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迈,我要练功了。”张跳上梅花桩,打了一路沈家长拳,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很是优美流畅。沈迈在旁笑嘻嘻看着,心里美滋滋的:这傻小子姿质又好,心地又善良,把沈家功夫传了给他,放心得很。将来他儿子还会姓沈,自己活着有人养,死了有人葬,知足了。

张练完功,晚上又是雷打不动的翻墙过来跟解语叙话。解语正带着采蘩、采O在院子中散步,张自天而降落在她面前,解语半天没说话。

“哎,像不像片树叶?”张不确定的问道。自己真能像一片落叶般轻飘飘的?解语看着他,慢吞吞说道,“不像树叶,像树枝。”而且是大树枝。

采O丫头机灵,见张有失望之色,忙笑道“少爷原来落下来的时候像块石头般沉重,如今已经像树枝了!快不是再过三两天,便像树叶了?”采蘩也在旁点头,“是啊是啊。”

张闻言又高兴起来,“那是!我再好生练个三日两日的,便好了。”采蘩、采O抿嘴笑笑,回屋收拾好解语的书桌,又给自家实心眼儿的少爷备好茶水点心,知趣的告退了。

张也不用人让,自顾自坐下来喝茶水吃点心,“哎,没有你做的好吃。”采O不只女工好,厨艺也过得去,今晚这盘点心便是她做的。

红色玛瑙盘子中一只只雪白的小酥点,看起来赏心悦目。解语信手拿起一只放到嘴里,唔,酥酥糯糯的,很香甜。

张递了杯茶水过来,“别单吃点心。”两人面对面喝着茶,说着闲话,“哎,我今儿又学新招式了,沈迈说我聪明、学得快!”听张这么说,解语很是高兴,笑咪咪夸奖道“大胡子真厉害!”

张被夸得脸红了,害羞的看了解语两眼。她一个人睡觉害怕,其实,我一个人睡觉也很不舒服的。可是,安伯父的案子总是没个结果,唉。

“哎,你莫怕,很快便会好了。”张没头没脑的说道。解语愣了愣,莫怕?很快会好?是什么,安瓒的案子么?正疑惑的要开口,却见张霍的站起,“我先不陪你说话了,你一个人莫怕。我功夫很快练好!”等我练好功夫,若实在不能救出安伯父,我把他劫出来!好,便是这么定了!张觉得自己这主意实在不坏,信心百倍的回去继续用功了。

他是怎么了?解语有些愕然的看着张转身离去,追到屋门口,只见他轻轻一跃,跃过院墙,走了。这人,解语笑着摇摇头,回到书桌旁用自己的功。

靖宁侯府。

两名亲兵跟岳霆禀报着当阳道的各项事务,先从张开始说起,“少爷从早到晚练功,刻苦得很。”岳霆微微一笑,无忌也知道用功了?这可真难得。从小他就爱偷懒,爱胡闹,从没下过苦功夫。小时候自己拉着他要一起练功夫,回回都被他甩开了。

“沈老先生除了教授少爷功夫,并不做旁的事,安安份份的。”听得亲兵这么说,岳霆暗自摇头。这么一个大土匪头子,他在京城会能安生得了?鬼才信。

“安家门户严谨。安家夫人、小姐并不外出,连二门也很少出去,凡有出头露面的事,全是安小姐族兄出面。安小姐每日除了孝顺母亲、照看弟弟,便是管管家务,看看书,写写字,间或命人送封信出去。”亲兵负责巡逻,连安家的事情也略知一二。

岳霆静静听着。“安家小少爷还小,安家夫人并不拘着他读书,只偶尔教他识几个字。平日只和几个小玩伴在家中、后花园中玩耍。有时少爷练功累了,会翻墙过来跟几个小孩玩一会儿。”岳霆嘴角翘了翘,无忌二十出头了还是孩子脾气,跟四五岁小孩子一起玩。

“少爷晚晚翻墙过去安家,陪安家小姐说上半日话,方才回来。”听到最后,岳霆沉下脸来。无忌,无忌!你总是这般胡闹!

