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满意了,瞧这个从来没怎么见过的明王府长子也顺眼许多,“那跟定北王道个罪吧。”
姬司瑄道,“是。”
姬司瑄向定北王拱手道罪,就是顺着皇帝安给他的罪名,给定北王找够了台阶下。定北王心里还是有些不服,但他也多少知道自己再拗着,也不可能得到姬司言的亲自道歉,说不定还真得闹的跟明王府绝交,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自己占着上风,让姬司瑄代替他那个弟弟,跟自己认个错得了,然后大家转个身,喝杯酒,下次见面还是朋友嘛。
一切结束后,定北王也带着他那个撅着嘴的女儿走了,皇帝对姬司瑄笑道,“为难你了。”
“陛下言重了。”姬司瑄心里对皇帝这态度很诧异:你不该挥挥手就让我滚蛋吗?
皇帝看他半天,摸着胡须,突然笑眯眯,“你今年也十五六了吧?这么大的孩子,都有事情做了,你爹没给你安排些什么?”
姬司瑄更加茫然了: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啊?皇帝不是一直不喜欢明王府插手朝政吗?不是就希望他们明王府的子弟最好不思进取、纨绔到底吗?该不是皇帝受姬司言的刺激,决定启用自己吧?
姬司瑄一想,心中激荡: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说不定皇帝终于看出自己的价值,决定扶持自己,和姬司言对立。这样,相当于把明王府的势力一分为二。其实姬司瑄一点都不排斥这个啊,在他看来,自己和姬司言虽都出身于明王府,但他们绝对井水不犯河水,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若皇帝希望自己和明王府分庭,加入皇帝这边的势力,姬司瑄绝对不排斥。
他激动抬头,就想向皇帝表忠心来着。结果皇帝道,“朕记得礼部那边近期刚有人下去,事务还挺繁忙的,你对皇家宗法应该比较熟悉,这个容易出乱子的时候,不如就去那边帮忙吧?”
礼部?
姬司瑄的心一下就凉了,常年无大事,礼部的人向来清闲。那里的职位,随便一个贯通古今的文人都能上任。皇帝却把他安排到这个地方去,显然只是给他随便安排而已。
是呀,在皇帝心中,即使他和姬司言不同心,皇帝也不会用他。父亲曾说,皇帝的猜忌心极重,只要他是明王府的人,作为庶长子,他就得认下自己一辈子被压的命运。他,果然想多了。
姬司瑄由内侍送出去的时候,听到对方赔笑,“世子殿下也太过分了,做出这样的事,还让您来跑一趟,您委屈了。”
姬司瑄心情大好,一锭银子就赏了出去,“算你识相。”
那内侍又小声问,“世子殿下真的去打猎了?这也太不给陛下面子了。”
姬司瑄目光看向前,朱红的宫墙,金黄的琉璃瓦,这种大气逼人的皇家气势,就是皇宫啊。他唇侧顿了顿,不耐烦道,“他做什么,用得着跟我说?”
如是,内侍再回到御书房的时候,姬司凌正批完一份奏折,淡淡问,“姬司瑄如何反应?”
内侍赶紧把姬司瑄的言行讲一遍,并总结,“奴才打量着,明王长子和世子殿下果然如外界传言那样,极为不和。”
“是么,”皇帝心情愉快,大笔一挥,朱批结束,“不和很好,以后继续看着点姬司瑄,他有什么动静,随时跟朕汇报。”
“那世子殿下”
皇帝沉吟,“他都十三了,总不至于一直留在青城吧?朕倒想看看,明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让他回天京。”
无论华云郡主的事情最后怎么处理的,显然都和慕兰音无关了。她一开始也想着皇帝会不会怪到自己头上,但等了两天,发现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才放下了心。估计自己这个小萝莉在那些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这事情已经上升到定北王府和明王府的矛盾了,她顶多算个引子。
不过,华云郡主真的就这么放过自己啦?
慕兰音端着一本书默背着,打算拭目以待。她现在,继续住在陆家,等着自己这件事想要的后果,会不会如自己预期那样。阳光明媚,从窗口照进来,女童安静地翻着书,光亮跳转在她秀丽眉目间,流光徘徊。
陆开眉蹑手蹑脚地进来,见到这位好看的姐姐又在看书,眉头就一跳。自从爹娘念叨起,除了那日跟明王世子出去玩耍了半天,慕兰音其余几天都留在家中读书,有时甚至会去找爷爷,念书给爷爷听。连兵书她都看!陆开眉实在很佩服她,这样多的书,她又不用考状元,看这么多干什么?
