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久啊了一声,东门庆眼角扫了他一下,继续听那岛民道:“我们的人冲往海边时候有八十多个,回村时候却只剩下五六十人了,而且大多带伤。我们正想接应岛主去疗伤,没想到那群恶鬼竟然尾随在我们的人后面,拿着那管子砰砰砰乱放,当时村里就全乱了!再接着,就见那些恶鬼带领了一班人冲进来乱砍乱杀!似乎要将我们杀尽杀绝才甘心!当时好乱!真的好乱!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忽然间我看到了他们——”他往佐助处一指,道:“便带上我弟弟朝着他们的方向逃来。我们走的时候,背后还全是大哭大叫的声音。但我们也不敢多看,因为有恶鬼跟在我们后面呢!等我们上了船,看看离岸有些距离了,而且附近也没船只,这才松了口气,没想到就在这时,后面忽然砰砰砰响了起来,跟着我就一痛…”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悲从中来,对着他弟弟尸首的方向大哭:“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陈家村虽然和长岛屡有斗殴,他们关系虽然交恶但毕竟是不知多少年的邻居,相互间毕竟没去到这个幸存者所说的“恶鬼”那么决绝!而且现在经东门庆开谕至少陈家村这边已打算以商业贸易补充打鱼之不足,对长岛的敌意就更淡了,村长等听说老对手遭受如此劫数都忍不住叹息。
崔光南凑近了问东门庆道:“怎么办?”两颗眼珠却左右摆了一下。东门庆便知他是在提醒自己这伙来历不明的家伙十分厉害,能不和他们正面冲突最好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
于不辞颇为热心,但这时想:“听来这伙人不但有枪有炮,而且组织严密,行动有序,抢掠杀人极有经验,怕是海匪中的老手!我们广昌平的旧部里,无畏的人在石坛寨死得差不多了,我下辖的这些对打仗只能帮帮手,冲不了锋陷不了阵。新召来这些倒也悍勇,只是他们两村械斗的经验虽多,却没经历过海船枪炮的大阵仗,仓促之间未必能用!”看东门庆时,眼神便显得有些闪烁,缺乏信心。
东门庆心中亦另有一番算计,忽然新五郎派人来报道:“似乎有小船靠近,窥探我们的虚实!我们迎上去截击,他们不等我们靠近就跑了,朝长岛方向而去。”东门庆吃了一惊,道:“看来我们还没去救人,他们反而要来侵犯了!”
村长大惊失色道:“那可这么办?”
东门庆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要来,咱们就迎头和他们干一场!”
佐助颤声道:“可…可那是恶鬼啊…我们…我们恐怕…”
东门庆喝道:“没用的东西!什么恶鬼!他们也是人,不过却是一群西洋蛮子,长得丑陋如鬼而已!我们在南洋时也没少和他们斗过!大家就看谁的刀锋利,谁的炮火强,其它的没什么好怕的!”
陈家村和长岛的人是陡遇前所未见的西来强敌所以害怕,倒是广昌平的旧部尽管大多并非隶属于战斗部门,但因见的番鬼多了所以心中不慌。两岛村民见他们如此,又想王大官人见多识广,又是大明来的人物,所说多半有理,这才渐渐安定下来。
第一一九章 遇 之二
虽然天还没亮,但在那批不可知敌人的威胁下,整个陈家岛没人睡得着。村长请东门庆总领防务,东门庆连夜布置,让崔光南驾福致隆防海,小艇四出巡逻,让陈阿金率领村民将用不着的渔船收藏起来,以免开战时遭了池鱼之殃,又请村长组织本村青壮妇女,连夜将村口本有的一堵围墙加以修葺。
破晓以后,海风有渐渐增强的趋势,过了辰时,于不辞道:“现在的风力,极宜行船!”
东门庆问:“什么意思?”
于不辞道:“如果我是对方又有正面来犯的意思,说不定就会在这时进击。”
东门庆一拍大腿,道:“好!那咱们上福致隆布防!尽量把他们拦在海上,别让他们踏足陈家岛!”
后生们一听都感兴奋,陈阿金、李荣九也都恨不得早点遇上干它一场,好在舶主面前显显本事,于不辞却忧心忡忡。
东门庆等上了船,布列已毕,许久不见动静,众人正有些懈怠了,忽然瞭望手发出了警讯:“有船!有船!”
崔光南、于不辞都警惕起来,问东门庆怎么办,东门庆道:“大家准备!要真是那群偷袭长岛的海盗就干他娘的!”
陈阿金、李荣九等轰然领命,管帆的、管舵的、管橹的都各就各位,崔光南早传令搬出战具,陈阿金辅助他指挥众水手准备战斗。李荣久与新五郎、新六郎也各就位,准备接弦冲锋!
