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辞不肯见我,但我可以去见他。他对我那么好,我坚信,我撒一撒娇,我缠一缠他,他势必会原谅我的。
我下了床,抻了抻身上睡皱了的衣服,朝那只小猴子招了招手,“走,跟我去见你主人。”
小猴子看看我,又转头看了看被我搁在床榻上的画板,它有些犹疑,呲牙咧嘴地朝着我“吱”了一声,但是它站着没动。
我叹了口气,它到底是不认识我,不肯和我亲近。不肯就不肯,我举步往外走。
我没料到,等我打开了房门,就看到,我的门前,赫然立着两个持剑的男人,其中有一个,我还认识。
是上次那个把我从祁清殇的府邸里弄出来,并且帮我和魏凌辞化解矛盾的纪远。
纪远看到了我,一点儿都不惊讶,像是早早就知道我在这间房间里面似的,他朝我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复杂,他说,“殿下嘱咐了,公主若是无事,还是不要出这间房间的好。”
我看着纪远,表情平静,语气却坚决,“我要见他。”
“殿下在忙。”
纪远连想都没有想,直接脱口而出,“他不会见您的。”
我咬了咬嘴唇,然后一言不发,拔腿就要往外冲,纪远却是早就料到了我会这么做似的,他手臂一伸,剑鞘横在我的面前。
“属下不想和您动手,公主殿下。”
我气恼地咬着嘴唇,瞪着他的脸,“你根本就没有去通报,怎么知道他不愿见我?”
纪远笑,笑得却略带几分讽意,“我家殿下为何不见公主,公主自己还不清楚吗?”
纪远的笑,纪远的话,统统都像是一根针,直接就戳到我的痛脚上面去了。他说得我有些站不住,一张脸腾地涨红了起来的同时,我几乎是难以掩饰地就落荒而逃了。
*********
整整一日间,魏凌辞不肯见我,纪远就守在我的房门外。
我吃东西,我去厕所,统统都是有一个小丫鬟跟着的。
那丫鬟年纪虽小,可是一看就是练家子,我是练武的,能感觉到她的内力比我的还深厚,也就是说,我打不过她。
我表示有些无奈。
魏凌辞说来也真是闹孩子脾气,他不许我出门,可是自己又不肯见我,就这么把我晾着。
我实在是闲得发慌,想跑,一来是不一定能跑得掉,二来,就是势必会惹魏凌辞不开心了。
他原本就没原谅我,我不想再惹他不开心,于是,我只好心急如焚地老实呆着。
万幸,身边还有那只小猴子。
一整天相处下来,它终于不那么怕我和排斥我了,在征求了门神纪远的同意之后,我抱着它跃上了房顶,看星星。
看星星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从景阳那里听来的风华储君和番邦公主的故事,想着想着,我就出了神。
我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着怀里小猴子的脑袋,嘴里喃喃地说,“他那么喜欢她,却又亲手毁了她,你说…他该有多难过啊…”
小猴子当然不会理我。
夜风寂静,夜风微凉,拂过我的脸。
我很是认真地抬眼在星空之中寻觅着,“诶,你说,人死了之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小猴子当然不会理我。
没有回应的自言自语,让我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极了,我很快很快地笑了一下,脸依旧是仰着,眼睛依旧是盯着夜空,我很轻很轻地说了句。
“我若是死了,也会变成星星吗?”
我的话音刚落,这一次,周围不再那么寂静了。
有回应了。
一只修长而又温热的手,几乎是恼怒至极地,狠狠攥上了我的手腕。
我愕然回头,就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交织着颓败、恼怒、思念、愤恨的俊脸。
是魏凌辞。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也爬到了房顶上来。我知道的是,他攥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很用力,很用力,像是生怕我会突然消失一般。
眼看着他看向我的眼神炽热而又痛苦,我眼眶一酸,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怀里的小猴子丢到了一边,不管不顾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做出这个投怀送抱姿势的那一刻,我就在心底想好了,没关系,没关系,就算他推开我,就算他再把我摔出去,就算他还是不和我说话,也没关系。
我已然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魏凌辞的反应,居然比我还要激动——他像是等这个拥抱等了许久似的,我刚扑过去,他就展开了手臂,紧紧地,也狠狠地,将我拥在了自己的怀里。
我趴在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久违了的熟悉气息,眼眶顿时就酸胀得要死。
魏凌辞紧紧地箍着我的身子,他在我的头顶恨恨地说,“你才多大?不许张嘴闭嘴就是死!”
我不说话,趴在他的胸前抽鼻子。
他不依,伸手来扳我脸,眼神里又恼又气,“你都要毁在他手里了,还想着他难不难过,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我得有多难过?”
我抽噎着,我看着他的脸,怔怔地想,我什么时候说我和萧惜遇的事了?
我还没想明白,魏凌辞就又出声了,他很生气地瞪着我,很生气地说,“还有你嫁给他的事!我若是不来你们西祁找你,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准备瞒我一辈子?!”
他骂我骂得很凶,我都有些一愣一愣的了,可是等下一瞬,我反应过来了——魏凌辞他,他骂我了?!
他骂我了。
他骂我了。
他终于跟我说话了。
他肯骂我,他肯跟我说话,就说明他不那么生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简直比得到了什么绝世稀奇的宝物都要高兴,我一把扳住他的胳膊,有些急切地说,“我,我那也是事出突然,我,我没想瞒你的!”
魏凌辞恼,“没想瞒我?你还觉得嫁给他挺光荣是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你还嫁他?!”
“我——”
“我什么我?你要真觉得抱歉,那就休了他!”
