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怎么走路的!”

“明明是那个骑马的人先撞到我的!”

“光天化日,在这么热闹的街上骑马,那个人是疯了吗?”

“好快呀,我都看不清脸!”

荀香一边大声呵斥着街上的人,叫他们让开,一边急切地寻找着有可能处决犯人的地点。等到她看见人潮一直往东边的大道上涌去,便猜测那里就是行刑的地点。越往东边走,马已经越难行进,周围的百姓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议论声四起。

荀香只能把马随意地拴在街边,奋力地往人群的最前头挤去。

她看见刑场上,跪着几个夕日并肩作战的同伴。他们全都抬头看着天,满面风尘,衣衫褴褛,好不凄凉。以往纵横沙场,每次打战之前,都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可没想到最后要了他们命的不是敌人,而是他们为之战斗了一生的国家。

监斩的是徐仲宣,他的副官一直催促他时辰已经到了,他却迟迟不肯下令行刑。

他看了一眼刑场外百姓冷漠的眼,又看了一眼刑场上几个人无畏的眼神,内心深处,升起了一丝不值。这些人,同他的大哥一样,为国为民,甘愿抛头颅,洒热血。他相信荀家没有造反,相信荀梦龙此刻在万分艰难地死守住敦煌那座已经被皇帝抛弃的城。这些人九死一生突破重围来到国都,企盼皇帝能够出兵救援,结果却是将性命,交付在这座处斩十恶不赦罪人的刑场。

徐仲宣仰头看了看天,那些已经在天上的人,大哥,你也正低头看这个不公的世界吗?

副官又上前来催促,“大人,时辰已经到了,别再等了!耽误了时辰,皇上可是会怪罪的!”

徐仲宣叹了口气,慢慢地站起来,对左右说,“拿酒来!”

随从很快地奉上一壶酒。

徐仲宣把酒壶拿起来,走到刑场边,低声说,“我,无能。救不了各位。这酒,算是仲宣为各位将军践行。干!”说完,他仰脖把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壶重重地摔在地上,“行刑!”

跪在刑场上的几人纷纷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豪气干云,仿佛他们仍然是跨马扬鞭的姿态。

就在这时,一个人忽然冲进刑场里头来,大声叫道,“不能行刑!”

徐仲宣抬头看过去,心中一惊,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个只穿着中衣,赤着脚,披头散发的女子,不正是失踪的太子妃吗?!

守卫刑场的士兵未必都认识荀香,只是本能地围过来阻拦擅闯刑场的人。荀香从一个人的手中夺过长刀,疯了一样地挥舞着,大喊着,“让开,你们都让开!”

刑场上的几个人也已经认出了荀香,错愕之余,脱口而出,“小姐,你快走!”

“小姐,皇帝不会放过你的,你快走啊!”

“小姐,我们死不足惜,但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徐仲宣见刑场一边混乱,一时失神,不察身边的副官暗暗地给侩子手使了个眼色。侩子手毫不犹豫地挥刀下去,瞬间,一个人头直直地飞出去,滚落在荀香的脚边。

“李将军!”荀香俯身想去够那个人头,却被身旁的士兵强行制住,压在地上。她眼睁睁地看着跪在刑场的那几人,向她微笑,下一刻,便身首异处。那喷涌的鲜血,仿佛是来自她的身体里面,当那些人倒下的瞬间,她的生命好像也正在终结。

徐仲宣来不及斥责副官,趋步走到刑场边,荀香已经倒在地上昏厥。

一个士兵跪在地上问,“大人,这好像是…废太子妃?要怎么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啊还有啊,还得补完今晚。

76第七十六本经

宝庆二十三年深秋,大梁皇帝发兵攻打西凉。大梁皇帝的亲兵飞鹰骑,由新任的大将军统帅,在苏我河重创了由三皇子李绥统帅的主力,生俘李绥。这一战打得惊天地泣鬼神,大梁以五个养马人,瓦解了西凉的攻击阵型,几乎全歼敌军。

大梁的御马术,在新皇萧天蕴登基之后,得到了更好的发扬。而飞鹰骑的大将军,更被大梁朝中称为御马第一人。他的赫赫战功,不仅在大梁家喻户晓,就是中原的其它三国,乃至更远处的国家,都如雷贯耳。