东门庆出海也有两年了,但说起来这却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指挥海战,上次遭遇陈六的战舰其实是他授权吴平指挥的。这时他取了一把鹅毛扇子在手,脸上浮着诸葛笑容以安下属,但握扇的手心却微微出汗,心想:“我不比吴平差,出海也不比吴平晚,吴平行,我应该不会有问题!”
“啊——”敌船进入普通水手的视野中时,陈阿金叫了出来:“没错,没错,是那艘船!我们昨晚见到的就是它!”
东门庆举目望去,果见海面上一前一后驶来两艘船,后面那艘是典型的中国式三桅商船,前面一艘则是西洋三桅船,长约七八丈,东门庆心想:“原来就是这样两艘小船!怕什么!”便下令进击。
这艘中国帆船在东海也算不了什么,那艘西洋三桅帆船在欧洲的船只中也不算小了,但和福致隆相比却大为逊色!这时海面上的风向大抵是向长岛方向而有所偏,风力也非甚大,东门庆的座船在于不辞的操作下向敌船直开,速度较快,对方这艘船以之字形向福致隆开来,速度较慢,但双方对开,相对速度便显得颇快。而且对面那两艘船的来势也不一样,西洋式帆船来得比较快,中国式帆船来得比较慢,过了一会,走在前面的西洋式帆船竟然偏了偏,船身一侧,偏了开去。
东门庆呆了一呆,心想:“他们见我们船比他们大,不敢迎战么?”
却听瞭望手传来急讯:远处又有一艘三桅帆船驶来了!又说了目测的船只大小。
崔光南惊道:“舶主!他们怕是要包抄我们!我们可别掉进他们的陷阱!”
东门庆哼了一声道:“这样小船,多来几艘也不怕!”想起当初吴平克陈六之法,便下命向那艘偏开了的西洋三桅帆船追去!
福致隆风向较顺,去得较快,但那艘三桅帆船却更灵活,一时追赶不到,东门庆又下令放炮,然于两船追逐之中,炮火要瞄准甚难,何况此刻福致隆上的炮手水平只是一般。
那艘华式三桅帆船本来在后,这时福致隆一偏,它却径朝前开似乎要冲到福致隆的后面去断其后路!
崔光南惊道:“舶主!小心它断我们的后路!”
“怕什么!”东门庆笑道:“分兵乃兵家大忌,他们两船小,我们的船大,竟然不思合兵一处,反而各自分开,这是取死之道!”
李荣久陈阿金听了连连颔首,都觉舶主深通兵法,所谋所虑大有道理!
忽听轰隆隆连响,炮弹落在离福致隆不远的水面上,却是那艘西洋帆船开始还击了!东门庆冷笑道:“要还手了么?这等火力,就是让他砸到我们船上也不怕!给我冲过去!打!”
这时崔光南指着远处海面叫道:“舶主!船!”
敌方第三艘船终于也进入了东门庆等的视野,果如瞭望手所说,这艘船也非甚大,远不如福致隆,陈阿金李荣久等见了便放心不少,心想对方船只虽然多些,但己方也有船大可恃!但东门庆见到这艘船后却整个人怔在那儿,崔光南见状忙问:“舶主,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东门庆被他一提,忽然大叫了一声跳了起来,吼道:“金狗号!金狗号!”
崔光南愕然道:“什么金狗号?”
东门庆咬牙切齿了一会,道:“没什么!”指着那艘西洋帆船道:“先把它吃了,再去灭金狗号!”
崔光南问:“舶主认得这艘船?”
东门庆哼了一声,道:“认得!当然认得!这群佛朗机畜生!我日日夜夜想念着他们呢!走!大伙儿给我上!荣久!阿金!待会一旦接弦不必留情!这帮畜生不是人!”
李荣久、陈阿金等欣然领命,崔光南却怀隐忧。那艘西洋帆船在海上窜来窜去,福致隆还没将它逮住,金狗号却已经逼近,东门庆指着靠近的金狗号叫道:“你既然敢来,我还怕你不成!”便命掉转火炮:“给我轰!”
金狗号却走得好生灵便,隆隆几声过后,炮弹全部落空,金狗号绕出一个漂亮的弧形,竟跑到福致隆的火炮无法触及的方位上去了!于不辞见到这等航术大吃一惊,心道:“对方是高手啊!”又想福致隆大,对方船小,小船比大船易掉头,在大小上已吃了亏!况且福致隆本是商船设计,对方这艘海盗船却一开始就准备用来冒险、劫掠的,在这一点上又吃了亏!想到这里于不辞害怕起来,觉得:“舶主此番,怕是失算了!”
这时两船越靠越近,偏偏方位不对,福致隆上仅有的几门火炮用不上,却又不曾接弦,李荣久新五郎等要冲上去又隔着海!
