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人要让皇后见见。”

瞧他说得神秘,上官敏华也起了好奇之心。帝后二人过处,众侍者纷纷跪拜,庆德帝拽着皇后的手,在皇宫通道、假山、花圃间迅速走动,明媚的金色光线在他饱满的额头上泛出淡淡的光,小步跟在一旁的上官敏华眼角漫不经心地扫过,却不由瞧得痴了。

坚颜的棱角,微抿的双唇,洒满金光的立体轮廓,落入她的眼底,只有一个不褪色的印迹:这坏脾气的家伙看起来帅气极了。

尤其是和朝堂上那个鼻水眼泪涂抹在一张脸上的左风行比起来,紧紧抓着她的男人显然集稳重成熟帅气等等优秀品质于一身,上官敏华思绪乱飞,也觉自己的臆想不切实际,不言不语不喝斥杀人的周承熙显然不是真正的周承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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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墙里〗

胡思乱想间,帝后二人进入西暖阁。此地原是皇帝近宠歇息之处,现今临时改做翰林学士聚集的文苑。这里聚了十数来人,见到帝君后座正待行礼,庆德帝一句话便止了他们的虚礼。

庆德帝也不松开皇后的手,指着前头的人介绍,简单得让人抓狂:“这几个你都认识。”

上官敏华望过去,人面皆识,策划流芳阁的原班人马么,的确是老朋友,不需要太多的介绍。边上有几个生面孔,年龄不等,长不过四旬。

有宫人侍春帝后二人坐定,其后,庆德帝拿起案上一卷书轴递给皇后,让她提些意见:“有话别憋着。”

上官敏华心中玩味,摸不清周承熙的用意,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还是解开系带,摊开看起来。开头简洁,指出当前大周社会的现状,三句话后直奔主题,首要解决农民和粮食问题;其下再细分各种刺激鼓励耕作的策略。

瞧到这处,她便一目十行,略过细节,只抓要点看,后面三大部分是扶持手工业、家庭作坊与商业贸易的相关举措;律法的完善、监察司集权后的分工遏制以及税法之变革。

说实在话,这样宏伟规划的治国之策叫她来看,实在强人所难。打个比方,就算她记得均田制这个名词,也不会懂得里面的具体含义,因为她不是历史学家。

但这种情况,说予周承熙知晓,他也必当她是在推脱,也会叫旁人将她看低了去。她心中斟酌,决定还是说一半留一半。她先夸说这篇文章针砭时弊。字字珠玑,叫人拍案叫绝。

周承熙眼色沉下去,咬着牙问道:“哦。那究竟好在哪里?”庆德帝的声音像是从牙齿锋挤出来,下面的人越发紧张。连呼吸都控制在一定的区域里。

上官敏华淡淡地回之一笑,手指头划过绢布,指向税法改革处,问道:“所有赋税收归国库,地方财政之用按需下拨。由户部会同监察司、地方宗祠族人审校额度,年余具体用度公开示众,私扣税银者按律处治。这便是好。”

周承熙露了点点笑意,脸却绷着,叫她把不好的地方也一并指出来。上官敏华重新回到卷轴上装着细看,估摸好时间,才抬头回道:“陛下,纸上谈兵得来终觉是浅,要落到实际处才知其中地问题。妾可以举个例子。蒙城的酿酒者要去青州卖酒,途径三府,州官皆可课税。”

“重复征税?他们敢!”周承熙和下面听的人。意识到税法之变地未来没有他们期望得那么美好。

她没有说,加诸在下层商人身上繁重的税赋名目之多。仍古社会一大特色。不是他周承熙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地。

上官敏华很严肃地说道:“所以,诸君要行变法。定要面面俱到,于细节处要慎思。”

江一流忍不住插口,道:“娘娘,当年建流芳阁时,娘娘也是这样的话。”

“有么?”熟面孔们慎重地点头,上官敏华讪笑,脸不红气不喘地辩驳道,“事实证明本宫的建议是正确的。”

庆德帝冷冷打断他们续旧,指着丝帛卷轴问道:“皇后以为此法可行?”

上官敏华有点心惊,他可知这简单一问肩上责任有多重!难道不需要九司会审,六部商议么?

她小心地斟酌语句,挑了个听似安全的问题,她问这治国策略篇是哪个新进地翰林写的。问完后,但听立她前头的众人不约而地轻咳,她后知后觉地反问一句:“是陛下所写?”

