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应了一声,告退后独自回了住处,是一处安静的小院子,有树有水有石磨,连桌上的点心都是此处特产的米饼,四喜道:“太子尝尝?据说出名。”
楚渊咬了一口,撇嘴:“八成是因为难吃才出名。”
四喜笑道:“那老奴这就传人撤了,换成从宫里带出来的蝴蝶酥。”
“不必了。”楚渊道,“累了这几天,你也回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坐一阵子。”
“是。”四喜又叮嘱,“明早怕是也要早起,太子可要早些歇息。”
楚渊点点头,待他走后,便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盯着月亮发呆。
院外传来一阵蝉鸣。
楚渊:“…”
片刻之后,蝉鸣戛然而止,墙头传来一阵窸窣声。
楚渊:“…”
段白月双手攀上院墙,露出脑袋看着他笑。
楚渊:“…”
“嘘。”段白月跳到院中,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人的胳膊就跑回了卧房。
楚渊:“…”
“没人看到我。”段白月关上屋门,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楚渊继续看着他。
“说话呀。”段白月道,“高不高兴?”
过了半天,楚渊才纠结道:“你…”
“我,我怎么了?”段白月问。
“你翻墙做什么?”楚渊指着外头。西南府世子,又不是江湖小毛贼,难道不该堂堂正正被请过来。
“父王有事来不了,可若我独自一人来,未免又太失礼。”段白月用袖子擦了把脸,“父王不准我来,师父也不准我来,我只好偷偷跑来了。”
“…不准来,别来就是了。”楚渊坐在凳子上。
“那不行,我想见你。”段白月蹲在他面前。
楚渊嫌弃:“脸脏死了。”
“我一直躲在外头草丛里,皇上少说也派了三支御林军护着这小院。”段白月苦着脸,“里三层外三层的,比幻崖还难闯。”
楚渊拍拍他,出门要了水,看着他将脸洗干净。
段白月放下帕子:“你笑什么?”
楚渊表情一僵,道:“我没笑。”
段白月摸摸肚子,四下看了眼,问:“桌上的点心能吃吗?”
楚渊:“…”
楚渊道:“我替你传膳。”
“别了,吃几个饼就成。”段白月坐在桌边,“听说你明早要去怀乡亭比武?”
“比武?”楚渊递给他一杯茶,皱眉,“父皇只说了要我去怀乡亭,没说是为何要去。”
“我听那些御林军闲聊时说的。“段白月道,“这次有几个漠北部族的贵族少爷,估计就是同这些人比试。”
楚渊道:“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不过据说功夫不低。”段白月道,“你要小心些,我也会在暗中护着你。”
楚渊道:“早知如此,就不来了。”
段白月郁闷:“那,那你不想见我啊?”
楚渊道:“嗯。”不想。
段白月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楚渊挪着椅子坐远了些,道:“吃你的点心!”
段白月已经饿了一天,此时倒也不挑,觉得那些米饼还好吃。楚渊下巴抵在桌上,看他一口气吃了大半盘,心里盘算,还好养。
“太子。”有内侍在外头轻声道,“该歇下了。”
“你睡吧。”段白月咕嘟咕嘟喝了半壶茶,擦了擦嘴站起来,“我去外头守着你。”
楚渊问:“外头?”