东门庆正感无奈时,崔光南叫道:“取手把铳!”
便有去把那十几把手把铳拿了出来。
这福致隆上的战具多是石坛寨的存货,那手把铳也是其中一种,此物前端铁身长二尺,柄长五尺,使用者以一手托铳柄,一手点燃火线,火线点燃后再将手回执铳柄,然后施放。这种火器元末明初便有,徐达曾以类似的武器克蒙古骑兵,在一百多年前也算是比较先进的利器,但到了今时今日却早已是被淘汰了的东西,东门庆见到尤其惊讶,不知道这些形状就像一根木棍前面安装了一根圆铁管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放!放!”崔光南叫了起来,虽然有十几个水手经过训练知道如何使用这东西,但手把铳威力毕竟太过有限,便是对人对马也未有弓弩之利,何况对船?
东门庆看得窝火,怒道:“还放什么放!快找别的东西!”
崔光南叫道:“对了!我们还有火箭!”便领人搬出一批火箭来,那火箭是以铁作筒,填以火药,将筒孔放斜,内中安箭,箭上涂毒,用急药作药线,点燃发射,能洞穿寸厚之木,就杀伤力而言不在火枪之下,可惜的是不能瞄准,所以只能针对大的目标,一排火箭点燃发射,或中其前,或中其后,或中其左右,都不是安放发射者所能预期。这一排火箭射去,竟然很幸运地落到对方船上,隐隐有人摔倒,或者曾伤得一二人。佐助见了叫道:“好啊!”
“好你个屁!”东门庆大怒道:“丢死人了!”
忽然轰隆一声,一颗炮弹落在左近,打坏了甲板,李荣九护主心切,叫道:“舶主!快进舱避避!”
东门庆大怒:“避避避!避个头!船要打沉了我们都得去喂鱼!来啊!转舵!什么也不管了,给我撞!我们的船比他们的船大,我就不信撞不过!”
东门庆这次总算发出了一个比较有用的指令,以船撞船,以大压小,本也是海战中一招厉害招数,可惜冲撞要考校的不但是两船的大小,还要考校两船的灵活。这时东门庆船上已有些混乱,虽然水手们在岛上时有过训练,但训练毕竟是训练,和实战完全是两码事,事到临头还是慌了手脚,有广昌平的旧部打底,虽然不至于将升帆弄成降帆,将舵转错了方位,但左右划橹力量不一、节奏不对,东门庆盯着金狗号指手画脚,指挥得也有些乱了!一个海浪打来,这艘大海船竟然无缘无故打了个转。
“哈哈哈哈——”
对面的海盗船爆发出一阵大笑,因为笑的人太多太大声,所以虽然隔着海也传来了一两声。东门庆甚至觉得听见了门多萨和加斯帕的声音,更是无名火起三千丈!不停叫道:“饭桶!饭桶!”
李荣久等被他这么一骂,大感耻辱,握紧了刀柄大叫:“冲过去!冲过去!”只等双方一接弦就要拼命!崔光南也呼喝着要众人齐心,好不容易将船弄直了向敌船冲去,敌船的驾驶员却是海战老手,轻轻松松便转了个方向避开,仍然以侧面对准了东门庆的座船,跟着又是一轮炮轰。
海上是轰隆隆,东门庆的船上则大叫着:“撞!撞!撞!”
可是海战之船,并非大的就一定占便宜,实际上战船大多较商船为小,金狗号前后都安有三角帆,故能横风行驶,而且其船虽小,却更易操纵,所以掉头来回、穿梭风浪都比福致隆更为灵活,崔光南呼喝指挥、于不辞倾尽全力,也没法让福致隆靠近对方,更别说进行强有力的撞击了。金狗号的火炮比福致隆的火炮强大得多,虽还不足以单凭炮火就将大福船型号的福致隆摧毁,但自东门庆以下全船水手的士气却都大受打击,这大海之上,对手竟然是可望不可及,福致隆虽然壮观,却被这只小得多了的金狗号耍得团团转,李荣久等空有一身的力量,但又哪里用得上?这时根本不用那两艘三桅帆船来助战包抄,光是金狗号就能对付福致隆有余!
“不行了不行了!”佐助几乎是哭了起来:“输定了!”
李荣久见到大怒:“哭什么!孬种!”就要杀了他,东门庆忙喝道:“住手!”但看看满船人都是一脸的茫然,心中也一阵慌乱。
这时陈阿金、李荣九都没了主意,人人都向东门庆看来,但东门庆又有什么办法?
崔光南道:“舶主!先脱离战线再说吧!再这么下去,形势只会越来越糟糕!”
“脱离战线?”李荣久怒喝道:“这不是临阵脱逃么!”
崔光南道:“就算是临阵脱逃,也总好过死在这里!”