她第一个反应,字迹不对;随后确信:即使是代抄,那字里行间专制霸道的气焰也是天上地下独此一份。

庆德帝见她领悟,轻轻地哼了一声,转首对他的智囊团商议起细节处如何完善。听着听着,上官敏华心头再次惊动。那几个人早年便已是周承熙的秘密心腹兼幕僚,他们尽管出身世家,也并不是无知得不接近底层的主。他们跟着庆德帝南征北战,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智计不说超绝,也是当世一流。上官敏华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大发噘词,继续听下去,他们说还缺专业人才。庆德帝把目光投向江一流,后者忙说所需人才已经找到。

说完,他转身去领路,把人带到帝后二人之前,介绍道:“柴静庵,在律法上深得阿柴大师的真传,我等以为尤胜大师三分。”

上官敏华点点头,这个柴先生是驻马滩地旧识,那时城主常静让自己一定要带上的人,说日后会派上大用场。她印象里,这人话不多,总能切中要害;又深明官场之道,圆滑得不像是蒙受冤曲不反咬一口而简单地就被贬到驻马滩的人。

“这位蒋孝孟,学识与见闻颇为罕见。”江一流满眼满腹地赞赏,四年的沉浮终究改变了很多事,那句理所当然地臣以为太子太傅非此人莫属”直谏给咽回了肚子里。

这也是熟人,驻马滩那儿给周广泓授课地蒋夫子。他青帕系发,青衫及地,领襟处磨出白色的棉线,不打眼处还有三五处地补丁。整体清秀而简朴,和宫外的清贫书生没啥子分别,就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含着浓浓的热情,足以吓退任何一个情感拘谨的古代女子。

上官敏华眼角挑向庆德帝处,没有意外地那冷冷的眼底已是怒炽熊熊。她唇微动,瞧着江一流沉默地叹服,如果他是要挑起周承熙的脾气,无疑做得很成功。

“这位方守财,钱生钱之妙思奇才可谓是旷古烁金。”江一流沾沾自喜地赞道,为自己能够找到这样优秀的人才不自觉地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庆德帝已捏碎了一块玉牌,上官敏华听得分明,对江一流的眼光与运气她已彻底无语。她转向方守财,淡淡地说道:“方员外还真舍得。”说的是方守财舍下在驻马滩的多年经营,魄力到大都重起炉灶。

方守财晃动了手中的算盘,眯起闪着金光的眼,道:“回娘娘,因为方某不想错过赚银子的机会。”

江一流也不笨,和洛生、任复秋急急商量后,划去原先的名单,临时把后面的人调到前面:“最后这个,计东成,有经世纵横之才。”

这确实是个生面孔,年约四旬光景,五官粗犷,衣着朴实又不失贵重,显出足以镇住一切魑魅魍魉的沉稳气度。庆德帝微微压了压火性,问了些基本的问题。计东成不卑不亢地沉着回应,庆德帝还算满意。

他留下话,叫这班成员组成首批翰林园,把定国安邦的方案尽快细化完善。他抓了皇后的手,带着怒意起身便走。上官敏华随着他的步子小碎步向前奔走,疑惑众人这样的相遇实在忒巧合了些。

她还一意埋在心思里,前头有了变故。

一道灰影从花丛林间跳出来,拦住庆德帝哭泣不止,诉说她们左家只剩风行一个幼弟,自幼宠爱,行事难免有欠思虑云云。目的是希望庆德帝看在往日情分上,饶恕左风行,免了那道不似催命尤似追命的赐婚旨意。

从周承熙身后瞧过去,一袭灰布衫包裹着年轻的身体难掩玲珑之姿,左倾城跪于砾石之间,膝间隐约见血,柔软的双手抱住周承熙的脚,乌发半坠,衬得肤色之白尤胜雪三分,半仰的俏脸上脂粉未施,泪水缓缓滑过面颊静静地流淌。

不要说男人,即便是她这个女人,也觉得此时此女之柔弱风情真有倾城之力。

原本紧抓着她的手,松开了去扶那悲泣的女子,少见的温柔浮在眼眸中,他将她扶起,轻声地安慰,两相依偎向凌波池方向行去,走了一小段路,前方的庆德帝像是才从温柔乡中醒转,回首凉凉地说道:“皇后先行回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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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墙外〗

上官敏华眼底差点喷出火来,这是对女人的奇耻大辱。

气昏头的上官敏华失去控制,手掌夹带着长袖拍向花丛,没的花刺入掌心。这一痛倒让她立即清醒,这宫里有多少双眼睛等着抓她的把柄,好生是非。

她缓缓地捏拳,让刺扎得更深,确定自己完全冷静不再想那难堪的一幕时,她转过身,不意却碰到靖远侯那轻俘的公子哥。只见他眼中愁恨深深,喃喃道:“若是我,怎舍得伤你?”

