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一个搬空的仓库里躲了很久,直到外面的虫潮退去。失去了目标的虫子在散乱地滞留了一阵之后也渐渐回去寻找他们舒适的温床。

地下室里只剩下“咚咚”的敲打声,还在低低的回荡。

“这里会不会还有活人啊……?”

“万一不是人,是把我们抓来这里的幽灵怎么办?”

两次的刺激实在是挫败了她们想要救人的勇气,如果再来这么一次谁的精神还能接受得了。

“总之先找出路吧!找不到出路说什么也没用!”

基于对虫子的恐惧,她们在废仓库里随便找了点木板之类的东西防身。又搬了一个放医用品的多层置物架,开始小心地沿着悠长黑暗的走廊往回走。

咚咚,咚咚的声音还在继续回荡,并且越来越近。

她们最终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听得出来声音就是从这扇门后发出来,甚至应该说就是敲打在这扇门上。

地下室的门都涂着砖红色的漆面,在黑暗的环境下看起来黑红黑红的,像涂着一层干涸的血。好像打开来,就能通向地狱。

门上挂着一把挂锁,声音持续地敲在门板后面,有气无力却又连绵不绝。

三个人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该不该打开,就这么走了又觉得良心不安。

白乐枝咬咬牙,低声说:“打开看看吧。”

孟思敏也点了头,“既然是被关在这里的,那应该不会是抓我们来的东西。就看看吧!”

会被关在地下室的人,总觉得跟上面的会不太一样。也许还没有来得及被输液,那就还能救呢?

这里的门和门锁都已经很旧了,门鼻早就已经松动,如果里面的人使把劲没准儿也就撞开了。但敲门声敲得半死不活有气无力,她们几乎都能够想象到一个快要被饿死渴死的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敲门求救的样子。

孟思敏三两下就砸掉了门锁,拉开一条缝隙,见里面没有虫子的痕迹才慢慢打开门,门后有什么靠在门上的东西随着门的打开倒了下来,白乐枝一时没忍住惊叫出来:“死人!”

那毫无疑问的是个死人,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

他是个男性,一身皮肉都已经脱水,将腐未腐的呈现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红褐色。

除了他,地下室里还有几具尸体,看衣着身量和发型都是年轻的男人,大约死去的时间前后不一,尸体干腐的程度也不相同。

白乐枝和孟思敏两人看着屋里的尸体只觉得毛骨悚然,倒是桑宁在经历过跟众多水神娘娘的亲密接触之后,对于这种尸体好歹也有了一点抵抗力。

她半是自语半是询问,“屋里都是尸体……那是谁在敲门求救啊……”

白乐枝和孟思敏两道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别说了!我们快走,什么也别管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这鬼地方她们再也呆不下去了!

她们连门也顾不得关,两人再次抬起置物架就走,暗暗发誓在这个鬼地方绝对再也不要管任何闲事!

桑宁被两人催促着赶忙帮忙抬着置物架,临走匆匆瞥了一眼,嘟囔了一句:“这个地方连只苍蝇也没有,尸体也不腐烂,这里到底……”

“桑宁!!”

两人又齐齐地打断她,坚决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一再的刺激让她们不敢听,也不敢思考——其实有些东西隐隐已经透露出来,这里根本不是现实中某个废弃的医院,她们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没有苍蝇也没有微生物,唯一的活物大概就只有那些蟑螂。

一楼的那些尸体甚至不是因为微生物而自然腐烂的,那全都是被蟑螂给拱烂的!

她们越来越害怕,怕这里根本不是现实,也根本没有出口。

地下室里那些男人并没有遭到和一楼女孩们一样的遭遇,他们是怎么死的?那一具具安然的尸体,仿佛就只是关在那里任他们渴死饿死。

他们为什么不逃啊?一个大男生还撞不开那扇门吗?

把她们抓来这里的东西又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露面?难道只是在等着她们自己精疲力尽动弹不得的时候?

所以那些男生也是在精疲力尽之后才被关进了地下室再也没有力气逃出来?那些女孩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只能任人摆布?

那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这里,根本没有出口。

这个念头已经呼之欲出,却被强压着,只能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思考,不能失去希望!

如果现在停下来,一楼那些变成了蟑螂温床的尸体就是她们的下场。

看到白乐枝和孟思敏那么拼命的样子桑宁也就不敢开口去问,如果后门也打不开怎么办?

