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倒很像是苏师姐的语气。”石凤岐负手站到她身侧,望着天边,他说,“我不会回邺宁城的,大隋就这么大块地方,看来看去就那么几个人,办来办去也就是那几件事,我要去远方,去征服,去占有。”

鱼非池偏头看着他,他昂首而立,带着笑意的眉眼之中压着凛凛的傲气,越见坚毅的轮廓是岁月打磨过后的成熟风采。

“怎么,你不信我?”石凤岐笑说,挑着眉头看着鱼非池。

“信,怎么会不信。”鱼非池连声笑道,“何时启程去远方?”

“很快,与你一起去。”

“我可没说要去。”

“不要嘴硬啦,我知道你会去的。”

“所以我才说让你回邺宁城,让苏师姐出来,可以陪我一起。”

“没关系,苏师姐能做的我也能做。”

“苏师姐能陪我睡觉。”

“我也能啊,只要你想,你想吗?”

“…滚。”

两人闲话许久,直到天都大亮,鱼非池打了呵欠转身回去小睡片刻,石凤岐看着她背影带着宠溺神色。

石凤岐有一个问题在他嘴边无数次想问出来,想问她,非池,你是游世人,而游世人是什么,你能不能告诉,那是不是类似诅咒的存在,要怎么样才能帮你破开这个诅咒。

可是每次话到嘴边,他都会咽回去,她不想说,就不要问,她想要做的,就陪她做,再不要去强迫她任何事,也不要让她为了自己而改变什么。

第六百零七章 春到,花开

韬轲果然选择了退走,没有继续与石凤岐纠缠,其实这对他来说不算是失败,他已经赢过了,如今只不过跟石凤岐打成了一个平手。

再者说,他以一人之力对鱼非池与石凤岐两个人,就算他此时退走也并不丢人,七子联手不止是一加一的效果,更何况这两个七子还是鱼非池与石凤岐,他们之间的默契本来让人艳羡。

韬轲败,败得理所当然,他曾经在大隋的领土上攻伐无所阻挡,是因为没有人够资格做他的对手。

而且他进攻大隋的确给大隋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就算是石凤岐重新夺回来了这些城池,也不能弥补这些伤害。

这些伤害包括大隋的民心,包括城防的改变,也包括大隋无数战死的士兵。

韬轲当初攻入大隋只带了区区二十万人,而大隋为了把韬轲赶出去,几乎牺牲了足足三十余万的人手,这是一个极为惨烈的数字,三十余万条命,才换回了大隋本土的完整。

从这种角度上来说,韬轲甚至是有赢面的,他退走的时候,手中还残留着五万多人,他只用了十五万人就给大隋带了如此不可磨灭的创伤。

并且大隋上下的意志也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打击,以前的大隋之人总是对大隋充满了信心,觉得有实力可与商夷一争高低,抢一抢须弥大陆第一强国的名号,结果韬轲把他们这份自信瓦解得七零八落,彻底打得他们灰头土脸,丧失了一争天下的雄心壮志。

这比死人还要严重,信心的重建,是一个极为复杂且漫长的过程,不是一日之功。

而于现在的众人来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根本没有时间来慢慢地重建大隋的信心,除非一场接一场的大胜,彻底完整的大胜,才有可能在短期内给隋人带来信心,让他们坚信大隋依然可以无往不胜。

而接连大胜这在战场上几乎是一个玩笑,没什么将军可以一生不历败事,就算是石凤岐与鱼非池联手,也不可能一直赢,从不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无论是战略上的故意输阵还是实力上的真正吃败仗,他们都会遇到。

这样看来,韬轲的这次远征,真的意义重大。

韬轲退走之后,便是战后重建,重建的不止于城墙房舍,还有百姓心中的创伤也要抚平,鱼非池实不敢将这样的事交给苏于婳去处理,以她的性子是根本懒得在这乎这些人在遭受战火流离失所之后,是不是悲痛难抑的。

用她的话来说,便是:这些无用的事情做来有何意义?眼下攻打天下才是正事!

