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焦急看着上面的情况时,南九拉着鱼非池连忙退了两步:“小姐,地上!”

鱼非池低头一看,地上的裂开了一道道裂缝,像是被压坏的瓷器一般。

“石凤岐!”鱼非池大喊了一声,“快下来!”

石凤岐也查觉到异样,把身边几个人赶紧抛下去,不然这里一旦裂开他们就要掉下去,这些士兵拳脚功夫一般怕是难以保命。

南九护着鱼非池准备跑,头顶上掉下来一根树枝,他抬手去挡,可是脚下的大地裂开,裂出一道极宽的缝,鱼非池直落落地掉入这缝隙中。

“小姐!”南九伸手去抓鱼非池,可是只抓到鱼非池一角裙摆。

旁边一道身影急掠而下,跟着鱼非池就掉进了那缝隙中,只听得旁边的石磊大喊:“公子!”

石凤岐把鱼非池搂进怀中,没来得及等鱼非池说话,他猛地抓住了旁边的一根树藤,对着上面喊道:“南九,接住你家小姐!”

“石凤岐!”鱼非池刚想说话,就被石凤岐整个扔了上去,鱼非池身子抛在半空中,眼看着那树藤断了,眼看着石凤岐找不到借力的地方掉了下去。

南九接住鱼非池立刻跑出去很远,将她护在身下,鱼非池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听得到一阵轰鸣声,她觉得,她的耳朵快要聋了,她的心脏也要停止跳动了。

等到大地不再摇晃,南九的力气也不再那么大,鱼非池猛地推开他往后望去,只望见了石磊他们急色匆匆地地往下方跑去,面色惨白。

鱼非池跟上他们,一路向下,这才发现下面是个山洞,所以一遇上余震,这山洞顶上就裂开了,鱼非池才险些掉了进去,而石凤岐已经掉了进去。

从上面掉来了石头垒在这山洞半中央,直接连到了山洞的顶上,把这狭长的山洞隔成了里外两半,鱼非池他们站在外面,石凤岐被困在里面。

石磊他们一直不敢动的原因,就是怕移动了这些石头,这山洞会陡然倒塌,直接把石凤岐活埋在里面。

“石凤岐?”鱼非池些微带着颤音的声音喊着。

外面的人不敢做声,连呼吸都屏着,可是等了很久,没有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石凤岐!”鱼非池壮着胆子喊得大声了些。

“石凤岐你说话啊!”

“石凤岐,你有没有听到,你要是说不了话,你敲一下手边的石头,我听得见的。”

里面许久都没有传来任何声音,鱼非池紧紧地捂着嘴怕是自己的哭声太大,掩住了他的声音。

她觉得,她的心快要跳出来。

“咚,咚,咚。”

轻微的三声,像是福音。

鱼非池颤抖着出了一口长气,稳住声音说:“你等一等,我马上救你,我马上就来救你。”

鱼非池话刚说完,又是一阵晃,头顶上的石头全砸下来,南九推着鱼非池躲到山洞岩壁上,才避开头顶的落石,他还没问鱼非池有没有受伤,鱼非池就已经冲出去对着那堵石头墙高喊着:“石凤岐你有没有事,你还好吗?你回我话啊,石凤岐!”

“小姐,这里都会倒塌,你会死的,小姐!”南九拉着鱼非池着急地说道,他不是不想救石凤岐,可是他也不想他的小姐死在这里。

“这是什么气味?”鱼非池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多闻了两次之后,她低声道:“沼气,是沼气,里面有大量的沼气,如果他吸入这种气体过多,会中毒的!会死的!”

鱼非池觉得厄运之神一定来敲了她的门,所有的恶事总是一起到来,连一个接一个都不肯。

“小姐你在胡说什么!”南九拉住鱼非池的手,他觉得,鱼非池快要疯了。

“我在说,再不救他,他不死也要废了。”鱼非池怔怔失神,脑子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空白。

“小姐…”

鱼非池眼光突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没有理会南九一直在喊她。

胡乱地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有些炙热的眼神死死看着那些累积到山洞顶上的石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快速说着话:“可以的,我可以救他的,这个山洞也不会塌,我只要找到一些不是主要支撑点的石块抽出来就可以,只要一个可以容纳人通过的大小就行了,位置不能太高,要保证他可以出来,能找到的,一定能找到的,这里,对,就是这里,好的,从这里开始!”

