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府意味深长:“一个,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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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府和长史站在门口盯着,在天色傍晚的时候,一辆马车驶出后宅不多时又回来进去了。
紧跟在马车后的两个小吏也忙跳进衙门。
“去客栈接了连小君的随从和行李。”他们低声说道,“少夫人还替他们结清了住店的费用,那随从说以后就住到少夫人这里了。”
宋知府闭眼冲这两人摆手:“不要这样说,不能这样说。”
话音未落又有个小吏从后边跑过来低声道:“少夫人那边布置花园的屋子,说给客人住。”
宋知府用手扶住额头。
“真的那么美?”长史好奇的问。
三个官吏都点头。
“客栈的人说了,此人只能天上有。”
“我方才在后边看了一眼,那公子正走过石桥,回头看了我一眼,美的像副画。”
宋知府听不下去了将他们轰走:“谁再敢胡言乱语,打断你们的腿。”
官吏们缩头跑了。
长史低声道:“所以这个男人以美貌自荐,少夫人就收下了?”
宋知府一脸不忍听:“别说的这么夸张!”
但事情不止是说的这么夸张,第二日武少夫人的马车在十几个护卫的拥簇下驶出家门,民众围上来高呼武少夫人,车帘随风掀起露出美若天仙的人,但却是一个男人。
这个美男子坐着武少夫人的马车,在武少夫人护卫拥簇下出入商户酒楼,购买各种货物吃喝玩乐,引得满城轰动围观。
“民众都在说,原来除了武艺说书唱戏作画变戏法,美貌也可以自荐。”长史将街上的话学给知府听,“有人觉得这个有些不妥,也有人觉得理所当然,觉得可以理解的多数是女子,说以往男人们总是以美人为礼物相赠,女人们也可以得到美人礼物.....”
双手撑着头的宋知府再也听不下去了,双手拍膝打断他:“你就别说了,这事有什么可津津乐道的,少夫人,她可是个少夫人,有夫之妇,先是一个项氏跑来痴缠,又来了一个连美人,这次少夫人没有赶走,留在家里住下。”
长史似乎走神又若有所思:“大人,那两个写字先生长的怎么样?”
宋知府放在膝头的手再次重重的拍在额头上,将脸掩在袖子下。
但不管他怎么不想听,少夫人身边多了一个美男子相伴还是变成了人尽皆知的事实,少夫人去军营看兵马情况的时候,见府衙官吏听民生诸事的时候,甚至看账本的时候,都有这个连小君在侧作伴。
“这些日子你看的如何?”
虽然日日相伴,但出门在外武少夫人重新带上了面纱,在家则依旧隔着帘子,不在连小君面前展露面容。
连小蔷认为这是自惭形秽,先前有很多女子也是因为武少夫人貌美而遮面。
连小君没有任何猜测,不想不问随意,听到纱帘后的问话,他放下碗筷。
“我看的差不多了。”他说道,“我先给少夫人做成最迫切的一笔生意吧。”
“什么生意?”武少夫人问。
连小君道:“买粮。”
吃喝的确是最迫切也是最大的危机,光州府军民的粮草越来越紧张了,如果不是有余钱精打细算安排周全,只怕早就引起恐慌了。
李明楼在内也放下碗筷:“你需要多少钱?”