上官敏华心中闪过不快,拂袖欲走。靖远侯不顾她的反对,也不管附近有多少宫人,执意要带她去拔刺包扎。如果她不同意,他就威胁,道:“本侯抱也抱娘娘去。”

这时候,只要上官敏华打个响指,暗卫就会出来,根本没有理由她要受他威胁。但是,上官敏华半垂下眼,掩去其中的暗流,轻声道:“有劳靖远侯带路。”

沿着明月湖畔,看到那依然如故的竹制房,她神色淡漠地缓步前行,心中已再不见波澜。周淡是如何地欢喜,上官敏华是不会去想的,只要在不伤及儿子的范围内,达到目的即可。

医馆遥遥在望,此时秋棠接到讯息从树影后闪出,打断靖远侯与皇后的独处。

靖远侯恋恋不舍,上官敏华客气而有礼,两人道别。回到延庆宫,秋棠逢人便说周淡那惆怅落寞的模样白白辜负了风流情种的名头。众人戏谑:“古来自是有情痴。”

“谁让咱们娘娘容华灼灼若桃李呢,挡也挡不住识香人。”

“可不是,早朝时娘娘三言两语就让那色坯拱手送上百万担粮草哩。”

“我怎么听说是娘娘用计骗得?”

画意摆摆手,道:“还不是同个意思,总之咱们娘娘这回不露彩都不行。”

几个侍女说着宫里流传的八卦打趣儿。望上官敏华能笑笑,收效却是甚微。

宫中流言飞速,侍女们已知悉发生了何事。她们相互看了看。收了笑颜不语。画意仗着上官敏华平日的宠爱,上前扯了扯她地袖子。劝她别气坏了身子。

上官敏华投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画意大着胆子哼道:“不就是个男人么,凭咱们的手段,娘娘要什么样地面首没有。。

“本宫不要再听这种话,”上官敏华冷冷地打断她的劝慰。转向秋棠吩咐道,“撤掉督卫府地暗卫。”

秋棠啊了一声,显是没有回过神。待察觉到她主子冷冷的瞥视,才愣愣地接了命令,跑了两步又回过头,傻傻地问道:“那羽蒙珠要是跑了,还追不追?”上官敏华冷哧一声,道:“那是圣上该头痛的事。”话意里头冷意森森,众侍女没地打了个零丁。然后。她又抓到画意,怒问:“你不在太子前头侍候,跑这儿做甚?”

画意向两旁求救。别的侍女埋头缩肩皆默言。她抬头,委屈地回道:“太子说他身边已有墨四。娘娘平日里也离不了奴家。让奴家晚上再去他宫里侍候即可。”

上官敏华缓和了神色,画意立马蛇随棍上。讨好地请示道:“奴家给娘娘拔掉花刺罢。”言毕,便指使其他侍女搬来圆凳,卷了主子的大袖,一瞧那伤,咬牙闭嘴不语,拿起小镊子和药粉,安静地处理伤口。

裹上纱布,打好结,收拾好东西后,画意腻在上官敏华旁,道:“娘娘今儿个脾气真好,咱们都要不识得娘娘了。”

“怎么说?”她奇怪,见一干侍女掰起手指头,数她受左倾城之害地次数:燕门关官衙大火,进宫途中宣扬八卦抹黑,进宫当晚巴掌记,殿前捐银抢风头,今儿个御花园化身狐媚子,其他小事林林总总略过。

侍女中又扔出一句怒其不争:“娘娘只对左淑仪下手,可气着娘娘的是庆德皇帝,怎地不见娘娘教那贱男人个乖?”