她一个人念叨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胡言乱语,眼睛一直望着这面石头墙,双手也在半空中挥着,就像是找着什么东西一样,南九都要担心他的小姐是不是要急疯了。

最后鱼非池盯着一个地方,跑过去蹲下,颤抖的双手握着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停住,无关紧要的人已经退出了山洞,生怕这里塌方,南九,迟归和石磊站在这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鱼非池握着那块石头轻轻一用力,卡在石头墙上的一块薄薄的石片让鱼非池抽了出来,她看着安稳不动的石头墙,欣喜若狂:“我就知道可以,我就知道可以,石凤岐,我可以救你。”

旁边的人对望,不知该笑该哭,这样大的胆子做这样的事,也只有鱼非池了。

鱼非池小心地沿着那一小小的缺口,一块一块地抽出石头,每一次都感觉是在跟死神起舞,稍微有一点差错,这里所有的石头都会掉下来,所有人,包括石凤岐都得死。

也许是上天怜悯她,也许是她计算精确,所以当她掏出一个大小刚好的容纳一人穿过的洞口时,并没有人们心惊肉跳着担心的山洞倒塌这种事情出现。

鱼非池对着里面喊:“石凤岐,石凤岐你必须快点出来,你不能在里面待太久!”

里面的石凤岐没有声音,鱼非池低腰隐隐约约看到他被石头压住了腿,头上好像也受了伤,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应该是晕了过去。

她想也没想就准备钻进去,被南九一把拉住:“小姐!”

“南九…”鱼非池被南九这场呼喊,喊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我要救他啊南九。”

南九把鱼非池扶到一边,让迟归看住他:“下奴进去救他,迟归照顾好小姐。”

南九跟了鱼非池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到鱼非池这样失去冷静过,以前不管天大的事,她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都能缓过来,可是这一次,她好像全无理智,跟个疯子一般。

石磊看着鱼非池哭得不成人样的样子,想起遥远邺宁城的隋帝,突然觉得如果自己真是石凤岐的亲爹就好了,一定不会放过这样好的儿媳。

可是皇家儿媳,不一样啊。

南九进去的时候很小心,没有碰到那些石头,进去没多久,就听他喊道:“石公子他晕过去了,石大人,你在外面接着,我把石公子递出来!”

“嗳,好的,南九小公子你自己也要当心啊。”石磊赶紧敛了胡思乱想,伸着双手准备接住石凤岐。

可是石凤岐肩要比南九的宽,个子也要高大一些,这洞口有点窄,石磊拉着石凤岐双臂又不敢硬拽,唯恐动到了这上面的石头,整个山洞都垮了。

鱼非池见到这情况,只想了一下,就连忙对迟归说:“把石凤岐的手打脱臼,这样就好过来了!”

迟归点头,这个时候鱼非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连在这样危险的地方都能用双手掏出一条救人的路出来,哪里还有她做不到的事?

迟归走上前去,一手拉着石凤岐的胳膊,一手抵着石凤岐肩膀,低声一句:“石师兄,得罪了!”

然后便听到“喀嚓”一声响,石凤岐肩膀处的关节脱臼发出脆声,昏迷中的石凤岐吃痛闷哼一声,眉头紧皱。

这样一来,南九递着石凤岐出来就要容易得多了,他在里面慢慢递着,石磊与迟归双手拖着石凤岐的身体慢慢了接出来。

等到石凤岐从山洞里出来后,鱼非池还没来得及看看石凤岐伤势怎么样,莫名听到一声奇怪的响动,抬头一看,看到上面那些支撑了许久的石头有些摇晃错位,掉落了些碎石块下来。

鱼非池吓得大喊:“南九,出来,南九快出来!”

她话音未落,山洞一声巨响,撑了许久的石块全部掉落。

第四百九十五章 昏迷

外面的人正心焦地等着,听到这声巨响,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揪,不知是往前救人还是往后避开这一场大难。

他们慢慢地往前靠近,以防不测,目光很焦灼地望着那方,盼着能什么动响。

他们等了许久之后,先是看到那里的草丛动了动,然后见到有一个人抬起一只手来,最后听到一声大喊:“救太子殿下!”