连小君笑道:“我不需要少夫人出钱,只要给我五百强兵悍将做护卫就足矣。”
纱帘后终于传来女子的笑声。
“小君能把生意做成这样,果然是珍宝。”
如果做不成这样,连小君便不是宝。
话语都是双刃剑,这边夸,另一边便是贬。
“这个少夫人真是心狠。”连小蔷一边收拾包袱一边抱怨,“你陪她这几日,她竟然还赶你出去,丝毫不怜惜你出去有多少艰难险苦。”
连小君看着镜子,伸手摸摸脸:“看来她没有看上我的美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慢变渐生
但在连小君展示其他本事之前,民众看到的他只有脸。
连小君又出门了,坐着武少夫人的马车,还有五百重甲将士,据说是在光州府无趣了,想去其他地方散心。
别的商人们要花钱才能得到府城兵马护送,连小君靠脸就可以了。
知府躲在门后看着连小君离开,稍微松口气。
“大人不去问问少夫人,这连小君去干什么?”长史在后低声问。
“我管他去哪里。”知府拂袖,“最好走了就别回来。”
武少夫人做什么事他都不管,他只做武少夫人吩咐的事。
“也不知道大人你怕什么。”亲随有些鄙视,替知府解下官袍,“武少夫人那么好的人,她吃穿用度富贵奢靡,却没有那些富贵小姐的脾气。”
他们都没有看到过她发脾气,找来那些孩子当侍从,什么都做不好,少夫人只是笑并不在意,还手握着手教他们写字读书。
至于当街抓两个写字先生,收下一个美男子给她唱歌弹琴陪坐说笑又算什么大事。
“你不懂,这样的人才可怕。”知府说道,“他们有大志向。”
有大志向的人不拘小节,但你若阻挡了她的志向,她必然毫不留情。
连小君不在光州府游逛,街上的议论少了很多,虽然武少夫人的门外多了一些年轻男子打扮的光鲜亮丽走来走去,但没有人被武少夫人请进去,知府又有些庆幸连小君的自荐,毕竟像这样的美男子世间不多见。
这样的人先入了武少夫人的眼,其他姿色不堪一提,更何况武少夫人自己就有仙人般美貌。
不知道那个武鸦儿长的什么样?应该是长的不怎么样吧,知府还暗地里猜测,可见连小君走了他的轻松。
知府的日子其实本来就轻松,虽然看起来他很忙,操劳日夜不停进进出出,其实他也就是日夜不停进进出出而已。
事情怎么做,是武少夫人和元吉等人商议的,而做事情,则有兵将官吏们,大家不算什么能人,但各有所长分工细做,如同蚂蚁,人数多了事情便能做的齐心协力。
商议事情的时候他会在场,做事情的时候他也会出面,也仅仅是这样,他其实是个摆设。
“大人不要觉得摆设无用。”武少夫人带着人整理库房,挑选出精美的锦绣华丽的首饰,然后让元吉拿出去卖掉。
光州府的官仓早就没有钱了,一直靠武少夫人支撑,但武少夫人也没有钱了,留在窦县的库房都卖空了,这一点她没有瞒着知府。
“我们的事我们自己必须清楚。”
她把知府当自己人,跟窦县那个卫荣一样,于是宋知府再见卫县令的时候,就不怕卫县令总是摆出一副你不懂,我和少夫人是自己人的姿态。
“庙里的神像有用吗?但民众们离不开它,有它在就有念头。”武少夫人说道,“尤其现在是乱世,人心惶惶,大人就是一地的定心针,有大人在,这天下就在,官府就在,民众的依靠就在,你就是首,一个人没有头,就死了。”
他关系光州府的生死啊,知府自豪又不好意思:“那少夫人你是什么呢?”
“我啊,就是护卫,不让别人害你,不让任何人断了光州府的民众的生路。”武少夫人笑道。
知府也笑了,这日子过的多好。
“大人,大人不好了。”有小吏急急忙忙的进来喊道,“有好多人要离开光州府。”
说笑话呢,如今能找到一处庇佑之地是天大的幸运,人人都向往桃源仙境,谁会舍得往外跑?
知府不相信,光州府的民众也不相信,所以当大家看到街上车马拥堵了道路都吓坏了。
这些人拖家带口,前边的车上坐着老老少少的家人,中间的车上拉着家什,后边是牛马牲口。
骑马的护卫,坐车的妇人小姐,走路扛着大包小包的仆妇丫头,华丽的衣裙斗篷金银珠钗在日光下晃动,随着车辆摆动有鸟儿鸣叫,车帘晃动还有一只纯白的猫儿跑下来,一群丫头们去追,让堵塞的街变得更加混乱。
这只是一家人。
一家人出行就能杜塞一条街,只有光州府的大族,没有人不认识这家人。
“田家老爷们,你们这是要去郊游吗?”路人惊讶的问。
“我们要走了。”骑在马上裹着大斗篷的田家老爷们答道。
走?走是什么意思?路人哗然,但再问这些老爷们却什么都不说,城门的守卫多问也不行。
“光州府不是一直进出来去自由吗?”田家的仆从质问,“难道现在开始核查要禁止进出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一言重千金,守卫可不敢说这种话,只能放这群人出城。
知府站在城门上,双手握紧。
“大人,不止他们,廖家也来了。”身边的官吏们压低声音喊道。
知府回头看去,这边城门街道上车马涌涌,那边城中又一条街上人群泱泱,依旧是车多马壮拖家带口合族出动。
大族在这个时候更怕死,他们突然舍弃田宅往外跑,那必然是意味着这里没有生路了。
两个世家出城,整个光州府被搅动了。
知府不能坐视不管。
“田七爷,廖三爷,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他走下城墙,招来田家和廖家主事的老爷询问。
两个老爷恭敬又哀伤:“我等是听从大人的吩咐,交不出田地钱粮便离开光州府。”
将军吗?以为他会怕他们来真的吗?谁怕还不一定呢,现在这世道,可不是以前了。
知府淡淡道:“你们要离开也不要堵了城门,进出人多你们分批走吧。”
田家廖家两个老爷收起了恭敬,一改往日的言听计从。
“光州府从来没有要求出城人多少限制,既然要我们分批走,那就请知府大人公告个准则,多少人才可以出城,超过多少不许出城,也好我们有规矩可依。”他们礼貌又冷漠的说道。
这个规则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麻烦就大了,所有人视同一等,还是分门别类?多少可以出城,多少不许出城.....这不是一个规则的事,这是从未有过突发出现会引发猜测质疑混乱的大事。
知府不能做主,也不敢做主,他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人,再看城门下拥挤的车马,再看远处涌涌的人群,喧嚣的喊声,惊惧的民众.....
