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不觉得奇怪:“那是因为你太美了,少夫人也很美,美人总是不想看到美人的。”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有连小君在座,有些女子们便将脸遮挡起来,说自惭形秽。
“我觉得这个生意可以谈。”连小君说道,“当我指出武少夫人掌控光州府的时候,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戒备,而是爽快的承认了。”
同伴点头:“那就好。”然后又笑了,看着连小君的脸,“更何况,你这样的奇珍,谁能舍得不要?”
风吹起车帘,明暗光亮在连小君的脸上闪烁,恍若玉人。
他的眼中也没有任何情绪,对于相貌带来的称赞没有骄傲,也没有羞恼。
命运既然如此,当然是要坦然享受。
......
......
“小姐,我去查查他的来历。”元吉道。
纱帘已经卷起,李明楼重新出现在大家眼前,孩童们在廊下嘻嘻哈哈说笑,交流着因为先前见到连小君的激动。
方二道:“我已经让人跟着了。”
李明楼拿着名帖晃了晃:“不用查了,这个人,我们是知道的。”
知道?元吉方二不解。
“他姓连,通江连氏,是我母亲娘家。”李明楼低头看名帖,手指抚过其上端正的连字,再抬头看向镜子里,“他长得跟母亲有几分像。”
他抬起头的时候,李明楼看呆了,记忆里已经模糊的母亲的样子,一瞬间清晰。
第一百四十四章 陌生的亲人
母亲在李明楼的生命里存在的时间很短。
连氏在李奉安生命里如鲜花一般美丽又短暂,绽放过后便被李奉安收藏起来。
通江连氏在剑南道更是恍若不曾存在过。
“我都要想不起来了。”元吉感叹,“当初连氏接二连三要将家中的女子给都督为继室,使出了各种手段,惹恼了都督,都督与连氏断绝了来往,甚至绝了连氏在巴蜀的生意。”
连氏只是一介商户,在剑南道节度使李奉安绝情手段下不堪一击,所以这就是连小君为什么说祖籍通江,却在商州居住做生意。
李明楼看着名帖:“我还记得让父亲最动怒的是外祖母和几个舅妈姨母恐吓我,说将来后母会将我和弟弟用滚热的水烫死。”
连清过世的时候,李奉安将李明楼保护的很好,告诉她母亲只是先去了天上,虽然不能一直在身边,但还会看着她和弟弟,将来也会重逢。
所以为了更接近母亲,李奉安给她建最高的楼,李明楼住在高楼上随时能跟母亲说话,能好好的照看弟弟,过的跟先前一样开心快乐。
但外祖一家人打破了她的美梦,让她知道没有母亲是多么可怕的事。
李奉安大怒,跟连氏断绝了关系,还残酷了断了连氏在巴蜀的根基,成了仇人。
连氏再没出现在李氏眼前,那一世直到死李明楼也没有见过外祖家的人,也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
不过也好,想必不会受到李氏牵连,能平安的活下去。
“小姐,这个连小君不是发现什么了吧?”元吉问。
大都督过世,也许连氏动了心思,这些年他对连氏没有关注过,如果有疏漏也不是不可能。
李明楼笑了笑摇头:“不是,他不认得我。”
当然也为了以防万一,在连小君没抬头之前她避开了,她和母亲也很相像的,想到这里她拿起镜子端详:“元吉叔,我与连小君,谁美?”
元吉哑然失笑:“当然大小姐最美。”
李明楼摇头:“不信,那些孩子见了连小君都变了样子了,他们见了我并没有。”
元吉笑道:“大小姐和连小君不一样,大小姐是他们敬畏的,连小君只是客人,只用来观赏。”
李明楼笑了笑,她当然不是真的在意美貌,她从来不在意相貌,这个人长的和母亲很像,不知道是不是外祖母那一房的子侄。
“已经让人去打探了。”元吉明白她的心思说道,又停顿一下,“大小姐是想与他继续谈那个奇珍吗?”
大小姐绝对不会是为了跟他认亲,大小姐不会违背父亲。
“是,就算他不姓连,他也说动了我。”李明楼点点头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雪。
元吉想着连小君说的话,好像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跟项南说的一样。
“不一样。”李明楼转过身道,“项南说的危矣是我对世家大族权贵苛刻,而连小君则是说我对世家大族苛刻是因为没钱了。”
元吉恍然:“他说的危是大小姐没钱,并不是对世家大族苛刻。”
“是啊。”李明楼道,“所以我想看看他有什么好办法。”
没钱的确是现在最大的危急,养这么军民城池,除非真的有聚宝盆才能做到啊,她不是神仙,反而是个见不得天日的鬼,从剑南道拿钱也是很不容易。
“好,我把他的消息打探清楚。”元吉说道。
门外脚步碎响,蒙着脸的金桔探头:“小姐,夫人问,吃烤豆腐吗?”
