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废话。

比如说,“你不肯跟着魏凌辞去大魏,其实也不见得全是为了萧惜遇,不是吗?”

比如说,“你怕把战火也引到魏国,你想让他完好无缺的,不是吗?”

诸如此类的废话,祁清殇说了很多,这简直,有些不像是平日里总是阴沉着一张脸,大半天都不肯说一个字的他了。

只是,不管他说什么话,我都没有表情,一张脸绷着,无喜无悲,根本就没有情绪似的。

次数多了,祁清殇许是觉得没意思了,就嗓音低低地嗤了一声。

“你真当我是闲的?”

“若不是那会儿,你拦着不许我出手,也是因为怕他见了血,会伤了我,我才不要跟你说这许多。”

丢下这几句,他起身走远了。

我垂了垂眼睫。

我就知道,我那时候看起来完全是在维护魏凌辞的动作,他是看懂了的。

否则,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把阳春雪放下。

一路就这么我低落他不时找话地度过着,等到西祁国都在望时,扮了几日小哑巴的我,终于开口了。

我嗓音沙哑地说,“萧惜遇在哪儿?”

经历了魏凌辞事件,祁清殇丝毫都不意外我要么不开口,要么一开口就提萧惜遇这个秉性,他看我一眼,十分干脆地说,“被萧安救走了。”

我皱了皱眉,这已经是旧新闻了。我说,“你还没查到吗?”

他也皱眉毛,“我查他做什么?”

我抿了抿嘴唇,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他凤眼一扫,就洞悉了我的想法,他勾嘴角,清冷地笑,“我之所以把你劫回来,可不是为了他。”

我二话不说,翻身就要下马。

祁清殇眉尖一蹙,抬手按住我身子,一开口,语气有些急,“你做什么?如今满京都,可都贴着通缉你的告示!”

我先是一怔,然后抬手去掰他的手,冷冷地说,“通缉我?陛下龙体快撑不住了吗?”

祁清殇另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就揪住了我,他将我提上马,在他身前固定好了,猛然夹了一下马腹,调转方向朝一条幽深小径疾驰的同时,他似嘲讽,又似调侃地说。

“抓到奸人宋青柠者,赏黄金万两,加官进爵,你说,他撑不撑得住呢?”

祁清殇的这句话,让我震了一震。

下一秒,我顿时就明白了,西祁国主他撑不撑得住,已然不再是最重要的讯息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如今的我,不再是青柠公主,连场面上的,都不再是了。

我是奸人宋青柠了。

挺好。我扯扯嘴角,告诉自己,我终于,能顶着自己的名字活了。

********

我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是十分配合地跟着祁清殇,进了上一次他软禁我的那座宅院。

眼见我如此乖觉,他忍不住挑眉冷嗤,“不急着去找萧惜遇了?”

他言语间有讽刺,也有酸意,这么一个男人,就是爱故意拿话刺痛别人,也刺痛自己。

我没心情和他斗嘴皮子上的工夫,索性开门见山地说,“机不可失,你不可能没有动作的。说吧,我能做什么?”

祁清殇微怔,下一瞬,嗤笑的神色缓缓敛住,他眸瞳凝重地盯着我,一字一顿,“我抢你父皇江山…你不恨我?”

我看着他,十分精准地说,“祁青柠恨不恨你,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凡是伤害萧惜遇的,我都不能饶过。”

祁清殇凤眸微缩,死死地凝视着我。

我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提醒他,“机不可失。”

他不说话。

我加了一句,“即便你不反,总有人会反的。”

我没说错。

就在我们刚刚回到西祁国都第二日,有人反了。

是刑部尚书大人。

没错,就是那个上次在狩猎场上,儿子着实为他丢了一大把脸的刑部尚书大人,崔尚光。

他会造反,我并不惊诧,一来,这个人能那么急功近利地培养自己的儿子,说明他对权力是有着很狂热的追求的,二来,就是我父皇奢/靡的后宫生活,对天下不少男人都是一个诱/惑吧。

