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军中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中,大雪消停了些,能看得到天上的满天星斗,石凤岐远远地看着鱼非池正与南九两人说着话,有说有笑的样子,全然不像是一个有心事的人。

他朝她走过去,并不激动的神色,很宁静,很温和,他看着鱼非池,轻声说:“非池,我可以抱抱你吗?”

鱼非池回头看他,嫣然一笑:“你怎么了?”

石凤岐轻轻抱住鱼非池,真的很轻,像是拥抱一片雪花一样,轻轻地闻在她发端的清香,也闻着她衣衫上冷冽的积雪味道。

他的神色如同顶礼膜拜一般的虔诚,满心满腔的苦意和痛感被他安然地置放在唇齿之间,化作清淡而温柔的声音再说出来:“没什么,就是今天有点累,想抱抱你。”

第六百零四章 她别再爱上石凤岐就好

有时候石凤岐自己都不知他是对错,他分不清当初他忘了鱼非池,将她逼入了绝境,差点死去,后来于绝望中她重获新生,带着她全新的自己重新走到自己身边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

如今的鱼非池,她的胸怀包容着苍生大地,包容着世间万物,她深明大义,为这天下而奋战,与当年的她判若两人。

石凤岐他的内心是知道的,这样的鱼非池更好更优秀,她不再只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图着宁静自在的小日子,也曾经盼望过,她有一天可以与自己坦然面对这场争霸伟业,可如今真的到了这一天,石凤岐却也彻底地,完整地,失去了她。

比当初失忆的时候更为可怕,那时候的鱼非池,至少依然爱着自己,哪怕爱得痛苦,爱得艰辛,但至少是爱着。

现在啊,现在她可笑语嫣然地与自己说话,可以帮着自己荡平这天下,但是石凤岐清楚,他与任何其他人无异,鱼非池对他的态度,不过是对所有人的态度,把自己换成是韬轲,换成是苏于婳,换成是任何一个其他的人,鱼非池也是这样的态度。

与你笑与你闹,与你平天下与你扶苍生,唯独不与你相爱。

石凤岐第一次感激自己是大隋的国君这一身份,至少,这是把鱼非池留在身边的唯一的理由,如果他不是大隋的国君,他没有这样的能力与本事,他的非池,辅佐的将会是另一个人,不是自己。

一次错过,永远错失,他付出的代价沉重到他快要承担不起。

回头再想想,他也觉得自己快有点配不上鱼非池了,凡胎肉体怎堪与她相提并论?

他时常看到迟归端着药去给鱼非池送去,他想,就算暂时得不到游世人的答案,至少,先让她的身体好起来,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问她,也许会有那么一天,鱼非池会对他敞开心扉,会告诉他一切秘密。

所以,哪怕他很不喜欢迟归,也愿意低下头去找迟归,问一问鱼非池的身体到底如何。

迟归听了他的问题,带着些嗤笑:“当初你打她那三百鞭的时候不见你关心,如何倒是假惺惺起来了?”

“迟归我不想与你争,如果她的身体真的不好,大隋王宫之中的药材是全天下最丰富最精良的,我可以让人送药过来,再不行我还可以找叶藏,他是天下首富没有他找不到良药,你难道不希望她好起来吗?”石凤岐强压着心头的不快,好着耐心与迟归说道。

迟归看了他一眼,依旧带些讥讽:“石凤岐,天下没有比我更清楚她身体状况的人,我替她调理身子已经很多年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她的身体就像是一缸水,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把这缸里的水往外舀,不论我往这缸里加多少水都补不齐。而唯一能让使她好转的办法,是她不再参与天下之事,因为每一次她放弃这些无聊的东西,安心过自己的生活时,她的身体状况都会变得特别稳定,只要她一旦开始插手天下之事,就会继续亏空。”

迟归嘲笑地看着石凤岐,“所以,现在你能理解,我以前有多讨厌你了吗?如果不是你,她根本不必管那些事,她会活得好好的。尤其是前段时间在邺宁城的时候,她几乎掏空了一切,而你呢,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只会伤害她。”

石凤岐联想到玄妙子的话,难道这便是游世人要付出的代价吗?以生命作代价,换须弥一统吗?

