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为皇夫,与皇上共享天下!”蓝晓雅站起身,双眼炯炯有神。

“放肆!”明泉竭力遏止发抖的双拳,“大宣乃尚氏天下,岂容外姓染指?!”

蓝晓雅突地一笑,“皇上这点,倒与高阳王很像。不过,我并非要改朝换代,只不过想你我百年后,由我们之子来继承这片锦绣江山而已。”

明泉只觉脸颊滚烫,分不清是怒的亦是羞的。“缅州临海靠山土地肥沃,王爷若能治理得当,朕已是感激不尽。”

呜--

一声浑厚的号角打断两人的对峙。

一名蓝衣侍女匆匆上前道:“王爷,平安郡王的巡逻船正靠近。”

“巡逻船已来过三次,有何为奇?”蓝晓雅澹然道。

“此次船头挂的旗帜乃是尚字。”

明泉心里猛震。在戚州能用此姓的,只有前太子平安郡王尚汤。

蓝晓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由他靠近。”

噩耗

明泉忐忑地回了房里,眼睁睁地看着船舱一面的窗户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只听咯得一声碰撞,两艘船被紧紧贴在一起。

甲板上陆续响起脚步声。

一想到太子汤就近在咫尺,明泉就心如潮涌,一时也分不清是忧是悲。

门被轻叩两下。

明泉一惊,压低嗓音问:“谁?”

“子小。”

孙化吉?明泉开了门。

难为孙化吉如此滚圆的身体还要矫捷地跳进来。

“何事?”明泉仍是压着嗓音说。她既然能听到甲板的脚步声,难保太子汤不会听到她的说话声。当初他谋逆失败,身边还是带走了不少大内高手。

孙化吉自怀里取出一个印玺。

明泉眼珠转了转,赞许一笑,走到书桌旁,取纸铺开。

孙化吉急忙在一旁研磨。

明泉不过眨眼,便拟好了一封手谕,接过孙化吉递来的印玺按了下去。

看在蓝晓雅护送她一路北上的份上,她不如卖个人情,写一封准许离开封地的手谕。一来成全了她的颜面,二来在太子汤面前也可名正言顺。

孙化吉走到门边,只见一个侍女正端着炭盆匆匆而来。

那炭盆被烧得火红,侍女却举重若轻,浑然不觉。明泉暗自惊心,蓝晓雅手下,果无弱兵。

孙化吉将手谕放在炭盆上轻轻烘烤,不一会儿墨迹便全干了。

明泉见他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香囊,与手谕一起递给侍女,知道他怕手谕上沾太多炭味,引人怀疑。不禁暗赞他细心。

等侍女走后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太子汤的船终于驶离。

明泉与孙化吉同时舒出一口气,相视而笑。不过明泉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这个情,恐怕她想不欠蓝晓雅也不行了。

幸而接下来几日,船渐渐进入胜州界。越与目的地相近,她越是寸步不离船舱,而蓝晓雅也从未造访,仿佛他那日之语,只是她一人的黄粱一梦。不过好景不长,继京城动荡之后,又一封奏折让她稍展的眉头再次紧蹙。

跋羽煌已逃离大宣回到北夷。

自从斐旭前往樊州之后,她便再未担心此事,没想到,却终究发生了。

透过平静舒缓的河水,她仿若看到了两国交兵的烽火前兆。

长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幸好胜州已近在眼前。

风紧,船中旗帜噼啪作响。

明泉站在船头,隐约看到岸上明黄的车辇,心中兴奋难抑。

经过一路颠沛流离,经过种种困难险阻,她终于回到了最初。

“皇上。”蓝晓雅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氤氲而来。

“兰郡王。”对于他,明泉的印象不坏。至少他没有趁人之危,挟恩望报,光凭这点,足以让她为他的风度赞许。

“前往帝陵之路险阻多坡,皇上请一路小心走好。”

“多谢王爷关心。”她想了想,试探道,“不知王爷是否有兴趣,与朕同走一段?”

蓝晓雅轻轻一笑,雅致如空谷幽兰,“本王已位极人臣,若是不能走得再高些…走得多远亦是无益。”

明泉不自在地侧了脸。

“本王在缅州随时恭候皇上改变主意。”

“你如此笃定朕会需要?”

