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来想去这些还是不够,这些话从小到大傅深该是已经听腻了。后来太夫人又想过:实在不行,便示弱一回,跟傅深说“其实根本没想要她的命”“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呢,即便是不要她,难道能不要孩子。”

傅子济的提议一说出,太夫人先是大怒,继而很是心动。若能把谭瑛当作原配夫人接回傅家,把解语作为嫡长女接回傅家,傅深一定是再没话说了!往后便能够继续母慈子孝,一家人亲亲热热过日子!

况且,接回谭瑛,那鲁氏岂非会异常难堪?在原配面前,她只是填房继室!太夫人定了主意。此时正笑吟吟看着鲁氏,等着她出丑。

鲁氏羞愤的说不出话来。她是贵州总兵之女,跟傅家属于门当户对,原本不必嫁人为继室。是她自己一念之差,以为自己无意中看到了傅深的“铁汉柔情”,才会不顾父母反对,硬要嫁进傅家。

“我好好的女儿,为什么要填别人的房?”当年鲁父曾大发雷霆,“便是前妻不曾留下儿女,终究是曾经娶过!”原配是原配,继室是继室,再也不会是一样的。

鲁母虽也不愿意,却不舍得为难女儿。“傻女,那贴身之物是随便给人的么?”鲁母看着爱女滴泪。女孩儿家私自将贴身小衣送了给人,让做爹娘的有什么法子。好歹傅家也是高门望族,只好糊里糊涂嫁了算数。

鲁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傅解意上前虚扶住她,柔声劝道“祖母所说自然是对的,母亲该依了才是。”鲁夫人万念俱灰,低声说道“那是自然。”

太夫人没有看到鲁氏大哭大闹,一蹦三尺高,未免有些失望,“我也乏了,你们退下罢。”太夫人冷冷吩咐道。

傅解意忙恭敬应了,又陪笑说道“迎回夫人和姐姐是大事,恐不是一日两日能安排好的。不如后日先替祖母摆酒庆祝吧。”太夫人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道“随你们罢。”

傅解意行了礼,拉着鲁夫人走了出来。鲁夫人闷闷道“你怎么就应了。”真要把谭瑛和解语接回来,自己母女二人算什么。

傅解意微微笑了笑,“哪有这般容易的。要把谭夫人和解语接回来,先要想好诸般说辞,这已是费事;还要请下朝廷封诰,那更难了;再才,谭夫人已经另嫁,哪是说回来便回来的?这中间不知有多少烦难之事。”先答应下来,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若他们真办成了呢?”鲁夫人还是不放心。傅解意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道“让他们折腾去。真到了快办成的时候,咱们再想法子。”要使坏还不容易么。办成一件事难,破坏一件事还不容易么。

“好孩子,幸亏有你,”鲁夫人拉着傅解意的手垂泪,“娘的心都乱了,也没主意了。意儿,若是你外祖父外祖母还在,娘也没这么难。”父母去世后,兄嫂不怎么管事,自己如今没有娘家撑腰,大感吃力。

“外祖父外祖母不在了,咱们便自己靠自己,”傅解意柔声劝着鲁夫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娘,再苦再难的日子都能过去。”母女二人相互扶持着,向前走去。

“我倒没什么,”鲁夫人一路走,一路算着账,“你弟弟也没什么,横竖谭瑛生的是女儿,没生过嫡子。只是苦了你,孩子,她们要抢你的名份。”

傅解意无奈的看了看自己亲娘。眼前该筹办后日的宴会了好么,那谭夫人和解语要回来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或许她们根本回不来,又或许她们并不想回来。解语衣着打扮很精致,骄横得敢上靖宁侯府把亲祖母劫持了,没准儿这傅家嫡长女的名份,人家真是不稀罕。

当阳道。

谭瑛沉吟半晌,命安汝明,“阿明替婶婶出去看看。”怎么傅子济会突然上门呢,能有什么事。

安汝明领命去了。片刻后匆匆返回,“婶婶,他说,有机密要事,要和您当面谈。”谭瑛淡淡道“我为人光风霁月,但觉事无不可对人言,他能说便说,不能说便请了出去。”