“你们都这么想?”上官敏华见众侍女齐齐抗议的模样,忍住心头笑意,她很严肃地说道,“那就从今儿个起,由你们负责挡住圣上罢。这宫里也不缺女人为他侍寝,本宫正好专心照顾太子。”

画意等人说这才好,瞧着庆德皇帝左拥右抱冷落她们最尊贵的主子,她们早就想出手。上官敏华似笑非笑,轻咳了几声,道:“正好有件事要差你们去办。找人编些段子,把靖远侯爱幕本宫奉送百万担粮草的事传出去。”

众侍女露出恶作剧的欢喜,嘻嘻哈哈地跑出去,沿途还说着气死庆德帝之类的解气话。

殿内忽然安静下来,上官敏华揉了揉额头,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去想那让人怒火中烧的一幕,把思绪转向午时西暖阁的见闻。在桌案上她垫了垫手指,对着无人地半空道:“去请计东成。”

未见人影闪动,她得到计管事已到殿外的回复。两主仆碰上面,不待她问起,计东成主动回禀:“小春师傅急命属下来此协助娘娘。”

上官敏华拧眉想了想,没想通章春潮的用意。她压下疑惑,吩咐计东成用心为周承熙办事,寻常时分不要与她亲近。计东成喏喏地应了,却没有立即离开。她看了一眼,道:“你心中有话?”

“是。”计东成不吐不快,就今日所见地帝王治国策略,捡了些不合理处提来,忧心忡忡地说道,“圣上高瞻远瞩,立意深远,自是万民之福。只是,属下以为,前车之鉴,须得小心。”

正德帝末年太子犯上作乱之始因,便是那犯了众怒的农事新策十条,这新政之猛尤在其上。而庆德十一年地大周,本就在风雨飘零之中,外有北漠漠族与南梁虎视眈眈。内有世家之乱,单税改一项即将导致社会各阶层波动,局势必定难以善了。

上官敏华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子。像要看透他地本质,片刻后才转移了视线。轻声道:“全力支持庆德帝,你不需要怀疑这一点,因为,这片江山继任者是本宫的儿子。”

她相信周承熙一定能做到,不单是因为新法符合战后民生重建之所需。更重要是地,两人勾心斗角这些年,她可以确定:同样的错误,那个男人绝不会犯第二次。

计东成见她支持新法,咽下其他话,接着两人交流了些北边事务的进展,他便告退。秋棠回来时正好瞧见其影,她轻哼一声,到主子前头回复:“娘娘。羽蒙珠丢了。”

上官敏华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轻笑夸道:“这回差事办得不错。”

秋棠摇摇头,神色有些古怪。把暗卫探到地消息报来:左风行回府后继续闹,有幕僚鼓吹把羽蒙珠弄死。既可不娶北女又可栽赃给娘娘。左风行采纳了这一箭双雕之计。安排了人手去杀羽蒙珠。

羽蒙珠艺高胆大,寻常人莫能奈何。暗卫不察,竟让她逃出了包围圈。其后,不知所踪。

“南梁。”上官敏华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左家人神奇崛起的背后,细细想来,大有文章。她想起朝上与秦关月不分轩致地僧人,让暗卫去查。

秋棠张口就报来:“那僧人法号了善,据说佛理精深,在南边信徒甚众,颇有名气。三年前,庆德皇帝请他来讲经超渡亡人。娘娘,宫里的人说,皇后未回宫前,庆德帝最信任的人便是了善大师。”

怎么又是南边,左倾城也是晋江以南的人。上官敏华隐约抓住了什么,一声母后打散了所有的灵感。

殿门口那头画意追着周广泓蹬蹬跑来,两人脸色皆难看。原是文总管那边传来消息庆德帝今宿凌波阁,六宫皆知。周广泓听了,便来延庆宫见母亲,涨满眼眶地不知是怒意还是悔意,他也不说什么,只是抱着母亲轻喃:妈咪,对不起。

真是个傻孩子,上官敏华亲亲吻了吻他的额顶,把他从自己的怀里拉出来,点点他的小鼻子,道:“成成,这点小事都不能承受的话,是不能保护母后的。”

周广泓抿着唇,努力了很久,才恢复常态,说他会努力不会半途而废。上官敏华笑起来,摸摸他的脑袋,道:“成成也要相信母后。”

“百万担不要付银子的粮草,只有母后才做得到!”小孩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在他一贯的记忆里,上官敏华聪明且强大到无惧任何人。

上官敏华亲昵地顶顶儿子地额头,说要送他一份礼物奖励他这么勇敢。周广泓有些小开心,又不好意思,挠挠头,满脸害臊。母子俩吃过饭,按宫制上官敏华送周广泓回东宫,待儿子睡熟后,才慢步回延庆宫。

