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开心地跳起来,“不用回去吗?太好了!”刚才安莲和阮汉宸都不肯离开客栈视线范围外,可把他憋坏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他可不想什么都没玩都就回那个豪华的牢房里去。
看着他开心无伪的笑靥,明泉也一扫适才郁闷,跟在阮汉宸身后,慢慢融入人潮汹涌的方向。
明泉平日见惯了好东西,因此只是远远地看几眼摊上的东西,偶有几件别致的,也只看看就放下了。倒是如意,一个劲地掏钱往怀里塞,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这个送给谁那个送给谁。
安莲与阮汉宸一前一后地护着明泉,不时拨开不小心挤过来的行人。
“那里在干什么?”她看到一道细火自人群中喷了出来。
“我知道,是杂耍艺人在喷火!”如意兴奋地钻进人群,三四下就不见了。
明泉也兴致盎然地擦着手掌,“过去看看。”
阮汉宸朝暗处打了几个眼色,周围立刻有几个人又站了过来,不着痕迹地将她和安莲圈在中心。
明泉才刚走到杂耍围观人群的外围,左边就响起一阵骚动。
她转头,正巧见到一拨人浪踉跄着朝她摔过来。
阮汉宸一闪身挡在她身前,安莲也将她护到身侧。
“怎么回事?”她踮脚,自阮汉宸肩上看去。暗中保护她的侍卫已将冲过来的人挡在前面,另外有群人正挥着拳头冲过来。
“哈,是地痞们打架呢。”如意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饶有兴致地想钻到前面去,却被阮汉宸挡了下来。
四周人群开始无声息地散去,稀薄的空气顿时又充盈起来。
“京城常有这种事?”明泉皱眉。竟公然在天子脚下斗殴,简直视王法于无物。
安莲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轻声道:“水至清则无鱼。”
明泉低头把他的话来回品了两遍,再抬头,场上又发生了变化。
那两帮人似乎也察觉到明泉身遭的侍卫,互相使着眼色,朝他们走来。
“这位兄弟,哪条道上的?”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朝阮汉宸拱了拱手。
“路过的闲人。”阮汉宸对这种江湖味道浓厚的对话极不适应,硬邦邦地回道。
“那是兄弟挡你们的道了?”汉子口气不善。
“天下人走天下道,只有先走后走,哪有谁挡谁的。”斐旭爽朗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全身裹在大氅里的男子已伫立在三队人马中间。
“这兄弟说话有意思。”汉子又朝他一拱手,“兄弟我是万马帮的铁老三,今儿个收拾几个不开眼的杂碎,要是哪里碍着各位,还请包涵!”
明泉见他长相虽不敢恭维,说话还点分寸,对他不禁衍生出几分好感。
“铁老三,你一个人自说自唱倒唱得好听,不过好象忘了姑奶奶我还在这儿呢!”一个三十几岁徐娘半老的妇人自另一帮人马中越出,玲珑有致的身材紧贴着枣红衣裙,让在场众人大饱眼福。
“你不出声老子还真忘了你这号人!不过郭四娘,你不在白老二的床上翘屁股,来这里吹什么风啊!难道白老二那个病秧子满足不了你?!”铁老三的污言秽语立刻引得那帮子人大笑不已。
明泉眉头一皱,对他的印象立刻降到谷底。
郭四娘气得浑身一颤,“铁老三你欺人太甚!姑奶奶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
“来啊!老子怕你不成!就怕你打不过老子就拿屁股来套老子的棍子!”铁老三一边笑一边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个遍,似乎用眼睛把她脱了个光!
“你,你…”郭四娘猛地从腰际抽出根鞭子,在空中一甩,却又巧妙地避过了众人,“姑奶奶要你今天有来无回!”
“只要死在你肚皮上,无回就无回!”铁老三张狂大笑。
“铁老三,你今天的话似乎太多了。”尖尖细细的声音似乎是有气无力地飘在空中,随时都会被风驱散,但又确实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明泉自两帮人的吵骂声中一醒,发现四周除了他们三帮人马外,赶庙会的百姓早就走得精光,剩下那些不死心想赚一笔的小摊贩也搬得很远。
“我们也回去吧。”明泉压低嗓音道。
阮汉宸戒备地退到她身边。
斐旭留在原地,未动。
侍卫们慢慢收拢队型,将她紧紧包在中央。
“小姑娘身边的人身手都不错啊。”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又近了点。
“白老二,少装神弄鬼,老子今天敢动郭婊子,就不怕你来!”铁老三朝空中吼了一句。
阮汉宸突然看向福隆寺的方向。
一顶轿子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他们冲过来。
明泉注意到铁老三的脸色立刻变了,而郭四娘却是种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矛盾表情。
正当所有人以为轿子要撞上他们的时候,却硬生生停住了。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侏儒从轿子后面转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铁老三结巴道:“老二,你刚去过福隆寺?”