能引起惊恐的不止是凶兵恶将,还有这些面容儒雅的豪族权贵。
光州府要出事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说说当前的事
知府不能也不敢阻止这些人出城。
看到知府退步了,这些人也没有咄咄逼人,他们是风雅有礼的士人。
“既然人多让官府为难,我们就按照大人你说的分批走吧。”他们和气的说道,“光州府是我们的家,我们不想让州府为难民众不安。”
田家廖家说到做到,现在是田家的人在出城,廖家拥堵了街道的人立刻退回去。
田家的人也不再都挤在城门,而是退了回去,每隔一段时间就走出来一群人,骑马坐车,赶着牲口拉着行李,虽然还是会引得街上拥挤,但比起先前好了很多,城门立刻不再拥堵,但是......
“他们这样分批走,反而让恐慌惊惧更加蔓延。”长史站在城门上苦笑。
纵然分批走这些世家大族出行也引人注目,街上的人奔走相告。
先前拥堵城门街道的状况毕竟不是人人都看到,拥堵城门也不过拥堵一天一夜也就过去了,但现在分批而行,每天都有出城的,人人赶过来都能看到。
“快来看,这是廖家的人。”
“说得没错吧,他们是在搬家。”
“天啊,他们要去哪里?”
“他们为什么要走?”
“难道还有比咱们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或者说咱们这里不安全了?”
议论随着分批而行的人散开,街上变得更加拥堵,惊恐的民众上前拦着询问。
田家廖家的人没有说是因为府衙苛政,被拦住的人或者推说不知是族长决定,或者说州府人口众多他们不想跟百姓抢生存机会,这是客气的,不客气的则都含蓄的说光州府不适宜他们生活。
含糊从来都是引发猜忌之源,不说有时候比说还令人恐惧。
知府的大厅里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有的愁眉有的苦脸,有的愤怒有的悲愤。
“什么听从大人的话,他们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么一来,城中什么流言都有了。”
“少夫人和大人耗费了多少钱财,兵马前仆后继用了多少血肉,才安抚了民众,让光州府以及一半的淮南道平稳.....”
“多少钱财吗?光州府到现在一共耗费了钱...”
“余大人,余大人,这是个感叹,不是让你算数额,你快坐回去。”
厅内议论纷纷,除了个别走神的,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田氏廖氏离开光州府。
“不止是田氏廖氏。”一个官吏沉声说道。
这话让嘈杂的大厅一阵凝滞。
“城外的.....”一个官吏站在厅中的舆图前伸手要指点.....