鱼非池学着苏于婳语调说话的时候,逗得石凤岐大笑,一边笑一边说:“苏师姐要是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她,她肯定要生气的。”

“她又不是第一次生气了,不是我说她,她这样的性格是不能治国的。”鱼非池扁着嘴。

“有你就行了。”石凤岐笑了一声。

“有你就行,别算上我。”鱼非池摆摆手,看到迟归走进来,手里端着药,鱼非池立马苦了脸:“天啊,我要喝到什么时候你才肯罢休?”

“喝吧,总是对你有益处的。”迟归笑着把药碗端给鱼非池,没多看石凤岐一眼。

石凤岐也懒得介意,低下头去看着桌上七七八八的公文。

“我现在好多了,咱能不能不喝了?”鱼非池一边苦着眉一边问道。

迟归摇头:“不能。”

“好吧。”鱼非池无奈认命,看样子以后受这药婆子折磨的时日还长着。

“对你有好处,你多喝些也没关系。”那方的石凤岐说道。

“这件事情上你们两个倒挺有默契的。”鱼非池笑了一声。

迟归没接鱼非池这话,只是收了药碗下去,从头到尾没跟石凤岐打一声招呼。

鱼非池瞅着这两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无奈地笑道:“以前倒不知阿迟性子这么拧。”

“我准备把大军安扎在武安郡休养,我自己也调养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再行下一步,你怎么看?”石凤岐没接鱼非池的话,只是说起了安排。

鱼非池想了想,才说道:“你们休养没问题,但我不能在那里浪费时间。”

“这件事没得商量,我不去,你也不能去。”石凤岐笑说道,“而且我觉得,南九与迟归也不会让你这么快就上路的。”

“那可未必,我若是跟南九好好说说,他会答应的。”鱼非池皱了下鼻子,她是真不想耽搁时间,赶紧把这些大事儿收拾完,越早越好。

“现在城门把守森严,边境线更是严加看守,若没有我同意,你是出不去的。”石凤岐抬着下巴瞥着鱼非池,有些得意。

“这才当几天皇帝呢,就开始滥用特权了。”鱼非池鄙视道。

“我也是近来才发现当国君还有这一好处的。”石凤岐也就踏踏实实应下。

春天到了,百花齐放。

这个长得让人窒息绝望,充满了压抑与挣扎的漫长冬天,终于过去了。

过往没有哪一个季节,鱼非池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从邺宁城,到如今的武安郡,中间沿途经过十数座城池,走过了无数的地方,历经了大大小小的战事几十场,从清幽别致的邺宁城小院到军营,再到如今的武安郡临时住所,又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转变,从绝不理天下事到以身献天下,从宁死也不肯放手石凤岐到如今的风清云淡可以笑语相谈。

用颠沛流离来形容也不为过吧,没有哪一段时日,黑到那样绝望,无助,像是怎么都找不到出路,眼睁睁着一切美好碎裂在眼前却怎么也挽不回,哭着喊着也无人理会,也没有哪一段日子,像现在这样坚定,充满力量,再不需要任何旁人给她信念与支持。

鱼非池走在正在安静的院子里,吹着和暖的春风,看着刚刚抽出新芽的枯树,枯树逢春。

她终于有空闲下来一段日子,不用再每天辛苦,石凤岐包揽了所有的事,从战后重建到兵力调整,到大隋积压了许久的重大政事做出决定,他不再让鱼非池插手半分,甚至不许任何人去打扰她,这样一来,石凤岐倒是忙得脚不着地,就连鱼非池都有好些日子没有看见他了。

与其说他给了自己一段休养的时间,不如说他给了鱼非池一段日子,唯一让鱼非池不开心的事,就是喝药了,一日三次比吃饭还准时,迟归永远按时按点地给她端过来。

但好像最近这药真的给了她不少力气,也不知是因为休息了一段时间的原因,还是其他的,鱼非池渐渐丰盈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样脸色永远苍白得没有血色,时不时便觉得疲惫。

