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惜遇说,“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陈瑶华那个母妃对我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宁城对我的防备,不是那一天才突然有的。在我长大的这么多年里,我的日常饮食,我的衣饰用具,里面没有一样,不是经过悉心‘照料’的。”
“我的身体里,我的骨血里,早就埋下了不知道多少便于宁城控制我的东西。”
“可以说,虽然我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同你说话,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我突然间就死了。”
“毕竟,我的命,就攥在宁城城主的手里呢。”
我张了张嘴,我看着他,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萧惜遇终于转过了脸,他眉目深深地看着我,他一字一顿地说,“如今,你知道宁城为什么,要敌对你了?”
我知道了。我,我把宁城城主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冷翠是自小只和我贴心的,你知道冷翠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了?”
我知道了。我,我和萧惜遇在一起,会惹得宁城对他不满,冷翠要我离开萧惜遇身边,的确只是在忠心护主的。
可,可,我张了张嘴,我看着萧惜遇的脸,我有些脸色惨白地说,“他,他下的巫蛊,是什么东西?”
萧惜遇笑了一下,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心脏一抽,“不知道?你,你怎么会不知道?!”
他还是笑,笑容云淡风轻的,“我父亲处心积虑地想要控制我,他下的巫蛊,会是寻常的东西吗?就比如说,一种毒好辨别,但若是许多毒都掺到一起去了,还那么好区分吗?”
我觉得自己像是被闷棍狠狠敲了一下,我呆了呆,下一秒,我张嘴就不死心地问,“那景阳神医呢?他,他是神医,他不会不知道的!”
萧惜遇突然敛住了笑,他盯着我的眼,他一脸认真地说,“他也不知道。至少,目前还是不知道的。”
我彻底僵了。
他看着我,他一点一点逼近了我的脸,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掌,他轻轻地说,“你在害怕么?”
“我,我怕什么?”我不怕,可,可我怎么心疼得,像是被刀扎了?
“你的手在抖。”他轻轻地提醒我。
“我,我冷。”我的舌头都在打结了。
“你哭了。”
他亲了亲我的耳朵,他搂住我的身子,他的嘴唇凑近我的耳畔,嗓音喑哑地说,“你怕我死么?”
【167】我等你爱上我呢
萧惜遇说笑了,这良辰美景的,我,我怎么会哭啊。
我想要反驳他,于是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正要张嘴对他说“谁哭了?你不要乱说啊”的时候,我的掌心,触碰到了一片湿湿的水意,那片水意,冰凉冰凉的。累
是眼泪。
那一霎,我心尖一颤,我浑身一僵。
我,我哭了。
我,我什么时候哭起来的?!
萧惜遇问我,我怕他死么。这问题,这问题,就更加荒谬了。
他,他好好儿的,他怎么会死呢?
我呆呆愣愣了好半晌,然后终于回过了神来,我偏了偏脸,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要笑,可好像有点儿调动不起嘴角的肌肉,于是我近乎空洞地咧了咧嘴巴,我嗓音发颤地说,“你乱,乱说什么呢?”
他不说话,他就那么安静地、执拗地、不发一言地、看着我。
他那张脸,漂亮极了,他那双眼,澄澈极了。漆黑夜幕中的繁星明亮而又闪烁,星光洒落下来,洒上他的脸,他美得简直像是误入人间的神祇。
看着他那副样子,我的喉咙,就莫名其妙地更加发紧了,我的眼眶开始发涩发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蓄势待发,随时要喷涌而出似的。
我觉得好丢脸,我觉得好奇怪,我怔怔地想着,我自己,我自己怎么都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情绪了呢?闷
我怔怔地看着萧惜遇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我突然觉得,心底好难过。
眼眶一涨,我立刻抬起了手,我近乎慌张无措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不敢再看他,我也不敢让他再看我,我的眼泪染湿了眼眶,染湿了脸颊,染湿了指缝,我就那么掩耳盗铃似的捂着自己的脸,莫名其妙地哭起来了。
我自己,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在哭什么。
可是眼泪好汹涌,好澎湃,它们像是疯了似的,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我把脸埋在双掌里,我死死地压制住啜泣的声音,我哭得浑身直发抖,最后,萧惜遇展开了手臂,将我揽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胸口很暖和,他用下巴,轻轻地蹭着我的发顶,他有些叹息,又有些高兴地说,“你,你哭这么厉害,要吓坏我吗?”