“是不是只要让她停下,她就可以慢慢恢复?”石凤岐敏锐地问道。

“石凤岐,你觉得她会停下吗?”迟归一边熬着药一边冷眼看着石凤岐,“如果当初不是你把她拖入这泥潭,她现在也不会一心一意地要做这件事。石凤岐,已经迟了,来不及了。”

他将药倒入碗里,放了一把调羹进去,递给石凤岐:“你要永远记得,是你把她害成这样的。”

石凤岐握着那碗药的手都在发抖,是自己,把她一点一点拉进这件事里的,是自己把她逼上绝路,是自己把她害成这样的。

迟归没有理会石凤岐痛苦的神色,带着些嘲弄的笑意,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既然他的小师姐如今已决定要争天下,迟归自会尽他全力相助。

怎么都好,她别再爱上石凤岐就好。

石凤岐端着药给鱼非池送过去,鱼非池见是他来便笑道:“阿迟呢?”

“有个病重的人需要他去医治,我就替他送药来了。”石凤岐浅笑着说。

“你们两个现在关系这么好了?”鱼非池捏着鼻子喝药,天天喝这些苦药婆汤子,她舌头都快苦得发麻了。

“没多好。”石凤岐摇摇头,带着些笑意,“他恨不得杀了我。”

“没事,他不会杀你的。”鱼非池一边往嘴里塞着糖果一边笑道。

“非池,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石凤岐坐直了身子看着她。

“什么事,这么严肃的样子?”鱼非池看着奇怪的他。

石凤岐看着她嘴里含着糖说话都些囫囵的样子发笑,慢声说道:“我知道我不可能劝得住你休息一段时间,但是你的身体也很重要,迟归说你是忧思过度,所以我想,以后如果没什么大事,你就不要再动脑了,毕竟以后时日还长,我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也多,你若是病倒了,我就连个商量的人也没了。”

鱼非池眨眨眼,疑惑地看着他:“阿迟跟你说什么了?”

“唔…他说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石凤岐笑道。

“你这是在告状了?”鱼非池一乐。

“算是吧,唉呀你是不知道迟归的嘴有多毒。”石凤岐说着还做了个痛心疾首的表情。

“行了吧你们两个,都多大的人了跟两小孩儿似的,我自己的身体我会注意的,而且真没多大事,我会看着来的。”鱼非池笑话他。

“嗯,如果有不适,记得告诉我。”石凤岐抬手想把鱼非池鬓角的碎发给她别好,手抬到半空中又放下,自嘲地笑了笑:“这些习惯我会改掉的,你别困扰。”

鱼非池看着他慢慢放下的手,眼神凝滞了一下,又旋即笑道:“加油,快点放下我。”

“好呀。”石凤岐也笑,却笑得眼眶都灼得发痛,连忙低下头去,清了下嗓子说:“我还有事,你多休息。”

“嗯。”鱼非池点点头,看着石凤岐离去的背影似有所思,似无所思。

他好像瘦了不少,记忆中他的背是很是宽厚的,可是现在以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越来越深邃的眼窝之中也没了以前那样有神。

然后鱼非池抬抬眉眼,让自己不要观察过于细微,还多的是要做的事呢。

除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情小爱,大隋也迎来了他极为重要的一场战事。

石凤岐在艰巨的前行之中夺加了五城,还有五城在韬轲手中,但是大家都知道,未必一定要一城一城的攻下来,才能把韬轲赶出大隋,只需要一场关键性的战役,特别把韬轲打得痛了,他就会走。

这场关键的战役,在砂容城这个石凤岐并不愿回首的地方。

那场大战格外激烈,打了整整两天两夜不见歇息。

鱼非池陪着熬了两天两夜,随时关注着战场变化,与石凤岐配合着定出最合适的战术,这一战至关重要,关系到这个将要完结的冬天,是不是真的可以为大隋带来新春的绿意。

这一战不止让鱼非池熬红了双眼,也让石凤岐险些撑到力气衰竭,激烈的战事,他突然心如刀绞,是真正的如刀绞,痛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眼前一片昏花。

如果此时石凤岐在这里倒下,那几乎不用想,大隋会大败,将军都倒了,众将士哪里还能稳得住?

南九见石凤岐情况不对,扶住他手臂问道:“你怎么了?”