然而这个大将军,是个顶怪的人。

天空飘下雨丝,大梁的士兵屯驻在朵朵里绿洲。营地秩序井然,没有说话的声音。有个士兵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立刻被周围的同伴用眼神警告。可见,这里治军之严。

帅帐之外,一个年轻的男子踌躇了许久,还是掀开帘子,俯身钻入了帐中。

帐中升着火盆,巨大的羊皮地图前面,站着一个并不算伟岸的人。他穿着盔甲,纵使在帐内也戴着厚重的头盔,全然看不到相貌。

“将军。”男子跪下来行了个礼,有些为难地问,“李绥要怎么处理?”

那人转过头来,眼睛冰冷得叫人心寒。他淡淡地说,“不是说过了吗?丢到大漠的深处去,让他自生自灭。”

“可…可是不把他押到燕京去,交给皇上,这好吗?”

“沈冲,你只是监军。本将做事,需要经过你同意吗?”那透过头盔传出来的声音,有金属般的坚硬。

沈冲缩了一下脖子,低头道,“末将知道了。”

“退下!”

“是!”沈冲站起来,躬身退到帐门边,又听到那人问,“这里到敦煌有多远?”

“将军的话,大概只需一个时辰。”沈冲又壮着胆子看了那个人一眼,没敢多问,就退下去了。

午间吃饭时分,负责守卫帅帐的卫队长跑过来禀告沈冲,“监军大人,大将军一个人骑马离开了营地,不让我们任何人跟!我们要怎么办?”

沈冲放下碗筷,正急着起身,忽然又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别瞎操心。他做事有自己的风格,阻止不了的。”

卫队长小声嘀咕了一句,“末将真替监军大人不值。本来您是皇上的左膀右臂,飞鹰骑的统帅非您莫属。谁知道几年前忽然冒出这么个人来,极得皇上的宠幸,硬生生把本该属于您的位置夺走了。兄弟们都不是很服气…”

沈冲不在意地笑了笑,“别为这种小事不愉快。都是给皇上办事,分什么我的位置,他的位置?飞鹰骑是皇上的亲兵,统帅自然是能者居之。沙将军打战的本事,你我都见识过吧?更何况,他是除了养马人之外,唯一可以学会御马术的人,光凭这一点,皇上宠幸他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卫队长见沈冲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接什么。他看了看左右无人,走近了一些问,“监军大人,皇上为什么还不立大佑的那个公主当后宫啊?她在掖庭都呆了一年了,没名没分的,怪可怜的。末将听旁人说,其实皇上好龙阳,他跟沙将军之间有丝不寻常…”

“简直是胡说八道!皇上分明好好的。那个大佑的公主,目中无人,不给她点苦头吃,她也不会服软。都嫁到大梁了,哪里还有什么公主!”

“是是是,末将失言。末将这就回帅帐去了。您慢用。”卫队长急急地转身离开,生怕惹恼了沈冲。

沈冲本来端起碗,想要再吃一点,忽然之间没有了胃口。敦煌啊!他望了望外面阴霾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四年前的那一战,可歌可泣。荀家军在兵力悬殊巨大的情况下,顽强守城十数日,没有任何外援,只靠城中百姓剩下一口口米粮勉强维持。最后弹尽粮绝,饿殍满城。荀梦龙在城楼上,身中五箭被俘。被西凉人暴晒五日,最后只剩一具干尸。荀家军其余的人几乎全部战死,被俘的,也统统被西凉人所杀。据说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而京中的荀家被抄,荀梦龙的妻子于氏被发配边疆,病死在途中。太子妃荀香被废,对外宣称是因疾病故。至此,曾经显赫一时的荀家军,在大佑彻底失去了踪迹。宛如多年前,权倾朝野的宇文家一样。

太子淳于翌的东宫地位虽然得保,但沦为徐家的傀儡。而本来因在荀家一事有相同立场而联手的徐,炎两家,又回复到了敌对的阵势。双方争斗数年,谁都没有占到上风。直到大梁太子萧天蕴登基,以武力犯边逼迫大佑把宜姚公主嫁到大梁,这才彻底断送了炎氏想要借宜姚公主,掌控朝堂的美梦。