“是啊,大哥还托我向你问好呢。”风吹轿帘,动静间仿佛一个灰衣男子坐在里面。
铁老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道:“老二,看在我们兄弟一场!你就原谅弟弟我吧!”他反手噼里啪啦给了自己十几个耳光,“都怪我鬼迷心窍,老大说你挑了万马帮的几处据点,我竟问也不问就信了!我后来知道错了,可惜老大他抓了我婆娘威胁我!我是真的没办法啊!老二,你有没有看到我那婆娘,她怎么样?没事吧?”
“她不是在你亲手把她送到老大床上的时候,就咬舌自杀了吗?”白老二幽幽道。
铁老三脸色剧变,“老二,你千万别听老大乱说!我怎么可能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我不是听说的,我是看见的。”白老二喉咙发出沉沉的笑声,“因为那时候,我就站在窗外。亲眼看你把她的衣服剥光,把她推到老大下面。看老大在她身上发泄兽欲,看你站在旁边不住的淫笑…你当时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四娘?”
“没有!那全是老大逼我的!我也不想的!”铁老三发疯似的大叫。
“你的老婆就是我们的五妹啊,没想到你居然也下得了手。我记得小时候,你可是最疼她的。”白老二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有次老大打五妹,你还冲过去挨了不少拳头呢。”
“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是老大,没错,都是老大!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铁老三的神智似乎陷入某种疯狂。
一只枯瘦的手从轿子里慢慢伸出,紧接着是头,最后是身子。
他站直的时候,比轿子还高出一个半头,消瘦的身材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刮走。他的脸很白,不是安莲的光泽丰润,而是一种病态的苍青,细长的眼睛深凹在眼窝里,嘴唇薄得像两条线。
明泉即使站在安莲和阮汉宸中间,依旧觉得一股寒气逼了过来。
“老三。”白老二悲悯地弯下身子,手轻轻覆在他头上。
铁老三身子一震,随即抓狂似的咬着自己的手臂,“都是我,都是我!是我害死小五的,是我害死小五的!”
白老二摸着他的头,“你是该向她道歉的。”干瘦的手突得用力一转,几条青筋立刻爆了出来。
铁老三两眼一凸,头软软地垂了下去。
“你…”郭四娘上前一步,刚好看到铁老三抓在手里死也没放的银针。
“四娘,我们无路可退了。”白老二吃力地站起身,接过侏儒递来的巾帕,在手上轻轻地擦着。
郭四娘低下头,看着铁老三的尸体,不发一言。
“各位有没有兴趣和在下喝一杯茶呢?”白老二转向他们,眼睛却看着明泉。
斐旭摇头,“不行。”
郭四娘抬起头,怒气似乎随时能从眼睛里喷射出来。
“怎么也得多喝几杯。”斐旭粲然一笑。
开刀
街边还有几个支起的空棚子,白老二缩着脑袋钻了进去。他似乎很怕冷,郭四娘从几个手下那里剥了几件衣服披在他身上。
万马帮众平静地抬起铁老三的尸体,然后朝白老二的方向恭敬地磕了几个头,快步离去。
明泉被他们的举动搞得糊涂不已。按道理说,他们不应该为自己的老大报仇才对吗?
郭四娘的手下和白老二的两个侏儒都留在棚子外面围成个圈子,让外面的人难以窥视。大内侍卫在阮汉宸的示意下再次隐身不远处。
“你们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白老二从炉灶边的架子上找出一个茶壶。大约主人走得急,里面还有半温的茶水。他拎着茶壶替自己倒了碗水,但手在半空抖得厉害,一半的水都溅到了桌上。
斐旭摇摇头,“我们只是来喝茶的。”
白老二薄如刀锋的嘴唇往上掀了掀,似是在笑,“可是我却有事想请你们帮忙。”
斐旭接过茶壶,仰头喝了一大口,喘过口气道:“我们很少做亏本买卖。”
白老二的嘴角又掀起来了,笑声从胸腔低沉得发出,“年轻人,有意思。”
阮汉宸护着明泉和安莲坐在另一桌,郭四娘任陪客,不过她的目光从未自白老二身上移开。
“你们在归来客栈的时候被人盯上了。”白老二接过茶壶,也学着他喝了一口,咳嗽数声道,“他们似乎把你们当成初到京城的冤大头了。”
“那白先生呢?”