慕兰音感觉到一道阴影,抬头就看到陆开眉。她朱唇一翘,目光转开了。
陆开眉脸一下子垮了,到她跟前小声道,“慕姐姐,你就原谅我嘛,那天我踢金雀,也是因为担心你啊。”
慕兰音眼波流转,柔嫩的小手翻过一页书,脆脆道,“你还不明白,我是气你做无用功,并不是嫌你打我的人——当然,你也不能打我的人。你要是踢了金雀后,我就能好好的,那你随便踢,但显然不是呀。你不控制自己的脾气,难道以后也是想打谁就打谁吗?”
陆开眉怔怔看她,然后拉过她的手笑道,“慕姐姐,我就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呸,才不是!”慕兰音板着脸,盈盈目中却有笑意,她眼看到金雀端着云龙献寿雕漆茶盘进来,几日下来,虽擦了粉掩饰,金雀的脸色也依然不好。
陆开眉看到慕兰音的眼色,连忙过去向金雀做长揖,求道,“好姐姐你就原谅则个吧。”他年少俊秀,用唱戏的调子娓娓道来,竟十分活灵活现。
金雀连道不敢,在陆开眉死活地求饶下,她才不得不受了。陆开眉这才喜滋滋地看向慕兰音,慕兰音冲他皱皱鼻子,“下不为例,我的人你不许动。”
“再也不敢了!”就因为他踢了那脚,慕姐姐都跟他冷战好几天了,他再不做这样的事了。
慕兰音这才看向金雀,见她肩上有松针屑,便问,“你出府了?”
金雀讶然,“姑娘怎知?”
“府上没有种松树,”慕兰音道,观她不自然的神情,秀眸眯起,“有什么事瞒着我?快说。”
在这么聪明的姑娘面前,金雀哪里敢瞒着她事情啊。连忙说自己是出府买针线,听了些古怪的消息。原是这几日,定北王府一直在找慕家的麻烦,尤其是华云小郡主,恶声恶气地把慕家几个姑娘都骂了一通。这些天,华云郡主找慕家麻烦,就没断过。
慕兰音抚下巴,嘻嘻一笑,“我就知道,她哪有那么容易放弃。”接着她笑道,“不过她这回却错了,虽我姓慕,慕家的事情,我却不怎么上心。就算她把慕家给拆了,到我这里也是不痛不痒的。拿慕家威胁我,还不如拿你们几个小丫鬟有用呢。”
金雀眼眸从眼皮下悄悄瞅她,“华云郡主又不知道。”
“她不知道,难道我还专程去告诉她说我对祖母家没感情啊?”慕兰音看她,“快说,你在想什么?”
金雀无奈,只能说实话,“奴婢就是觉得,姑娘自己的事,让慕家受连累,还有几个姑娘也没做错事,这似乎不太好吧?”
慕兰音淡淡道,“华云郡主要这样,是我逼的?”
金雀再不敢开口,慕兰音也未再提此事。
又在陆家住了两天,慕兰音跟外祖父和大舅舅大舅母告别,说自己要回慕家一趟,然后收拾行程准备回青城。陆淮算算时日,确实也快到端午了,便点头应是。陆老爷子十分不舍她,含着泪抱她半天,仍是放了手。在陆家二公子陆开阳前两天回青城的时候,陆老爷子都没这么伤心呢。
陆开眉道,“祖父就是区别对待呗,他更喜欢慕姐姐。”
陆开爵则微笑,低声,“有空的话,再回天京看看祖父吧。他年纪大了,不便远行。自四姑姑嫁后,祖父就很少见到了。他该是十分想念你们一家。”
慕兰音欠身,几日相处,对这个表哥十分敬重,“我会的。”
陆开爵又淡淡道,“你自己也要注意饮食,这几日看你,纤瘦太过了。”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慕兰音心中却涌上几分伤感和感动。今日一别,再见也不知何时。大表哥和她年纪相差太多,平时也不跟她一起玩。但只这么几句,就见得大表哥也十分疼爱她。
慕兰音前世亲情淡薄,这一世却有这么多人关心她宠爱她,何德何能啊!