围观了许多的众人听到这声音赶紧冲上去,把石磊扶起来到一边,又把被石磊压在身下的太子石凤岐扛起来背在背上,一路狂奔着往山下跑去。

再后面的是永远一身青衣的南九,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跃而出,顺带抱着鱼非池,提起南九往外猛地冲出来,那应该是用了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了,再晚半步,都要被石头压在里面。

鱼非池在接连的打击和这冲撞的力道之下,已经晕了过去,南九背起鱼非池,与迟归石磊等人一同下山。

山下的余震已经过去了,受了惊的人也安稳下来,只是看着这一行受了伤的人,很是吃惊,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过来问:“太子殿下怎么了?”

侍卫们铁青着脸,太子殿下生死难知,他们不想与旁人搭话。

鱼非池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醒来时头痛欲裂,睁眼看到的人是南九,问道:“你没事吧?”

“下奴没事,只是一些皮外伤,小姐你还好吗?”南九伸手摸了摸鱼非池的额头,迟归说鱼非池有点发烧,也不知严不严重。

鱼非池摇摇头,撑着床榻起来:“我去看看石凤岐。”

“他还没醒,小姐不如再休息一下吧。”南九心疼地看着鱼非池虚弱的身体。

“没关系,我只是去看看他。”鱼非池勉力笑道。

“下奴扶你过去吧。”南九拗不过她,只得拿了外衣披在鱼非池身上,搀着她去看石凤岐。

石凤岐这一回是真的伤得很重,脱臼只是小问题,他的腿断了要接骨,额头上的伤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别的问题,这会儿还在昏睡。

迟归见到鱼非池进来,连接拉了椅子让她坐下,知道她心焦,干脆不等她问,便先说道:“石师兄的腿我已经给他接好了,只要他不乱动,可以完好如初地长好,身上还有些其他的擦伤,我也给他上过药了,另外他吸入一些不好的空气,好在不多,并不碍事,只是他额头上的伤很重,这也是让他昏迷的原因,不知要多久才能醒过来,坏消息就是,他额头上的伤太重,伤到了要害,怕是…很难熬过去。”

鱼非池一一听着迟归说话,听到说石凤岐怕是很难熬过去的时候,难受得厉害,但是她对着迟归笑得牵强:“辛苦你了,阿迟。”

“不辛苦,我跟小师父先下去,小师姐你陪石师兄说说话吧。”迟归对南九点头说道,这时候,怕是小师姐不愿意让任何人打扰她吧?

鱼非池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石凤岐,他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面色苍白,一动不动,鱼非池握着他的手靠在床边,沉重的脑子沉重的身子,压得她像是快要垮掉一样。

“要醒来啊,不然阿迟可就成了庸医了。”鱼非池握着他手掌贴在自己脸上,想着当自己昏迷的时候,他也应该是这样守着自己吧?

“石凤岐,我都答应不离开你了,你也要不要离开我,醒来之后,我陪你去邺宁,我去跟隋帝认错,我不让你难做了,做太子妃而已嘛,没问题的,我连无为七子都做得,怕什么做太子妃?”

鱼非池说着说着,觉得鼻腔里的空气都很热,呼出来的气也很热,都灼得她有些发疼,眼眶还是很热,没有缘由地就是很想哭。

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爱哭,这么脆弱了。

是不是真的有了真正想依靠的人,就会变得软弱?

还是自己从来都没有坚强过?

只是以前没有在意的东西,所以从来不会受伤,如今有了,看到在意的人伤成这样,便会跟着疼痛难过?

她陪了石凤岐很久,说了很多的话,久到后来直接坐在床榻边上睡了过去,若不是南九进来给她加衣,她都醒不过来。

“咳咳!”鱼非池想叫一声南九,却忍不住先掩着嘴咳嗽一声。

“小姐,你病了,还是去休息吧。”南九这一下不用用手去探,也能看得出鱼非池身子不适了,她脸颊通红,这是发了高烧了。

“好。”鱼非池也知道自己身体有点不对劲,并不想在这种时候逞能,别到时候石凤岐醒了,她却病倒了。

只是走了没几步,见到笑寒与林誉两人在那里团团转,好像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怎么了?”鱼非池问道。

“鱼…鱼姑娘,没事,你身子不好,还是休息吧。”笑寒笑得牵强。

“说吧。”鱼非池按着南九的手站稳,看着他们。

“送去苍陵的那些女子我们找回来了,可是苍陵那边的奴隶主一定要我们拿钱,才愿意把那些孩子放回来,他们说那些孩子是他们的财产…”笑寒声音低下去,他看到了旁边的南九,南九脸上的“奴”字烙印大大方方,从来没有掩饰过,光着的脚也大大方方,从来没有骗过人。

许是因为鱼非池身体不好的原因,所以她的心情也不大好,脸色就更不好,她看着笑寒与林誉:“如果西魏奴隶主不放人,你们就派兵攻打,死一个算一个,敢有反坑示威者,照杀不误,就说他们违抗太子命令,形同犯上作乱,其罪当诛!不要忘了,西魏如今十七城尽归大隋所有,西魏这个国家,早就没了!”