李荣久怒道:“武士临阵,有死无退!”他背后的武士一听都叫了起来:“对!武士临阵,有死无退!”
崔光南却道:“我们是生意人,不是武士!”李荣久怒目拔刀,崔光南赶紧叫东门庆道:“舶主!”
东门庆脑袋一阵混乱,勉强镇定下来,道:“现在我们连碰都碰不到对方,空喊着杀杀杀有什么用?先撤退,找个适当的机会再跟他们接刃!”李荣久等这才无话说。
但他们要进攻固然无法接近对方,这时要退,这时金狗号已经占尽上风,哪里容得他们从容退去?一见福致隆朝陈家岛方向撤退,金狗号马上改变航向,斜斜追来,一边追还一边不忘炮击,原本在外围游弋的两艘三桅帆船看见讯号后也收拢合围,眼看福致隆就要被钳制住,船上水手都生出恐惧来,幸而驾船逃离海盗船的夹击是崔、于的拿手本事,两人将风向、船速、船与船之间的空隙算得极准,竟在已经被合围的情况下硬生生冲了出来!水手们才松了一口气,忽然轰隆一声,后舵火起,主操舵手被一颗炮弹正面击中,当场死亡,旁边的水手也是乱成一团!后舵一歪,整艘船航向大变!崔光南大骇,眼见外有战舰威胁,内是船舵失灵,一时彷徨无措,眼睁睁看着福致隆径向陈家岛冲去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蓦地全船一震,跟着便不动了!原来福致隆驶得太近,竟尔搁浅,而且船身也明显倾斜了!
本来在移动的靶子忽然不动了,海盗们大喜,轰隆隆的炮火连天袭来,打得一发比一发准!福致隆上哭爹喊娘,乱成一锅滚粥,门多萨又派出几艘小船在炮火的掩护下来剿杀首领。崔光南望见后大叫道:“舶主!快撤!”这时福致隆上伤亡虽然不多,但大多数人都已被打得没了士气。
东门庆被打得脑袋也热了,怒道:“不撤!”
李荣久也大叫道:“不错!我们跟他们肉搏!”和新五郎新六郎各驾小船,带领还有士气的水手迎敌,还没接近对方,一炮从天而降,将新六郎所在的小船击得粉碎,佛朗机人的小船开到,轻轻松松就将落水受伤的水手擒了去,东门庆望见一股寒意冲得整个人冷静了几分,暗叫道:“不能都死在这里!再次受辱也好过从此没机会报仇!”一咬牙,传令收兵!崔光南请他先退,东门庆叫道:“你和不辞带人先走!”提了一把倭刀殿后,陈阿金带了两个后生紧紧跟在他身边卫护。
一些水手对这次东门庆指挥失利本来颇有内怨,这时见他如此,心中又转感动,海上新五郎被困,幸得李荣久拼死冲杀才救了出来,但新六郎却已经被俘虏了。
李荣久回到福致隆时,这艘大船已四处起火,火势虽然不大,但水手们忙着逃生,哪里有空闲去灭火?连东门庆的头发也不小心被烤得焦了,此刻已没有往来运送水手上岸的小船,福致隆的船员几乎都是直接跳海逃生,幸而这里水已不深,离岸亦不甚远,大多人入水之后都能逃得性命。眼看福致隆上的兄弟都已经逃得差不多了,东门庆望着烟火中的福致隆竟然不动,李荣久叫了他几声“舶主”见没应承,便和陈阿金一左一右,硬是将他搀着跳下小船,逃回了陈家村。
三艘佛朗机船吃水远较福致隆为浅,这时开得近了,分三面将福致隆围住,又派小船运送水手占领了福致隆,有水手钻到船舱一看,冲出来大喜道:“好多生丝!好多生丝!”
原来东门庆也没料到这次会败得这么惨,时间又紧,开船前货物并未搬上岸去。门多萨大喜,赶紧派人灭火救船,火势控制住后又派人搬运货物,计其所得,较在长岛上的一夜苦掠多出何止十倍!
第一二零章 袭 之一
东门庆回到陈家村,心中恹恹,村长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其实心中也自不安。
大伙儿经过这次之后对来敌的戒惧又深了两分,不顾方才败北,赶紧增补村墙,想以此抵挡这群挡佛朗机强盗的进袭。不想这一整天佛朗机人却都不来,原来门多萨等忙着搬运货物,竟无暇来犯!到了傍晚,佛朗机人竟在福致隆上升了帆,用大绳搭住福致隆,三艘船同时用力,连同福致隆本身的行驶力量,要将这艘搁浅的船拖出来。原来福致隆上的货物太多,佛朗机人的三艘船本来就有七八分满了,根本没法再装下福致隆的全部货物,因此打算将福致隆拖回去修好了带走。
东门庆听说后大怒,不顾于不辞的劝阻,带了一帮子武士冲往岸边,但没冲近就被佛朗机人一阵炮轰枪打,无功而返。在东门庆决定撤退的时候,却听哗啦一声大响,福致隆已被拖了出去,船身也正了。李荣久又要冲出去,已经平静下来的东门庆赶紧拉住道:“算了!另外想办法吧!”