慕兰音有意打破离别的伤感,就偏头笑道,“表哥你要蟾宫折桂去了,贵如斯,日后也别把你青城的可怜小妹妹给忘了啊?”
陆开爵摇头,嗔笑看她。这个小妹妹,性格是很开朗的。
金雀是从外头进来,见姑娘的闺房中,翠雯正指挥着丫鬟们收拾姑娘的东西,不由细问,之后双手合十,喜道,“姑娘果然是菩萨心肠,不忍心连累慕家,想解决此事了。”
翠雯看她:你在说什么啊?
慕兰音进门,就听得此话,掩唇笑,“错,我不是要解决你心中那件事,我是去验证这事的后果。”看金雀愕然,她又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你非说我去解决此事,也没错啦。等祖母不敢再留我,我离开青城,找不到源泉,华云郡主自然不会把怒气发泄到慕家了。这样想来,我也算在做善事了,嗯,我果然‘菩萨心肠’。”
翠雯被她的神奇逻辑打败,噗嗤笑起来。金雀也无奈,跟着一笑。好吧,姑娘行事,绝对不是为了啥同情心之类的。
☆、第35章 冒犯
慕家如今,确实因为慕兰音的原因,承受着来自定北王府的压力。甚至,华云郡主曾亲自来慕府一趟。这位趾高气扬的郡主刚来时,让慕家众人惊喜莫名——因若能和这些皇室贵胄结交,那是何等的荣耀。但华云郡主只出现了一会儿,就粉碎了大家的希望。华云郡主是绝对不可能和慕家好好相处的,因为她手中的鞭子都快挥到慕兰飞的鼻子上了,“我跟你说,让慕兰音亲自给我道歉!不然我和你们慕家,势不两立!”
“娘,三姑娘和华云郡主结了这么大的仇,这可怎么办?”二房陈氏和三房韩氏都围在慕老夫人跟前,哭丧着脸。陈氏看慕老夫人只沉着脸生气,却闷不做声,小声道,“娘先前还说想留三姑娘在天京常住的,照华云郡主这架势,三姑娘要是常住,华云郡主还不得把我们慕府给拆了啊?”想到自己女儿的前程,她咬了牙,拼了命也不能让慕老夫人真把慕兰音给留在天京。
韩氏道,“真真奇怪,话说三姑娘现在也不住在我们家,这华云郡主怎么就单单找我们的麻烦呢?”
陈氏垂着眼,不应声,心中却是明白。天京和慕兰音有关系的人家,慕家,陆家,或许还得再加上一个明王府。明王府华云郡主是绝对不可能惹的,那不是给定北王府招麻烦么;陆家怎么说也是书香世家,陆老爷子曾是帝师,长子陆淮如今也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别看陆家平时已经不怎么活跃,但要把陆家逼急了,一状告到御案前,定北王府也不好说清理,再者,陆家也不过是慕兰音的娘舅家罢了;三家中,只有慕家,才算是和慕兰音有嫡亲的血缘关系,但偏偏,三家中,慕家的势力又是其中最弱的,而慕兰音和他们家的往来,又是那种客气疏离的,若不是旁人知道慕兰音是他们家的,还当这只是一门远方表亲呢。
慕老夫人心中也暗惊:慕兰音也太不懂事了,她在天京才住了几天呀,居然连天京有名的恶郡主都给惹了,还让郡主给放了话。这样她还能把慕兰音继续留下来吗?
继续留下来,不说华云郡主代表的定北王府势力和他们慕家之间的仇怨必然越来越深,且谁又知道慕兰音不会什么时候再惹一个郡主过来呢?那他们慕家还能招架的住吗?
慕老夫人皱眉,看着慕兰音像是机灵懂事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不行,为了慕家的名声,为了慕家的暂时安定,她可不能再固执地要把慕兰音给留在天京了。只等避过了这段时间,等华云郡主的气焰不这么冲了,再让慕兰音回天京住,这才是上上之策。
事情传到了身体已经大好的慕老将军耳中,慕老将军听着孙女在天京的壮举,愣了一下,然后笑,“是我的孙女,颇有我当年之勇啊!”