我揪着他的衣服,我没说话,我还在哭。
他就一下子将我给抱紧了。
他把嘴唇凑到我的耳畔,低低地说,“你,你别哭了。我,我只是被人下了蛊而已,并不是说一定就要死啊。”
这话丝毫没起到安慰的效果,反倒把我招得更加来劲儿了,我哭得抽抽搭搭的,很快就把他胸口的衣服给晕湿了。
他拍了拍我的背,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地说,“我,我在你心目中,就有那么笨吗?”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紧了紧我的腰,有些失笑地说,“我被人下了蛊,是日积月累的事情,防不胜防的。可,可我会想办法,找解救的法子的啊…”
我还是没说话。
可我先前那股子不要命的哭泣架势,终于渐渐地有所收敛了。
他拥着我的身子,他将脸枕在我的肩膀上面,他有些信誓旦旦,又有些喃喃地说,“我还有好多要做的事,都没有做呢,我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呢…”
他这个死字,又惹得我的身子颤了一下,他察觉到,立刻就将我抱得更加紧了,他将脸埋进我的肩窝里,他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更低,更哑,更恍若起誓了。
他喃喃地说,“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我还没让她喜欢上我呢,我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掉呢?”
这一句,突然之间像是一道惊雷,直直劈在了我的脑袋上。我突然间神智回转了过来,我不再哭了,我一把从萧惜遇的怀里挣了出来,我红着一双眼睛,我凶巴巴地瞪着他的脸,我几乎有些蛮不讲理了,我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拳头,瞪大眼睛,朝他低低地吼着,“对!你死,你死试试!只要你敢死的,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你的!”
我的这些话,我的凶巴巴,我通红通红的眼睛,和我话语里根本就掩饰不了的紧张,和威胁,让萧惜遇顿时就怔住了。
他怔了好久好久,他看了我好久好久,末了,他突然就灿若春华地笑了。
他那个笑容,简直像是天神般俊美,晃得我的眼睛几乎都要恍惚了。
他伸过手来,他摸了摸我的额发,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一脸宠溺地望着我。他突然逼近了身子来,嘴巴贴上我的嘴巴,深深地吮了一下。
唇齿交缠时,他低低地说,“我不会死的。”
他伸出手,他搂住我的腰,他的嘴唇一直衔着我的,他喃喃地发誓,“我等你爱上我呢。”
他这一句话,像是有魔力似的,直直冲进我心里去了。
那一夜,我和萧惜遇在篝火旁坐了整整一晚上,先开始,我是抱着自己的双腿,和他并肩坐着的,可是到了后来,困意弥漫了上来,寒意也弥漫了上来,我不由自主地,就钻进他的怀里去了。
我记得,我临睡着之前,好像揪着他的胳膊。我喃喃地问他,“你不是萧家的孩子,那,你叫什么呢?”
他默了默,半晌后说,“惜遇是我的名字,只是,我不姓萧罢了。”
我皱了皱眉毛,我说,“好多人都叫你惜遇啊,我,我叫你小…小鱼鱼好吗?”
他想了想,他笑了笑,他说,“好啊。”
“只许我一个人叫哦。”
“好。”
“只要我还这么叫着你,你就不许死哦。”
“嗯。”他亲了亲我的额发,“好的。
【168】不争
接下来的路途上,我就让萧惜遇抱着我了。不仅如此,我还每隔一小段时间,就要转过脸去看看他。
看到他在笑,我就也笑。
看到他在蹙眉毛,我还是笑。
看到他在盯着前方的道路,我依旧是笑。
我想,真好,他还活着。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我那么怕他死掉。累
三日后,我们终于进了西祁的国境。刚刚踏上西祁的国土那一日,就有我父皇安排好的侍卫在迎接,为了确保不把我的身子拖得也垮掉,我不再和萧惜遇共乘一骑,下了马,钻进了他们备好的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往西祁国都赶。
风尘仆仆地进了西祁的国都,风尘仆仆地进了西祁的皇宫,我来不及回自己的跫音殿换衣服了,马不停蹄地就往我母妃的媚华宫赶。
而萧惜遇,他去了自己先前暂住的听雪殿,更衣沐浴,去觐见我的父皇。
到了媚华宫,我就看到,先前那个珠圆玉润、秀色倾城的女人,如今正躺在床榻之上,她果然形容憔悴,一看就是被病痛折磨了许久。
我喃喃地唤了一声母妃,我朝她走过去,我眼眶发涨发涩,蹲在她的床榻旁,握住了她那只瘦弱的手,我带着哭腔说,“母妃,柠柠,柠柠回来了…”
她撩开了眼皮,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竟然像是耗费了她不少的力气,她的眸子里原本全是漠然,在看到蹲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我的时候,眼睛顿时一亮。闷
我抓紧了她的手,我一开口,嗓音都在颤,我是发自内心地觉得着急,“母妃,母妃这是怎么了?御医呢,御医没来给母妃诊病吗?”一边说着,我转头就要训斥守在一旁的婢女,却被母妃拽住了手。
她朝我很是温柔地笑了一下,她一开口,嗓音虚弱极了,她轻轻地说,“母妃无事,母妃不过是…咳咳,感染了风寒罢了…”
我不信,“感染风寒哪有这么严重?!母妃您别拖,不管是大病小病都拖不起的!”