安汝明又领命走了。片刻后又回来,汗都快流下来了,“婶婶,他耍赖不肯走,一定要见您。”这傅家的人怎么不讲理呢。

这么一来一回间,已惊动了解语,和解语身边的丫头。采蘩冲采O使个眼色,采O会意,在树上挂起一只美人风筝。

一个时辰后,情形是这样的:谭瑛被烦的没法子,只好亲自在客厅接见傅子济。张在屋后弄了个梯子,解语上了梯子,在后窗户偷看,偷听。

什么?原配,嫡长女,回傅家去?这太夫人是疯了不成,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你要想法子挽回你儿子的心,自己想辙去,折腾我们母女做什么?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啊。解语听得很是气愤。

谭瑛也很气愤,霍的站起,冷冷说道“往事不必再提!我已嫁人生子,再不可能回什么傅家。你请回罢。”

傅子济讪讪道“安大人不是在狱中么,说是出不来了。夫人也该早做打算。”一个是在狱中的御史,一个是六安侯府的侯爷,这还用选么。

你NND,解语要骂人了,你说谁出不来了?她挥手做砍人状,张在下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呢,低声叫道“哎,你莫乱动!”话刚说完,解语已是站不稳,一声大叫,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张苦练的武功终于第一回有了实质性作用。他姿势优美的奔将过去,将解语托在怀中,抱怨道“说了让你莫乱动。”

解语从空中落下,一开始自然是很慌张害怕。如今落到一个温暖安稳的怀抱中,心中大定,笑咪咪夸奖道“大胡子真厉害,功夫练好了!”

软玉温香抱满怀,很是舒服。张不愿放下,又不敢不放下,涨红着脸站在当地,不说话,也不动。

解语一声大叫惊动了屋中的谭瑛,“解语?”也不理会傅子济了,急急奔出客厅,往屋后跑去。

“傻子,把我放下!”解语伸出拳头捶了张一下,张蓦地惊醒,手忙脚乱的要把解语放下,结果差点没把解语摔地上。

“温柔点!”解语正要脱口而出这句话,猛然觉得不对,忙捂住了嘴。谭瑛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二人。

解语顾左右而言他,一幅正义凛然的样子,“这傅家,实在太可恶了!娘,我替您把他赶走!”冲张使个眼色,二人一溜烟儿跑到客厅,张拎起傅子济,直接扔了出去。

扔到院子里还不算。张又听解语的话,拎起傅子济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掷出安家,正好把傅子济挂到安家门前大槐树的树枝上。

“大胡子哥哥好厉害!”安汝绍和小白他们也跑过来看热闹,见状一起欢呼起来,张大是得意。

谭瑛瞪着解语。这孩子怎么成这样了呢,从前她很是安静的!这从西京回来后可好,变得这么能闹腾!解语心虚的抱着谭瑛的胳膊,陪着笑脸,“娘啊,我自从那回要撞死但是没撞死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骑马一学就会,杀人不用学,劫人天生就会。

谭瑛想起爱女的遭遇,心疼起来,叹了口气,怜惜的说道“好孩子,你终归是姓傅。”她把解语的变化归结为血缘。虽然是安瓒养大的,一直是斯斯文文的,但遭遇巨变后还是变身为傅深的女儿,性格果断,喜欢武力解决问题。

“您不会想让我认回去吧。”解语忙问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怎么好端端的会说“你终归是姓傅”。

“哪会,”谭瑛摇头,“怎么舍得。”傅家那些人太可怕了,不可能回去的。虽然不知道傅家太夫人究竟有什么意图,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亲生女儿交给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那就好那就好,”解语很有些后怕的拍拍胸脯。她真怕谭瑛太顾忌血缘了,说不定哪天想不开,要把自己送回傅家,“您说,傅家犯什么邪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从前也只是说把自己做为庶女认回去,这回怎么改嫡女了。

谭瑛皱皱眉头,“听傅子济的意思,好像是坊间有什么传言。”坊间传言?解语颇有兴致的凑上前去追问,“娘,什么传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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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瑛摇摇头,“他说得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我也并没有细问。”管他有什么传言呢。自从嫁给安瓒,自己一直深居简出的极少出门。什么传言不传言的,倒没什么相干。

解语颇有些失望。谭瑛看着她,慢吞吞问道“你若闲了,替娘绣个帕子可使得?”有日子没见她拿针线了。从前她安安静静本本份份的,如今可是大不一样。

解语哭丧着脸,抱住谭瑛的胳膊,“娘啊,不知道为什么,我如今真是一点也不想做针线。您说怎么办呢?”眼巴巴看着谭瑛,一脸可怜相。

谭瑛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做,那便不做罢。”她能从蔡家虎口逃生,能单人独骑从西京千里迢迢回到京城,凭的可不是守本份,不是幽闲贞静。