笑寒从来没在鱼非池脸上看到这样郑重的厉色,连忙低下头:“是,鱼姑娘,我们知道了。”

“此事不必等太子醒来之后再作,今日便可送信动手,救不回那些孩子,你们自己也当奴隶去吧,体会一下,奴隶的日子是怎么样的。”鱼非也牵着南九的手,步子极慢地走回房间。

笑寒与林誉对视一眼,苦笑一声:“她刚刚这气势倒挺像太子妃的。”

“少贫了,去看看太子殿下吧,也不知怎么样了。”林誉说道。

“等等,我带了个大夫过来,不是我心胸狭隘啊,我是真信不过那个迟归。要是有别的男人喜欢你,你也喜欢别的男人,我有机会的话,我是不会真心真意救那个男人的。”

笑寒当过十多年假太子,心眼儿也多一些,看过的肮脏事也就多一些,所以他提防着迟归倒也不算什么出格的错。

林誉也同意他的做法,两人悄没声息地带了个大夫进石凤岐房间。

把脉看诊老半天,老大夫说并无问题,这些伤口都处理得极为得当,配的药方也没问题。

笑寒反复确认了半天,老大夫拍着胸口保证:“我在军中跟了石磊将军这么多年,看过的病患不知多少,这点伤哪里能看不出来?放心吧,那位迟归公子的医术颇是了得,给太子殿下配的这些药,也绝无他用,你们啊,小人之心了,只是不知,要多久才醒过来。”

“小人之心好过无防范之心,多谢您了。”笑寒出了口气,甭管他是不是小人,公子没事就行。

那些救回来的女子需要妥善安排,鱼非池不想这些事等石凤岐醒过来之后还要头痛,所以找迟归讨了幅提神的药,喝下去后强打着精神找江浅川,一一对着这些女子的户籍,早日子把她们送回去与家人团聚。

这也不是什么小数字,约摸百余人,都是些相貌普通,身形也一般的人女子,漂亮的女子命运更惨,送去做艳奴了。

这些相貌普通的女子是被笑寒他们从一艘货船上救下来的,据笑寒说,当时他们打开船仓把这些女子救出来的时候,里面涌出一股恶臭,险些没把人熏得背过气过。

吃喝拉撒全在那个小小的货仓之中,只等一到苍陵,就把他们卖给买家,把这些女人当牲口一般对待,跟货物别无二样。

她们受了那么多的折磨,所以,哪怕到了现在,这些女子依然精神恍惚,容易紧张害怕,还有两个已经疯了,连地上的泥都抓起来啃,无缘无故地傻笑,莫名其妙的大哭,一个人闹,就能带得所有人都害怕,跟着一起哭闹,看着他们的人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疯了的人力气特别大,不用力根本治不住他们,可是用了力,又怜惜她们也是可怜人。

这还只是救了回来的,就已经这样了,那些已经消失在茫茫草原之上的女子,她们的命运又如何?是不是早就已经折磨得成了白骨?

苍陵本来就是一个特别看不起女子,轻贱女子的地方,更不要提这样卖过去的中原女人,他们根本不会把这些女人当人看。

鱼非池坐在椅子里,看着这些被折磨得失了正常的女子,看多一眼,恨初止多一点。

“鱼姑娘,您先歇息去吧,这里的事,我们来办就行了。”江浅川看着鱼非池握笔都吃力,对鱼非池说道。

自打那日江浅川明白了他一心一意侍奉的太守大人是个什么货色之后,他就变了一些,沉默了一些,为这砂容城的百姓做事也更卖力了,像是要弥补那位太守所犯下的过错。

第四百九十六章 诛心

现在的初止是商夷国的臣子,鱼非池无法对他做什么,她能做的,仅仅是救回现在这些人,不让初止的阴谋得逞。

她现在惩罚不了初止,她把这笔仇记着,总有一日,她会向初止讨回来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鱼非池不是个爱记仇的人,但是也要看这个仇,值不值得记。