在众人眼中一度沉寂的皇太子淳于翌,在宜姚公主嫁到大梁之后,不仅摆脱了徐氏的控制。更在萧沐昀,月山旭等一批年轻有为臣子的帮助下,摄政掌权。

据说,他一直在暗中找一个人。派出的人马走遍了中原四国,甚至到了遥远的大食,天竺。

沈冲摇了摇头。淳于翌不知道,他要找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

沙漠中骑马本来就极不容易,再加上下了难得的雨,视线模糊,更难前行。

但这周遭的一切如此熟悉,熟悉到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很快回忆起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跳下马,把头盔取下来,仰头迎着细雨,感受雨水冲刷脸庞的感觉。四年了,她一刻都不敢放松,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只要西凉不破,李绥不死,她便不回敦煌。

她缓缓低下头,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慢慢地张开口,却没有吐露声音。

老爹,我终于回来了。

敦煌自从四年前被西凉攻破之后,大佑的守军便往后退到了酒泉一带,彻底放弃了这座曾经标志着大佑西北大门的重地。而西凉因为国力大损,也没有能力再派人来接管这座城池。敦煌,就像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在它短暂辉煌过后,彻底变成了一片废墟。

她站在城门前,看着被黄沙磨损的敦煌二字,脑海中回放着当日西凉人攻破城门之后,在城楼上把老爹绑缚的情形。她心头结的那张网,已经包裹住她的整颗心。如今,恨是她能够呼吸的空气。如果没有这股力量,她的生命也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她把马拴在一旁,徒步走进这座已经被黄沙吞噬的城池。往日街头的热闹繁华,酒家食肆,只徒留断壁残垣。北风呼啸,不知从哪儿吹来一枚残破的纸鸢。牵引的丝线早已经断裂,纸面还留着干涸的几滴血迹。

她无意识地往前走着,细细看城里的每一个角落。她叫得出的,或者叫不出名字的店铺。儿时常常游玩的街巷,或是相好的几个玩伴的住处。她有时哭或有时笑,一直走到城的尽头。

可是失去的,不可能再重来。

她掩面痛哭,心里默默念着:老爹,女儿不孝。可是现在,你可以安息了。

忽然,城门的那边传来马蹄声,她迅速地闪到一旁,看见几匹马飞奔而过。领头的是个女子,穿着轻便的服装,眉眼间虽然已没有当年的意气飞扬,却仍是那样的娇纵高傲。

看她要去的方向,是在朵朵里的军营?看来,是时候返回了。

*

李翩翩很想下一刻就出现在大梁的军营,可是沙漠中骑马前行,本来就像水中奔跑一样不易。这几年,她养尊处优,疏于练习,马术跟少女时相比,更是退步了许多。

待她到达军营,已经是黄昏时分,该死的雨,也终于停了。

大梁的军队一向纪律严明,她早就有耳闻。但把她这个堂堂的一国王妃拦在军营之外,如何也不肯放行一事,也着实叫她火大。但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要会一会那个什么鬼罗刹沙无寻,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要见你们将军,听不懂汉语吗?!蛮子!”

“我们大梁的将军,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士兵毫不让步。

李翩翩拔出鞭子,准备动手,忽然听到身后响起哒哒的马蹄声。那马蹄声非但不急促,反而像是闲游一样。

刚刚还拦着她的士兵,立刻收起凶神恶煞的表情,像是对着神佛一样跪下道,“大将军!”

李翩翩应声回头,见一匹通体金黄色的马儿,矫健地往军营这里走来。马上的人穿着轻便的盔甲,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那眼神,没有属于人的温度,见人看一眼,就手脚冰凉。

“出了什么事?”

“启禀将军,这个女人自称是南越的王妃,要见您。”

李翩翩只觉得一道冷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甚至都来不及说话,就见那个身形并不算伟岸的将军旁若无人地进了军营,只丢下一句话,“南越的王妃,算是什么东西?”