段白月答:“对,有棵大槐树,枝繁叶茂的,旁人定然不会发现。”
楚渊:“…”
楚渊道:“哦。”
大槐树。
“你也别怕,明日比武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段白月拿起桌上长刀,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这个给你。”
楚渊背过双手,道:“虫。”
“不是虫,是药。”段白月拔开塞子,“这山上蚊虫多,随身带着,免得被叮咬。”
药啊。楚渊道:“多谢。”
“那你睡吧。”段白月道,“明早我再偷偷溜进来。”
楚渊眼睁睁看着他出了房间。
…
桌上还剩下一块米饼,楚渊想了想他方才的狼吞虎咽之相,自己也犹豫着拿起一块,咬一口觉得似乎的确不难吃,便就着冷茶慢慢吃完,方才洗漱歇息。
枕边的草药瓶并不难闻,还有些幽香,楚渊将手伸到枕头下,握住那短短的玉笛,也没再想第二天比武的事情,很快便睡了过去。段白月靠在外头的树杈上,看着透过窗棂的暖暖烛火,吹着小风,也觉得惬意,想七想八不舍得睡,只在天快亮时稍微眯了片刻,谁知再睁眼就看见门口已经站了一圈內侍,四喜公公正在门口低声道:“太子,该起来了。”
段白月:“…”
楚渊靠在床头,懒洋洋道:“进来吧。”
“太子。”四喜进屋后往桌上扫了一眼,被空盘子震了一下,“这…”
楚渊无辜道:“昨儿半夜饿醒了。”
“是老奴失职了。”四喜将他扶起来,“太子下回可莫要再吃这些东西了,一口两口尝个新鲜也就罢了,这一口气吃一盘,今日还要比武,若是伤了胃可怎么得了。”
楚渊让他伺候着洗漱完,道:“不去饭厅了,将早膳传来卧房吧。”
四喜应了一声,刚要出门,楚渊又道:“多送些。”
四喜面露难色,这一大盘子米饼吃下去,还当早饭顶多再吃一小碗银丝面配一壶茶,怎么还要多送些。
楚渊皱眉:“饿着肚子,比武之时打不动。”
四喜只好依言照做,在心里自己寻安慰,或许是这山中凉爽宜人,所以太子胃口也比往常好了许多,不妨事。
早饭是山里特有的野菜猪肉饼,楚渊撑着腮帮子坐了半天,段白月才从窗外钻进来。
“去哪了?”楚渊问。
“洗了把脸。”段白月拉开椅子坐下。
楚渊道:“我把院子里的人都支开,你却跑去外头洗脸?”
段白月道:“灰头土脸的,你又要嫌弃我。”
楚渊盯着他看了一会,点头:“没错。”就是嫌弃你。
一顿早饭吃完,段白月道:“时间差不多了,比武之时别怕,嗯?”
楚渊道:“比武而已,又不是打仗,有何好怕的。”
“怕输啊,那多没面子。”段白月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不过别怕,有我在,你不会输。”
“输就输吧,最近动作有些大,早就有人看我不顺眼,输一场两场,也好让他们安心。”楚渊回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那支玉笛,“这个送你。”
段白月惊讶道:“送我?”
“知道你不会吹,也听不懂。”楚渊撇嘴,“可上回你说要找玉笛送人,恰好宫里有,要不要?”
段白月诚心实意道:“听我还是会听的。”又不聋。
“那到底要不要啊?”楚渊难得拉长语调,眼角上扬,笑眯眯的。
段白月深吸一口气,将玉笛攥进手里。
自然是要的,而且要了就是自己的,谁还舍得送人。现在不会吹,学一学,总是能学会的。
西南府世子对自己极有信心。
再难还能比打仗难。
第200章 番外比武(下)
【番外比武(下)】关于夏天的回忆
没多久,四喜又来催了一回,段白月问:“那你到是想赢还是想输?”
楚渊想了想,道:“赢。”
段白月道:“要赢,可又不想让对方太没面子,还不能让朝中那些人太眼红,是不是?”
楚渊点头。
“我知道了。”段白月道,“去吧,你先自己应付,若应付不来,我再帮你便是。”
楚渊叮嘱:“你自己也要小心。”
段白月笑笑,目送他一路出了房间,自己也转身跃出窗户,向着后山而去。
怀乡亭外早已守了不少人马,楚皇看到楚渊过来,笑着将他叫到自己身边问:“方才还在念叨,这就来了,用过早膳了吗?”