“所以老夫人不欲留三姑娘住在天京了,怕三姑娘再招了郡主不高兴。”
慕老将军轻轻“咦”一声,然后“哦”了下,花白胡须颤了颤,摇摇头。这小姑娘,看着那样机敏,难道是故意如此?只如此招上了那个蛮不讲理的小郡主,就为了不呆在天京,何苦呢?又不是没有旁的办法。就是他去跟慕老夫人说两句,慕老夫人迫于压力,也会同意慕兰音离开的。当然,那样的话,慕老夫人心中必不情愿,仍然会三天两头想接慕兰音来天京。只有慕兰音这种粗暴而直接的方式,才能让慕老夫人消停下,至少两三年内都不会再提让慕兰音进京的事情了。
慕老将军微微笑,想着:小姑娘挺聪明,比他们这些老人强。
慕兰音回到慕家的时候,并未感受到什么异常,大家依然热热闹闹的,老夫人把她搂在怀里,也问她这些天玩了什么吃了什么过的好不好,也无人主动提起华云郡主的事情给她找不痛快。慕兰音也理解,慕老夫人心中自有盘算,陈氏和韩氏也不是那种没有理智的人,至少大家之前都相处得和乐融融,现在大家继续把这个假象坚持结束,来个曲终人散后的大欢喜结局就行了。
慕兰音依偎在老夫人怀里,又跟老夫人提了自己要回青城的事。
这一次,果然,老夫人未像之前一样反对了,只抱怨了两句,然后唯恐慕兰音反悔似的,问她,“回去的车程都安排好了?有什么少的跟你二婶和三婶说,让她们两个闲人给你准备。”
慕兰音娇娇答道,“都好了,司言哥哥陪我一同回青城,他说他来安排就好。”她蓦然想起,陈夫人也说过要去青城,过两天她得着人去问一问,看陈夫人是要如何走,两家是否能相跟着,也多个照应。
陈氏和韩氏见慕老夫人确是让慕兰音离开的意思,心中那口吊了好几天的气也都顺了下来,在慕老夫人跟前凑着趣,“娘有了三姑娘陪着,我们这些旧人就成了‘闲人’了,娘这一语双关,是说我们太闲,还是嫌我们黄脸婆败兴?”
一语说的,一屋子都跟着笑起来,慕兰音捂着帕子,咬着唇也跟着吃吃笑,秀眸流转,在灯火中极有一段风华。
周嬷嬷走到厢房门口,跟屋中众人通报一声,“老夫人,冯小公子过来了。”
“混小子,这会儿想起来看我这把老骨头了?让他进来吧,有新妹妹请他认识呢。”慕老夫人笑骂,又对着不解的慕兰音说道,“这是我侄子,平时也经常来咱们家玩的,你这两天不在,因此不认识他。”
慕兰音笑着答了两句,心想着就是慕家的兄弟姐妹我还不想认全呢,这位新来的小公子,我也没什么兴趣。但又听着慕老夫人疼宠的语气,不由对对方也产生了几分好奇。
冯丘不过十三四岁,自来生得唇红齿白,不相识的,还以为他是兔儿哥呢。少年着粉白团花宽袖锦服,领口和袖侧的金色缠枝花纹均是精美华丽。
慕兰音只歪着头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说实话,冯丘长得不错,但这种不错,仅仅是一般的不错,还不够让慕兰音一见惊艳的程度。慕兰音骨子里其实是十分喜欢看美男子的,只是一直都小心克制着,不让她察觉她的怪毛病。像姬司言的光华照眼,和陈誉的明玉如水,都是第一眼就让慕兰音惊艳的。比起这两个美少年来说,冯丘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淡了些。在平常人家也算不错,粉雕玉琢的少年,让人觉得怜惜。只是慕兰音不喜欢罢了。
冯丘进屋,一眼就见到这个妹妹,眼睛一瞬就亮了。慕兰音形容袅娜,别着头那灵动的气息,和别家姑娘自有不同。冯小公子从来纨绔,看多了各色美人,觉得一个个都是木头雕成似的,看这个妹妹只随便依偎在慕老夫人身边,看到他还大大方方地上下看了眼,礼数马马虎虎的,但分明生动许多。
慕老夫人连忙为他们两个介绍,慕兰音只淡淡应了两声,没表现出丝毫笼络来,倒是冯丘对她嘘寒问暖,一会儿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天京一会儿邀请她共游天京,慕兰音很烦,咳嗽了两声。