像初止这样的大仇,是怎么都该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几日后,鱼非池的身子仍未好转一些,相反越来越病重,咳嗽得越来越频繁,后半夜时常咳得睡不着,还伴有剧烈的头痛。

石凤岐又还未醒,城中许多事是石磊他也不敢拿主意的,鱼非池撑着病重的身子把这些事一一打理妥当,不出乱子。

石磊看着鱼非池病体难安,也看着她一边挂心着石凤岐一边还要强撑着身子打点这些琐事,难免心中不忍。

她实在是太煎熬了。

一连数日过去,石凤岐仍未有醒转的迹象,连呼吸都越来越微弱,已是病入膏肓。

就连迟归也开始心急,寻了许多方子熬了药,但都没有任何效果。

鱼非池越来越心慌,越来越紧张,经常彻夜不眠的守着石凤岐,跟他说话,喊他的名字,盼着突然一转身,石凤岐就能睁开眼。

悲痛折磨的只是当事人,这种负面的心情绪并不能折磨到既定的事情。

砂容城的救灾事项依然在继续,朝中紧急派来了大臣安顿此事,与新来的大人同往的人还有两位贵人,上央与隋帝。

算算年头,隋帝已经有十来年没有离开过邺宁了,他是个勤勉的国君,没有四处游玩,微服私访又或者亲征某处的习惯。

十来年,他第一次离开邺宁城,来了这破败不堪的砂容。

为他的儿子石凤岐而来。

石磊不敢隐瞒石凤岐连续数日昏迷的消息,百里加急地往邺宁城送了信,隋帝得信一日也没有耽搁,立刻启程来了砂容城,夜以继日,不休不眠。

他到来之后,甚至没来得及喝一口茶,也没问砂容城现在怎么样,只是在石凤岐床榻边上坐了很久,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石凤岐的手,一遍遍看着这孩子的眉目,眼中满是焦虑与忧心。

“阿岐啊,你这是要把你爹急死,是不?”他叹着气,话语里满是无奈和担忧。

“陛下,药熬好了。”有个太医打扮模样的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

药刚刚熬好,还冒着热气,太医小心地托着药弯着腰送到隋帝面前。

隋帝亲自接过,吹了吹有些烫的汤药,拿调羹舀了一勺,准备给石凤岐喂下去。

鱼非池就站在一边,石凤岐是为了救她才掉进山洞的,她相信石磊不会把这一点瞒着隋帝,隋帝如果要责罚,鱼非池也已作好了准备,不会躲避。

她看到太医的神色有些奇怪,也看到隋帝有些异样,石凤岐以前一直是喝着迟归熬的药,怎么隋帝都不问一下以前的方子,就直接给石凤岐重要配药了?

所以鱼非池走上前去拦下隋帝:“你要给他喝什么?”

隋帝抬头看了鱼非池一眼,又冲那太医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你想知道这是什么吗?”等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隋帝放下药碗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鱼非池。

鱼非池眼中有疑色,她自然知道隋帝不可能害石凤岐,但是这药来得也太过奇怪。

隋帝这种时候反倒有点欣赏鱼非池了,近来她承受的打击可谓不少,但脑子还没糊掉,还有着很敏锐的反应,证明这个人,鬼夫子的确没有看错。

隋帝让她坐下,他这身子虽然胖得厉害,一路上也累得厉害,可是这会儿依然坐在这里准备与鱼非池说话。

只不过说话的对象让他觉得,他的心比他的身体更累。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看着鱼非池苍白沉静的面容,想了想初见这女子时,洒脱不羁骄傲不驯的样子,也有些感概。

“我前些日子与无为山上的鬼夫子通过信,他在信中提到过你。”隋帝他开口,却说到了与眼下无关之事。

“是吗?”鱼非池淡声反问,无为学院,感觉这个地方,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

“早先,我并不知道长命烛的事,若我知道,我不会让我儿子去那种地方。”隋帝苦笑一声,此时他倒也不是什么隋帝,只是个普通的老父亲,为他的儿子着急,他说:“长命烛灭,十年命止,我不会让阿岐这样被逼着行事。”

“事成定局,多说无益,我想隋帝陛下今日要跟我说的,并不仅仅是长命烛的事吧,不妨直说。”鱼非池抬起眼睛,她的眼睛干涸如同多年未下雨的沙漠,空洞得惊心,再不复往年的平静沉凝。