处理些事务,收拾妥当后合衣睡下,半夜无人骚扰她睡得还挺沉。清晨醒来,精神比前些时候整日昏睡还要好。

翌日早朝,帝后在座。这一日继续沿续前日主题,解决征伐得来的七海岛、齐川十国的分属问题。庆德帝心情甚好地同意了国师递地折子。这前后态度差别太大了,朝臣掩不住些许愕然。

再瞧瞧,庆德帝春风得意,上官皇后沉静柔顺,朝堂里的风向似乎又在变动。接着是给有功人员封赏,大周朝堂一贯地特色,武将抬爵位多,赏银不多,封地更是少。如史破军、柳子厚者,也不过在大将军地称呼上加了几个好听的前缀。

但总有例外,左风行得到了这样稀罕地机会。

除却三百奴婢与一所大宅子,庆德帝大手一挥,还给他划了近一个州府的封地,补偿他与北漠漠族公主成婚所做出的巨大牺牲。众臣再次愕然,瞄瞄金帐后一言不发的上官皇后,空气里流动的因子越显暧昧。

底下左风行神色惊惶,在同僚的恭喜声中,忘乎所以,欢天喜地领旨谢恩。

散朝后,庆德帝装模作样地问身旁之人,昨夜睡得如何?上官敏华轻轻抬了抬眼,如他所愿摆了个幽怨的表情,哀哀恳请陛下恩典,晋升新进的翰林蒋孝孟为太子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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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新幡〗

晋封一个无功无名的平民为太子太傅本不合祖制,但是,因为庆德帝愧疚对上官皇后的食言与冷落,因为左派人马的再度崛起,三省六部御史大夫哪边都没有刁难,圣旨带着首个寒籍出身的翰林顺利抵达东宫。

庆德帝恢复对左淑仪的独宠后,大臣们似乎没那么反感上官皇后出现在朝堂上,众人以国师为首,开始出谋划策积级调动人事以恢复生产安定民生。

“臣启圣听,青州施卫伯、邶县程九万、潮州上官锦华等政绩突出,吏部酌调其回都。”吏部右侍郎以户部记载的数据为准,大赞为所列地方官,独辟蹊径改良了水利建设提高了粮食产量为当地民生与社会安定做出巨大的贡献,拟报中书省调入司农寺。

庆德帝看着吏部递上的这份折子,斟酌未准。他对秦关月说,其他两人调入司农寺,把上官锦华的名字划掉。

秦关月忙道不可,上官锦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因地制宜推出种种有利于农工商生产发展的举措,历年上缴国库的粮税为十二州府之最,这样出色的人才是目前安邦定国的首要人选。

庆德帝又说允上官锦华在十二州府间巡游,把他的经验传给各地官员,服务百姓。众臣说无此先例,也会打击有志之士把毕生所学献给朝庭的士气。庆德帝侧过头,问皇后于此调何所思。

上官敏华一贯冷眼旁观,这次是周承熙。她注视着他眉眼间的无情,冷冷笑道:“这天下有用之人遍地皆是,为何非要是上官锦华?还是,”她压低了声音。反诘这样的调动藏着什么特别的心思?

清冷冷的调子似是被深深地激怒,国师与一大帮子官员异口同声,这出任命是为着江山社稷。绝无半分私心。

“那么,本宫也要举荐一个人。”上官敏华地眉角凌厉而锐利。透过金色帘帐刺向秦关月,她推江一流出任太府寺掌管贸易,理由同国师,这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太府这个肥缺与司农寺怎可并列相语,别说秦关月不肯。就是庆德帝也不同意。上官敏华的态度很明确,若不同意她地要求,那晋升上官锦华也免谈。庆德帝要与她说道理,她幽怨无比:“圣上当日何所誓!”