李翩翩气得浑身发抖,要上前拼命,但被跟来的随从阻拦,“王妃,不如我们先在附近找个地方歇歇脚,三皇子的事情再从长计议。这沙无寻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大梁皇帝最宠信的臣子,据说朝中曾有老臣参了他一本,说他不上朝,不以真面目示人等十宗罪。但最后那个老臣被皇帝革职了,险些还赔掉老命。正因为如此,大梁才疯传萧天蕴是龙阳癖,而这沙无寻是他的入幕之宾呢。”

“这沙无寻到底是何方神圣?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大梁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是三年前才出现的。大梁朝中也是议论纷纷。无奈皇帝一心偏袒,也无人敢追根究底。”

李翩翩皱了皱眉头,看了眼守卫森严的军营,“好吧,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再商量对策。”

*

她一走进帅帐,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暗叫一声不好,刚想转身出去,却已经有人叫住她,“小沙。”那声音威严中透着一抹促狭,叫人听了极不舒服。就像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一样。

她不情不愿地走到那个人跟前,“皇上,你很闲吗?”

萧天蕴冷冷地看着她,“我跟你说过几遍,打战的时候,你负责在后方指挥就好。战场上有多危险?刀剑无眼!”

她嘀咕,“一定是沈冲那个叛徒又打小报告了。”

萧天蕴站起来,一把摘下她的头盔,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小沙,你还要当沙无寻多久?这个天下本可以由我来打。”

“不行!我的大仇一天没报,我就要当一天的沙无寻。”

“李绥不是已经被俘了吗?李昊自尽,西凉已破!”

“还没有完,还没有结束。”

萧天蕴放开她,冷冷地说,“那是因为你心里那个叫荀香的人并没有死。你的心还在大佑,还在那个废物太子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这文不会一直苦逼下去的。一定会再度欢乐起来的。

77第七十七本经

荀香,这个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唤过的名字,确实是她的本命。

可荀香已经死了。家破人亡,声名扫地,这一切,都拜大佑的皇帝所赐!而那个在危难的时候,抛弃她的男人,充其量不过是仇人的儿子,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萧天蕴见荀香的脸色不好看,自知失言,便伸手咳嗽了一声,坐回帅椅,“你把李绥怎么了?”

“剥光了扔到沙漠里面去而已。”某人说得云淡风轻。

“你!”萧天蕴握了握拳头,再三告诫自己要冷静,才没有当场发火,只是冷冷地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朕在大军出发前跟你说过吧?李绥要留着,朕还有用!”

荀香无动于衷地看着萧天蕴,不怕死地说,“皇上,我就是要把李绥就地正法,你预备怎么着吧?”

萧天蕴暗咒了一声,内心捶胸顿足后悔自己平日把这个丫头惯得如此目中无人,连他这个皇帝都没放在眼里。另一方面,他又有些小小的欣慰。因为今时今日,所有人在他萧天蕴面前,都只能俯首称臣,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直视他,除了这个丫头。

“就,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一个皇帝,要用威严的口气说这么卑微的话,着实很难为他。

“没有!”那边斩钉截铁。

萧天蕴决定放弃了。什么皇权啊,君臣之道啊,处事原则啊,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都跟空气一样。算了,只要她高兴就好。反正一个李绥,也不过是枚棋子。棋子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

“那我先走了。”萧天蕴站起身,准备出帐。荀香终于有了丝反应,“你不多留一会儿?至少吃过晚饭再走。”

萧天蕴停下脚步,微微转过头来,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我有事要到鹰城去,只是顺道过来看看。除了沈冲和你的近卫队,别人都不知道我来…既然西凉已经破了,你就早点回去吧…是那个绿珠每天都跑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家,我都被问烦了。嗯,就这样。”话音刚落,他已经打开帘子走出去,而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为何四年了,还是没有办法好好在她面前说话?果然掉进感情漩涡里的男人都蠢得无可救药吗?

萧天蕴皱了皱眉。他最讨厌蠢人。

沈冲已经亲自牵来了马,本来要跪,想想周围没有人知道皇帝御驾在此,还是强忍住,只是俯了□,“您路上小心。”

萧天蕴翻身上马,有些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帅帐,沈冲立刻心领神会,“臣一定会尽快劝将军回朝。”

萧天蕴点了点头,扬鞭策马离去。

沈冲一直目送着萧天蕴和他的随从,直到他们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他走到帅帐边,低声问道,“将军,晚膳准备好了,叫他们端来吗?”