那位夫人从不主动要求,分明是自己馋了,元吉摇头,大概是李明楼主动挑选礼物,让金桔发现小姐也是会做女孩子们的事,于是常常引着她玩乐怡情。
“好啊。”李明楼道,烤豆腐也不耽搁事,她可以一边吃一边想事情,“到这边来吧。”
金桔掀着蒙面高兴的应声是,又小心的遮好警惕的左右看后才碎步跑了。
因为项南带来的惊吓,李明楼身边的人尽可能的更换了,金桔也只陪在武夫人身边,还把脸遮上。
现在城里遮脸也成了特色,遮住脸的女子们被大家认为貌美,当然如果有人讥嘲说没有武少夫人那般美貌就不要遮脸,东施效颦,女子们也并不生气。
“奴家不如武少夫人貌美,所以羞惭遮挡容颜。”她们答道。
这话让嘲笑的闲人无法反驳,更显得女子们落落大方坦然机智。
总之遮脸让女子们增添动人光彩,于是变成了风尚。
雪后的宅院里香气弥散,屋子里三人围坐烤豆腐和各种肉干,廊下铺了毡垫,男童女童们也围着炉子吃喝。
“不要烫到手啊。”金桔不时的叮嘱一两句。
这些小孩子都是她负责教导的,责任重大。
不过其他的事学不会,吃喝是这些孩子们的天生技能,没有人烫到手烫到嘴,而且烤的又快又好,吃的满嘴满手都是油,然后一番眼神手脚比划分出胜负后,一个男童一个女童各自捧着一盘跑到李明楼跟前,仪态生涩的放下跑出来。
“金桔教的好。”李明楼称赞。
金桔为了吃喝方便将遮面掖在耳边,挽着袖子翻烤架:“是少夫人对他们好,他们才不听我教呢。”
看着这边内宅其乐融融,元吉安心的去打探消息,到了晚上消息就送来了。
“连小君是夫人七堂兄的三子。”元吉道。
李明楼想母亲几个堂兄?她还没有记清外祖母家亲戚的时候就跟对方断绝了来往,连氏世代经商绵延成一个大族。
“外老太爷有弟兄三人,夫人有七个姐妹五个兄弟。”元吉介绍道,“自从夫人的事后,外老太爷的弟兄三个就分家了。”
连清嫁给李奉安,合族以为荣,李奉安与连清家人结仇,合族以连清这一家为仇,于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去。
“连小君的祖父连三老太爷,也就是夫人的叔父,带着家人搬到商州,搬来没多久连三老太爷过世,家里的产业交给了七老爷连香掌管,只是人生地不熟,迟迟打不开场面。”
“商州连氏有的便去种地,有的读书,但七老爷坚持做生意不肯变卖店铺,只是身体不好,这么多年勉强支撑着。”
“如今遇上战乱,商州临近京城也被波及,生意更是不行了于是出来寻找生机。”
“连七老爷身子不好不能行路,连小君便出来了,到处走动,十天前来到光州府。”
这些是元吉从商人们哪里搜集的信息,这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对商人来说。
商人们走南闯北,过大城穿小镇知道很多消息,尤其连氏还是有名的同行。
李明楼点点头:“他很会做生意吗?”