白老二放下茶壶,手指分别在斐旭、阮汉宸、安莲的方向顿了下,“你、你、你,若分开见到你们三人,也许我还不会怀疑,而现下,却可以肯定她的身份了。”手指最终停在明泉前。
阮汉宸肌肉一绷。
郭四娘朝明泉投去好奇的一瞥。
“二十年前,京城突然来了五个武功高强的高手,各自开帮创派。欧阳老大的神风旗,白老二的拳头,铁老三的万马帮,郭四娘的红缨会,小五的天下有家。对外,却统称为五分热血堂。”斐旭慢条斯理道,“五人同心,其力断金,虽然他们不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却没人敢惹他们,因为除非能同时杀死五个人,不然他这辈子都将在随时死亡的阴影下度过余生。”
瓷器碎裂声。
却是郭四娘硬生生将碗抓破了。
“你错了,”白老二苦笑一声,“这世界上能杀他们的人还有很多。”
明泉等人已被他们的故事吸引,屏息等他接下去。
白老二也不负众望,继续道:“至少当时,他们五个人加起来,都接不住罗镜的一招。”
明泉见阮汉宸和斐旭脸色同时一变,问道:“罗镜是谁?”
“当年的天下第一高手。”阮汉宸油然神往。
“可以你现在的武功,就算罗镜也不能在百招内让你落下风。”斐旭道。
白老二点头,“不错,不但不会落下风,百招内我甚至可以稳占上风!”
比天下第一高手还厉害的人叫什么?叫新天下第一高手…
明泉脑中生出这个奇怪想法。
“那次的溃败让我不顾一切地离开京城,抛弃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去寻找所谓的绝世高手。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找到了。”
“你找到的是…噬魔吴霜?”
白老二讶异地看他,“不愧是帝师,果然学识渊博。”
郭四娘一惊,若有所思地看着明泉。
斐旭古怪地笑道:“你是不是告诉他为什么要学武功?”
“是。”
“你是不是在他面前说了很多罗镜的坏话。”
白老二脸颊微红,迟疑了下道:“不错。”
“怪不得。”斐旭摇头,“怪不得他会传你容易走火入魔的噬心术。”
郭四娘拍桌而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江湖鲜有人知,不巧我就是其中一个。”斐旭同情地看着白老二,“其实,罗镜和吴霜是一对恋人。”
白老二脸色骤变。
郭四娘失声喊道:“什么?!”
白老二呆了半晌,突叫道:“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每次他说罗镜的坏话后,师父就会让他变本加厉练功。原来不是督促他早日打败罗镜,而是在惩罚他侮辱他的情人。
“那你有没有办法救…?”郭四娘眼中燃起了一线希望。
“没有。”斐旭耸肩,“噬心术是伤己一千,歼敌五百的赔本武功,已经很久没有人学了。”
白老二慢慢平静下来,“也许这就是天意。”
郭四娘颓然跌在凳子上,两眼麻木地望着桌上瓷碗碎片,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四娘,”白老二轻唤她一声,叹了口气,“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她了。自从我学艺归来后,和老大老三的关系日趋恶劣,只有四娘站在我这边。现在老三已死,我和老大正面交锋的日子只怕不远了。若我们死后,剩四娘一人,我担心昔日仇家都会找上门来,所以…”
“江湖中事,我们不便插手。”阮汉宸接口道。
“我会劝她归隐,只希望能寻求一处托庇罢了。”白老二眼睛紧盯斐旭。
输了一次就千方百计要赢回来的男子,该有一颗多么高傲的自尊心。但此刻,他却为了一个女人恳求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明泉觉得心里似乎有一块地方软了下来,“若她愿意,我可以派人护送她去北边边境。”
冯颖进宫后,镇北国公府的人应该会看在她的面子上,给郭四娘一片净土。
白老二眉头一舒,感激道:“谢了。”
斐旭伸了个懒腰,“说着说着,天色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白老二含笑抱拳,“无论生死,这份情我都会记得。”
若她没做到,他岂非做鬼也不放过她?明泉觉得自己好象背了个大麻烦。
阮汉宸走到门外突然回头,“你后来有没有找到罗镜?”
白老二怅然叹气,“没有。百招之后,我必输无疑。”
回到客栈,掌柜正愁眉苦脸地蹲在门口等他们。
斐旭好奇道:“不会客满要赶我们出去吧?”现在京城客栈都住满了赴京赶考的学子,这时候被赶出去,很难找到地方住了。
掌柜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白二爷有东西交给你们。”
什么东西让他这么惊慌失措,眼巴巴地等在门口?明泉他们好奇地走进去,见大堂中央横七竖八地捆着一群大汉,正是今晚客栈里几个光膀子的汉子。
“这大概就是当我们冤大头的家伙了。”明泉有趣地看着他们在地上不安扭动。
如意刚才憋了一路,现在正好送上几脚解解气,“踢死你们这群不长眼的杂胚!”
掌柜赔笑道:“不知道客倌想把他们怎么办?”丢了扔了卖了都好,就是别放在这里妨碍他们做生意啊。
“送官吧。”明泉打了个哈欠。
店小二收到斐旭的眼色,立刻识相地在前面带路,“姑娘这边请。”
等明泉走远了,斐旭对阮汉宸说,“放了吧。”
“你又想抗命?”
“出门在外,动静越小越好。”斐旭私心想让皇上出宫过夜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