“你们两个,一要保护好少爷,二要保护好安家,可记下了?”岳霆沉声吩咐道。两名亲兵连连答应,告退出来,依旧回当阳道去了。

岳霆长袖一挥,将案几上的砚、墨、瓶、花囊等物尽数挥落至地面。无忌,她是傅侯爷的亲生女儿,血脉亲情无论如何也断不掉,总要认回傅家的!无忌,以你的身份地位,怎么配得上六安侯府嫡长女?傅侯爷怎会把他好不容易才寻回来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家世没有前程的楞小子。

岳霆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忽然疲惫的笑了笑。无忌从小便是这样,楞头楞脑的。从他八岁时第一次回靖宁侯府起,便是一幅憨憨傻傻的模样,“你坏,不要你做爹爹了!”哪有做儿子的这般跟父亲说话的,没有尊卑上下。

后来,无忌到底也没有住回靖宁侯府,而是和他美貌出众的生母居住在当阳道。府里人都说,“那女子身份低微,来路不正,过于狐媚,不许进府。”还私下里传言,是太夫人执意不接纳她。

靖宁侯府一向是和和乐乐的,太夫人给自己长子岳培娶了娘家堂侄女为妻,姑侄二人好得跟母女似的,自然就不喜欢张的生母,“老大在辽东九年,身边只有她一个,想必是狐媚子似的,靖宁侯府可容不下这种女人!”性子一向柔顺的太夫人执拗起来,不许自己侄女的情敌进府。

太夫人既然如此,岳培做为儿子只能听从,于是张的生母便无缘进入靖宁侯府。传言一直是这样,岳霆却知道,不是这样子的,十岁的时候他就知道。

那年,他十岁,无忌八岁。岳培常带着他们兄弟二人一起出门游玩,也一起去过当阳道。沈媛一句话不说的静静站在那里,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岳霆就知道,那些传言是错的,一定是错的。

沈媛很美,美得令人心悸。她的美丽是很清新出尘的那种,令人见之忘俗,当年岳霆年方十岁,也跟着惊艳了一回:世上竟有这般好看的人。

她对着岳培微微一笑,“回来了?”很熟稔很自然的亲密口吻,一点没有献媚之意。她身份低微?来路不正?过于狐媚?哪会。她分明是受过良好教养,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是优雅,谈吐更是不凡,令十岁的岳霆如沐春风。

有如此仪态的女子,怎会想进入靖宁侯府做一名卑微的妾侍。在当阳道,她有豪华府邸,有如云仆从,内务全是她做主,她身边的侍女恭敬称呼她为“夫人”。

岳培看她的目光十分温柔。岳霆目睹岳培、沈媛含笑嘱咐“儿,慢着点儿”“儿,不许闹脾气”“儿,再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当时小小的岳霆心中在哀叹:大哥是被这么惯坏的,弟弟也是这么被惯坏的!都被惯坏了!

无忌,你真是被惯坏了。岳霆收回散乱的思绪,微微皱眉:二十出头了还游手好闲的,如何得了。真该拘回侯府来,由父兄好好教导。

当晚岳霆又跟岳培提及:无忌还是住回来为好,他一个人若胡闹起来,谁来管教?岳培显是心情很好,微笑道“无忌还小呢,且由着他再散一两年再说,不急。”这小子晚晚翻墙至邻舍呢,你让他回府来住,他如何肯。

还小呢,二十出头了还小?岳霆看着自己笑容可掬的老爹,无语了。

37

“无忌如今好多了,每日勤练功夫,并不出去胡闹,咱们且看一阵子再说。”岳培乐呵呵看着眼前少年老成的儿子,“霆儿自小便友爱弟弟,为父甚是欣慰。”

虽然太夫人姑侄二人素不喜无忌,她们的宠儿岳霆却一直对无忌友善。小时候就总是拉着无忌的手一起进进出出,无忌常常不耐烦甩开他,岳霆就会板起小脸训斥弟弟,“不许这样,我是你哥哥!”无忌回报他的往往是一个大白眼。

两兄弟都生得俊秀。岳霆是俊秀中透着聪明沉稳,一举一动都中规中矩的,不说过头话,不做过头事;无忌却是俊秀中透着稚气任性,时常跺脚大叫“我不!我不!”没法子,被惯坏了。

到长大了,更是不一样。岳霆很是上进,年纪轻轻已是正三品武官;无忌却只是在上直卫挂个名,从未正经当过差,一无资历,二无实力。

岳霆好几回提过“为无忌谋个出身”,岳培都一笑置之。急什么,让他先自在几年,横竖只要有自己这老爹在,无忌的前程尽有。虽然明知无忌已经二十出头,是个大小伙子了,可是每每看见一脸稚气的爱子,岳培就觉得“无忌还小,还小”。

听父亲夸奖自己“友爱弟弟”,岳霆微笑着谦虚了几句。父子二人又说了些家常,“阿和阿雹越来越顽皮了,把武术老师愁的够呛。”“实在不行,再换个老师罢。”岳、岳雹,是顾夫人所出二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正是淘气的年纪。

岳霆陪自家老爹说了会子话、下了盘棋才走。“霆儿真是个好孩子、省心孩子”,岳培望着岳霆的背影,很是满意,“只可惜太正经八百了一点,不像无忌那般有趣。”想到“有趣”的无忌,岳培笑咪咪,笑咪咪。

“有趣”的无忌次日下午晌闯到了五军都督府。轰走了一个正请示军务的都督府经历,凉着外面等候的十几名军官,张拉过张椅子坐在岳培身边,问他一个重要的问题,“爹爹,我将来若生了儿子,姓沈好不好?”