只要一家人能和和美美守在一处过日子,她变得张扬跋扈也好,变得喜爱锦衣玉食也好,变得任性妄为也好,甚至喜欢傻小子也好,都由她吧。

解语献着殷勤,“采O女工不错,让她绣成不成?”反正有人给做出来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又要杀人又要劫人又要救人的,忙得很,且没功夫做这个呢。

谭瑛微笑道“那倒不用,又不急着使。待过些时日娘抽出功夫来,再慢慢做罢。”母女二人说着闲话,外头此时却很是热闹。

张带安汝绍、小白等几个孩子出了大门,说说笑笑的观看挂在树枝上的傅子济。傅子济只带了一个小童儿过来,那小童儿斯文清秀,粉雕玉琢一般,只会站在树下垂泪。傅子济又羞又怒,“快放我下来!”

张此时颇有劫富济贫时的痛快感觉,大笑道“有本事你自己下来!”边上几个孩子都争先恐后的附合,“有本事自己下来!”“你自己下来!”安汝绍站在地上喊了几句,嫌不够有气势,咚咚咚跑到门口一个土堆上继续喊。小白等也跟了过来,几个孩子占据较高地势,对着傅子济大喊大叫。

张家的门房听到声音,也往这边瞅着。见自家少爷带着一帮奶娃娃在胡闹,摇了摇头。这都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侯爷也不管管。您不管,倒是把他拎回侯府去让太夫人、夫人、大爷二爷替您管管啊,您还让他单门独户的住着!

门房正在感概,马蹄声响起,一骑快马风驰电掣般驰了过来。挂在树枝上的傅子济惊喜大叫,“岳二爷!”像见了救星一般。总算见到一个武功高强又斯文讲理的人了。

岳霆勒住马缰绳。看看安家大门前的张,看看树上的傅子济,从马上一跃而起,将傅子济安安稳稳接至地上。傅子济定了半日神,方拱手道谢,“多谢岳二爷!”小童儿跑过来拉着主人哭泣,傅子济温言安慰他,“无事。”

岳霆也客气的拱手,“舍弟鲁莽,傅二爷万勿介怀。”直觉的以为又是张在闹事。舍弟?傅子济心中打鼓,看看岳霆,看看张,好似真有一点点相像呢。傅子济打个哈哈,“哪里,哪里。”

岳霆转过身来皱眉问道“无忌,你又在胡闹什么?”张抬头望天,不理会他。虎子柱子等是靖宁侯府家生子,跟张他们敢玩闹,见了岳霆却害怕,早拉着安汝绍跑回家中了。

岳霆拿这别扭弟弟没法子,只好对着傅子济再三陪礼,又拉了傅子济到凌云阁去,“摆席酒替您压压惊。”傅子济推辞不过,也便应下了。

岳霆临走前又交待张“无忌,快回去罢,莫出来惹事,又害得父亲担心。”张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才惹事,你才害父亲担心!岳霆无奈的叹了口气,打马而去。

张一个人站在安家大门口犹豫:是回去安家,还是回去自己家?是从大门回去,还是翻墙回去?好在安汝明及时出现解救了他,“无忌,请赏脸在寒舍用个便饭。”人帮忙打架来了,总要意思意思请人吃顿饭吧。

张乐呵呵在安家吃了中午饭,饭后和安汝明悠悠闲闲喝茶谈天;下午回去做完功课,然后又从大门进来,郑重要求“我送饭食给安伯父吧”,好几天没去大理狱了。

这本来是安汝明的份内之事,不过张一向能把大理狱禁子打点得舒舒服服,谭瑛倒是极放心他去,“如此,辛苦无忌了。”

张驰马去了大理狱,“伯父,解语亲手整治的,都是您爱吃的。”这回安瓒又留张说话。张神色认真说道“伯父您做的不对!您不跟家里说实情,伯母和解语只能乱猜,更费精神。”亲人是永远不会放弃你的,瞒什么呀。

安瓒怔了怔,温和说道“无忌所言有理。只是兹事重大,让伯伯再仔细想一想可好。”张点头道“伯父您再想想无妨。反正我们是一定要救您出去的。”

安瓒心中暖暖的。蔡新华也好,杜文远也好,知道自己入狱全都变了脸色。只有眼前这孩子,从始至终都是真心实意的,不曾改变过。安瓒含笑问道“无忌的生辰八字,记得否?”张想了想,“记得。”提笔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了下来。等他走后,安瓒把张的八字和解语的八字推算许久。