只要是西祁的人,就没有一个不知道,我父皇刚刚网罗了一大批绝色,还没来得及一一享用,就离奇地病倒了。

他病得太医院所有医术高明的医者都束手无策。他病得臣子原本就蠢蠢欲动的不臣之心,顿时就由自己暗暗想一想,变成实际行动了。

崔尚光能混到刑部尚书那个位置,说明这个人也是有些手腕的,两军交战的时候,祁清殇带着我躲在暗处看了,崔尚光一方的人,居然也挺多。

甚至还有一些,是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官员。

祁清殇和我一样穿了一袭黑衣,隐在暗处,嘴角微勾地看着。

我看了看他,低低地骂,“狐狸。”

崔尚光的人和御林军缠斗在一起的时候,祁清殇趁乱带我离开,拎着我的身子御风而行时,他垂眼睨我一下,“你骂我?”

我是在骂他。

难怪他一直沉稳不动。他是要让其他拥有不臣之心的人先冲上去做炮灰,自己最后再出马。

我没说话,可我的眼神,我心底在想什么,他似乎总是能看懂的。他瞥了我一眼,难得穿一次的黑衣,衬得那张脸愈发地像是斧凿刀刻般完美,他冷冷地说,“别看我是西祁的战神,你父皇他,可是从来都不准我带兵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他不是不想反,他是…他是手下人手不够!

其实也是,我父皇会防他,我父皇当然会防他。他有那么高的功勋,他有那么高的地位,若说是谁会造反了,最有嫌疑的,恐怕就是他。

想到堂堂靖王爷居然会有人手不够的窘境,我不由地觉得好笑,咧了咧嘴角,故意气他,“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祁青柠,自己甘愿做一辈子被人压制的王爷呢。”

祁清殇神色一怔,眸中泛过一丝痛色,下一秒,他嗤了一声,“她已经死了。”

我看看他,嘴巴一动,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他说,“我如今最要紧的事,是护好你,只要你不死,万事就都好说。”

他说的万事,我不清楚具体都包括什么。

但他说这句话时,神色信誓旦旦的,就像是,抱着某种渺茫的期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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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尚光和御林军的厮杀,是一场恶战。我跟着祁清殇溜去皇宫门口看过,那里血流成河。

可是,是的,可是,崔尚光依旧没能把皇宫攻下。

为什么?

因为那个古怪的国师,在叛军即将攻下城池时,出现了。

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计略,轻而易举地就破了崔尚光这一方引以为傲的阵法,原本几乎势如破竹的叛军,一夜之间,损失惨重。

国师的出现,瞬间就扭转了局势,我盯着那个面具覆脸的男人死死地看时,祁清殇也在低低冷哼。

他说,“妖人。”

他确实是妖人,这我清楚,可关键是,“咱们…怎么才能打过他?”

祁清殇转眼看我,凤眼一挑,“得找到他的弱点。”

我嘴角一抽,“你这话等于没说。”

那个国师本就古怪,弱点哪是那么好找的,隔着老远的距离,我隐约也就只能看到他一袭古怪袍服立在城楼上面,镇定自若地指挥着身后的兵士该如何攻击和抵御,他那么气定神闲,像是根本就不把城楼下面这些叛军放在眼底似的。

我想了想,也是,他是亡魂。

他是我不知道哪一世杀死的所有人积聚起来的亡魂转世而生的人,他当然对生死有着一种近乎变态的狂热。

那么…魂有弱点吗?

我正盯着他若有所思地思量着,夜风拂过,刮来新鲜血液的腥气,我眉毛一皱,突然之间肚子里就翻江倒海般地翻涌了起来,只觉得是想要呕吐。

“怎么?”祁清殇瞥我一眼,见我面色有异,他眉尖微蹙。

我拍着胸口,呕意越来越浓郁,死活说不出话。

他抿唇,抬手拎我衣领,携我隐入夜色。

【256】国将不国

说来也真是奇怪,离那个血腥气浓郁的地方远了,我胸腹之中那股子强烈的呕吐之意,总算是被压下去了一些。

等到祁清殇带着我回到那座宅院之后,我瞬间就又恢复成先前生龙活虎安然无恙的模样了。

祁清殇眼神有些古怪地看了看我,他犹豫了几犹豫,末了,说,“要不要找个医者回来看看?”