“南九,过些内力给我,我不能在这里倒下。”石凤岐一边咽着血一边狠声道,眼神还死死地看着战场,目光坚定,带着狠决。

南九依言行事,却发现石凤岐几乎是在强撑,若不是他底子厚,心气狠,只怕早就要晕倒了。

“你这样不行的,你会死的!”南九急声道。

“我不会死的,放心吧,你家小姐死之前,我都不会死。”石凤岐笑了一声,推开南九,挥动长枪杀入敌阵。

南九看着担心,连忙跟了上去,与他两背相靠,骂道:“你现在知错有什么用,小姐又不会再喜欢你了,就是在这砂容城里,小姐几乎死在这里!”

“我知道,南九,我知道的,我欠她的,所以我要活着还,死了可还不了啊。”

石凤岐低声笑道,就在砂容城里,他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从这里开始,他与鱼非池,彻底走上了怎么拉扯也回不了头的路,曾经是她死守一座枯城不肯罢休,如今是自己死握一丝过往不肯松手。

南九听着他嘶哑的声音有些动容,但很快他压下这份动容,他不敢再让小姐与石凤岐在一起了,太苦了。

第六百零五章 隔着时空,达成和解

苦战三天之后,砂容城终于被石凤岐夺回,他赢得并不轻松,这一战对他而言至关重要,对韬轲来说,也很重要,所以全力以赴的不止石凤岐他们,韬轲也是。

最后天光破晓,战事结束,满地都是残肢断臂,韬轲退走之后石凤岐连去追击的力气都没有,一来他自己的身体再撑不住,二来穷寇莫追,石凤岐的大军也再经不起消耗。

石凤岐握着长枪立在战场之上,血染红了枪尖上的红缨,结成一缕一楼地往下滴着,他一身盔甲有诸多破毁之处,沾着黑灰。

南九离得他近,看得见他握着长枪的手有些轻微的发颤,脸上的肌肉也有些痉挛,他有些艰难地转过头来看着南九,笑起来神色温柔:“别告诉她,南九,别告诉她…”

然后便见到石凤岐高大的身躯往后倒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陛下!陛下!”旁边的人大声惊呼,南九扛起石凤岐全力施展轻功带着他回去。

鱼非池站在军营大门口看着南九把石凤岐背回来的时候,心间陡然一跳,有些怔住。

南九朝她跑过来,急声说道:“小姐,他…”

“立刻抬过来!”迟归在远处喊了一声。

南九看了一眼还未回过神的鱼非池,又赶紧把石凤岐背过去找迟归,这种时候已经来不及多说什么了,最重要的是赶紧救治。

鱼非池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回头,南九背着石凤岐就从她身边跑过去,她甚至感受到他跑起来时带过一阵风,夹着些鲜血腥甜的味道。

她神色未动,缓慢地出了一口气,半垂下眼眸。

“鱼姑娘,我扶你下去休息吧。”满霖的声音响起来。

“不用了,现在军中怕是伤员极多,你也要忙。”鱼非池有些木然地开口,自己转过身走回自己营帐,走着走着,步子有些软,险些站不住。

满霖连忙跑过去扶住她,苦笑道:“鱼姑娘何必逞强呢,陛下不会有事的,鱼姑娘放心吧。”

“我没有逞强。”鱼非池像是对自己说。

满霖也不再多话,只是扶着鱼非池回了营帐里,给她倒了杯茶让她坐下之后,又赶紧跑出去忙着,如鱼非池所言,这一战伤员极多,满霖也要赶紧出去帮忙。

握着那杯茶鱼非池没有喝,目光也有些失神,不知在想着什么,南九进来看到她这样,忍了忍还是说:“石公子没事的。”

“南九,他受了什么伤,怎么会是你背他回来的?”鱼非池问道,“以前他也受过伤,可是没有伤得这么重过。”

南九想起石凤岐倒下之前说的话,看着鱼非池有些迷茫的神色,不知该怎么回话。

他知道他不该瞒着鱼非池,但是南九啊,他真的不希望他的小姐再原谅石凤岐。

与他并肩作战无所谓,小姐为的是她自己的心愿,可是原谅他这件事,南九怎么也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所以,南九只能沉默,他不想说,也不想骗鱼非池。

鱼非池见他不出声,便叹了声气:“算了,死不了就行。”