众人望见个个颓丧,忽然次夫叫道:“不好!他们来了!”
东门庆循声望去,却见几艘小船开近海岸,二十几个或黄或黑的海贼抢上海滩,向他们冲来。李荣久要迎敌,东门庆道:“在这里没胜算!先回村!”
就这么接连遭败,回到村中,无论部属还是村民士气都甚低落,唯有李荣久还在不断高喊,叫道:“我们人都还没死光!怕什么!下次接战,一定能全部赢回来!”
东门庆听得精神一振,心道:“不错!”便听放哨的来报说那群鬼佬又来了!村民都感惊恐,东门庆大声道:“不怕!我们只是在海上失利!他不上岸就算了!既然敢上岸,管叫他们一个来一个死,十个来十个死!”
李荣久高声响应,叫道:“愿随舶主和他们决一死战!”
众武士高叫道:“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李荣久就要带人冲出去,东门庆拦住道:“且慢!你们的人不要动!他们有火枪,此来必先放枪!你们若先出去徒折了锐气!我们背靠村墙,先避他们的锋锐,假意示弱,等他们懈怠了再由你们冲出,斩其首脑,击其七寸!”李荣久应诺!
那二十几个海盗尾随着东门庆等到了村口,在傍晚对陈家村发动了攻击,果然一开始便放枪示威,村中鸡鸣狗叫,儿童惊哭,妇女也战战不安,就是一些青壮村民也都吓得怕了!只有东门庆、李荣久、新五郎等数十人还能保持镇定。若非有这个主心骨团体在,陈家村就算不自己崩溃也必在慌乱中被攻陷,就如长岛一般。
海贼渐渐靠近,持刀冲击村口,远处可见又有一拨海贼前来接应。暮色下东门庆注意到里面一个番鬼也没有,心想:“来的不是主力!这番必须大胜,一来振作自家士气,让对方寒心。否则等番鬼的主力恃胜而来,那时我们也不用打了!”命众人且偃旗息鼓,果然那拨海贼听村中狗叫人哭,生了相轻之心,不等援军靠近便又放了几枪来抢村门!看看他们已经靠近,东门庆才下令埋伏在两边树林里的人箭矢齐发,有两个海贼当场毙命,受伤的也有两三个,村口登时乱了起来,陈阿金率众冲出,双方纠缠在一起,刺刀搠来,长枪捅去,在村口这个狭隘的地形中火枪已用不上,只是肉搏。
那群海盗刚刚遇到阻击时讶异了一会,但随即感到对方的抗击力量也非甚强,当即有六七人在后方放枪压制树林中的埋伏,其它十几人继续抢夺村口,同时等待第二拨海贼来援。
陈阿金等在村口拼杀了许久,眼看海贼的第二拨人马已到,招呼一声,带领下属逃进了祠堂。海贼的头目欢呼一声,叫道:“他们要逃!”一起冲了进来,就要如在长岛那般杀人放火,不想走了半个村子都没见到一个人影!有人指着紧闭的祠堂叫道:“一定都在那大房子里!”这时第二拨人马也到了,两拨人聚在一起,约莫有四十余人,看看天色已晚,有人便点了火把,来攻祠堂。陈阿金带人在祠堂中负隅顽抗,诸海贼一时攻不进去,便有人建议用火攻!
刚好十余步外便有几大堆柴草,十几个海贼便去搬运,祠堂里的人望见,猛地擂起鼓来!鼓声中柴草纷飞,抢出十五个武士,分三队由东门庆、李荣久、新五郎率领,五六尺长的倭刀在月色里、火把下闪闪发亮,以反手斩法砍来!村中地势狭隘,双方一接刃更是敌我不分!火器再无用处!十余柄训练有素的长刀利刃挥舞起来,在此情形下可当上百精兵!刀光滚了过来,哪里是在厮杀?根本是在切肉!长刀过处,不管敌人是生是死都绝不停留,继续砍将过去,众海贼反应过来之前已被杀伤了十余人!待要结聚,祠堂里陈阿金又带人冲了出来,海贼腹背受敌,手忙脚乱,只一个犹豫,又死了七八个!