我很坚持地要起身,我要教训教训那群伺候主子不利的宫人,可是再一次的,我的手被我母妃扯住了。
她不让我走。
她还朝我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让我把那些宫女们先赶出她的寝殿去。
我怔了怔,下一秒,我回了神,我起了身,我冷着一张脸对那些诚惶诚恐的宫女们说,“你们先退下。”
宫女们鱼贯退出,我走回母妃的床榻前,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她咳了两声,有些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了一丝异常的红晕,她紧了紧我的手指,轻轻地说,“不,不怪他们的…是母妃自己,自己不肯吃药的…”
我一惊,我怔怔愣愣地看着她。
她看了我一眼,立马垂下眼睫,一脸做错事情了故而特别不好意思的神色,“你,你父皇送来的所有补品,我,我都命人偷偷倒了…我,我一直熬着不肯吃药…所以,所以这才不见好…”
我这次不愣了,我恼了,我几乎有些目瞪口呆地瞪着她,“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其实还有一句话想要冲口而出呢,您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难不成是害怕吃药吗?
我的恼怒,让我母妃的不好意思顿时就更加浓郁了,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特别特别小心翼翼地说,“我,我以为我病了,柠儿就能…就能从魏国,回来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是小心翼翼的,声音是越来越低的,到了“回来了”那三个字时,几乎听不清了。可我,我的心脏,仍旧像是被狠狠地敲了一下。
她,她是想要用自己的病情,逼得我父皇把我弄回国?!
陡然间明白了这个女人是在做什么,我禁不住有些神志恍惚,我怔怔的,就没有说话。
她却以为我是在生气,就捏了捏我的手指,虚弱不堪地说,“自打你走后啊,母妃,母妃这夜夜,都噩梦不断的…你,你以前性子淡漠,连母妃都不怎么亲热的,可,可自打病了一场之后,眼看肯和母妃走得近了,母妃,母妃如何能放心,你一个小姑娘家,咳咳…你一个小姑娘家的,跑去魏国?”
她的话,让我本来就有些酸涩的眼眶,顿时更加不适了。
我明白,我明白了。
以前的祁青柠,当然对她不大亲热,她不过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她唯一的意义和价值,不过是帮她父皇巩固皇位而已。可是自打我穿过来之后,在前世失去了至亲的我,自然而然地想要从她和小雨小晚身上取暖,却没想到,这个宠冠六宫的女人,居然也从我的身上,汲取到了暖意啊…
突然明白了这一点,我有些动容,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喃喃地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母妃。我不走了。您听话,我喂您吃药吧?吃完药您就能好起来了!”
她抓着我的手,她看着我的脸,她笑了笑,眉眼间开心极了,她说,“嗯,母妃吃药…”
我起了身,我对宫女吩咐去御药房拿药,宫女高兴得几乎要哭了,“太好了太好了,主子可算肯吃药了!”话音刚落,忙不迭地就跑了。
喂我母妃吃药时,她突然对我说了句,“有件事情,柠儿还不知道吧?”
我喂她吃着药,就随口说,“什么?”
我母妃咳了一声,“小皇子他…他病了。”
我的动作顿了一顿。小皇子?
我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我帮他从树上摘过纸鸢以至于砸到萧惜遇身上去那次见到的小男孩?
我的弟弟,西祁国唯一一个皇子,祁青焕?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我母妃就眉眼凝重地盯着我,她的神色依旧带着病恙的虚弱,可是她的眉眼间坚定极了,她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不瞒你说,母妃装病啊,不,不仅仅是因为想你,更,更是怕你在魏国,会遭遇什么不测…”
我震了一下。
她抓住我的手,嗓音低低的,“当初是我拦不住你父皇,这才让你跟着萧惜遇走了,我,我原本就想把你弄回来,又赶上这小皇子一病啊,我就更着急了…”
她的手加了几分力气,她逼得我看着她的眼睛,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柠儿啊,母妃享的荣华富贵,已经足够多了,所以母妃不贪,母妃要的不多。”
“你大病一场之后,还能活过来,还能变得这么好,这么乖,母妃知足极了。所以啊,你,你能好好的就成,这比什么都重要了,咱,咳咳,咱不跟他们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