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灿灿这时才反应过来护士长的后一句话,“什么?表演节目?!”
护士长:“……”
护士长耐着性子:“高医生唱许巍的《故乡》,你的节目呢?”
“错了。”高劲擦了下嘴,动手收拾饭盒,“我没说我唱。”
“嗯?”护士长不乐意了。
高劲下巴点了下佟灿灿,“她唱。”
“我不!”佟灿灿反应极快地拒绝。
“我弹。”高劲手举在头边,拨了几下指头,然后把保温饭盒推过去,“你现在回去恶补还来得及。”
周围护士听见高医生要伴奏,期待地哄闹了几声,连于主任也凑起热闹。
他正笑着要跟顾襄说话,手机响了,接起听完,他对顾襄说:“我这出发时间提前了,这就要走,要不咱们明天继续?”
“好。”顾襄说。
“那我先走了,你可以再转转。”
“一起吧。”顾襄跟上他。
人走了,小护士们继续聊天。
佟灿灿慢吞吞地拎起饭盒,凶着眼,恶狠狠地盯着高劲,喉咙压出丧尸一般的吼声。
高劲扔掉纸巾,戴上眼镜,经过她身边,低头说:“你快成熊猫代言人了,快回去睡一觉。过马路小心,别打瞌睡。”
佟灿灿泄了气:“哦,拜拜。”
天黑的时候,顾襄才在电脑上打出半页内容,她想再多敲几个字,却无从下手。
褚琴女士的越洋电话刚好打来,顾襄接起。
“在做什么?”褚琴问。
“跟你打电话。”
褚琴:“……”
褚琴:“跟你奶奶相处的怎么样?”
顾襄:“她人不错。”
褚琴:“嗯,她人不坏,但你还是要注意跟她保持距离,免得她什么时候阴了你,你还在帮她数钱。我当年就是太单纯,才被她骗。”
老生常谈,顾襄并不打断。等母亲说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口:“爸爸欠了高利贷,已经失踪一年半了,这事你知道吗?”
褚琴:“你叫他爸爸?!”
顾襄:“不叫爸爸叫什么,叫‘你的前夫’?”
褚琴:“……”
褚琴:“他的事情我不清楚,你奶奶并没有跟我说过。是赌博欠的吧?这么多年死性不改,他已经无药可救了,你不用管。”
顾襄:“嗯。”
褚琴:“我跟于医生约在明天下午一点,你不要忘了过去。”
顾襄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今天已经去过了。”
褚琴:“去过了?那有没有想起什么?”
顾襄看着电脑屏幕上少得可怜的几行字,回答:“没有,那里一年前重新装修过,很陌生。”
褚琴叹气:“我也想到了,医院已经建了二十多年,不可能一直保持不变。不过没有医院,还有学校、公园这些,总会留下一些老物件,帮助你恢复记忆。”
顾襄:“是吗。”
褚琴听出她的语气,鼓励道:“你不要气馁,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小小的磨砺反而能帮助你进步。再说,一段记忆也可有可无,失忆这半年你过得也很好,比赛照样可以参加,你是最顶尖的,我始终不认为这段记忆能帮助你恢复……”
“我累了。”顾襄打断她,“我想睡了。”
“……好,那你好好休息。”
挂断电话,顾襄走去窗边。
青东市的夜空也没有星星,傍晚下过一场两分钟的雨,马路半干,救护车呼啸而过,没溅起一点水花。
她只坐过一回救护车,在去年的十月,据说她摔在了礁石上,昏迷不醒,这个意外太愚蠢。
等她醒来,她不记得事前,也忘了童年。
记忆可有可无……
顾襄拉上窗帘,走回去,阖起笔记电脑。房间陷入黑暗。
没有指引,黑暗中只能乱撞。
她总要找到最初的那点光。
第04章
第二天上午,顾襄接到电话,坐电梯下楼。
郭千本提着三个大袋子,在电梯口东张西望。这里有不少“牛皮癣”,撕了贴,贴了撕,还有小孩拿蜡笔画的图案,整面墙千疮百孔。
他百无聊赖地读着上面的字,听见电梯开门声,他走近几步。
电梯里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他手上挽着外套,另一边背着一把吉他。
郭千本挡住了别人的路,赶紧让开。
又等了一会儿,电梯再次“叮”一声。
郭千本咧开笑:“老总让我给你送东西来,好像太早了,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顾襄穿着灰黑色居家服,手插在衣服的袋鼠兜里,说:“没有,我已经起了。他让你送什么?”
“哦,”郭千本提了下袋子,“都是吃的,零食和水果,本来还有过年时候的年货,都在北京没带来,老总说给你留着的,下次带。”
顾襄莫名其妙,“他特意让你送这些?”
“呃……”郭千本边想边说,“可能是觉得太久没跟你联系,想联络一下感情……你知道的,你是培训班的活招牌,招生都靠你的广告效……应……”
他最后一个字放得极轻,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咳咳。”
顾襄伸手:“给我吧。”
“很重的。”郭千本试探着,“要不然我帮你拎上去吧,送你到门口。”
“嗯。”顾襄转身开电梯。
房子大门依旧打开着。文凤仪听见动静,走到门口,见顾襄带着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男人,赶紧拉开纱门:“香香!”