看看自家伤亡已经过半,入村海贼魂飞魄散,首领一声招呼,仓皇逃走,十五把倭刀追亡逐北,李荣久更是两个跳跃纵身于海贼群中,长刀乱斩,当者披靡!四十余个海贼,最后侥幸逃出村口的不到十人!李荣久等直追到海边沙滩上,望见海船来援,才在东门庆的命令下撤退。回到村中一检查,十五个武士满身是血,但都是敌人的血!竟无一人重伤阵亡,村中却留下了二十几具尸体和十几个俘虏!
这场仗让东门庆认清了己方的短板和长处,心里对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已多了几分把握。而躲在祠堂中的村民更是看的目眩神驰,一扫之前对东门庆的不信任,在崔光南与于不辞的带领下出来清理战场。陈阿金将村门关闭,同时派人放哨,以待海贼再次来袭。
村长前来祝贺,东门庆道:“这帮佛朗机人受了这次重大损伤,恐怕不肯善罢甘休。不过得了这场教训之后,他们一定不敢再轻易进村。我不怕别的,就怕他们从船上卸下大炮,先轰垮了村口,然后以火枪步步推进,烧了我们的村子,再行剿杀。”
村长大惊道:“那可如何是好!”
东门庆道:“他们若要推大炮来犯,功夫甚大,一时三刻是来不了的,我们还有时间准备。这村子的围墙虽然也还结实,但要挡住佛朗机人并不十拿九稳。我当日去找阿银时见村后有山有林,似乎可以暂避,村长你最好连夜带领村中妇孺,收拾粮食、日用,先到后山去躲避!这个村子也许要拿来做战场!”
村长脸显不舍之意,东门庆叹道:“伯伯,长岛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若不打胜这场仗,人死光了,这村子还能保全么?若打胜了这场仗,夺回我们的货物,就是再建十座村落也不在话下!”村长这才答应了,回去发动村民到村后山林中避难。
这一夜佛朗机人没再来犯,不仅如此,第二天一早他们竟扬帆撤离了,往长岛方向而去,福致隆也被带走。
陈家村的村民听说欢呼雀跃,众武士却颇为扼腕,于不辞见东门庆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低声问道:“怎么了?舶主怕他们还会再来?”
东门庆和他走开了几步,有些痛苦地道:“我是宁可他们上来!那样虽然危险,有可能我们都得覆灭,但我们在海上打不过这帮佛朗机人,在陆地上还是有机会的!可他们要是就这么走了,那我们不但船没了,货没了,而且恐怕还得困在这个岛上了!难道我们千里北来,就为了留在这里做渔民?”
于不辞道:“但现在对方船坚炮利,我们却连一艘大船都没有了。他们若不上岸来进攻我们也没办法——难道让我们游泳过去跟他们斗啊!”
东门庆想了一会,道:“我们还有一些渔船吧。”
于不辞愕然道:“渔船?那有什么用处!”
这时崔光南、李荣久、新五郎等头目也走了过来,问他们在讨论什么,于不辞见东门庆点头,便将他的忧虑说了,崔光南叹道:“我也是既怕他们登岸,又怕他们就此离去。可是他们不来我们确实也没办法,那批渔船没用。”
东门庆沉吟道:“就算他们会来,我们也不能留在这里坐等——难道还真等他们将大炮推上岸一路烧杀过来?那时我们便没活路了!”
崔光南道:“那怎么办?”
东门庆道:“我们得主动出击!”
于不辞道:“可我们没船!难道真用那批渔船去打啊?”
东门庆道:“这两场仗把我打醒了!现在的我毕竟不是吴平!唉,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吴平怎么成长得这么快的…”他思绪一时走岔,很快就转回来,道:“咱们现在这拨人,就算有船,在海上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到了陆地上就还有可能!咱们拿我们的长处去克他们的短处,未必不能成功!”
“长处?短处?”崔光南道:“那还是得等他们来攻…”
“不用!”东门庆道:“陆地不止一片,战场不止一个!”
众人不解,李荣久道:“舶主,你是打算主动出击,攻到长岛去?”众人大惊,东门庆笑道:“不错!我看他们拖走福致隆,必是要修理好了自用,所以应该会在长岛上停留一段时间,将长岛作为暂时的老窝!咱们就趁这段时间将他们的老窝捅了!最好就在长岛上将他们的人杀光!那样他们在海上的力量再强也没用了!只不知我们若乘坐渔船,能否到达长岛?”
李荣久道:“可以!”
于不辞道:“但现在我们没有大船,海面控制在他们手里。我们的渔船只怕还没到达长岛就会被他们中途击没!”
李荣久道:“我们可以夜里行动!圆岛和长岛之间有一处环流,若循这道海流虽然是兜了半个***,其实比直线来往更快!圆岛和我们长岛彼此往来,都是循流而行。今天我看这些西蛮番鬼的船直来直去,显然不知道这处环流。我们若入夜后出发,循流行船,一定能连夜登上长岛!”