连七老爷所以才在乱世让他出门。
元吉神情有些古怪:“连小君从没做过生意,也没有出过门,这是他第一次。”
第一次?李明楼神情有些惊讶。
“他长得太美,小时候出去差点被人抢走,长成后去做生意,也总被....觊觎。”元吉道,“所以只能养在家里,这次他出来,其实也是避难,因为当地有权贵趁乱要抢他。”
第一百四十五章 美貌是生意
夜色降临光州府开始宵禁,兵马开始巡逻,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让大家想起现在是战乱时候。
客栈里灯火点亮,吃饭喝酒说笑琴声歌声,倒是比白天更热闹。
门外脚步声疾来,到了这边又放低,伴着轻轻的敲门,女声轻柔:“公子,你的饭菜来了。”
连小蔷上前拉开门,伸手要接,店家妇人已经挤进来了:“我来,我来,别脏了你的手。”
妇人小心的将食盘放在桌子上,坐在桌子前的连小君看向她。
“公子,这都是我亲手做的。”梳洗打扮擦了脂粉的妇人羞赧道,“干干净净的。”
连小君对她道谢,妇人便红着脸笑。
被遗忘的连小蔷挤过来提醒:“吃完了我会把碗筷送到厨下。”
妇人这才回过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到时候来取就好。”然后忙忙的出去了,临关门前不忘再看连小君一眼。
只可惜那个下人走过来挡住了视线。
“明明都是公子。”连小蔷拿起筷子端起碗,“只要你在,我就成了下人。”
这种打趣听多了也没什么好笑,连小君拿起碗筷吃饭。
“不过托你的福,吃喝住的都不错。”连小蔷大口的吃着饭菜,虽然他们要的是最省钱的,不过店家的妇人做的分量和味道都超出了它的价钱,就跟住房一样,花着最便宜的价钱可以住到最好的。
这就是美貌的价值。
“不用客气。”连小君道,“被牵连的时候别骂就行。”
半夜逃跑,东躲西藏,这一路也不是没经历过,那时候连小蔷可没觉得不错,而是骂骂咧咧。
连小蔷忙揭过这个话题:“也是咱们家现在不如以前了,要不然你也不用出来这么辛苦,再不然有数十个护卫拥簇,就像小时候在通江,那才叫神仙日子。”说到这里将筷子恨恨的戳碗,“姓李的这个天杀的。”
连小君一粒米一粒米的吃:“我记得咱们小时候能过上神仙日子,也是因为姓李的。”
连小蔷便用筷子戳连小君的手:“你说你都长这么好看了,脑子能不能傻一点?”
连小君用筷子当他的筷子,对他一笑:“我脑子要是不好,世间也不会有我这般美貌了。”
美貌而糊涂,那真是活不长。
连小蔷撇嘴吃饭菜,但总觉得吃到嘴里的不是那么美味了:“反正就是你命不好,我们连家命不好,家道败落也就算了,天下又乱了,让人想混吃等死都不行。”
连小君依旧稳稳的吃着一粒米:“二哥,其实不用这么恨李氏。”
连小蔷生气骂:“不恨他恨谁?李奉安让我连氏什么都没了。”
“做生意不就是这样?”连小君道,“成了赚了钱,没成赔钱,赔光家产也是常有的事。”
“这又不是做生意......”连小蔷敲筷子。
“这就是做生意。”连小君打断他,“当年二叔祖把姑姑嫁给李奉安就是做生意,一开始生意很好,我们获得了大利,姑姑死了,生意遇到了麻烦,我们没有和李奉安谈妥接下来的生意,没有解决麻烦,生意失败了,全家都赔进去了。”
连小蔷捏着筷子瞪眼,还可以这样想吗?
“有什么不可以,天下万事都是生意。”连小君用筷子夹起一粒米,“你做生意失败了,会恨对家吗?”
连小蔷哼了声:“我是连家人,我们连家做了几代生意了,还是有规矩的,愿赌服输。”
“当初六姑姑这个生意,的确是二叔祖没做好。”连小君看着盘子里蔓菁,这一盘蔓菁切的细丝晶莹,赏心悦目可见用心,“跟李奉安的生意利润太大了,让大家红了眼失了分寸,反而离心。”
“那时候我还小。”连小蔷嘀咕一声,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日子就结束了,偌大的连氏家族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各自逃生。
“那时候真不该想再结亲,本来已经是亲了,姑姑不在了,还有两个孩子。”连小君道,“对两个孩子好好的用心,比靠女人牢固。”
连小蔷呼噜噜将碗里的饭菜吃完:“据说李奉安不让二叔祖的人接触那两个孩子,所以二叔祖才急了。”
“总之还是急了。”连小君也将最后一粒米吃完,“做生意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步错便全盘皆输。”
连小蔷站起来将碗筷收拾到托盘里:“是啊,但愿这次我们....”他从连小君手里抽出筷子,点了点连小君的脸,“但愿你能做好这笔生意。”
连小君一笑:“我争取靠脸做好这笔生意。”
他知道自己很美,但并不把美貌当做一回事,别人可以调侃,他也可以。
“靠脸也行,哪怕做不成别的生意。”连小蔷道,“要是能靠脸,让武少夫人把咱们护住,连氏也算是做成了一笔生意。”
说到这里恍然。
“哦哦所以你坚持要来光州府见这个武少夫人。”
天下有哪个男女老少见了连小君不动心呢,连小蔷压低声笑。
“你就不怕她丈夫?”