台下还有个靖远侯唯恐天下不乱,提醒庆德帝不要忘记昔日所许下的诺言,不要有了新人就忘旧人,不要忘了上官敏华成就他地皇位所做出的重大牺牲云

秦关月怒斥周淡胡说八道,早朝商议的是国家大事,而非儿女情长。上官敏华悠悠地回道。既如此,庆德帝何须过问她的意思,直接准了便是。她也无意与男人争长短。

“吵够没有!”庆德帝一掌击碎龙椅上的手柄,令出如山。不仅准了调任上官锦华地奏。也批准又一个翰林入九寺的举荐,以为安抚皇后的萧然之意。

散场后。众官员三三两两向宫外行,不少人眉开眼笑,聚在国师秦关月左右之人,说起今日早朝上官敏华的言行:以为母凭子贵,便肆无忌惮地安插人手。”

“要胁的话都放出来,不知死活。”

“还与靖远府的侯爷纠缠不清,无知又无德。”

“咱顶上那位,可不是善茬,上官氏,”众人得出一个结论,气数将尽。

秦关月神色淡漠,听着这些似是而非地议论,末了才问:“江一流何时见过元殊皇后?”

江氏,末落家族,何足道哉?秦关月却像是嗅到了一丝阴谋,拒绝了众臣深入详谈的邀约,匆匆离去。

帝后二人从隐蔽处走出,望着秦关月戒慎的背影,上官敏华淡然道:“国师起疑心了,会否急了?”

周承熙冷笑,傲然道:“他若不起疑,也枉称秦关月。”

上官敏华见他这般模样,便知他已定好下步棋,专候秦关月钻进去。她想了想,最近她只需配合演戏,关键时刻撒泼让周承熙更厌恶她即可。她与周承熙正要分道,庆德帝却不让她走,怒气沉沉,质问道:“那介靖远侯怎么回事?”

瞄瞄附近已经清场,都是自己人。她才转过身,反问什么怎么回事。周承熙让她别装傻,若非她给了靖远侯期望,周淡那厮怎会如此肆意窥探后宫。

上官敏华似笑非笑,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周承熙面色一僵,接着又变得凶狠,道:“朕非得找个理由杀掉他。”

“杀他之前,先把燕霞山兵库的地图拿到手。”上官敏华缓缓说道,也不算取笑他对周淡地纵容也是自有来的。

周承熙冷静下来,哼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追问她最近几晚做什么。上官敏华笑意浅浅,声音依旧轻软,略带了惊讶之意,委屈地问道:“除了延庆宫,妾还能去何处?”

“为什么朕没看到你?”周承熙有点怀疑,随后又带着得意的神色试探道,“皇后,可是心中生气?”

上官敏华失笑,回道:“怎么会?”

周承熙眼神中闪过什么色彩,神情转为威严肃穆。早朝时分两人配合得多么默契,没有人会怀疑上官敏华会因为那种微不足道地小事置气。他很平常地说道:“朕今夜过来,皇后准备准备。”

上官敏华悠然道:“陛下早些回越阳殿罢,省得左淑仪起了疑心,功亏一篑。”

帝后二人今日对话已久,庆德帝也知个中轻重,在她唇上点了下匆匆离去。周承熙走后,上官敏华收了虚假的笑意,慢吞吞向东宫踱步,去看儿子上课;与儿子互动骑马射箭时,又一次不期而遇早该离宫地靖远侯。

他只是远远地看着,所以,哪怕周广泓再怎么讨厌,也不得不忍耐,私下里腹诽不少:“父皇是个大笨蛋。”

上官敏华总是笑笑,不说什么。陪完儿子,便回宫处理事务,到晚上,睡进侍女安排地屋子,至于周承熙半夜的邀约,她并没有答应不是?

朝堂里热闹依旧,冬至将临,左淑仪请求出宫祭祀祖先,以及收敛兄长地尸骨。庆德帝许之,一石激起千层浪。

左青和怎么死的,刑部早有定论。左相受奸人蒙蔽,以为上官皇后与吉莫王相互勾结,意图对大周不轨。左相率军阻之,路遇匪党,尸骨无存。

这里的奸人与匪党,指的是原燕门关守将谷某及当时的数千守军。刑部直接斩了匪首与匪党,谋刺皇后一事便就此揭过,与秦关月的干系也抹得干干净净。

然则,之于左家,左青和之死如梗在喉,秦关月庙堂依旧,所以,左淑仪这道旨请得是别有深意,如今左家女后宫独宠,左家儿独得封地,帝皇的恩宠绵绵不绝,文武百官莫以凌波阁之意为首,此时不为自家兄长申冤翻案,更待何时?

上官敏华不以为左倾城有这么蠢,要与秦关月撕破脸皮。八成是秦关月近期频频调动人事行新政触犯了左青世家利益,有人欲借左倾城之手给一意孤行的国师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