“怎么两张舆图?”一个声音插话问。
大家便看向一个方向,厅中的后方角落,但那里可不是位卑的官吏所在,武少夫人坐在那边。
以前武少夫人没有人忽略,现在更不能了,她不再遮盖头脸,穿着素锦衣裙,不施粉黛不带珠钗,她乌黑的发雪白的脸就是世间最华丽的,没有配饰能给她添光彩。
武少夫人经常坐在这里,这一次她身后还多了两个人。
一个年过半百一脸看透世事但眼神贼溜溜的老头,一个壮年神情桀骜但又难掩无根无基虚浮的男人,两个人都穿着青袍长衫。
大家看他们好奇,他们看大家也是茫然,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在这里干什么。
听着热闹看的走神了,姜亮就失神脱口说话了,问的问题还很蠢,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坐在一边的刘范恨的牙痒痒,觉得很丢人。
武少夫人没有说话,那官员的眼神也没有半点瞧不起乡下人,认真的给他解释:“这张是大舆图,这张是我们淮南道。”说完这里的他还指了指另一架屏风,“那里还有一张舆图,是军中用的,光州府的舆图。”
姜亮起身拱拱手道谢再坐下来,那官员便继续说话。
“固元的蒋氏,良村的富氏,还有从外地来买下半个祁村的扬州焦氏。”他伸手指点着淮南道的舆图,“他们也都在准备启程,已经把消息放出去。”
坐在正中的知府重重的叹口气:“现在已经清楚了,这些人是联合起来了。”
要走的世家不会只有这几家,他们在观望,等待火上浇油。
“民众们反应怎么样?”知府问。
厅内的官吏们逐一站起来回话,神情和话一样沉重。
“昨日有一百三十人跟随廖家出城。”
“进入光州府的民众,按照昨日送来的名册计数,以三百左右的数目递减。”
“商人们也在离开了,而且把消息传出去,很多在路上的要过来的商人立刻拉着货物跑了。”
这才是最令人头痛的,商人们行走四方,最能散播消息。
负责管理商人的官吏起身对知府郑重施礼:“大人,再这样下去,光州府要内乱了。”
有官吏也站起来施礼:“大人,应该跟这些世家谈谈了。”
便有很多官吏跟着建议,但也有人站起来反对。
“这正是他们的目的。”一个生的五大三粗的官吏说道,“他们就是要让光州府乱起来,逼迫让大人向他们低头,这些世家的把戏一贯如此。”
在坐的官员都很熟悉这种把戏,说是官员掌管一地,但因为官员都是异地任职,真正能掌控一地的是当地世代延绵的大族,官员们新到一地最先要拜访的就是这些人家,得到他们的协助,才能安稳当政,大家各取所需你好我好。
这也是一直以来官员和地方豪族的默认规矩。
所以这一次官府向世家大族要钱要粮,世家大族给了,但当世家大族要用这些付出换的自己想要的利益时,知府拒绝了,规矩就被打破了,世家大族就不干了,要给官府一个教训。
“这些手段在以前管用,但现在是乱世。”另一个官吏也站起来挥袖,因为在乱世征战他亲眼看过战斗沾染过鲜血,人也变的粗鲁了几分,“他们根本就不敢真的离开我们光州府。”
所以现在就是比的看谁沉的住气,看谁先低头。
厅内两方意见争论起来。
知府看了眼坐在角落里的武少夫人,武少夫人始终没有发话,他便做出了决定。
“那就不理他们,看他们能走多少。”他说道,“加强兵马巡逻,安抚民心。”
把所有的兵马都展示出来,这一场戏就看谁最能演的深入人心吧。
议事散了武少夫人回了内宅,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发表意见,只有最后涉及到兵马,元吉站起来表示一切谨遵大人安排。
武少夫人回去了,姜亮刘范也跟着回去了。
武少夫人和元吉边走边说话,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姜亮和刘范能听到但又不太好意思听,心神也不宁,各自胡思乱想。
武少夫人忽地回头问:“你们是从京城那边过来的,一路所见比我多,你们说现在光州府的兵马,在大夏实力怎么样?”
或许是世家大族们闹的乱让武少夫人不安了,姜亮这个那个的没有直接回话,刘范倒是不客气,很干脆的道:“目前暂时在大夏或者第三或者第二。”
武少夫人有些好奇:“首位是谁?谁又可与之争二三?”
刘范道:“安康山首位,剑南道现在是第三,但将来或可第二。”
武少夫人道:“因为那个娃娃节度使吗?”
一直没说话的姜亮此时抢了刘范的话:“少夫人莫要笑,正是有了这个娃娃节度使才有可能位列前二,如果娃娃没有拿到节度使,或者晚两个月拿到,别说第二,前三前四也没有它的位置。”
武少夫人哦了声:“是吗?娃娃提前两个月拿到旌节这么重要啊。”
刘范啪的一击掌:“正是如此,所谓一步早步步早,晚一步等三年。”
姜亮不甘落后:“如果不是这么早拿到旌节,也不能为谢恩入京在叛乱前就调兵遣将,也不会恰好进入山南西道,得以排兵布阵阻断叛军涉足西南.....”
他们的话才起,就见回头的武少夫人笑了,天地一瞬间冰雪晶莹,两个人的话戛然而止。
有谁能看到这样的笑不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