“小姐…”南九低声嗫嚅着。

“有阿迟在,他不会有事的。”鱼非池笑了一下,给自己安安心。

石凤岐这一次伤有点重,病也有点重,连伤带病之下昏迷了好几日,鱼非池掌着军中事物,安排得有条不紊。

这一场大战虽然彻底打退了韬轲,但是也让隋军大伤元气,难以再战,鱼非池这时候要防着的是韬轲会不会作垂死一搏,卷土重来。

所以鱼非池每日都会上街巡视,看一看这好不容易夺回来了的砂容城,防守如何,有没有要调整的地方,兵力如何,要不要再扩充人手。

砂容城这地方,对她而言的确是一场噩梦,这噩梦一直到现在也不算完全醒过来。

饱受到灾人祸摧残的砂容城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城中再难看到几个平民百姓,反复的摧残之下,人们甚至相信这里是个凶恶之地,不宜长居。

所以街上除了来来往往的巡逻士兵之外,萧索得可怜,破破烂烂的窗子无人修缮,房顶都破了洞漏着风也没人管,几乎是座死城。

其实这一路来的城池,差不多都是死城,在战火里被涂炭过的城池总不会有多美好,更不敢以颓废之美来形容,那未免太过无情。

鱼非池走着走着,走到了旧太守府,除了门口那两尊石狮子还依稀看得出来之外,这里的一切都换了模样,鱼非池想了想,走了进去。

要认真的辨认方向,才能辨认得出来这里的几间房屋,鱼非池坐在落满灰尘的椅子上,看着对面,像是看到了那时又胖又矮的先帝。

先帝在这里,诛杀了鱼非池。

也是在这里,鱼非池一口一口地,喂着石凤岐喝下了诛情根的水,质问他,石凤岐,你竟然敢忘了我。

好像是时光回溯,门外有绿树,屋内有好茶,这里还不是破败的模样,先帝说话的语气依旧,石凤岐就躺在不远处的那张床上,鱼非池她还是心高气傲不甘作低的人。

“鱼非池,你知道什么是游世人吗?”

鱼非池笑了笑,笑容如同龟裂的大地:“先帝,鱼非池不负重望,你三道遗诏,都破了。十城将收,白衹如旧,西魏以后也会回来的,上央已死,新法已变,大隋已稳,以后的大隋会更强大的,鱼非池已故,游世人已归,未来的天下,会是他的。先帝,你是我此生见过的,最英明勇敢的君王。”

“鱼非池,寡人不是来问你的意见的,寡人是告诉你这个事实。”

鱼非池笑容越盛,带着了然的释怀:“先帝,我不喜欢你儿子了,你那碗诛情根的水,应该留到此时给他喝下去的,这样,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了。”

“鱼非池,他一定要活下去,活过五年之后,你会成为他的拖累。”

鱼非池的笑容渐淡,淡得像是快要看不见:“先帝,我不是他的拖累,我是他的翅膀,只有我,才能让他坐拥天下。也只有他,才有资格让我辅佐。”

她在这里与先帝有了一段隔着时空的对话,此时的鱼非池与那时的先帝达成了和解,但是晚了。

如果时间能被人自如的安排就好了,不要在错的时刻做出对的决定,也不要在对的时刻做出错的事情,将一切都安排如人们心中所愿,不要出差错,让一切可以完契合,事事如心意。

风吹过,吹散了门外的绿树屋内的好茶,只有积落的灰尘与密结的蛛网在眼前,先帝肥胖且矮的身躯化成碎片消散,鱼非池像是看到了先帝脸上的笑容与眼中的欣慰,她也笑,笑容中带着理解与原谅。

她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很久,像是想了许多事,也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南九就站在门外,看着坐在屋里的鱼非池一个人静静说话,静静出神,南九的心很酸涩,当初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记得,可是此时,南九竟觉得,他分不清是谁对谁错。

石凤岐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看到守在他床边的人是一个女子正看着书,眼前一花他以为是鱼非池,旋即笑道:“非池…”

“陛下,我是满霖。”满霖连忙放下手里的医书,起身看着石凤岐。

“怎么是你?”石凤岐皱了下眉头。

“迟归公子说陛下身边需有人照看,等陛下一醒便立刻去叫他,南九公子陪鱼姑娘出去办事了,军中其他的人都是男子,怕是心不够细,我又懂点医理,所以我就来了。”满霖一边扶着石凤岐坐起来一边快速说道。

满霖给石凤岐倒了杯水,又笑道:“请陛下先休息片刻,我这就去叫迟归公子过来。”

“等等。”石凤岐叫住她。

“陛下。”满霖低头行礼。

“她来过吗?”石凤岐问的是谁,满霖清楚。

满霖抿着嘴,轻轻摇了下头,石凤岐昏迷了三天,鱼非池一直没来看过他,满霖说:“陛下昏迷之后,军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过问鱼姑娘,她忙得抽不开身。”