冯丘立刻担心问,“妹妹是着了凉,得了风寒吗?这可不是小毛病”
慕兰音笑眯眯打断,“我好好的,就是说话说累了,喉咙干。”
旁边翠雯立刻机灵地给她送茶来润喉,慕兰音笑着接过,却没错过冯丘怔怔看着自己出神的模样,心里闪过厌恶。很快,慕兰音就跟老夫人说自己累了,要回去睡了,慕老夫人自是应允。冯丘见这个新妹妹要离开,缠着要跟去玩,被慕兰音黑白分明的杏眼含笑看了一眼,那眼虽是笑的,其中的警告和冰冷仍然让少年僵了僵,再回神的时候,慕兰音已经和丫鬟们摇摇走了。
冯丘再无精打采,只随便应付了两句,也告退。
陈氏冷眼看着两个孩子的相处,对慕老夫人笑道,“看着冯小公子很喜爱咱们这三姑娘呢。”
慕老夫人淡淡道,“小孩子家家的,看到新玩伴,自然高兴些。他刚见到大丫头和二丫头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陈氏因此住了嘴,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等回去的时候,她才对身边嬷嬷冷笑一声,“冯小公子分明是色痞子毛病又犯了,可咱们这三姑娘可不是他能惹的,我就看着他如何收场。”
嬷嬷小心翼翼道,“冯小公子毕竟是慕老夫人的娘家人,闹得太厉害,老夫人应该会压一压吧?端看往年老夫人对冯小公子都极为疼爱的,去年冯小公子看中了大姑娘身边的丫鬟,慕老夫人不也让大姑娘送了吗?”
提起这个,陈氏就一脸不高兴。那冯丘什么玩意儿,竟看中慕兰飞身边的丫鬟,还跑去跟慕老夫人要。事后,弄得慕兰飞见到冯丘很是尴尬几天,偏偏那个色痞子还浑然未决,让慕兰飞生气了很久。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慕兰音了。
不过,今晚慕老夫人的态度,陈氏却看得很清楚。她神色颇有些复杂,慢慢道,“嬷嬷,你看着吧,老夫人这一次,不会如了冯小公子的意的。她对三姑娘,可是有大期待的,岂会让三姑娘被冯小公子给误了?”
好歹是跟着陈氏许久的老嬷嬷了,陈氏虽然说得隐晦,嬷嬷也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一时怔愣,颤声,“夫人你莫不是想错了?三姑娘现在才多大,慕老夫人就想到那么久远以后了?”
“谁知道呢,”陈氏垂了眼,“慕家除了咱们大姑娘,我就见老夫人对这个三姑娘最上心的。我做了她媳妇这么多年,不能说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但大概还是看得懂的。”
嬷嬷一时不语,只扶着陈氏慢慢走着。陈氏心中苦涩,拿不透老夫人的心思。明明她夫君是慕老夫人的亲儿子,慕老夫人为了慕家盛名,对慕琅却是最疼爱的。如今就连慕兰音,在老夫人这里,都得到了和慕兰飞一样的关注。慕老夫人是想两手抓,哪个都不放弃,但未免让二房生气,觉得母亲不向着自己。
韩氏回到自己院子,就见慕兰音身边的金雀姑娘抱着一包袱,站在寒风中等她。她连忙迎上去,笑着问候一二,请对方进屋。金雀连摇头,把包袱递给韩氏,“不了,我家姑娘身边缺人伺候,我还得回去呢。这是我们姑娘在舅爷家的时候,闲着没事,默写下来的书目,让我转交给夫人。我们姑娘还说了,等回到青城,她寻到有用的,再让人寄来。”
韩氏手捏了捏包袱,感觉到是厚厚的书册子,登时又惊又喜。慕兰音只是个小姑娘,韩氏那日虽然拜托了她,但事实上,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但慕兰音这会儿就把书目默写下来给她了,人家记挂着他们这份心,她如何不感激?再加上,韩氏是知道的,陆家那是书香世家,状元探花郎之类的,在他们家一点都不稀奇。这一辈,陆家正好有待考的公子哥,慕兰音在陆家默写的书目,说不定会有陆家人的指导。有这份心,慕栢考中的希望,成算可是大大增加了!
