稳地卡住了碧落光滑的颈子。
“孩子在哪里?!”
他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浸骨般的寒意。
碧落似乎是被他吓到了,又或者,干脆就是自知失言了,她的脸孔白了又白,几乎惨白成一张纸。
风华已然没有耐心,狠狠将她勒近自己的身子,他几乎磨牙吮血,一字一顿地重复方才那句,“孩子在哪里?”
碧落睫毛狂颤,半晌后,终于归于沉寂,她猛然撩起眼睛,近乎仓皇地绽开一抹嘲笑,“在哪里?你要把孩子弄回来,然后让即将应验在你身上的诅咒,也应验到他们身上去?!”
她的这一句话,顿时让风华的身子,狠狠一僵。
碧落立时大笑了起来,“我说中了,我说中了是不是?你们云落的皇族,在建国时便受了诅咒,你们容颜无双,你们拥有灵力,可你们寿命有限,你们身有大忌!”
“你们不能动情,你们不能动爱,你们被上天创造出来,丢在这个乱世,就是为了一统天下的!”
“你们住在凌云台上,是因为那里离天最近;你们住在凌云台上,是因为稍低些,你们就浑身不适。”
“你们云落皇族,是注定要孤独一辈子的人。你们不能有爱,你们不能爱人,你们不过是上天创造出来,安定这个乱世的一样工具!”
碧落脸颊漾笑,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她语速很快很快,几近咄咄逼人,她眼神清亮地看着几步开外那个绝美妖娆的男子,“风华,风华。我的爹爹被你父君杀死了,我的全族都被你父君杀死了,你要我怎样?你要我怎样?你要我的孩子也走上你们云落皇族的老路?你休想!”
碧落说了这么多,碧落终于说完了。我已经完全懵了。
风华没懵,但风华的脸色也很白,他几乎是一脸惊愕地看着碧落,他喃喃地说,“你,你怎知道的?”
碧落冷笑,“既然此事为真,你何必管我怎么知道?我只告诉你,风华,你以为你父君说他去隐居,便当真是隐居吗?”
风华脊背一紧。
碧落哈哈大笑,“他隐居?他如何隐居?!他若是去隐居了,为何云落如今乱成这样,却不见他出面制止?”
“他不是隐居!他不过是找一个地方,干脆利落地杀了你母后,或者和她一起死!”
风华脸色几经变幻,终是承受不住,他往前踉跄一步,“你胡说!若是当真如此,我父皇当年为何,为何要把你送到我身边去?!”
“为何?”碧落忽然便止住了笑意,她眸现精光,字字珠玑,“还不是为了让我这蛮族妖女,压制你的咳血之疾!”
风华彻底无言以对,脸色瞬间衰败一如宣纸。
可碧落还没说完,她不再笑了,她冷静了下来,她冷冷地挑着眉,冷冷地看着风华瞬间落寞下去的脸孔,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早说过,我恨你。我不要和你一起死。”
“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别的不会,咒语倒是学会了些。”
“孩子的身上,我施了血咒,他的帝王之血,将永生永世,被我压制。”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罢,风华。”
“我恨你。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
到了这里,碧落的话,才终于说完了。她闭上了眼,面容恬静,静静地等死。
她这一世,算是了无牵挂了,她报了杀父之仇,她报了灭门之仇,她安置好了自己的孩子,她再无任何牵挂,她坦然赴死。
可是风华不许。
风华脸色惨白,恍惚看她,他一步步往后退,神情寥落地摇着头。
碧落久等不耐,霍然张开了眼,她目光灼灼地看向风华,脱口而出,“我不爱你,我从来就没爱过你!”
风华身子僵硬。
碧落抬脚追他,“我会媚术,我是妖女,我能够引得那些男人对我趋之若鹜,你以为,我还能是干净的?”
风华以手掩耳,面容痛苦,不想再听。
可碧落不依,她紧紧逼了上去,她像是生怕风华的怒火不够旺似的,极力地在撺掇着他发怒,她字字清晰地说。
“看到那四个为了我极力拼命的男人了吗?对,就打仗最为勇猛的那四个。他们在床/上的功夫,可比你强多了!”
“哦呵呵风华,我险些给忘了,你方才说你的孩子?你怎么能确定,那就是你的孩子?!”