“知道了,退下吧。”石凤岐神色一黯,摆了摆手让满霖下去。

如果是以前,就算她再怎么忙,也会来陪着自己吧?果然与以前不一样了啊。

满霖走后,石凤岐看到她留在床边的医书,看得心烦一脚踢开,却被上面几行字吸引住,下了床捡起来一看,神色很是古怪,干脆坐下仔细地看着书上所写,他看入了神连迟归进来都未察觉。

“怎么,嫌命太长了是吗?”迟归冷笑一声走进来。

石凤岐不着痕迹放下手中的书压好,看着迟归:“我会变成这样,乃是拜你所赐。”

“那是你活该。”迟归不以为意地说道,取了两根金针扎在石凤岐手背上,“别想了,你心脉受损,就算是我也治不好。我倒没料到,那封信居然有这么大的作用,早知道早些告诉你了。”

石凤岐听着一笑:“你这么恨我,一定很辛苦吧?”

“当然辛苦了,如果可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可惜呀,你的命是小师姐的,你说你可不可怜,沦落到要靠一个女人来保着你的命?”迟归懒散地笑着,走完几针过后拔出金针收好:“得了,死不了了。”

第六百零六章 目及天下

迟归走完针就离开,站在一边的满霖听着浑身冒冷汗,眼前这坐着的可是大隋的国君,全军的将领,迟归公子怎么敢这样说话?

石凤岐看了一眼噤若寒蝉的满霖,握着那本医书:“这是什么?”

满霖见了应道:“家父留下来的杂书,玷污陛下双眼了。”

“出去吧,寡人不需要你侍候。”石凤岐把那本医书扔回给满霖,自己走上床躺着。

满霖接过书战战兢兢地退下去,偶尔满霖会觉得很奇怪,只要有鱼姑娘在,陛下对谁都很亲切好说话的样子,可是只要鱼姑娘不在,他对谁都很疏远淡漠不亲近的神色。

满霖想了想,大概陛下和她一样,不过是个对爱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满霖就拍自己脑袋,她是什么身份,陛下是什么身份,岂可同日而语?

走着走着满霖看到鱼非池与南九回来,连忙迎上去行礼:“鱼姑娘,南九公子。”

“嗯,他醒了吗?”鱼非池问道。

“醒了。”满霖说道,“按鱼姑娘吩咐,未告诉了陛下您去看过他。”

“那就好,你也累坏了吧?”鱼非池笑道。

“没有,鱼姑娘言重了,鱼姑娘若无他事,我就先去帮迟归公子看药了。”满霖偷偷瞄了一眼南九,南九遇上她目光,尴尬避开。

鱼非池忘着石凤岐的帅帐有一会儿,最终也没走进去看看他,只是带了南九回去休息。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干脆起来坐着,坐了一会儿也觉得毫无困意,最后不得不摊开了地图开始想着一些正事,打发这漫长的夜晚。

如果她不料错,韬轲将会在几日的就开始撤退,大隋快要开春了,初春的天才是最难熬的,积雪消融的时候天气最为寒冷,而且容易潮湿,不利于韬轲他们继续作战。

她握了一只笔圈出了几座城,这些城池都是她与石凤岐攻下的,还有几城未去,或许韬轲离开之后,这几城也会让出来,最坏的情况是要再遇上一两场战事,但是应该不会输,于是她提笔又画了几个圈。

最后她将目光挪开,看向瞿如与笑寒的方向,他们两军已经会师,如今拧成了一股绳,正在商夷境内缓慢地推进。

倒不是瞿如与笑寒二人没有本事,而是商帝亲自主理战场,应对他们,这无疑给瞿如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挑战性,造成了寸步难进的情况。

这却也没在鱼非池意料之外,商帝是不可能眼看着瞿如他们攻城掠地而无动于衷的,那怎么可能?