“我要是怕她丈夫,就该去麟州。”连小君也笑了笑,没有反驳他的轻浮打趣,轻拂衣衫站起来,看向窗外灯火阑珊,“这光州府是武少夫人的。”
武少夫人的丈夫不是这里的主人。
他不以自己的美貌为荣,但也不为耻,更不会因为美貌受困而自哀,他并不介意用自己的美貌作为助力,万事皆是生意,都可以做生意。
武少夫人要他的美貌还是别的,并不影响他想要的。
第二天天刚亮,武少夫人的人就来到客栈。
“少夫人请连公子。”他们说道。
连小君一点也不意外,在人前露出个笑应声是,这一笑让满院子的人也不意外了。
看着连小君坐上武少夫人华丽的马车,特意包了新头巾的厨下妇人泪光闪闪,又哀伤又欢喜。
“连公子就是这世间的奇珍异宝。”她说道,“就该在少夫人这个神仙身边。”
......
......
连小君再一次站在武少夫人的门外,面前还是纱帘格挡,但有小童们搬来几案垫子请他坐下,这个孩子倒茶那个孩子摆果盘,大家轻手轻脚又欢喜的围在他身边。
“你怎么证明你是奇珍?”武少夫人在内问。
连小君让人取笔墨,很快画了一幅画,画上的美人脸藏在云雾里飘飘欲仙,孩童高兴的捧着进去给少夫人看。
连小君又让人取来盘子碗,取下旁边小童头上带着的一朵绒花,一双漂亮的手如蝴蝶翻飞,让大家猜绒花藏在那个碗下,小童们争先恐后,武少夫人隔着纱帘也猜了几次,但谁都没有猜对。
连小君让人取来琴,铮铮弹奏唱了一首歌,院子里的麻雀们也不怕小童们落在树枝屋檐上倾听。
走到门口看到这一幕的知府震惊的瞪圆了眼,少夫人天上的神仙朋友来拜访了吗?
他制止要通报的小童,急急忙忙的走了,将这边的琴声歌声少夫人的笑声抛在身后。
岂敢惊扰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生意不用钱
技艺一直展示到午后,武少夫人邀请连小君一起吃饭。
虽然还是隔着纱帘,武少夫人跟他说话越来越多,武少夫人似乎从没出过门,只是连小君也很少出门,只能将自己身边的事来说,比如他小时候和家人怎么去看花灯,怎么被人抢。
“你们家是不是人人都长的像你这么美?”武少夫人问。
连小君道:“我最美。”
既没有贬低自己的家人,也阻止了把其他家人叫来的念头。
武少夫人的笑声从里面传来。
“不过有一个人比我美。”连小君又道,“是我的六姑姑,只是已经过世了。”
武少夫人好奇的问这个人,但连小君却不肯多说,只说很美,因为太美了人间留不住,请少夫人原谅,他不想谈论这个早逝的美人姑姑,似乎这样是对逝去的人的亵渎。
武少夫人没有再追问,请连小君喝茶,然后问:“你还会做什么?”
他展示了这么多技艺,单单他坐在这里就相当于一个奇珍异宝,少夫人果然是少夫人,轻易不会被吸引。
“少夫人想让我做什么?”连小君问。
李明楼笑了笑,她没兴趣再跟他坐下去了,从他身上看着听着想象母亲年轻时是什么样的生活也差不多了。
“你说你是奇珍,你说我危矣。”她问,“那你这个奇珍可以解我的危矣吗?”
连小君点头道:“可以。”
“你要怎么做?”李明楼问。
连小君道:“我可以给少夫人挣钱。”
......
......
宋知府在前厅走来走去,神情时而喜时而忧时而紧张不安,长史看的心神不安。
“少夫人把那两个写字先生打死了?”他低声问。
宋知府吓了一跳:“胡说什么!”又纠正,“就算那两个写字先生被打死了,也不能说是武少夫人打死的,只能是我们官府打死....”
“被我们官府定罪处罚,体弱不堪而亡。”长史也跟着纠正。
武少夫人不能随便打死人,官府也不能,凡事一定要师出有名。
宋知府哼了声甩了甩袖子在椅子上坐下来。
“那两个写字先生到底怎么了?大人去见少夫人回来如此忧愁?”长史问。
宋知府冲他招手示意近前低声:“那两个写字先生我没见到,武少夫人那里又多了一个其他人。”
“什么其他人?”长史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