韩氏连忙道,“多谢多谢,为难三姑娘还记着我这点儿事,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喊自己屋子里的大丫鬟,让人开自己的小金库,硬是挑了一盆极好的珊瑚树,要送给慕兰音。金雀拗不过,只好让跟着的小厮接了,双方再是和和气气地你谢我我谢你,由是告别。
慕兰音在慕家的住两日,就以这样的良好开端开始了。次日起,也不知道是陈氏和韩氏有吩咐,还是慕家姑娘们因为她惹了华云郡主、从而对她有间隙,几个姐妹只是让人来送了些小礼,一个个都推脱着有事,没来看她。慕兰音也让金雀打量着送来的东西,还礼回去,自己也并不怎么上心。
没想到,她清晨写会儿字的时候,冯丘都跑来见她了。翠雯没拦住,看他到了姑娘的闺房,气得跺脚,这人怎么这么不知礼数?就算世子殿下和自家姑娘这么熟,也没这么随便闯入啊?
慕兰音余光看到了,心中恼火,面上却不显,只继续低头写自己的大字。
冯丘在边上看半天,虽然慕兰音不理他,他竟也没感觉尴尬,反而感兴趣道,“妹妹在练字啊,真好,我家中那些姐妹们就不喜欢读书,平时也就女工刺绣能拿得出手,怪没意思的,还是妹妹这样清雅好些。”
本朝女子,以才为美。天京盛宴,也多是女子展示才华之时,琴棋书画书,甚至是舞蹈,只要有一技之长,大多能得到众人的赞叹。这些才女们,大都出身极为清贵,家中有好男儿的,也常常打听着。因众人都以为,才气绝佳的女子,婚后才能更好地管理一个大家族。想一个当家主母,若是大字不识,断错了事,说的轻了是让外人看笑话,重了说不定会牵扯到男子前朝的事,马虎不得。只有那些小门小户,不需要当家主母有理事手段的,或是在没有一身才华显露的,才会奔着刺绣女工去。
所以慕兰音初听得这些时,只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让她读书写字,比让她拿着一根针戳戳戳好得多了。且她家青城就以“文城”著称,她只要努力,并没有什么困难。人家不多说了嘛,腹有诗书气自华。幸好这个年代对女子限制不多,还崇尚才女,真是对她的胃口。
但冯丘这话虽然夸她,慕兰音也不想理他。挤兑自己妹子夸外人?哼,这种人,不值得相交。
冯丘见她不理他,才觉得有些讪讪的,“妹妹平日读些什么书?我在家也读书的”他想说自己可以和慕兰音找找共同语言来着。
慕兰音头不抬,霹雳巴拉给他报出一堆书名,就把冯丘给弄晕了,心中惊骇,对她有了敬畏之心。不是吧?这个妹妹怎么尽读些他听都没听过的书啊?嗯,一定是他杜撰的!她这么小,不可能读这么多书的。
但话题显然再次被打断了,冯丘想半天,才好容易想到一个话题,“我看了妹妹给几位姐妹的回礼,我也送了妹妹东西,妹妹怎么没给我回礼呢?”
慕兰音放下狼毫,转转手腕。冯丘给她的礼?嗯,她是知道的。但昨晚因为冯丘这个人她很不喜欢,冯丘送来的东西,她连看都没看,就丢给丫鬟们去玩了。她这个人素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这会儿冯丘问起,她总不能说我把你的东西给扔了罢?那可真就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慕兰音想啊,她得想个法子,堵住冯丘在自己耳边唧唧歪歪的话题,直接把他弄走就好了。
于是,慕兰音从桌前站起,找来翠雯问,“冯公子送来的礼呢,我怎么没见着?”
翠雯垂下眼,没吭气,姑娘你当然没见着了,你直接丢给我们分了呢。但她不会这样说,她知道慕兰音的脾气,慕兰音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差了?很明显是在演戏了。
看翠雯不答,慕兰音的小脸就一阵阴沉,开始发火,“我平时太惯着你们了是么,冯公子送来的东西,你们不问我就自己拿走了?这点小事,你们都敢瞒着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大事不成?”