凌云阁。

“连岳兄也听说了?”傅子济颇有些吃惊,这传言也太快了吧?连岳霆这样专心公事不好玩耍的人都听说了。他和岳霆本来只是点头之交,这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岳霆喝多了几杯酒,脸色微红,“大约是傅侯爷前阵子发作得太刚猛了些,故此传言颇盛。”一向以孝子闻名的傅侯爷突然连夜发落世仆,世仆有死有伤有流放,随后太夫人重病在床,这让人们如何不议论纷纷。

“我都不敢出门了,”傅子济抱怨道“也不知家父是怎么了,冷不丁的发这么大脾气。”亲母子,有什么事不能关起门来慢慢说,要闹得这么沸沸扬扬的。

“这却怪不得傅侯爷,”岳霆是有感而发,“令尊常年为国尽忠守卫边城,谁料家中生变,妻子遇害。若换了是傅兄,征战归来,结发妻子却没了踪影,可能心甘?”一样是武将,一样常年征战在外,岳霆倒是很理解傅深,同情傅深。试想一个男人为国为家常年在外奔波,心爱的妻子却被冤枉陷害,谁受得了。

岳霆想起自己偷听到的那些,更觉得傅深可怜。他对谭夫人多么的迁就,多么的一往情深。被谭夫人训斥了,嫌弃了,也只会低声下气的陪不是,太可怜了。

对解语也很疼爱。就连解语跑到靖宁侯府劫持了太夫人,他也不曾怪罪过,只说“我闺女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她把祖母请走只是要叙叙祖孙情意,难道她舍得为难祖母?”

岳霆越想,越觉得谭瑛和解语应该回归傅家。一则,血缘亲情不可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傅深,怎么会有解语?做人不能忘本;二则,傅深对原配妻子情深义重,对女儿疼爱有加,应该合家团聚。

夫妻,始终是原配的好,岳霆坚信这一点。

傅子济长叹一声,并不说话。妻子没了,再娶便是,母亲可是生你养你的人!难道为了妻子,可以忤逆母亲不成?

“或许是我交浅言深了。傅兄,贵府便依了这传言,将谭夫人请回府去又如何?一位是原配,一位是继室,名份上自是清清爽爽。”岳霆面色诚恳说道。反正傅子济是庶出,不管傅深的正室夫人是谁,对他来说差别都不大。

“如此一来,傅侯爷和太夫人必定冰释前嫌,和好如初。贵府母慈子孝,长幼有序,只有让人称道的。”再没人说闲话,再没人背地里议论。谭瑛只生一女,六安侯府世子还是世子,并不会有太大风波。

傅子济也说不出“谭夫人不愿回来”的话,只打哈哈,“这道桂鱼蒸得不错,鲜,真鲜。”岳霆笑道“确实鲜美。”品评起酒菜来。

傅子济心里其实很犯愁,是他把传言告诉给太夫人,且力劝太夫人接回谭瑛母女的。好容易太夫人吐了口,谭夫人却坚不肯回,这可让人如何是好。

传言可恶!傅子济猛的喝下一盅酒。说什么傅侯爷之所以这般发作,是因为原配夫人被诬陷:当年太夫人沉疴在床,药石无灵,有巫医妄言是因为“府中有属羊、子时所生女子”,那正是谭夫人。谭夫人贤孝,含泪下堂求去,将正室地位让与他人。自己在庵堂为婆母祈福,便是后来生下傅家嫡长女,也是她含辛茹苦独自一人抚养长大,这样贤孝女子,真真可佩可敬。

是谁传的这鬼话!傅子济愤愤。谭瑛根本已经另嫁了好不好,已经跟别的男人生下孩儿了好不好。什么孝顺婆母,下堂求去,什么苦守庵堂,抚养女儿,胡扯!是谁吃饱了撑的,造这种谣!

傅子济心中把那传谣言的人骂了千遍百遍,尚不解恨。面上只和岳霆频频敬酒,“岳兄,请!”岳霆也举杯敬他,“傅兄,请!”来来往往间两人都喝了不少,恍惚间,傅子济听到岳霆悠闲问道“傅兄,听说令尊在陕西战事不大顺呢,确否?”