她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在院子里四处闲逛,如今她对这药味是格外的敏感,隔着老远都能闻得到,她苦笑一声,循着药味走过去,走到了小厨房里。

小厨房里火炉上正慢慢熬着两盅药,一盅鱼非池的,一盅石凤岐的,也是两个可怜人,以前两人活蹦乱跳的,如今都得靠着这药汁儿来养着了。

这样想想,鱼非池也觉得造化弄人。

扇火的人却不是迟归,而是满霖,石凤岐嫌府上没人照顾鱼非池起居,见满霖做事麻利,又通药理,就把满霖叫了过来,帮着照顾鱼非池。

而满霖自己也很自觉,没什么大事不会来打扰鱼非池,更不会再时时黏着南九,这倒让鱼非池放下心来,免得哪天南九真个怒了,一剑把她砍了那才是真冤枉。

在接连不休的大战过后,好像大家都在情事上累了。

满霖熬药很用心,火烧得不大不小,熬得药汁儿噗噗翻滚,她神色专注认真。

鱼非池刚准备打招呼,却见满霖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瓶子,往其中一个药罐子里倒着什么东西,在清苦的药味之中,这东西的味道格外强烈,扑鼻而来。

这味道鱼非池并不陌生,她在军中呆了那么久,闻多了这味道,这是血的味道!满霖沉稳地往左边的药罐子里倒进了一瓶子血!

她神色一寒,冷了眉目,退到门后,暗自看着满霖要打什么名堂!

只见满霖把瓶子里的血倒入左边的药罐子里之后,又重新盖上盖子,继续熬着,再把右边药罐子里的药倒出来,盛进碗里,端了出来。

鱼非池看了一眼还熬着那一盅药,又跟上满霖的步子,满霖端着药一直走到了石凤岐的房间,敲了两下房门,房间里传出轻轻的叩打桌面的声音,满霖端着药进去。

鱼非池贴在窗外,看着里面,只看得到满霖端着药走了进去,又转身合上房门,石凤岐正坐半躺在窗下的长椅上,半合着眼,像是晒着太阳一般。

满霖把药递给石凤岐:“陛下,今日的药熬好了。”

“她的呢?”

“也好了”

“没被人发现吧?”

“没有。”

“那就好。”

石凤岐把桌上的药倒进房中的盆栽里,莫名取出了一把短匕首,拉开衣襟,朝着自己胸口就刺了进去!

第六百零八章 石凤岐,我求你了,放下我吧

外面的鱼非池猛地抬手掩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惊呼声,可是她的双手颤抖个不停。

满霖拿出袖中的瓶子递给石凤岐,石凤岐接过之后放在胸前,接了一满瓶的血,再交给满霖,说:“注意着点,她很聪明的,别让她查觉了。”

“石凤岐!”

鱼非池猛地推开门,红着眼眶怒视着他!

石凤岐合上衣襟,从长椅上迅速站起来,对满霖摆手示意她出去,又笑看着鱼非池:“怎么,你现在也习了我这爱偷窥的毛病?”

鱼非池不理他脸上清淡的笑容,冲过去扒开他衣服,他胸口几道细细的伤口,尚未痊愈,有一道还在流着血,正往下滴着,勾出了妖娆的红线,浸红他洁白的里衣。

石凤岐缓缓拉上衣袍,合声笑道:“一些外伤,你不用这么紧张。”

“你疯了吗?石凤岐你疯了吗!”鱼非池红着眼睛看着他,“你让我喝你的血,你疯了吗!”

还留在小厨房里的那一盅药是她的,满霖加了血的是她的,她每日每日喝的药中,全都浸着石凤岐的心头血,她每天,都在喝石凤岐的血!