“嗯。”楚渊点头,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对面是四个异族打扮的少年,应当就是漠北部族带来的小王子。
不远处,段白月纵身攀上一棵大树,身姿轻灵悄无声息,周围少说也有数百御林军,竟是无一人发觉。
不行啊这些人…段白月心底嫌弃,想着以后是不是要寻个借口,往宫里安些西南府的杀手,至少也能在自己不在时护他周全,否则若是伤了病了,这世间可没得后悔药吃。
身边一窝雏鸟叽叽喳喳,大张着嘴要食吃,段白月往里倒了几只虫,就这一晃眼的功夫,怀乡亭那头已经有了动静,大楚只来了一个太子,对方却有四人,虽说年龄相仿,身形可是差了足足一头。段白月单手拖着脑袋,心说这伙人忒不厚道,以四敌一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一起上阵。
所幸楚渊所学的功夫轻巧灵活,平日里都是十几个武师陪着练,这阵倒也不觉对方人多,手中一柄木剑斩风落花,百余招内便已击退三人。漠北部族众人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楚皇微微一笑,面色如常放下手中茶杯。
眼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段白月从袖中抖出一只大虫,只是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楚渊手中木剑却已经掉落在地,往后踉跄几步捂住胳膊,指缝间隐隐有鲜血渗出。
段白月顿时瞪大眼睛,周围侍卫早已围了上去,漠北部族最后一名王子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狼狈地擦了把脸上尘土,也不知这回算赢还是算输。他方才被楚渊刺中胸口铁甲,得了破绽方才能借机进攻——可若那把木剑换成真正的武器,只怕自己也不会有机会再做出攻击。
“楚皇。”见到大楚太子受伤,漠北众人也有些慌乱。幸好太医检查过后说只是皮外伤,休息三四天就会没事,楚皇摆摆手道:“无妨,比武哪能没有磕磕碰碰,诸位不必自责。”
段白月看得脑袋直疼,见楚渊坐着轿子回了住处,便也跳下树跟了过去。这头四喜才刚关上房门,另一头窗户就已经被人推开,一个瓷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楚渊坐在床边幽幽道:“那是内侍刚送来的红枣汤。”
段白月:“…”
段白月问:“汤为何要放在窗台上。”
楚渊答:“防贼。”
段白月:“…”
楚渊撇嘴:“烫,放那吹吹凉。”结果还是没喝到嘴。
“…我等会去街上给你买。”段白月蹲在床边,“还没说,好端端的为何要让那傻大个砍你一刀。”
楚渊皱眉:“为何每一个比你高的人,你都要叫人家傻大个?”
段白月答曰:“因为他们比我高。”
楚渊:“…”
楚渊道:“嗯。”
段白月捏了捏他的胳膊,绷带缠得并不厚,似乎是没伤到筋骨。
楚渊道:“我说了不想输,可若赢得太利索,漠北那些人怕是会下不来台,所以只能受些伤。”
“就不能等着我帮你?”段白月道,“虫都准备好了,铜钱大小满是花纹,看着瘆人至极,众目睽睽下咬对方一口,这场对战便没了输赢,只能算你运气好。”
楚渊摇头:“现在这样才是最好。”
段白月戳戳他的胳膊,流血了还叫好。
“来此地本来就是为了躲清闲,受了伤,才能安安心心待在小院里。”楚渊道,“否则日日陪着父皇,事情只会比在宫里时更多。”
“倒也是。”段白月坐在他身边,“这回像是来了不少人,闹哄哄的,成日里也没别的事,就是喝酒赏乐,叮叮哐哐听得闹心。”
楚渊看着他笑:“那是大楚顶有名的乐师,就知道你听不懂。”
哦。段白月皱皱鼻子:“那还想喝红枣汤吗?我去街上买给你。”
“御厨就在后院,去什么街上买。”楚渊摇头。
“那不一样,有些东西,街头小摊做出来才好吃。”段白月道,“就在西街尽头,有一家糖水铺子,据说想买还要排队。”
“你也才刚来没多久,怎么打听得如此清楚。”楚渊站起来。
因为知道你挑嘴。段白月想,事先派人问清楚些,想吃什么才好去买。
“不如你陪我去后山?”楚渊突然问。
“后山?”段白月不解,“去那做什么,你还受着伤呢。”
“皮外伤罢了,骑马打架都不碍事。”楚渊道,“如你所言,这别院中到处都是咿咿呀呀叮铃哐啷,听着闹心。既是避暑,自然要找个清闲之地,反正我现在受了伤,父皇也不会多做要求。”
“也行。”段白月答应,“不过要动身也得是明天,今日你好好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