冯丘愕然,看这个妹妹板着脸让人把丫鬟们从一等到粗使丫鬟,全都叫进来要查问,还让人把自己的几个大箱子也翻了出来。事情似乎超出了冯丘的控制,他只是想跟慕兰音找个话题而已啊,不是让她抄自己的屋子呀。冯丘赶紧说道,“妹妹算了吧,我的礼不值什么,丢了就丢了罢”
慕兰音强横道,“那怎么行?你送给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一份心意。这心意因为我这边出了问题,让冯公子你受了委屈。我怎能任凭这种事发生呢?这件事,我一定要彻查到底!”
冯丘拦了好几次,都拦不住,他都没想到,这个看着软绵绵的小妹妹,脾气竟然这样倔。慕兰音屋子里的丫鬟都知道昨晚是怎么回事,但姑娘这么兴师动众,她们自然要配合,顾左右而言他呀,支支吾吾呀,反正是什么话都没说清楚。而那些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她们本来就不知道昨天的事情,见姑娘冷着脸盘问,一个个都吓得面色雪白,跪在地上为自己辩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慕兰音不为所动,坐在榻上,竟然连自己库房的小册子都拿出来了,让几个嬷嬷进来,在一边监察。冯丘看着,这屋子里乱糟糟的,几个箱子一个个搬进来,他已经明显不适合留在这里了。冯丘心里有些郁闷,这小妹妹也太莫名其妙了些。他再次劝说了一次慕兰音不必兴师动众,慕兰音自然还没听他的。冯丘只好暂别,说妹妹这里忙乱,自己改日再来好了,灰溜溜从廊下走了。
慕兰音趁着这个机会,也把自己屋子里的东西查了一遍,好在偏差不大,出了错的,她也都罚了,才让人慢慢把东西收起来。翠雯问,“那冯公子的回礼,姑娘打算怎样呢?”
慕兰音满不在乎地笑答,“随便回一份就是了,谁知道他送了什么。”然后又吩咐,“这种人,以后你们得给我把院子管好了,别把他放进来。”
“恐怕不容易呢。”听到说话声,看到少女进屋,原是金雀。
金雀把一块银锭子放在桌案上,在姑娘挑动的眉目中解释,“我刚从几个姑娘那里回来,在外头遇上冯公子。冯公子知道我是姑娘的大丫鬟,就使劲缠着我,让我通融,以后他来姑娘院子的时候,让大家都回避。我寻思着,咱们院子里也有不少慕家的人,恐怕都收到冯公子的暗示了。”
慕兰音俏脸微沉,把玩着银锭子,没说话。
金雀继续往下说,磕磕绊绊的,似难以启齿,“他还说,让晚上院门不要关实,给他留个门,他来找姑娘一起玩,然后、然后困、困觉。”
说完,一屋子丫鬟吸口气,懂得这些事的少女们脸都红了,翠雯直接一帕子丢在金雀身上,跺脚,“你要死了,在姑娘跟前说这些!”
金雀咬唇,她也是怕姑娘上当受骗啊,那冯公子看着甜言蜜语的,却是很难缠的样子。
慕兰音冷笑,“这种人,也想进我的院子?痴心妄想。”她原本不太生气,只觉得冯丘是个一般的纨绔子弟,但在金雀转述这话后,慕兰音的怒火就不能忍了。纨绔子弟也没像他这样的!吉言哥哥的兄长姬司瑄不就被人说是纨绔子弟么,但人家除了口头上调戏了她一下,也没有做什么。这冯丘倒是好大的胆量,也不看他算个什么玩意儿!
翠雯叫道,“姑娘,这可不能忍,咱们这就去找老夫人评评理,怎么能让这种人见姑娘?老夫人看着挺疼姑娘的,姑娘掉几滴眼泪,把事情说得严重些,老夫人下不了台,肯定要为姑娘做主的。”
慕兰音斜她一眼,她不需要人教自己该怎么做。翠雯这方法不错,不过不太适合她。慕兰音想了想,让她眼泪汪汪地去找老夫人哭?她哭不出来。她只觉得生气,没有那腔柔软娇弱的心怀去哭诉。
慕兰音眉间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微微笑,“他不是要找我吗?那就不要拦着,找吧。说有什么用,做出来才是实的。既然他有这个想法,我就给他这个机会,看他会不会把握了。”
吩咐丫鬟们收拾东西,“我夜里睡不着,要搬去老夫人那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