不过大概可以想到,后门打不开,就去试每一扇窗户。一楼的窗户都打不开就去二楼,所有的门窗都打不开就去顶楼。

她们两个的心理素质也算强悍,鼓足了劲不放过一点生机。因为停下来的结果,太可怕了。

于是桑宁什么也不再说,只是跟着她们找寻出路。虽然心里已经感觉到这里大约是不会有出路的——在她们之前的那么多人都被困在了这里,没能逃得出去。

预感这种东西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后门打不开,附近的窗户也打不开。

出于对虫子的恐惧她们也没能真的查遍一楼每一间屋子,而是放弃了一楼直奔二楼三楼。这个医院不大,总共也只有三层,楼上是病房和手术室,各种检查化验室。

废弃的医院虽然阴森可怖,但二三楼没有出现虫子和尸体,她们也没有再遇到任何危险,只有黑暗和阴冷带着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越来越重,她们也越来越清楚的知道,这里真的没有出口。

走完了整个三楼,白乐枝和孟思敏在那扇打不开的天台门前顿时就没了力气,绝望之下紧张和疲惫一股脑地涌上来,靠着墙在走廊上一旦坐下来就再也起不来。

“这里真的出不去,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

孟思敏说话直,可是白乐枝看了看她,却连一句“别乱说”都说不出来。

她们莫名其妙的就遇上那个牵洋娃娃的怪女孩被关进这里,没有人知道她们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救她们。

她们会变得像楼下的那些尸体一样。

这种时候桑宁只能接过稳定人心的担子,就算没话找话也得试着安慰两人,“别那么沮丧了,我们还有机会的啊……”

“什么机会?”

两人齐齐地盯着她,把桑宁一下子就盯囧了,拼命替自己随口说出来的这句安慰的话找理由——

“那个幽灵,她迟早要出现的吧!通常来说只要打败了她这个鬼地方不就会消失了吗?我们就可以回到学校了啊!”

两个人看着她的目光更无奈了,“要怎么打败她啊?我们连办公室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除鬼的东西都还没有拿到。何况,如果之前想的没有错的话,她要是等到我们饿到快死了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再出现,那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她们最不能忍受的是,楼下那些女孩子都还活着啊……

明明还活着,还有知觉,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活生生的被虫子啃食——与其这样,都不如直接饿死!

“我来想办法打败她!”桑宁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不会饿的!可是那个幽灵不会知道,等她以为我们都没有力气了她就会出现,那时我就可以打她个出其不意!所以你们一定要撑住啊!”

这种时候最不能失去求生意志了,如果她们两个再一绝望,搞不好就真的没希望了。

桑宁不惜老底揭穿来给她们打气,两人却茫然地看着桑宁,虽然对她心存期待但又根本没法信她的话——

“桑宁……谁都知道你是个吃货,你说你不会饿……?”

有谁听过烟鬼不爱抽烟,赌徒不爱赌博的吗?

面对她们毫不留情质疑的目光桑宁囧到不能再囧,“你们就信我一回嘛!”

——为什么老底揭穿都没人信啊!

“你又没跟高僧学过辟谷,又不是个木头人,怎么信你不会饿的啊?”

——她不是木头人可她是石头人啊!

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除了相信桑宁她们还能怎么办呢?

理智上不信,内心却又渴望相信,她们就这样三个人紧挨着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只能等着,一直一直等着。

……

时间在这个黑暗空荡的废弃医院里流逝,也许一天也许两天,失去了时间感的三个人根本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白乐枝和孟思敏在扛过最初的□□之后变得越来越没有精神,有气无力。

桑宁也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烂蔫蔫的跟她们靠在一起,这可不只是为了让幽灵掉以轻心的伪装。