东门庆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以前来看阿银,也是循这暗流么?”李荣久讷讷不能答,陈阿金替他解围,道:“这暗流我们两岛的人大多知道的。”
东门庆一笑,不再纠缠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说道:“荣久的主意很好,我们现在就着手准备!兵分两路,阿金你和老崔、不辞留守本村,等我们消息。若我们回来前佛朗机人来犯,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先撤往后山,千万不要逞强!荣久、新五郎挑选精强人手,随时待命出发。”
第一二一章 袭 之二
陈家村一役,佛朗机海盗的损失不可谓不重,但死者都是中国人和南洋土番,在门多萨心里这几十个人死了也无关痛痒,反倒是对丢了十几支枪大感痛惜,因此复仇之念甚淡,考虑的主要是利害得失。
加斯帕从俘虏口中得知那个大明官人的货物几乎全在已被他们俘虏了的福致隆上,而陈家岛的贫穷程度和长岛相当,想来就算把陈家岛平了也得不到多少好处!
几个佛朗机头目在幸存者口中听说了陈家村一役的详情后,对这群黄种人在狭隘地形中展现的长刀近战法颇感畏惧,觉得双方要是肉搏起来,己方恐怕讨不了好去,门多萨认为要想万无一失,莫若将金狗号上的大炮拆卸下来,推到岸上去轰,轰垮了对方的防御工事后再用火枪开道,以远程力量压制对方的近战优势,然后再一路烧过去,踏平这座小岛。
“可那得浪费多少弹药啊!”负责火炮管理的拉索惊叫起来:“我们上次在满剌加进货已经被重重地敲诈了一回!那点枪炮弹药的价钱,在里斯本能买五倍!现在每次开炮,我想起这弹药的价钱心里就直哆嗦!如今居然还要浪费在这座没多少油水的小岛上?我反对!坚决反对!我觉得我们应该返航了!有了这艘大船的生丝,再加上我们金狗号、圣约翰号、满剌加号上的货物,回到了欧洲我们就都是大富翁了!不必再在这片危险的海域上浪荡了。”
他的这番话博得了大多数佛朗机人的赞成,门多萨也觉得这样做没什么好处,何况弃海就陆,进入纵深度超过长岛的陈家村也存在一定的危险,便打消了炮攻陈家村的念头。
加斯帕又提出了另外一个他们所面临的问题,那就是陈家村一役他们失去了几十个水手,这个数目在这支海盗船队中也是一个不小的比例:“航行虽然还没很大的问题,但要是再遇上战斗或者别的什么事,那就有些危险了。”
“那算什么难事!”门多萨说:“这座被我们征服了的岛屿,不是有很多身强力壮的俘虏吗?这些人都还没杀掉吧?就派几个黄种人的头目去,挑三四十个训练训练,这缺口不就补上了吗?”实际上他们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做的。
佛朗机人的高层会议,东方诸族的水手哪怕是再受信任的头目也不得与闻,会议结束之后传下命令,才让东方诸族的头目去执行。加斯帕负责监督修理船只,拉索驾驶金狗号在两岛之间巡逻以防那群拿刀的黄种人来袭,至于从低贱的东方岛民中选拔一批“幸运”的水手,这工作就交给这时已成为一个小头目的佐藤秀吉去办,同时门多萨又让一个叫布拉帕的南洋火枪手做佐藤秀吉的副手,布拉帕是陈家村一役中的幸存者之一,在这次惨酷的激战中失去了许多下属,门多萨这么安排显然是有意要布拉帕在长岛的俘虏中挑选适合的人作为火枪队的后备。当然,门多萨还不忘安排安东尼作为整个选拔行动的监督。
几条命令发布之后,有关系的人各自行动,门多萨则在海边搭了个简单的住所,享受一下在陆地上的时光。
这个时候的佐藤秀吉,已比一年多前沉稳多了,也成熟多了。佛朗机海盗攻破一个岛屿后让他在幸存的青壮年男子中挑选水手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已经习惯了岛民看到他时那种仇恨的目光,也积累成了一套分化、收买、拉拢、立威的方法,不过至今为止,虽然他已经是二十多个底层水手的首领,但真正成为他亲信的人只有七八个,其他的人见到他总是畏惧大于敬慕,不满大于信服,一些人甚至是敷衍中藏着些鄙夷。
看到这些,秀吉就常常想起陈百夫、水鱼蔡等人看那个王庆的神色,他总觉得那和他的手下看他的神色不一样!他很渴望被人这样看着,可无论他怎么努力最终都归于失败。就是成为他亲信的那几个人,面向他时也都是一副谄媚的嘴脸,尽管在某些时候秀吉也颇享受这种谄媚,但内心一闪过王庆的身影他又感到失落,乃至嫉恨!