“你们只有五年多的时间了,而我只想救阿岐,鱼姑娘,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了,无双当年死的时候,我救不到,但是阿岐,我可以救。作父亲的,总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死去,而无动于衷。”隋帝他说,浑浊的眼中盈着些老人泪。

“所以陛下会不惜代价,在这五年余的时间里,一统须弥,不为称霸天下,只为解石凤岐十年之危。”鱼非池接着把话说完,提到长命烛,鱼非池就已经隋帝要说什么了。

“是的,现如今的天下鱼姑娘你也知道是何情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想要在五年余的时间里做成此事,不止需要大智慧,还需要无情无义。鱼姑娘,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没有一次你抓住过。”

“我并不是说,你配不上阿岐,相反你是一个足够好的女子,如果放成盛世中,你是难得的贤良王后之选,你仁慈,善良,知民心,懂民苦,还聪慧,伶俐,从这砂容城之事可以看出,你很有想法和魄力,定得住人心。可是如果在乱世里,你这样的人,是无法成事的。”

“阿岐本就是个重情之人,他已经有不少弱点了,他需要的一个可以补全他弱点,帮着他成事的人,而不是一个拖累他的你。”

隋帝说着叹声气,似是觉得身体疲累,稍稍靠在椅子上,继续道:“我初次见你时,的确很看重你,我很欣慰阿岐找到了他心爱的女子,他喜欢你的眼神根本藏不住,我也想过就让他娶你为妻。可是后来我发现,你们的缘分错了,你们或许该晚一些相遇。”

“陛下想说什么,不如直说吧。”鱼非池看了一眼那桌上的药,她知道隋帝要把话说完,才会说到那碗药的古怪。

鱼非池是个挺明事理的人,她清楚隋帝反复不肯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也知道隋帝担心的是什么,他没错,以他父亲的身份,想救石凤岐于十年之危的想法而言,他一点错也没有。

自己的确不是能在五年之内帮助石凤岐夺得天下的人,纵使鱼非池过得去无为七子的坎,她也过不去涂炭天下,杀尽万人的坎。

让她去跟挽澜生死相对吗?

让她去跟商向暖生死相对吗?

让她去跟音弥生生死相对吗?

她下得了狠手对付初止,她下得了狠手对付这些人吗?

隋帝眼光很好,看人没有半分出错的地方,他看得出鱼非池的软弱之处,知道她难以为成为辅佐石凤岐一统天下之人。

隋帝抬了下已经有些发白眉毛,慢声道:“以前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你离开,而他做一些事,必然要考虑到你的感受,这是他身为情郎的担当,我其实还挺为他自豪。可是他是太子,他是大隋未来的国君,这便不行。”

“还有一件事。”隋帝看着眼前这已经足够脆弱,足够可怜的小姑娘,心中有些不忍,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件事说给她听。

“陛下但说无妨。”鱼非池却已经像是麻木了一样,再多的外伤也不过是多一道口子,感觉没什么能把她再彻底击垮了。

隋帝的目光看着她,带些无奈,最后他眼神狠一狠,就像是逼迫自己下定了决心,他说:“鱼姑娘,你知道什么是游世人吗?”

游世人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就连隋帝也没办法彻底说清这身份的来历神秘之处,但是他知道,游世人最要命的一个弱点。

那个弱点,足以杀死鱼非池心中一切希望。

就算,就算鱼非池可以成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可以为了石凤岐改变自己,放下自己的一切,对所有人都能痛下杀手,可是也不能补全那个弱点。

隋帝说完之后,只静静地看着鱼非池,给她些时间让她可以慢慢接受这些事。

鱼非池坐在那里,手指发颤,这才五六月的天,她却觉得,冷到了骨髓里。

她缓慢地呼吸,缓慢地抬头,也不是熬的还是病的,眼眶里满布着红血丝,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失态,她的手握住了椅子扶手,她看着隋帝,神色尽全力地镇定着。

“陛下,还有话吧?”

“我从宫中带了御医,御医配了药,我可以让他醒过来,但是,这个药,有一个问题。”隋帝说。

“什么问题?”鱼非池握着椅子双手越来越紧。

第四百九十七章 诛情

隋帝稳稳地坐在那里,看着已经濒临崩溃的鱼非池,一次一次的重击,她还能这样坐着,没有瘫软在地,没有痛哭流涕,于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而言,已是很难得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