石凤岐笑着伸出手轻轻抚着鱼非池的脸颊:“你想多了,没有的事。”

“你别碰我!”鱼非池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大声骂道:“你当我是瞎的吗?石凤岐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有病啊!”

可是不知为何,她一边大声地骂着,一边却忍不住滚下眼泪来,她都不太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好像很久了,很久没有这样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不要哭,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你哭。”石凤岐擦着鱼非池脸上划过的泪水,依然笑得温和:“非池我真的没事的,这点外伤对我而言算不得什么,不要难过。”

“你为什么要这样啊,石凤岐,我已经不爱你了,不爱你了你不是知道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偏方,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连这种事情你都信!”

鱼非池泪眼朦胧地看着石凤岐,一想到自己这些天喝的药里全是她的血,鱼非池竟觉得心如针扎,痛得难以忍受。

“我知道你不爱我了,可是没办法啊,我还爱你,我们说好了,我至少要陪你四十五年呢,这才几年?我也答应过你,以后要一直爱你,已经不守信一次了,不能有第二次了,对不对?”石凤岐温柔的声音像是软绵绵的云朵,可是云朵深处悄悄藏着的难过,却像是穿透了云层挡不住的光线,一道道疏落。

鱼非池伸着双手想去碰一碰石凤岐胸口上的伤,眼见着鲜血把他衣襟染得通红,可是她颤抖的双手却怎么也不敢摸上去,甚至连她的哭泣声都显得断断续续。

她万分挫败,万分沮丧,万分绝望:“你不要这样,石凤岐,求求你,别再让我爱上你,你不要这样。”

石凤岐将她抱进怀里,轻闭着双眼,吻过她头顶的秀发,轻轻抚着她因为情绪激动而激烈颤抖的后背:“你不用爱我,我来爱你就好,非池,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

鱼非池靠在他怀中,听得见他缓慢的心跳,她曾经无数次靠在这个怀抱里,撒娇,发脾气,打闹,留恋,拥吻,她太熟悉这个地方,这个好像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地方,能把她圈起来,免她惊免她扰,给她一方安宁自在空间的怀抱。

只是怎如今再回到这怀抱里,剩下的全都是苦楚,全都是眼泪,还混着鲜血?

“对不起啊非池,我没想过要给你造成困扰,让你难过了,真的很抱歉。”石凤岐抱着她,喃喃自语一般:“但我真的做不到不理你,也做不到像不爱你,我知道我这样很没用,可我…真的做不到。”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鱼非池的骨髓血脉里复苏,一点点唤回了她曾经根植在骨头里的情绪与回忆,带着撕裂心脏的疼痛挣脱出来,挣破平静而安静的血液,于她身体里翻滚侵袭,一点一点地扩散,一点一点地将痛连成片,直到痛到她全身都开始颤栗,痛到她连牙关都在打颤。

她绝望的眼神越过石凤岐的肩膀,望着远处,满面的泪痕像是在给龟裂已久的心扉撒了一把春雨,又用泪水里盐水细细地浇灌伤口,痛着醒过来,痛着发声:“石凤岐,我求你了,放下我吧,我求你了。”

“那我可不可求你,别让我放下你,连诛情根的水都没有办法让我忘记你,你还要我怎么办?”石凤岐的眼中含着泪意,嘴角却弯起,带着柔软的笑容。

“如果可以,能不能试着重新爱我,现在的我,虽然不如以前那样好了,但一样很爱你,只多不少,你或许可以试一试,试一试来接受现在的我,非池啊…”

他的手臂突然用力,紧紧地把鱼非池箍在胸前,如果可以,他想剥开自己的胸膛,让鱼非池看见他的悔恨,他的内疚,他的深情。

鱼非池一直垂着的双手缓缓抬起,熟练地抱着他的腰,就像以前无数回一样,入手才惊觉,他真的瘦了好多好多。

“石凤岐…”

“我在这里,并且永远不会离开你。”

“石凤岐…”