说不饿是假的,她的身体虽然是石头做的,理论上根本就不需要吃饭,不吃也不会死。

可是她无论内外的感官都是受到潜意识影响的,潜意识里觉得不吃饭会饿,她就真的饿得难受,饥饿的感觉没有止尽不会结束,只能一直一直持续着。

饥饿和无力让人渐渐变得意识不清,三个人也不知昏昏沉沉的睡了几次,恍惚中渐渐听到一阵阵哭声带着空旷的回音从远处传来。

哭声传进耳中让桑宁惊了惊,她想起第一次看到女孩出现的时候她就在哭,伤心痛苦的嚎啕。可是后来她就没再哭了。

桑宁很想醒过来却莫名的睁不开眼,只能听着哭声伴随着又轻又软的脚步声一步步走近,在空荡的走廊上像是带着回声,一下一下震在耳膜上,心口上。

脚步声来到她们跟前就停了下来,哭声也跟着停止。

桑宁用力睁眼也只能睁开一条缝隙,然而从缝隙里看到女孩瞪着她们的目光时顿时心都凉了半截——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泪痕未干,却带着凶狠的恨意,嘴唇挪动着像是最恶毒的诅咒般反反复复在说两个字。

桑宁听不见,她集中了注意力去听,但女孩从恨恨的低喃到疯狂的大喊却都只是一场无声的电影,只有口型在不断的重复那两个字——

突然之间好似声音直接传进了大脑里一般,她骤然听清了那两个字——害虫!!

你们全都是害虫是害虫害虫害虫你们这些蟑螂为什么要活着去死去死去死——杂乱而疯狂的声音一股脑的涌进桑宁脑中,像一把把尖锐的锥子。

她的头痛得受不了了,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子跳起来,抽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木棍狠狠抡过去。

女孩的确没有防备,被她打了出去。桑宁在心里暗暗叫一声好,其实她很担心万一木棍根本碰不到她怎么办。她应该只是个幽灵,冤魂一类的东西,万一根本碰都碰不到她,桑宁所有的打算就只能落空。

女孩摔在地上,抬起头冲桑宁发出凶狠的尖啸声,但她依然不会说话,像是已经丧失了语言。

她像是想要扑上来把桑宁撕烂,可是桑宁手里的那根棍子让她忌惮。随着她的尖啸整个走廊都在发生着扭曲,地面的起伏不平让桑宁几乎站不稳险些跌倒。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情况,隐约之间四周的墙壁和地板天花板似乎也都在扭曲之中挤压而来,在这个地方女孩是拥有着绝对主动权的。

她不能等到走廊拧成麻花把自己压扁,趁还能站住脚提着棍子冲上去,高高举起的棍子在看到女孩漆黑眼中一瞬间的惊恐时稍稍迟疑,随即楼下的虫子,女孩们,地下室的尸体划过脑海,再想到身后的白乐枝和孟思敏,桑宁还是狠狠把棍子砸了下去。

在女孩发出凄惨的尖啸,瘦弱的身子趴伏在地上,让桑宁觉得自己像个残酷的施虐者。本该落下去的第二棍子迟疑了,她对女孩说:“我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放我们走……”

然而女孩突然抬起头,恨恨的眼中透出一丝阴冷的笑,桑宁突然就觉得自己手里的棍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低头赫然看见破旧的洋娃娃像是从地板里钻了出来,已经抓住了棍子的另一端。

桑宁用力想要抽回棍子,然而那只小小的手抓着,棍子就好像长在了上面,怎么扯都纹丝不动。

她干脆扔开棍子,转身一猫腰往白乐枝和孟思敏身后的墙角去抓——以为她就只准备了一个武器吗?她们可是三个人来的!

她又抽出一根木板条抬起来就要把洋娃娃拍飞,然而手上一痒,却看到木板上趴着十几二十几只蟑螂,正飞快地往她手上爬。

她吓得一哆嗦就丢掉了木板拼命拍掉手上的虫子,再一转头看到墙角的缝隙里正有虫子源源不断地往外钻,爬向人事不省的白乐枝和孟思敏。

桑宁顿时有点抓狂,顾不得女孩和洋娃娃,两步冲过去抬脚就去踩她们四周的虫子。这些成虫虽然外形跟蟑螂一样但个头却大上许多,每一脚下去都能感觉到薄薄一层硬壳之下汁肥肉厚被踩爆压扁的触感。

她一面踩一面喊:“班长思敏醒醒!!”