鱼非池一直没断了与瞿如他们的来信,信中从未叫他们退让,就算是再苦再难,也要前进,不论牺牲有多大,都不可以退缩。

士气这东西,一鼓作气再而衰,衰而竭,此时若是退了,想重新再打入商夷就不容易了,好不容易撕开的口子绝不能让他们愈合。

瞿如诧异于鱼非池的改变,换作以前鱼非池是不会以这么多人的人命为代价,只为守住这道好不容易拉开的缺口的,现在的她,已经能若无其事地下达这样的命令。不过瞿如到底也没说什么,他相信,从大处的战略角度上来说,鱼非池与石凤岐的眼光永远比他看得长远,他们只用布好战术,来完成他们的战略即可。

鱼非池的目光再动,看到了邺宁城,邺宁城里的苏师姐是个辅国当政的能手。

她手段狠辣但不失度,重新征兵数十万却也没有引发大隋上下的不满,而且以前上央的新政其实并未完全废除,而是换了一种形式,更温和更不易被人察觉的形式在暗无声息的推行,大隋国上下的贵族们可以得到安抚,平民也不会饿死。

要感激当年上央与先帝作出的努力,才让大隋有了这么坚实的基础,如今能供得他们这些年轻人挥毫泼墨,一展才能。若无当年的悍莽推行变法之政,就算是苏于婳也将束手无策。

看完了邺宁城,鱼非池的目光远眺,直接跳出了大隋,越过了商夷,看向须弥南方三国。

苍陵,后蜀,南燕三国战火连绵不绝,大战没有,小战不断,几乎是三天一打,五天一攻,再未有过安宁的日子,好在这三国实力差不多,倒也未出现谁比谁更具优势的情况。

说得难听一些,就算出现了这种情况,鱼非池也会想办法破坏,她要的南方三国大乱,而不是谁脱颖而出,占得头筹。

这其实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不说别的,只说后蜀国的书谷就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更不要提现在的书谷还有商向暖助阵,鱼非池与石凤岐两人凭二人之人要一直保持南方三国的动荡,其间耗费了无数的心血与努力,每日每夜的苦熬不止于眼前的战事,还有远方的大局。

用呕心沥血来形容,亦不为过。

最后鱼非池的眼神久久地落在南燕,倒不是看到了南燕的音弥生,而是看到了挽澜那个小屁孩。

当年离开南燕长宁城的时候,挽澜还是个扒着她肩膀强忍着哭意的小孩子,如今算算,已经分别数年,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自己,也不知,当他知道他面对的一场又一场战事,是自己所策划的时候,会不会恨自己。

鱼非池的手指轻抚过南燕的地图,像是抚过挽澜的小脸一般,多可悲,那样的孩子生在这样的乱世。

她坐在那里看了一整夜,想了一整夜,心间渐渐有了清晰明朗的方向,抬头时,天刚蒙蒙亮,外面的士兵安然入睡,军中静得甚至可以听到篝火发出的哔剥声。

走出军帐之外,鱼非池望见石凤岐坐在高高的旗杆上望着远方,她笑道:“你刚刚醒过来,不用休息吗?”

“你在帐中坐了一整晚,不用休息吗?”石凤岐反问她。

“睡不着,你呢?”

“我也是。”

“想什么?”

“想以前,想以后。”石凤岐跃下旗杆,走到鱼非池面前:“听说我昏迷的时候,你都没来看过我。”

“有军医在,你自然无恙,而军中的事需要有人打理,我自然要忙该忙的事。”鱼非池看着石凤岐显得苍白的脸色,皱了下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除非你告诉你瞒着我的事,否则,我不会告诉你我有什么问题。”石凤岐笑了一声,这下可好,两个人都拿着自己的秘密当筹码,看谁先忍不住低头。

先低头的那一个,是最先妥协的那个,但是后低头的那一个,却是最怕对方为自己担心的那个。

鱼非池听着发笑,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披风,领子处的狐毛调皮地挠着她的脸,她望着这片宁静的军营:“他们也需要休养生息。”

“嗯,你也需要。”石凤岐说道。

“我不能休息,如果想给他们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我们就必须更加拼命。”鱼非池转身收回目光看着石凤岐:“按说,你该回邺宁了。”

“为什么这么说?”石凤岐好奇地问道。

“此战过后,大隋收复失地,你是不世功臣,自当凯旋。而且大隋上下一直交由苏师姐打理毕竟不好,你身为一国之君也该回去主理朝政,并且让苏师姐腾出手来,与我负责外事。”鱼非池理性地说着。

哪里有一个国家的君主一天到晚在外打仗的,他应该是要学会运用手下之人,而不是万事亲历亲为,这才像一国之君该做的事。

石凤岐听了却偏头看着鱼非池好笑:“你是在赶我走吗?”

“我只是在说最合适的做法。”鱼非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