“不要推开我,试着来爱我,除了爱大地众生,也可以试着来爱一个凡人,不用坠入泥泞,以你喜欢的方式来爱我,非池,试着来爱我。”

鱼非池抓紧了他后背上的衣服,深深的无力感让她感到绝望,无法控制自己的失控感使她觉得自己再次成为一个废物。

她哭到声音嘶哑,哭得肝肠绞碎,她却不知该如何告诉石凤岐,她已经不太记得,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好像那些疯狂的岁月都是前尘往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相守的决绝都作黄土,宁可失去灵魂也要死守着一个人的勇气都成虚空,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再去爱一个人。

石凤岐胸前的血溢出来浸红了鱼非池的衣衫,鲜血的味道在他们两之间纠缠,像极了他们一起走过来的这条路,鲜花着锦,伴着血腥,从来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芬芳甜蜜,总是路过了无数人的尸骨,交织着甜美的血腥味。

鱼非池轻轻推开石凤岐,看着他胸口已经红成一片衣服,也看看自己身上的血迹,再看看石凤岐毫不介意还带着微笑的脸庞,她又哭又笑,红肿着双眼:“你一世聪明,怎么会信这样的蠢方法?石凤岐,你是不是傻啊。”

“但你的确在慢慢好转,不是吗?”石凤岐浅笑着说,又用手轻轻擦去鱼非池脸上沾到的血痕,“迟归用了那么多灵丹妙药都没办法,我总得什么法子都试一下,他有一句话没说错的,是我把你害成这样,我理当负责。”

“不要再这样了,我不可能喝着你的血,来调理我的身体,石凤岐,你会把我变成罪人的。”鱼非池揭开被鲜血浸湿的衣衫,提着自己袖子擦着石凤岐的胸口,看着那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多久了,你到底这样多久了?”

“没多久。”很久了吧,从在军营的时候,看到那本杂书上记载着的方法,自己就开始了,幸好有满霖,若不是她,还真不知怎么瞒过鱼非池。

“你被骗了你知道吗,我的身体不是用药可以调理的,更不是你的血可以救的,石凤岐,我不想你死,一点都不想,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你要活下去你知道吗,我答应过上央,答应过隋帝,答应过以前的自己,会让你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那么你呢,非池,你呢,你到现在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到底会遇到什么样的变故吗?”

“我的变故是不可更改的,就像太阳会升起,月亮会落下,天上会落雨,地上会开花,石凤岐,别再白费心思了。”

“所以你是说,我救不了你,对吗?”

“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我会自救的,我从来都不是一个随便放弃生命的人,你知道的,我很惜命。”

“非池…”

“石凤岐,如果你真的希望我重新爱上你,就别再做这种事。你也晓得我心思狠,不爱的人哪怕为我去死我也不会动容,做再多的事我也不会感动,你看南燕世子,也看阿迟,我不爱就是不爱,做什么我也不爱,所以你也一样,你不要再犯蠢,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很烦,强迫我去喜欢你,让我内疚难过,你…”

鱼非池突然说不下去,这样违心的话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她难过得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六百零九章 最纯粹的恨

于漫长黑暗的绝望处境里,于走不到头的荆棘道路上,于日斜薄辉的命运之下,鱼非池在刀尖上起舞太久。

她翩翩裙角如花蝶,宽大的水袖如云霞,她或哭或笑,或悲或喜,不停不歇地跳跃在冰冷尖锐的刀尖之上,血流下来,又埋进黑土地,泪流下来,又掩在衣袖里。

她也曾哭喊质问这一切到底为什么,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

她也曾试图从刀尖上下来,双脚踩在厚实柔软的土地上。

她后来知道了,那一只名为天下的舞,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奏起了角徵宫商,华美而大气,激昂且癫狂。