几番对话下来,我算是明白了,我是说什么错什么。
我咬咬嘴唇,我不说话了。
可魏凌辞不依,他开始摇我胳膊,他的眉眼间还是恼色,那副德行却已经恢复以前的小孩子气了。
他绷着那张俊朗的面孔,气哄哄地说,“你休了他!”
我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魏凌辞恼,摇晃我胳膊的动作顿时加剧,“我很生气的!”
我不得不撩起眼皮,我看看他,我气势很弱地说,“我,我知道…”
“那你休了他!你休了他,我就不生气了!”
我咽了口口水,觉得喉咙又干又疼,我说不出话。
我那个尴尬垂眼间,魏凌辞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把匕首,比着自己的脖子,他凶神恶煞地对我说,“你休不休他?”
我抬眼就瞅见他那副抓到老公包/养情/妇似的烈妇模样了,我很崩溃地抬手就去抓那把匕首,“你闹什么?快放下!”
他往后退,躲开我的手的同时,还在追问,“你休不休他?”
我皱起眉毛,“你能不能成熟点儿?”
“我不!”他还在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加强着自己的语气,“你不休他,我,我就死给你看!”
我无奈了,刚想说话,却见他身子陡然踩了空,一脚就往房下趔趄下去了。
我没犹豫,飞身就去抓他,俩人跌落的趋势太过剧烈,我完全没有着脚的地方,只好认命往下掉。
我俩往地上落的一路上,他还在问我休不休他。
“嘭”的一声摔在地上,魏凌辞疼得呲牙咧嘴的,他翻身就压住了我,恶狠狠的,“你这女人,嘴巴这么严是要气死我啊?!”
我还是没说话。
我撇开了脸,装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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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魏凌辞上药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我。气鼓鼓的。
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只好通红着一张脸,死死地低着脑袋,认真扮演我的小护士形象。
可是魏凌辞不允许我无视他,他伸过一只手,纨绔子弟似的挑起我的下巴,气哄哄地说,“你变心了。你不爱我了。”
我心尖一颤,手里的纱布险些被系成死结。
魏凌辞却完全没看出我的无措似的,他依旧扣着我的下颌,依旧气哄哄地说,“以前就算是我和萧惜遇对着掐,你也总是护着我的,可如今,可如今你连哄我都不愿哄了!”
被他那么看着,被他用这么幼稚单纯的字句谴责着,我顿时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我舔舔嘴唇,硬着头皮说,“我,我已经和他成婚了,我…我不想耽误你的。”
我说这话,是事实,可大约也正是因为它是事实,所以魏凌辞不爱听,他抬手三下五除二地就将手臂上的纱布扯了开,蛮横地命令,“再绑!”
那一晚,我不知道绑了多少次纱布,每次都是我刚刚绑好了,魏凌辞劈手就扯了开,让我再绑。
我早说过,他的心性很不成熟,几乎就像是一个孩子。那一晚,他就用这么幼稚的手法,惩罚着我,也惩罚着他自己。
我不知道绑了有多少次,手都几乎要麻木了,他的手臂一直那么放着,势必也不会好受。可他就是不肯放弃。
到了最后,我撑不住了,我趴在他的手臂上,眼皮打架了片刻,昏昏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魏凌辞问我,“就算我杀了自己,你也不愿离开他,是吗?”
我“唔”了一声。脑袋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他默了默,然后说,“就算明知道他会杀了你,你也不愿离开他,是吗?”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我的神智稍稍被唤回来了一些,我这次不再是无意识的反应了,我“嗯”了一声。
他又是片刻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不再说话了,准备再次睡过去的时候,听到他用一种特别特别气恼、特别特别不甘心的语气说,“你放心吧!他被救出来了。”
我身子一震,睁开了眼。
他脑袋朝我的脊背趴过来,喃喃的,呓语的,叹息一般的,呢喃出一句话。
“…我真讨厌他。”
【253】离开
萧惜遇是被我未曾想到的一个人救出来的。
没错,是萧安。
我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他那么自发自觉地愿意被人抓去天牢,是为了什么。
他是主动羊入虎口,然后将萧安的人从暗处引出来,让他不得不去和我父皇,对抗。
他想要的,是他们斗,是他们两败俱伤。
而萧惜遇也确实赌赢了。
萧如烟被关在天牢里那么久,萧安都没有大费周折地去救她,萧惜遇不过是关进天牢里几日,萧安立马就坐不住了。
魏凌辞说,萧安费了好大的气力,折损了数百个宁城死士,将萧惜遇和萧如烟从天牢里救了出来,就连他自己,好像都受伤了。
萧安会如此不惜代价地救萧惜遇,假使以前我不明白的话,现在却是什么都明白了。
我问魏凌辞,“他们从天牢逃走之后,去哪儿了?”
魏凌辞阴沉着那张脸,“不知道。”
我摸摸鼻子,知道自己又惹恼他了。
魏凌辞不肯对我说萧惜遇去哪儿了,我也没办法,我被他的人看得严严实实,想要打听萧惜遇的消息,纯属是妄想。
又在那个客栈住了一日,我正坐在凳子上思考萧惜遇知不知道来这里找我时,魏凌辞从外面走进来了。
他的俊脸阴沉沉的,走过来,拉住我,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我先是一怔,下一秒,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觉得他不对劲儿,我伸手扳住桌子腿儿,拖着不肯向前。
魏凌辞转眼瞪我,“松手!”
我昂起下巴,“去哪儿?”
他扬了扬一边眉毛,有些恼,“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