42

傅子济正举杯欲饮,闻言怔住了,手中握着个酒杯发楞。战事大不顺?怎么会这样呢。傅家这样的府邸若想一直赫赫扬扬,靠的是代代有军功卓著之佳子弟在朝中效力,可不是单靠一个侯爵爵位。傅家如今有军功的只有傅深、傅子沐二人,若是傅深真在前线打了败仗,灰溜溜回了京,那可是整个傅家跟着颜面无光。

傅子济此时对自家老爹颇为不满:先是临征战前跟太夫人翻了脸,接着又是剿匪不力,一向在外威风凛凛在家孝顺至极的老爹这是怎么了?傅子济自幼在太夫人、大姨娘膝下长大,称得上是娇生惯养,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平日只会仰仗父兄。这会子想到傅家有变,真是无比烦恼。

“土匪可恶,可恶!”傅子济击节叹息,都怪这些土匪,在山上抢抢劫还不成啊,竟要攻州掠府!野心太大了真是。

岳霆微微一笑,“原在辽东任职的于大用将军,傅兄可听说过?”解语杀伐果断,颇有智谋,她的异母兄长却这般没用,二十多岁的人了只会在这儿骂土匪。怪不得他在安家被扔了出来,估摸着是他言辞失当。

傅子济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于将军大名鼎鼎,自是听说过。”辽东一向是天朝东北防线重中之重,不少名将都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于大用世袭军官出身,兵法娴熟,作战勇敢,他所辖军士在辽东素有“于家军”之称,所向披靡。

“于将军什么都好,只是为人太直率了些,”岳霆笑道“所以才会得罪了人,被参了个‘不服上峰调遣’‘纵兵为祸’,如今革职在家。”

岳霆微笑看着傅子济。傅子济寻思片刻,眼睛一亮,“若能请出于将军和家父并肩作战,那岂不是…”于大用可是打败过蒙古人和女真人,区区土匪哪在话下!傅子济兴奋起来。

岳霆悠悠说道“于将军被革职之人,哪里能和傅侯爷并肩作战。能在傅侯爷帐下听令,也该知足了。”能做个副将也不错了。等在陕西立了功,自然能重新升上来。

傅子济大喜,“这可是好,极好!”岳霆顿了顿,含笑让着傅子济,“傅兄,请!”解语怎么会有这样的兄长,笨得都快赶上无忌了。

傅子济过了会儿才想到:于大用既然曾在辽东任职,那和岳家定是相熟的,靖宁侯可是曾任辽东都指挥使!他站起身来长揖到底,郑重拜托,“在下和于将军素昧平生,怕是要劳烦岳兄了!”

岳霆少不了跟他客气一番,“哪里,哪里。”客气过后,二人煮酒闲话。傅子济卖弄风雅,问道“岳兄一向读何书?在下甚爱《世说》。”比武力比不过岳氏兄弟,读书总要比他们强些罢。

“傅兄真是雅人!”岳霆含笑夸奖,“提到《世说》,倒想想《世说.黜免》中一则逸事:晋将桓温率兵伐蜀,船进入三峡时,兵士捉到一只小猿放到船上。母猿沿岸奔跑,跟着船队跑了一百多里。后来桓温命令停下船,那母猿跳到船上便气绝身亡。剖开母猿,肠皆寸寸断。”

“真可怜。”傅子济面带同情。这兵士也是闲的,没事捉什么小猿呀,害的母猿这么惨。

“父母爱子女,大抵全都如此。傅侯爷一片爱女之心,令妹岂能不知?便是谭夫人,也是出自书香门弟,知书达礼,再不会隔断父女亲情的。”岳霆一脸诚恳,连连叹息,“傅兄莫怪我多事:虽是传言而己,却还是要上些心,毕竟人言可畏。况且,若是家宅安宁,傅侯爷在外也无后顾之忧。”

傅子济正有求于他,自然是满口答应,“正是!岳兄言之有理。”定下主意,回府后还要跟太夫人细细商议,不能这般半途而废。若是于大用肯出山帮傅深,自然能打胜仗;傅家再接回原配夫人和嫡长女,家中母慈子孝一团和气,到那时六安侯府岂不又是一片锦绣?