她如同那只要在天空上飞一辈子,至死方可落地的荆棘鸟,至死,方可从刀尖上下来,一曲终了,一舞终了。

于是她决定,将这只舞舞到极致处,舞起繁花如海如云,舞起彩霞如织如锦。

她给双脚套上坚硬的铁套与镣铐,以不逃的姿态,与命运来一场公平的对决,以勇敢的姿态,看一看这一舞到最后,她能舞出一片繁华盛世。

只是在她给双脚套上铁套的时候,好似把她内心所有柔软的情感都封住,以怜悯而慈悲的目光注视这片大地,所有一切在她这里变得平等,她甚至忘了那道在春花秋梦里的伤疤,包裹出一个全新的鱼非池。

这个鱼非池,她强悍,高大,坚定,勇敢,智慧,果决,她符合一切成为王者的条件,唯独,少了生为而人的苦与乐。

她大掌一挥,抹去了过往的一切,让心中湖水变得平如镜面,完整如新,再不起波澜。

她误会了一件事,在她无情无欲又大善大爱的平湖静月下,那道固执存在的伤疤是她刻意忘记的。

她上通天下达地,豁达得可以包容世间万事万物,以无比宽大的胸怀来展开双臂拥抱红尘,她忘了的是,过往也是红尘,累累伤疤也是红尘,她抹去的一切仍然是红尘。

她只是看开了爱与恨,看淡了情与苦,但是平湖静月下的暗涌早晚会掀起惊天巨浪,她若没有准备好,会被掀翻在岸上。

她以为她不爱石凤岐了。

她只是以为她自己不爱了。

当她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她觉得她很害怕,因为她好像,不知道怎么去爱他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勇敢无畏,也做不到像以前隐忍不言,感觉,怎么都不合适。

石凤岐陪她蹲在地上,看她哭得跟小孩儿似的,止也止不住,都快要背过气儿去。

他看着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捏着她的脸:“不爱我就不爱我嘛,我都没哭,你怎么哭成这样。”

鱼非池别过头去不看他,一边哭一边骂:“你让我喝你的血,你好恶心!”

“好好好,我恶心,别哭了,再哭下去你得把南九引过来了,当心一剑把我毙命啊。”石凤岐拉起她,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无奈道,“那你该怎么办呢,非池。”

鱼非池别着头不看他不说话,她不是真的觉得恶心,她是觉得难过,特别特别的难过,充满了无力感与绝望感的难过。

“好了,我…”石凤岐话未说完,一头栽倒在鱼非池眼前的地上。

鱼非池连忙抱住他,大声喊着:“南九,南九!来人啊,南九!”

他的嘴唇青白,脸色也很白,修长的手指骨节凸出来,眼窝深深陷下去,他是一个十足的病人模样,鱼非池从来没有见过石凤岐这么脆弱的样子,脆弱到一个三岁的孩子都可以杀了他。

鱼非池给他胸前的伤口上了药,拉好衣袍,再轻轻替他拉好被子,看了他许久之后,鱼非池低沉的声音说:“迟归,满霖,你们两个跟我出来。”

鱼非池从来不叫迟归的全名,从来都是阿迟,阿迟。

南九心头一惊,连忙跟上鱼非池站在她身后。

迟归笑看着鱼非池,眼神清亮,笑容天真:“小师姐,你答应过我,不会再爱他的,你答应过我的。”

鱼非池望着他这张天真无邪的脸,还有纯净透澈的笑容,她问道:“满霖给我换药,还在药里加了血,我不懂医理看不清问题来,但是迟归你每日替我送药,你一定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你没有告诉我,也没有阻止他,迟归,你想看他死。”

“对啊,我知道满霖把药换了,虽然她精心的配了方子,熬出来的药味道与我配的差不多,但是我还是知道,她换了药方,加了石凤岐的心头血,很滥俗不是吗?好像他加几滴血,就能挽回你一样,小师姐,你说他是不是痴心妄想?”迟归依旧笑得天真,带着无辜的表情。

“你明知他换了药,明知他这么做于事无补,为什么不告诉我?”鱼非池继续问道。

“并非于事无补,他那方倒是挺神奇,配的药材也很特殊,心头血这种东西虽然又恶心又滥俗,但的确是个好药引,对小师姐你的身体大有好处,既然他自己愿意,我干嘛要拦着他?小师姐你喝完药对身体好处便可,又何必理会这药是怎么配的?我给你配过那么多方子,你也没问过我用过哪些药村不是?”