郭千本把袋子放到地板上,“呃,奶奶好,我是顾襄的朋友,来给她送点东西。”
文凤仪笑着说:“是香香的朋友啊,那你进来坐一会儿,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不用,”郭千本朝后摆了下手,“我还要赶着上班,我就是给她带点东西。”
顾襄没留人,等对方走了,文凤仪才说:“你应该请他进来喝杯水,我看他都出汗了。”
顾襄把袋子里的哈密瓜、油桃、莲雾、牛油果一件一件拿出来,说:“他八点半上班,现在堵车高峰期,再不走会迟到。”
文凤仪笑着摇头,想问什么,见顾襄一副淡定模样,她没有问出口。
剩下两只袋子里是两大袋核桃和两盒土鸡蛋,还有一堆巧克力和果脯。
文凤仪看着鸡蛋跟核桃,说道:“他真有意思,送这些。”
“不是他送的。”顾襄把水果推过去,“你吃吧。”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这是伙食费。”
文凤仪愣了下,“不用给我伙食费。”
顾襄把钱放桌上,“拿着吧。”说完,她拿走一包果脯,回了卧室。
医院里已经很热闹,病人家属赶着上班前给老人送来早餐,碗筷声、说话声,哭声笑声,统统交织在一起,编成一张大网,随时罩住每一个人。
高劲回办公室放下吉他,穿上医生袍,开始每天例行的查房。
瑞华医院是市内第一家设有临终关怀病区的三甲医院,目前收治着二十三名临终病人,之前有人离职,目前算上于主任,这里总共四名医生,人员配置少,工作强度大,医院正在调其他科室的人过来,可惜没人愿意。
高劲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午休,晚上十点后才回。
很快又要轮到他值班……
高劲伸展了一下肩膀,问病床上的老人:“庄秀云,今天感觉怎么样?”
庄秀云说:“还好,就是嘴巴特别干。”
又问了几句,对方一一回答了。
高劲对护士小马说:“每隔两小时给她漱下口,待会儿给她泡杯绿茶,加湿器打开。”
下一位是肝癌患者,入院至今情绪都十分焦虑,高劲继续开出安定药物让他服用。
8床的老人已经连续咳嗽了两天,服用了两天的可待因都不见成效,高劲想了想,说:“给他用吗啡吧,四小时一次。”
查完一圈,最后还剩下一位张姓老人。他是肠癌患者,预后情况不佳,后期伴有并发症肾衰竭,入院时他的预计生存期是四十天,如今已经过了三十天。
今天他的儿子也在,又是喂汤又是擦嘴,很孝顺。
他儿子见到高劲,打招呼:“高医生,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今天我特意跟学校请了一天假,晚上也不开滴滴了,就留这儿伺候老爷子。”
高劲笑笑:“孝心可嘉。”
忙了一上午,中午又是佟灿灿送饭来。高劲摘下眼镜说:“回去跟你妈说别再送了,到家几步路,明天我回去吃。”
佟灿灿死气沉沉地:“她现在是不会相信你的。”
“怎么了,你昨天没睡饱?”高劲问。
佟灿灿不情不愿地说:“我今天放假。”
“然后呢?”
“哼……”
佟灿灿没走,一点不到的时候,她见到了顾襄。
于主任带着顾襄走进高劲办公室,里面正热闹,又是昨天那班人,欧阳老太太正让高劲做数独题。
于主任说:“你们继续,不用管我们。”
高劲的视线从顾襄脸上滑过,低下头,继续讲解:“摒除法是最简单的一种,我画下格子……横排是c,竖排是r,比如这里,r2c4是3,那这里就不再有3……”
于主任跟顾襄说着话:“这就是你爷爷当年的办公室,朱柏东当年也曾经来过,我记得那时候跟你爷爷同科室的有个马屁精,找人做了个朱柏东的雕塑送给他……”
顾襄开着录音笔,耳朵听,眼睛看着墙壁,一心二用。
她是在这里学会走路的……
当年那个位置有张沙发,她曾经躺在那里画画……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问:“于叔叔,有当年的照片吗?”
“有,当然有,有很多,就是要回去找找。”
边上护士长听到,插嘴说:“高医生以前朋友圈里发过很多老照片吧,你们要看?”
“哎,那正好,你给她看看。”于主任掏出不停震动的手机,“我先去接个电话,等会儿再过来。”
护士长让顾襄过去坐,顾襄顺从地坐下,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正对高劲。
护士长翻出高劲的朋友圈,果然满屏都是医院旧照。
“你看,这些都是重新装修前拍的,我们都没想到这个,还是高医生长情。”
顾襄低头翻看,耳朵里飘进对面念出的话。
“r2c1,是4;r1c2,5……那r1c3就是……”
顾襄一边滑看老照片,一边蠕动嘴唇:“r1c3,7;r1c4,4……”
佟灿灿本来一直站在窗边默背歌词,她突然注意到了顾襄的嘴型和高劲的笔无比配合。
顾襄做了个“7”,高劲刚好在纸上写“7”,顾襄做“4”,高劲写“4”。
她奇怪地摘下耳机,看见欧阳阿姨拿着标准答案惊呼了一声:“全对!高医生你真聪明,这么快就做出来了!”
佟灿灿心里嘀咕,应该是她读错了唇语。
没多久,于主任回到办公室,招呼大家:“志愿者们已经都到休息室了,你们还坐这儿呢,赶紧动起来!”
大家一个个出去,顾襄走在最后,“你们有活动,我就不打扰了。”
于主任意外地拦住她:“别别,你也参加一下。”
“我?”
于主任说:“那个……对了,今天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活动,我们中心每个月都有一天是关怀日,外面的临终关怀志愿者会来这里做义工,活动照片都会拿出去做宣传,你也知道现在这社会什么都看脸。要不你帮忙去充个场面?这儿就你最漂亮,活动结束我们再继续聊。”
顾襄不是很情愿,最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休息室里挂着气球和彩带,大屏彩电上播放着照片。八位病人围成半圈,穿着背心的志愿者正大声唱着经典老歌。
于主任和顾襄靠墙站着,于主任问她:“你要不要也唱个歌?”
太蠢。顾襄摇头。
“那跳个舞?”
顾襄奇怪地看向他……更蠢了!
于主任笑了笑:“来来,接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