傅子济对岳霆托了又托,谢了又谢,“仰仗岳兄了!”岳霆微笑道“傅兄客气。舍弟鲁莽无礼,在下便替贵府出番力气,只当是替舍弟赔礼罢。”

傅子济自是不好说什么,只含糊夸奖道“令弟年纪虽轻,功夫却极好,将门虎子,果真是蓝田生玉。”

岳霆失笑,无忌功夫极好?这是从哪里说起。想起无忌那三脚猫功夫都能把傅子济制住,岳霆暗暗摇头,敢情解语这异母兄长不只脑子笨,手脚也不灵便。

二人分别在即,傅子济还满口说着客气话,“拜托岳兄了”,见岳霆言语中很是关怀弟弟,又把张狠狠夸了一通,“令弟家学渊源,只随意伸手一抓,在下便身不由己了,岳家功夫果然厉害,名不虚传!”

岳霆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并未放在心上。行礼告别后,各回各家。次日傅子济自然要细细跟太夫人禀报详情,太夫人听后冷笑道“她还摆起架子来了!”让她回来做侯夫人,还要三催四请不成。

本朝礼制,公侯伯爵均属超品,在正一品上。外命妇中,侯夫人可是排在正一品夫人之前,这是多大的荣耀!她倒好,宁愿留在没名没姓的安家,也不愿回六安侯府,真真是个不识实务不识抬举的。

便是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解语想想。六安侯府嫡长女身份何等的尊贵,京城最出名的诗会、花会、宴会,都有贴子!满京城的公子哥儿,任他门弟再怎么高贵,也配得上!可若是杏花胡同安家的女儿,京城哪名贵妇听说过?哪家公子哥儿会看她一眼?前程差得远呢。

解语倒是敢作敢当的,脾气很是爽利,安家那小门小户会埋没她。若在安家,将来不过是嫁个穷酸秀才过苦日子罢了,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去跟她说,她回不回的,不稀罕!”太夫人发了火,“可我傅家的孙女却由不得她!解语是傅家的骨肉,哪里能够流落在外?必要认回来的!”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由不得你一个人说了算。

傅子济领命而去。太夫人气了半晌,亲手写下一封书信,命人用信鸽传给傅深。信中除大骂谭瑛“不通人情”外,更隆重宣称:解语是我亲孙女儿,你快给我接回来!

傅深的回信一直到第三日方到,信中急切写道:解语这孩子脾气倔,您千万莫轻举妄动,等我回京后慢慢劝她!末尾用斗大的字体写着“切记!切记!”

太夫人恨的牙痒痒。敢情他这没养过一天的闺女金贵着呢,从前也没见过他对哪个儿女这般上心过!果真谭瑛生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没出息的,谭瑛颜色也不过比寻常女子略好些,他便神魂颠倒了!

太夫人正气着,傅子济又垂头丧气来报,“谭夫人还是不肯见我。”连安家大门都进不去。太夫人轻蔑看了他一眼,喝道“你这没用的!快下去罢,速速离了我的眼!”傅子济如释重负,急急行了礼告退,出了太夫人的屋门后,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回去探了大姨娘的病,一五一十说了这两天的艰难,“连面都不肯见。”大姨娘微笑道“她好容易逃出了性命,哪里敢轻易回来?倒也在意料之中。”差点死在傅家呢,可不是小事。

傅子济抱怨道“便是当年有些什么,如今也都过去了!她也是个想不开的。”外边传言愈传愈盛,愈传愈对傅家不利,偏偏谭瑛是油盐不进。

“本来想立功的,如今倒好,不只无功,反倒有过了。”傅子济很是沮丧。大姨娘安慰他,“这有什么。谁做事会是一帆风顺的。”又朝外头努了努嘴,“且耐一耐,那头才是该急了呢。”鲁夫人岂会坐以待毙,等她出昏招罢。傅子济向外望了望,也是,府中还有鲁夫人呢。母子二人相视而笑。

鲁夫人确是气昏了头。“当年她侥幸逃了,如今可逃不掉!”鲁家世任总兵官,家中岂无一二死士。想来安家只有妇孺,一名壮士便可送她们上西天。

傅解意硬按下她,低喝道“您做什么呢。”事态并未明朗,何必下此狠手。“一来,她们并不愿回;二来,即便她们回了,又有什么坏处呢?您真是想不开。”

“她们回来了,娘便成了继室!”鲁夫人欲哭无泪。傅解意定定看着她,缓缓说道“无论她们回不回来,您都是继室。”当初您是怎么想的,世家嫡女,竟做了填房。

鲁夫人拉着傅解意的手心疼道“乖女啊,那你便成了次女!”凭白多出一个姐姐。

傅解意慢慢从鲁夫人手中把自己的纤纤玉手抽了出来,脸上有奇异的笑容,“那不是很好?娘,这个傅家嫡长女我早受够了,谁爱做谁做罢。”