碧落的这一句,直直就扎进了我的心底里去,也正是这一句,一下子踩到了风华的心尖上去。
风华几乎是连想都没有想,衣袖一抬,一掌就挥到了碧落的身上去。
这一次,他竟然忘了事先,要卸掉出手时的灵力。
碧落被他一掌险些劈下凌云台,身子宛若断了线的纸鸢一般,直直就摔在了凌云台的台阶上面。她额角血流如注,面色却很是满足,她自下而上地望着风华的脸,喘一口气,继续将他激怒。
“只是这些,你就…咳咳,就受不住?若是,若是我再讲些细节,你岂不是,岂不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风华突然抬起一只手,裹起了她的身子,他带着她,大步往凌云台下方走下去。
他走得很急。
碧落偎在他的怀里,姿势不对,硌得生疼,她喃喃地说,“我喜欢陌哥哥,我喜欢那四个男人,我喜欢天下所有所有的人,可我,我不喜欢你…”
她的手指,死死地揪着他的衣襟,她的眼神,渐渐开始涣散了,可她的嘴里,依旧清晰无比地吐出一句。
“我…我恨你。”
风华身子震了震,却脚步不停,他走得很快很快,到了后来,忍不住了,再次御风而行。
可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如此,等到他寻了整个云落国都,等到他将怀中女子抱到因为战乱而瑟瑟缩在墙角的御医面前时,那个句句刺他心的女子,已然没了呼吸。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在,他的怀里。
她的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裙,也染红了他的眸子。
血光缭绕的瞳孔上面,他看到她,在一片血泊之中朝他冷笑,她说,她不知被多少人碰了身子。
她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还是,我恨你。
从一而终。
她可真是从一而终。
最初相识,她对他说的第一句,便是这三个字。如今她死,留给他的,竟还是,这三个字而已。
她说,她可以喜欢全天下,唯独,不喜欢风华。
她说,她恨他。
她甚至,嫌弃和他一起死。
那么,好罢。
他让她死。
让她死得彻彻底底。
她活着时,他无法满足她的心愿,待她死了,他至少让她如愿不是。
*********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然不能承受如此剧烈的情感打击,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紧接着,竟然有更让我揪心的一幕。
那一幕,是风华一袭血衣立在五匹骏马之前,那五匹骏马的腿上,分别绑着一个人的头颅,和四肢。
不错,如我所想,也如大家所想的那样,那个人,自然是碧落。
黄沙滚滚,烟尘漫天的战场之上,风华浑身是血地站在那里,他缓缓地扬起手,凤眸微缩,扬鞭狠狠摔了下去。
五匹骏马齐齐扬蹄嘶鸣疾驰,那一霎,那个已然没了呼吸的女子的身体,顿时被连筋带骨地撕裂了开去!
骏马疾驰速度之快,连鲜血都未曾迸发出来。
我尖叫一声,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抖地钻进了萧惜遇的怀里。
他把碧落杀了…
他把碧落杀了…
他亲手,他亲手,将她五马分尸…
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玉佩里的场面,还在继续,我不敢看那画面,却听得到声音——
风华声音很冷很冷地说,“你喜欢全天下,唯独不喜欢我,那好,我就让全天下,来拥有你。”
风华声音很冷很冷地说,“你喜欢看分裂,看纷争,看永无宁日,好,我就毁了云落,如你的意。”
一切到这里,戛然而止。
玉佩彻底恢复静寂,再无后续。
********
萧惜遇抬起手,开始急急地抚摸我的身子。
他一边为我顺着气,一边急急地唤我的名字,“柠儿?柠儿?”
这是第一次,他叫我柠儿二字。
可我却没空唏嘘。
我像是呆了,像是傻了,就沉浸在那个极具心灵震撼力的场面当中,久久地回不过神。
我只觉得,我只觉得…像是有一只手,在死死地,扼着我的喉咙,它让我难以呼吸。
终于,终于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我坚信,我坚信没有人,能够比我,更了解碧落的心迹。
无非是,无非是碧落原以为,自己对风华绝对不会产生爱意,可她的心,却没能忠于理智。
她生下了他的孩子,她知道了云落的诅咒,她本也就忘不掉满门被灭的仇恨,于是她借着要为自家报仇的名义,搅乱了整个云落,以此,来作为逼他恨她的筹码。
她要他恨她。
她要他杀了她。
她说,她不要和他一起死。
这话,并不只是风华所理解的,她连和他一起死,都嫌弃的意思。
也可能,是她不要他死,的意思。
只可惜,只可惜,没有人数的清,他们两个,中间究竟隔了有多少沟渠?
她句句话如刀,如锥,刺得他遍体鳞伤,她就连死,都在说着,“我恨你。”
她当然恨他。杀父仇人之子,她确实无法与他携手一世。
她当然恨他。于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报了自己的仇怨,然后,死在他的手里。
终于弄明白了风华储君和碧落公主的事,我脸色惨败得久久都不能平静下去,碧落可曾想到,她刚刚赴死,他当即就从凌云台上跃了下去?
我不懂。我不懂他们之间的感情,为什么,要极端成这个样子。
萧惜遇在抚摸我的脸,他一脸的疼惜,我睫毛狠颤,抬手抓住他指尖,我唇齿凌乱,几乎不能言语,“为,为什么…”
我只说得出这三个字。
萧惜遇拥着我的身子,他以自己的额头,来温暖我的,他轻轻地说,“他把我娘亲的身体割裂了,是因为…这样,她就不会转世。”
“她不会成为别人。”
“她不会再世为人。”
“她永远,永远,都只能是他风华储君的,妻子。”
“生是,死也是。”
【262】警告
风华储君和碧落公主的故事,看得我沉默了好久,心底一直都空空荡荡的。
萧惜遇看着我脸色苍白,少不了要哄我,可他哄的那些话,我越听就越是难过。
以前的我,也许幼稚,但如今我好歹是一个有身孕的人了,自然不会再小姑娘兮兮的伤春悲秋,感时花溅泪了。可是,风华和碧落之间的感情,实在是太过极端,太过凛冽了。我睡不着,任凭萧惜遇的怀抱有多温暖,有多柔软,有多让人安心,我都睡不着觉。
更何况,我心底还惦记着一桩事。
我在萧惜遇的怀里老老实实地趴了一会儿,然后支起脑袋,看着他那张漂亮得人神共愤的脸。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手,以指尖描摹着他俊脸的轮廓。
我一边描摹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和他的唇,一边喃喃地说,“你长得挺像碧落公主,可,好像又像风华储君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