可是两个人依然不省人事,或者就算醒来,大概也没有力气去躲。

桑宁再怎么拼命,踩死虫子的速度也赶不及虫子纷纷涌来的速度,眼见已经有虫子爬到她们身上,想要往她们皮肉里钻。

桑宁刚想帮她们扫开虫子,就觉得脖子上一紧,从地上爬起来的女孩做了一个掐住脖子的手势,洋娃娃就漂浮在半空来到她身后,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

女孩的手伸直在前方虚空地做着掐紧的手势,手越收越紧,桑宁脖子上那只小小的手也像铁钳子似的慢慢收紧,甚至漂浮得更高了些,桑宁的双脚都已经渐渐离开地面,只剩脚尖堪堪蹭着地板。

然而女孩一团漆黑的眼里却显出疑惑,眼前这个女人的脖子就像石头一样硬,怎么也再掐不下去。

可是窒息的感觉依然在渐渐加重,桑宁伸手向后抓到洋娃娃的头,但怎么扯也扯不动,只能焦急地盯着白乐枝和孟思敏两人身上的虫子。

——她已经尝试过了,可是她还是做不到,她救不了那两个人。

她不能眼看着白乐枝和孟思敏在她眼前活生生变成虫子的血肉之巢,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来救救她们!

华老师!救命!救救她们两个——

一道光如同要劈开了整个大楼一般,在楼顶生生劈开一道裂缝,阴暗的空间里一瞬恍如白昼。

桑宁瞪大了眼睛看到华玉盏身影如梭从光芒中飞跃直下,细长的眉眼此时冷厉如刃,向着桑宁身后掐住她脖子的洋娃娃甩出一把匕首,洋娃娃的头连着半边肩膀被劈落下来。

桑宁脖子顿时一松,他在空中一翻轻稳地落在地上,随即一把把桑宁拉进怀里。

桑宁的鼻子猛地撞在他胸口,鼻端都是他身上清洌洌的气息,有点温暖又有点清冷,但那抱着她慢慢收紧的双臂却让人感觉到无尽的安心。

桑宁像是听到自己的心脏缓慢的噗通声,她明明没有心脏,却仿佛能够感觉到胸口一下一下的撞击。

——是她的?还是,华玉盏的?

这一刻她甚至感觉不到紧张,害羞,只是茫然着,愕然着,感受着这个怀抱带给她的安稳。脑子里竟然一瞬间冒出不知从哪儿看过的文艺嚼词——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一世妥善安放,细心保存。

只要躲进这里,只要有这个怀抱,一切就再不用担心。

为什么?这明明是那个一次又一次如同黑了良心把她丢进危机中的华老师啊……

课后时8

“啊啊你怎么把它劈烂了!?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找来的啊!”

华玉龙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惊得桑宁一下子从华玉盏怀里蹦出来,这才想起慌忙去看白乐枝和孟思敏怎么样了。

她们身边的虫子似乎已经都死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爬在她们身上的也掉落下来,在地上翻了个。

有几只正在往皮肉里钻的,身子都还一半在里一半在外,后腿蹬了两下也就再无动静。

桑宁一阵头皮发炸,却还是不能不伸手去把虫子拔了出来甩在地上。

再去看那幽灵女孩,却愕然地见到她和那个被华玉盏砍成两段的洋娃娃一样,身上也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头和肩膀都已经跟身体分了家,慢慢掉落在地上。

她剩下的大半截身体没有倒下,依然站在那里。

掉在地上的头颅却转向他们,漆黑一片没有一点眼白的眼睛里满是痛苦,一边哭着一边无声地对他们喊什么。

可惜桑宁依然听不见,只能堪堪在女孩的身体渐渐消失的时候辨认出那口型似乎是在说:他在那里。

女孩的身体最终还是消失了,四周的建筑也变得影影绰绰,头顶上劈裂开来的一线光明在慢慢扩大,随着华玉龙不经心的一句:“噢,可以回去了。”最终亮如白昼。

桑宁稍稍闭了闭眼睛,等完全适应了光线才发觉他们已经在华玉盏的办公室里。医院,女孩,虫子,都已经不见了,只有地上掉落着一个头上被砍裂了的破旧洋娃娃。

桑宁抬头去看华玉盏,却见他已经收敛了神色,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转开头。

好可惜,她其实好想多看看刚才的华老师……

她脸上微微露出沮丧,华玉龙却拍拍她笑着说:“别在意,他只是在跟自己闹别扭而已。你们从昨天就失踪不见,他可是急得到处找你呢。”

“昨天?才过了一天而已吗?”

感觉上她们在那个地方已经呆了好久,如果只是一天一夜的话还不至于把人饿得人事不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