我当即就摆手加摇头,“我现在可是价值万两黄金的人,能随随便便给人看吗?不要。”

他眼眸一缩,像是要恼,我没敢给他时间恼,拔腿就往我住的房间蹿去了。

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太多。

我以为,我是真的因为那股子难闻的血腥气味,所以才会那么想要呕吐的。

*******

我被西祁全国范围内通缉,可祁清殇没有,按道理来说,刑部尚书大人崔尚光造反了,作为西祁有且仅有一个的王爷,祁清殇势必是应该去镇/压他的。

可是没有。祁清殇没去镇/压他。

也没人给祁清殇下达命令,让他去镇/压他。

关于这件事,我有些不解。后来还是猛然间想到了祁清殇那句我父皇严禁他带兵的话,我才明白过来,哦,哦,我父皇是不敢用他。

他怕祁清殇领了兵,突然就临阵倒戈。

正值战乱,战神祁清殇却没有被启用,正值战乱,全国范围内捉拿我的事情,却依旧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么一来,他是闲的,我是得躲,于是两个人没少在一个院子里大眼对小眼。

祁清殇很闲,日日下棋练剑,外面打成怎样,他像是都不操心似的。只是在某一天对我说了句,他把皇后娘娘还有我母妃她们都安置好了,之后,再没听他提过任何有关战事的事情。

其实那场仗,我也不是太关心。

我说过,欺负萧惜遇的人,我饶不了,可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一定就要我亲力亲为地,挤得头破血流地,去亲自教训那个欺负他的人。

别人替我教训,也是一样的。

皇城内的叛乱,说起来死了不少的人,可是并没有过多地波及到百姓的生活,大家充其量不过是在路上碰到时,忧心忡忡地抬头看了看天色,一语双关地说一句,“咱们西祁啊,怕是要变天了”,其他的,倒没听说有叛军或者御林军杀害百姓的。

当然,也没有百姓伸长了脖子要加入叛军或者御林军的。

总之,西祁的这场内乱,来得很仓促,很慌张,令人猝不及防的同时,也让人觉得…它真像是一个笑话。

而所有和这个笑话无关的人,所有再怎么伸长了脖子也和龙椅无缘的人,索性就作壁上观,认真看戏了。

我就是那群看戏的货的其中一员。

可距离我不远处那个练剑的绯衣男人,他不该也像我这么不思进取的。

觑着祁清殇练剑的间歇,我问他,“萧惜遇还是没有消息吗?”

他低头谨慎地用锦帕擦拭着阳春雪,头也未抬,轻“嗯”了一声。

我说,“我什么时候能出去找他?”

祁清殇依旧没抬头,依旧毒舌,他淡淡地说,“等你易容的本事练好了吧。”

我脸颊腾地烧灼了起来。

他说的这句话,是有典故的。

我住进这座宅院的第一日,就急着出门找鱼鱼,可无奈满街都贴满了我的画像,我不得不掩饰一下,却不想,我往脸上涂了几把,就涂成了一个猴屁股。

猴屁股也便罢了,丑没关系,要紧的是,我过敏了。

脸上长了细细密密的一层小疹子,着实花费了好几日的时间才褪下去,从此,我再不敢随便往脸上抹。

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有关萧惜遇的消息,我唯有从祁清殇那里获得。

可他万年都是那一句,“没消息。”

只有这三个字。

我就是再蠢,也知道他是在敷衍我,我恨得直牙痒痒。

又一日,眼瞅着祁清殇急急地回靖王府了,似乎是有事,我瞅准机会敲昏了那两个伺候我的丫鬟,找了一件半旧的男装套在身上,又踱去厨间寻了把锅底灰胡乱抹在脸上,将梳好的头发抓了抓,我对自己这副落魄少年的形象很是满意,偷偷从后院墙头翻过去,也出门了。

这一出门,我才知道,不过是几日间,西祁,确实是变天了。

那个国师,对,就那个老拿一张面具挡着脸,还穿奇奇怪怪袍服的国师,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取我父皇而代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