“难道我还不够努力吗?为什么大家都瞎了眼!就是不肯像敬畏他一样敬畏我!哪怕我已经强大起来!”最后秀吉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老天爷对那个中国人太好了!而那个既不够自己勤快又不够自己执着的家伙,显然不配拥有这些!这些都应该是他秀吉的!
每次他暗中发完牢骚之余,也会想起王庆已经被自己困在南洋的那个小岛上,现在说不定已经沦为一个土番,或者被当地的土番杀死了!也只有想到这一点,他才觉得自己得到了安慰,得到了快感!
不过,最近这次海战在接近尾声时他却忍不住大吃一惊:他竟然在混乱中看见了那个王庆的身影!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眼前形势已变,那个身影不见了。
“真的是他吗?”秀吉有些担忧地琢磨着,虽然从俘虏口中他知道这艘大船的主人姓王,可东海姓王的人实在太多了,比如那位大名鼎鼎的五峰船主,不也姓王么?
“再说人家明明说了,那是来自大明的一位大官人!要去日本游学的!”秀吉想,“那个王庆,他算什么大官人!不过是一个认得几个字的福建游民而已!而且他现在还是个哑巴!”他觉得,王庆在不长的时间里从受困海岛到变成一个大官人,这中间几率实在太小。
“我一定是眼花了。”秀吉想。
“喂,唐先生。”有人叫他,是安东尼。这可有些奇怪了,往常安东尼很少主动和他打交道的。
尽管如今两人的地位已经相去不远,秀吉不再像以前那样见到安东尼就毕恭毕敬,但在安东尼面前还是保持着一定的礼貌——尽管他内心深处其实也看不起这个戴假发说一口鬼语的中国人。
“安东尼大人啊!什么事情?”秀吉说。
安东尼左看看,右看看,见周围没人,这才小声说:“这次海战的时候,你看见没有?”
“看见什么?”
“看见王啊!”
“王?”秀吉的心脏好像纠了一下,却还是克制着,尽量保持平静:“什么王?”
“王!和你一起被买到金狗号的王庆!”
哪怕已有准备,但听到这句话后,秀吉心头还是忍不住大震,声音也有些不自然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真的没看见他么?”安东尼似乎有些失望:“那么真是我眼花了?可布拉帕也说好像看见了。”
秀吉啊了一声,安东尼问:“怎么了?”秀吉忙说:“没什么,没什么…你们一定看错了。王庆已经被我们流放在南洋,现在怎么可能出现在东海?”
“哦,也是。”安东尼说着长叹了一声,似乎非常的失望。
秀吉冷眼旁观,没好气地道:“你好像很希望他在这里似的!”
安东尼嗯了一声,鼻子抽了抽,说:“我现在每次想起他…想起他处决许七斤的时候,就忍不住胸口一热、全身发颤…啊!上帝啊!我怎么会这样!唉…我不该这样的…可是…可是他要是在的话,现在我们应该会有所改变吧?你说对吗?”
“改变?”秀吉冷笑:“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改变,也不知道你想改变成什么样!”
“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改变,我甚至不知道我想改变成什么样,不过…不过现在这种日子我快过不下去了!”安东尼有些哽咽地道:“杀人,杀人,每天看着他们杀人,而且杀的还大多是我们的同种同胞,或者是看着我们的同种同胞在他们的驱赶下去送死…而我——我却什么都不能做!除了给死去的人念几篇祷文,之后就得继续帮门多萨、加斯帕这些恶魔做事…”这次陈家村的武士一口气杀了几十个海盗集团的水手,安东尼心里对陈家村的人非但不怀恨,反而认为罪魁祸首乃是门多萨。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秀吉倒觉得有些吃惊:“你这么说话,不怕被他们听见吗?”
“他们听见了又怎么样!”安东尼说:“我们的船到达满剌加时,我已求他们让我留在那里了,他们不肯,说一定要带我到中国,完成他们的承诺!他们的什么承诺啊!要真让他们到达我的家乡,那也绝没有什么好事!这些万恶的强盗!他们居然还戴着十字架!每次看到他们抚摸、亲吻我主受难之像,我就忍不住要问主,为什么还不惩罚他们!每次看到他们以我主之名行凶,我都羞与为伍!基督的名义之下,怎么会有这样的败类啊!基督容忍这样的子民存在,不是玷污了祂的万能之名么?还是说,我们基督徒中也有坏人?我甚至想,基督徒中是不是全都是这样的…唉,主啊,请宽恕我,我不能再想下去了。不过,这个问题却困扰了我很久,很久!直到最近,我才有些想通了。”
秀吉愣了愣,问:“想通了什么?”
安东尼一脸虔诚地说:“我想通了,他们虽然也礼拜,也受过洗礼,但他们不是真正的基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