从小到大受了多少难为,多少折磨,都是本该解语受的。若她真的回来,“那多好,让她们母女二人挡在咱们面前,对付太夫人去。”傅解意笑得极是欢畅。

43

反正太夫人已是一脸慈祥的宴过了客,六安侯府全家人在老亲旧戚、世交好友面前真是亲热谐睦一团和气,“母子失和”“忤逆不孝”的传言早已烟消云散。自己已经连着接到晋国公府、江夏侯府两张诗会请贴,可以重新花枝招展的出门见客去。府中,便由着太夫人折腾罢,傅解意用怜爱的目光注视自己白嫩娇柔的双手,不无恶意的想着。

想起为求太夫人出面自己所做的事情,想起当初长跪不起的难堪,傅解意至今还是觉得屈辱。对太夫人,对六安侯府,此时她都有恨意。

鲁夫人寻思了下,“要不,给她们火上浇浇油?”她们不是摆架子不回来么,偏不由着她们。既然她们回来有好处,便逼着她们尽早回,尽早跟太夫人对上。

傅解意皱皱眉,低声说道“您千万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这当儿咱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坊间传言她也是听说过的。那传言编得像模像样,明显是有心人所为,明显是对谭瑛母女有利。形势根本不明朗,这时候瞎搀和什么呀。

鲁夫人忿忿道“装模作样!我就不信了,六安侯府这样的门弟,她们能不想回来!安家是什么人家,傅家是什么人家,能比么?”鲁夫人越想越觉有气,冲口说道“没准儿啊,那传言便是她们母女二人传出来的!”

“不管是谁传出来的,总之咱们都不能动。”傅解意慢条斯理说道。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想着明日去晋国公府赴诗会要穿什么,戴什么,如何说话,如何行事,想得很是入神。

“为什么不能动,咱们怕了谁不成?”鲁夫人自重新向太夫人低头后,心中颇为郁郁,颇想借此机会展展神威,出出怨气。

傅解意眼神变得冰冷,她看着鲁夫人,一字一句说道“因为,当初谭夫人‘病逝’后只不到一个月,您便嫁进了六安侯府!”她心中极是恼火,怎么会这样呢,哪有原配夫人去世还不到一个月,您这世家嫡女便急着嫁进来的。

鲁夫人有些讪讪的,“那,不是为太夫人冲喜么。”当时已有把m在太夫人手里,只好匆匆忙忙嫁了。为这个,母亲掉了多少眼泪,父亲发过多少回脾气。

傅解意轻轻叹了口气,“既如此,那咱们便什么也不能做。”谭夫人是隆化四年五月“病逝”的,太夫人不早不晚也是隆化四年五月生过一场重病,鲁夫人便是冲喜嫁进来的。若没有太夫人这场重病,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嫡妻刚刚病故,傅深便另娶。再怎么着也要守够一年的。

人家原配过世不到一个月您就嫁进来了,这时候还敢提及旧事?闲疯了不成。这时候只有躲是非的,您倒好,偏偏还想迎上去。

“娘,咱们最好便是坐山观虎斗,”傅解意对着鲁夫人微笑,“是父亲和太夫人对上也好,是谭夫人母女和太夫人对上也好,都是大快人心,对不对?”那可恨的老太婆,也该有人来教训教训。

“您啊,在太夫人面前扮好孝顺儿媳,管好府邸,”傅解意亲亲热热拉着鲁夫人的手,“最要紧的是,您要教养好子浩,子浩可是您后半生的依靠。”太夫人为什么这么神气,不就因为有个继承侯爵爵位的亲生儿子。

“至于我,要出府会会京城这些名门贵女,多交些有用的朋友了。”傅解意正值妙龄,云英未嫁,自然要多在京城名流中露露面,让各世家名门的当家夫人们,知道六安侯府的大小姐是如何才貌双全,温柔可人。

说到这个,鲁夫人来精神了,“极是!你是该多出出门,多见见人。乖女儿,娘这就去给你打新首饰,做新衣裳!”心下盘算着哪家铺子首饰样式新颖好看,哪家铺子衣裳料子巧夺天工,一定要把解决打扮得花团锦簇。

傅解意嫣然一笑,跟鲁夫人提到,“去年人人戴金绞丝顶笼簪,如今却是要戴犀玉大簪了。娘,您替寻两支品相好的。”鲁夫人自是满口答应,母女二人细细说起衣裳首饰来。

当阳道。

张看了眼面前两个楠木首饰盒子,不经意问道“这便是您说的宝贝?”岳培说要送些宝贝给他,原来是首饰。张对首饰可没兴趣。

岳培微笑道“爹爹真正的宝贝,当然并不是这些。”张毫不客气的要求,“您倒是把好的给我啊。”真正的宝贝是什么呢,宝刀?宝剑?盔甲?