蓝晓雅沉默了半晌,淡淡道:“皇上可知,若非高阳王…我或许已死在六年前的京城了。”

明泉愕然,“谁…”这么大的胆子?

她突然想起父皇那句生来为王。这四个字指的不止是蓝晓雅的绝世才华,更指他的滔天野心!试问哪个皇帝又容得下占全这两项,手握重权的封地之王?

“是高阳王救了你?”

蓝晓雅自嘲一笑,“他只说了一句话。”

她屏息。

“尚氏既有尚清,又何足惧他人?”

尚氏既有尚清,又何足惧他人?明泉脑海中突然生出一种极为奇怪的念头。如果父皇会因这句话而放过蓝晓雅,就说明他对高阳王是极具信心的,那么…为什么废掉太子汤后,登上皇位的是她?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河上的风,慢慢自衣领灌入,一一刮过渐渐冰冷的肌肤。

船缓缓靠岸。

等在岸上之人早已焦急不堪。

众人以严实为首,同时跪下大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半晌。

明泉踏上甲板,衣袖一甩,裙袂飞扬,“平身。”她秀目一转,却见慕流星与斐旭都在人列,眸子先是一亮,又渐渐沉下来。慕流星的脸色不太好,与斐旭站在队列两端。斐旭依旧不痛不痒的表情,定定地望着她的方向,却又好象根本没再看她。

“臣恭送皇上。”

她收敛心神,微笑回身对跟在身后的蓝晓雅道,“兰郡王此行劳苦,不如由朕在行宫设宴道谢?”

“微臣谢皇上厚意。不过微臣离开缅州已久,心中缀挂,不如待下次皇上在京城设宴,臣再来享也不迟。”

好个京城设宴。二人笑得心照不宣。

“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兰郡王一路好走。”

“臣告辞。”蓝晓雅也不罗嗦,回身上船起锚就走。

岸上,严实带着一众知情的司礼太监恭谦地站着,除了衣摆被风吹得乱抖外,人一个个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帝辇上镌刻的龙吞云吐雾,翱翔九霄之上,半斜眼儿睥睨天下。明黄的锦缎修饰出此辇主人至高无上的身份。

明泉手指自图腾上一一抚过。

这就是帝王,权掌天下,左右百姓生死的帝王。

“皇上。”严实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你们辛苦了。”她回过神,淡然道,“可有人发现什么?”

“奴才说皇上想来吹吹河风,并无人怀疑。”

明泉点点头。这一行人中并无厉害角色,她不过顺口问问,“起驾回行宫。”右脚刚踏上车辇,终究忍不住回头,“帝师舟车劳顿,不如与朕同辇。”

严实低头顺目,朝斐旭侧出半个身子。

“臣谢主隆恩。”斐旭毫不理会四周闪烁的惊疑眼光,一跃而上,撩起帘子,钻了进去。

明泉有些郁闷。

斐旭自进来后,便安安静静地坐着,仔细看,眼眶下还有两抹淡淡的青灰色。

准备了一肚的抱怨只好统统咽了回去,她摸起身后的靠垫,放在他肘下,“睡吧。”

斐旭极为自然地任她摆弄,然后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马车行得极稳。

到半路,车蓦地停下,只听一阵整齐的万岁声。

斐旭动了下,眼睛却没睁开。

明泉不自觉地皱了眉头,掀起帘子,小声对严实道:“让他们起来。”想了想,又道,“小声点。”

车辇在一种静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氛围下前进。

看着在眼前不停摇晃的明黄,明泉的上眼皮也渐渐开始亲近下眼皮。

正在昏昏欲睡时,一阵暴喝喧闹显得格外清晰。

她支着额头的手肘一抖,抬头,见斐旭依旧闭着眼睛。既然他‘不愿'醒,她也不勉强,轻唤道:“严实。”

“奴才在。”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明泉从他掀起的布帘看出去,正好瞧见一群人围在行宫门外。

一个小太监正好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一通。

严实才转过头,禀告道:“是兵部的人送来京城八百里加急的折子,要面呈皇上。”