“不了,我没什么胃口。”仍然是金属般冷硬的声音,“沈冲,你把战利品点算一下,留下接管西凉的人马,三日后,我们回京。”

沈冲大喜,立刻应道,“是!”

大梁的军队又打了胜战,这个捷报传到燕京,百姓们奔走相告。坊间关于飞鹰骑,关于沙无寻的话题瞬间又多了起来。

当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经过一棵老树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讲大梁和西凉这次所打的仗。听他说故事的男女老少围了里外三层,来得晚了的,还要担心站得太远听不到。

那男人说,“我们沙将军人是怪了点,但确实很会打仗啊。之前西凉王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是在交战的时候死在沙将军的手里,这会号称西凉第一勇士的李绥,可是被生擒的啊!可我们沙将军没把他押到燕京来领赏,反而把他剥光了丢在沙漠里,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啊?”

一个总角小儿说,“那个沙将军是不是很厉害啊?”

“当然厉害啦。他的御马术比养马人都要好呢。是我们皇上亲自教的。”

“哎呀,那他长什么样子呢?”

稚子无知,却道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疑惑。孩子的娘立刻捂住了孩子的嘴,强行把他往后拉,一时之间,刚刚还热闹非常的气氛陷入了尴尬。在大梁,特别是燕京,沙无寻这三个字就等于“不要多问”。若是有人敢对本朝第一宠臣刨根问底,还得要问问当今天子愿意不愿意。

停在一旁的马车此时又动了起来,慢慢地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到了宫门口,士兵照例盘查。驾车的侍从说,“这是掖庭的宜姚公主的马车。”

士兵脸上立刻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哦,过去吧。”没打招呼,不行礼,就像公主是路上的行人一样。

淳于瑾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言冷语,漠然无视,并未往心里去。让她在意的是,皇帝最宠爱的那个沙无寻。堂堂的大将军,不用上朝,不用应酬,甚至连府邸都没有,直接住在宫中,由皇帝指派的人专门伺候。她曾有几次走到那个叫做如心苑的地方,但还没有接近,就被御林军拦下来了。

皇帝去如心苑的次数,比去后宫的还要多。尽管皇帝如今的女人,就只有…那么寥寥几人。还多数都呆在掖庭里头,根本没有编制入后宫。

以一个大梁皇帝来说,这着实很不寻常。也无怪朝中关于皇帝好龙阳的流言蜚语喧嚣尘上。

但淳于瑾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淳于瑾。如今她心如止水,只想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别人的事情,她连打听都不想打听。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已经认定自己的人生输得一塌糊涂了?从那夜听到母亲跟炎松冈的对话?从萧沐昀跟笪孉成亲开始?还是从她不得不嫁来大梁从此只沦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品时起?反正是什么都好,她已经不再年轻,也确实很累了。

掖庭里面还住着两个女子。一个是某位官员硬塞进来的亲孙女。因为那官员是三朝元老,皇帝没法拒绝。另一位是硬要进宫,哪怕一辈子都要呆在掖庭的黎雅夕。皇帝没说什么,让她进来了。

淳于瑾和黎雅夕,自小便认识。如果不是当年黎御医出事,也许到如今她们还是闺中密友,黎雅夕也不会遇到萧天蕴,她们也不会以情敌的方式同时出现在另一个国家的掖庭。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黎雅夕跟她一样,对皇帝的性情了如指掌,深知下再多的功夫也是无用的心思,所以整日在掖庭免费帮宫里的宫女内侍义诊。倒是另一位,使尽浑身解数,又是编排在花园的偶遇,又是买通了皇帝的内官,在皇帝回宫的路上弹琴跳舞,总之是花样百出,结果皇帝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淳于瑾不明白,皇帝怎么能对女人如此冷漠?而又为何偏偏对一个沙无寻那么好?

听说有一次沙无寻病了,皇帝守在如心苑三天三夜,衣不解带。

只要皇帝把放在沙无寻身上的心分一点给别的女人,恐怕那女人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吧?而她那个早已经形同陌路的弟弟,又何尝不是这样的痴人?一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还派人四处寻找,不见尸骨,誓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