迟归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好像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完全没有任何非得提起的必要性。

他一言一行,一笑一语都与平常一样的语气,带一点点无辜,带一点点天真,他就像是根本没有在意过,石凤岐可能因此而死。

“迟归…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鱼非池有心痛地看着这样的迟归,熟悉又陌生的迟归。

“他做过啊,怎么没做过?如果不是他,小师姐你现在依旧好好的,既然是他把一步步害成这样,那他为之赎罪也是应该的,小师姐你不是最讲道理吗?为什么在他的事情上,你这么不讲道理?”迟归笑问道。

“迟归…”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跟他在一起的!”迟归的声音突然高了一些,压住了鱼非池的声音:“小师姐,你答应过我的!你从来不会骗我,对不对!”

鱼非池从来没有答应过迟归什么,是迟归以为自己答应过他。

“取心头血为药引的方法,是谁告诉他的?”鱼非池看着迟归,也看着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满霖。

“这很重要吗,小师姐这重要吗?不就是一个药引,如果小师姐你需要我可以给你啊,心头血而已,活着的人都有,你为什么要在意他啊?小师姐,你看着我,谁为你取心头之血你就为谁落泪是吗,我可以给你啊!小师姐!”

迟归的表情有些狰狞,像是紧张,也像是害怕,还像是愤怒,这复杂的表情聚集在迟归脸上,让他的神色显得极是扭曲,额头上的青筋都高高爆了出来。

“迟归,这不是谁的心头血的问题,是设此局的人,心思太过恶毒。”鱼非池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迟归,这一局,是你设的吗?”

迟归似是被鱼非池这样的眼神所伤,踉跄着退了两步,受伤的眼神看着她:“小师姐,我要杀他有一万个机会,我犯得着这样吗?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那么你只是旁凶了,帮着瞒过了我。”鱼非池的语气未有软化,迟归在这件事上,难辞其咎,她看向满霖:“你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满霖从头到尾站在这里都没说话,既没准备跑也没准备怕的样子,就这么站着,就这么看着,清丽的眉目都不曾动过一下。

听到鱼非池问她,她才抬起头来看着鱼非池:“鱼姑娘,你相信这世上,有最纯粹的恨吗?”

“你说什么?”

“我说最纯粹的恨,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你也很好很善良,可我就是恨你,恨你的善良恨你好,不是嫉妒也不是恩怨,更不是因为你曾经对我的求助视而不见。就是恨,干净纯粹,没有理由,无缘无故的恨。”满霖一开始是笑看着鱼非池,然后声音渐渐变得阴冷,看向鱼非池的眼神也变得幽森。

“我恨你提前认识了南九,我恨你美丽的容貌,我恨你满腹的才情,我更恨我自己的卑微弱小,恨我不够资格让南九高看一眼,恨我无法从你身上把南九的眼光抢过来一点点,我把我对自己的全部恨意,一并拿来恨你!”

“我恨你,所以我要毁掉你喜欢的东西,要让你痛苦,跟我一样的痛苦,还有什么比陛下的死,更能令你绝望呢?”

“我杀不了他,除非我让他自己杀了自己,他会为你而死,心甘情愿,我只需要让他看到去寻死就可以,心头血的药引的确是我让他看见的,记在一本杂书上。”

“好可惜,居然还是让迟归公子看出了破绽,果然我的医术不够精湛,露出了把柄,不过迟归公子没有说破,鱼姑娘你为什么要撞见呢?为什么不能让我把我的恨意全部报应在你身上,让我亲眼看着你绝望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