岳培微笑摇头,“你不会要的。爹爹真正的宝贝,是你小时候玩耍过的小木剑,你第一回写的字,画的画。”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画也画得乱七八糟,可是在做父母的看来,都很可爱。

张泄了气,“您又逗我玩儿。”打开首饰盒子看了看,“爹爹,这些很值钱?”岳培教给他看珠宝,“无忌你看,这颗猫睛石色泽金绿,晶莹剔透,似猫儿眼睛一般;还有这颗祖母绿,颜色绿中带点黄,又似带点蓝,嫩树芽绿,何等的赏心悦目!”

“礼冠需猫睛、祖母绿”,猫晴石、祖母绿都是名贵宝石,自然价格不菲。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是很好看。”同样是颗石头,好看的就能放进首饰盒子里,戴在美丽女子修长的脖颈间。不好看的,就被人踩在脚下,或根本无人理会。

岳培想起这些首饰曾戴在那人身上,心中一酸,宝石还在,人却已是去了!大有物是人非之感,“无忌,这些都是你娘亲的遗物,如今便交付与你了。”

张见岳培眼圈微红,心里也很不自在,低声应道“是,知道了。”说完后聚精会神看着宝石,这颗好看,这颗也好看,若是戴在解语身上,那便更好看了。

岳培又拿出两张地契给他,“城外两个庄子。”张嘟囔道“太夫人不是说过,靖宁侯府的产业我没份?”名不正言不顺的,凭什么分家析产。

岳培笑道“傻孩子,这是爹爹的私产,可不是靖宁侯府公中的。”靖宁侯府公中产业,还真是没有无忌的份。他连族谱也没上。

一开始,是远在辽东;回京后便是一连串的事情:被罚,被劫,另居当阳道。如此,无忌想认祖归宗便难了。再往后,沈媛病逝,无忌无人管教,常常流浪江湖,更是不为靖宁侯府所容。

“您留着罢,这些往后我自己挣。”张认真说道“您能挣出来,我也能!”老子英雄儿好汉啊,解语说的。

“那也是往后的事了,”岳培乐呵呵,“可你眼下便要这些呢。”这傻小子,娶媳妇哪是容易的事,总要有房子有地才成。

我要这些做什么?张用眼神问着这个问题。岳培舒心笑道“如今朝中即将大赦,狱中犯人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的,怕是都有了生机。”匪患,灾荒,边患,人心惶惶,朝廷为了稳定局势稳定人心,下令理清刑狱,一律从宽。如此,安瓒出狱有望。

“无忌,上回安大人不是要了你的八字么?”连八字都要了去,可见安瓒对无忌是多么满意。待他出了狱,也该央人上门提亲了。媒人请谁好?要德高望重,要和安家有旧,这人选,还要好好想想。

张明白岳培的意思后,心中欢喜,快能提亲了!解语很快便不用害怕了,自己也不用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难受。抱着首饰盒傻乐了半晌。

不过,安伯父人很好很斯文,不会贪恋财物啊。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安伯父不爱钱。”才不会一定要有房子有地才嫁闺女。说完后又补上一句,“安伯母也不爱钱。”清高得很。

“人家爱不爱钱的,咱们都要该备好的备好,不能怠慢了。”岳培笑道,“只一样,无忌,你将来生了儿子,可要跟着爹爹姓岳。”儿子不跟着自己姓,孙子总要跟自己姓罢。

“要不,将来您跟沈迈打一架,”张出着馊主意,“您打赢了,孩子姓岳;沈迈打赢了,孩子姓沈!”也不知是谁功夫更高。

岳培瞪了他一眼,“再胡扯,仔细老子捶你!”瞪完后又笑了,“自然是长子姓岳,次子姓沈。”老二姓沈,对得起沈迈了。

您想得倒挺美,沈迈能答应么?张心中嘀咕着,却见岳培笑得开怀,也不忍心出言扫他兴,含糊答应了,“听您的。”我是听您的,沈迈听不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