“兵部?”明泉心里打了个突,“宣他过来。”

小太监又跑着去了,过一会领了两个风尘仆仆的衙役过来。

“臣参见皇上。”这两人倒是经过风浪的,刚才还一副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这会又恭恭敬敬了。

“平身。折子呢?”明泉沉声道。兵部居然派自己人来送折子,说明这折子里的内容不但重大,而且还不欲落在别人眼里。

一封奏折经过严实的手呈了上来。

由于独孤凉并不知此次祭祖的真实目的,因此明泉也没给他密奏匣子。

翻开奏折,却夹着一张殷红的血书,明泉只看了两眼,便脸色煞白!

啪!折子被蓦地阂上。

她弯下腰,肺内稀薄的空气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皇上?”

“皇上!”

严实、孙化吉等人担忧地唤道。

明泉手心里全是冷汗,五指虚弱地抓不紧东西。奏折自手上滑落,却被另一只手迅速拣起。明泉觉得自己身体正随着那封奏折而滑落时,腰被轻轻扶住,斐旭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皇上这几日为国事操劳,疲惫过度,还不准备沐浴更衣。”

严实连想都没想就放下帝辇上的帘布,扯起嗓子喊道:“起驾。”

“斐旭…”她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我…”

“什么都别说,”他将她轻轻放于坐垫上,“一切都会好的。”见她犹自怔怔地张大眼睛,又补充道,“我保证。”

血书

明泉在热水中整整泡了一个时辰,在严实忍不住催促第三遍时才慢悠悠地由侍女服侍起身。因水气氤氲而略显散乱的眸光一接触到铜镜中的自己立刻敛收回来,回复到平稳无波的模样。

一个侍女整理好鬓发,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一眼,壮着胆子道:“皇上可要抹些胭脂?”

明泉一怔,抚摩脸颊道:“脸色很难看么?”

侍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奴婢该死。”明泉在宫中并无贴身奴婢,严实见她今日反常,特地在行宫里另挑些贴身奴婢。这些人几年也难得见一次皇亲,何况是皇上,因此难免有些诚惶诚恐。

“起来吧。恕你无罪。”明泉面色自若地挑起一款桃红色的胭脂,“这个可好?”

那侍女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她一眼,见确实无不悦之意,才略放下心,轻声回道:“这是今月刚研磨的胭脂,颜色正好。”

门外严实低声道:“启禀皇上,雍州总兵慕流星慕大人求见。”

镜中斜飞眉角轻挑了下,“宣。”明泉转头对侍女和蔼一笑,“你们都退下吧。”

侍女们立刻如行云流水般后退出门,与进来的慕流星擦身而过。

“参见皇上。”头垂与地平齐。

明泉放下胭脂盒,缓缓走到他面前,“跋羽煌很难缠么?”

慕流星浑身一震,跪拜不动。

“他自然是很难缠的,”她径自接下去道,“不然又怎么会从帝师与慕卿手中走脱。”

“皇上!”慕流星突然扬声道,“臣请问皇上这血书可是来自我北方守将?!”

明泉目光一凛,“何以见得?”

“臣曾见到帝师连夜书信于镇北国公…”他抬起头,下唇被咬得通红,“臣,猜测…”

明泉打量着他。他居然称斐旭为帝师?他和斐旭…都很不对劲。

“此事朕已有计量。”

“臣请皇上,恩准臣戴罪立功,率我大宣男儿挡北方豺狼于关门外!”

“好个戴罪立功。”明泉轻喃一声,憋了一腔的怒气被猛然掀起,将放于案上的奏折连同血书一起扔到他面前,“你且告诉我,如何个戴罪立功法!”

慕流星跪在地上,将奏折与血书一一打开,原本白皙的脸孔更是苍白不见血色。

跋羽煌亲率争风骑连下洛野、渡汉两大城池…

镇北国公冯继曹死守渡汉无果,已与城共亡!

暗红的血迹,每字每句皆是悲哭…

臣愧对大宣英烈先贤…愧对冯家列祖列宗…更愧对臣继曹之名!

臣无能,却知耻…愿以一身热血,佑我大宣河山,千秋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