“你还没娶媳妇儿好不好”,小厮过来换茶,心里嘀咕着“想得也太长远了吧。”我要是你,先把媳妇儿娶进门再说。

岳培大为感动,“好,好,我无忌最孝顺了!你娘亲若泉下有知,定是高兴坏了。”张见自家老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讪讪的转过了头,很有些过意不去。

他有两回跟岳培提出过姓氏问题。一回是自己要改姓张,纯是跟父亲生气后发狠,不姓你的姓了!“张王李赵遍地刘”嘛,我要姓张!谁知岳培听了大是感概,“我无忌最孝顺,不忘先祖!”不只没发脾气,还把小张抱在怀里好好疼了一番。

这回是提到将来有了儿子要姓沈,又是同样情形。岳培眼中闪烁着泪花,哽咽道“你娘亲家里已是没人了,你能想到继承沈家香火,真是难得,难得!”这孩子多孝顺,想得多周到啊。

岳培激动之下,公事完毕后命人备了香烛、果品,命张换了素服,拽着张出了城,“儿子,给你娘亲上坟去。”张木偶一般被岳培牵着上了马,到了郊外。

张听话的在坟前叩了头,起来看着墓碑发楞,“亡母沈氏之位”,“子张敬立”,我什么时候立的墓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沈迈说的没错,我娘亲真的姓沈呢。

岳培坐在坟前,絮絮跟天上的人说着话,“阿媛,你才去的时候,儿哭着要娘亲,哭哑了嗓子…”想起无忌幼年丧母的可怜样子,岳培顿了顿,强忍住眼泪,“我便骗他说,你出了远门,他若是听话,你才会回来。”

张跪在岳培身侧,闻言白了他一眼,心里嘀咕道“骗人”。只听岳培又殷殷说道“阿媛,你看到咱们儿没有?他如今又英俊又能干,人人都夸奖于他,人人都喜欢他。”张心里又嘀咕道“骗鬼”。

岳培在沈媛坟前把张夸成了一朵花,务必要让天上的沈媛放心:你看儿子如今长大了,不胡闹了,不流浪了,乖乖在父亲身边尽孝,还能想到继承沈家香火。阿媛,往后我可不是一个人来了,要带着儿子一起来看你。

岳培唠叨够了,命张叩头拜别,父子二人起身回城。张瓮声瓮气问道“爹爹,是不是以前我不好,你才不带我拜祭娘亲。”岳培柔声安慰他,“怎么会,爹爹是怕你哭闹不依。无忌,你那时常会哭得背过气去,可把爹爹吓坏了。”

这实心眼儿的傻孩子,一下子没了亲娘,哭成那个样子,哪敢带他上坟去。一开始是怕孩子到了坟地受不了,后来是他常年流浪,几年几年的都不在京城。连他人都逮不着,更别提带他拜祭亡母了。

张楞了楞,心虚的问道“爹爹,我没少让您操心吧?”从小到大都能折腾,可把老爹忙活坏了。看看老爹在坟前又骗人又骗鬼的,多不容易呀。

岳培微笑道“没有,我无忌是个好孩子。”张低喟一声,“爹爹,我往后不会一时冲动胡闹,不给您惹麻烦,不气您了。”

岳培含笑说道,“惹麻烦也不怕,爹护得住你。”这小子从小到大惹事,一旦变懂事了还真是让人不习惯。“不气您了”?好啊,知道心疼老爹了。

张神色很认真,“解语说,父母渐渐老了,还是少气为好。”岳培心中一乐,“解语还说了什么啊。”张想了想,“解语还说,人长大了要凭自己本事打天下,不能只靠父母。”

张骑在马上,跃跃欲试,“爹爹,我要练好功夫,还要学好兵法,往后做大将军大元帅,建功立业!让您享我的福!还有沈迈,还有安伯父安伯母。”

岳培大笑,“好啊,爹爹便等着享无忌的福。”一样是养闺女,你看人家安家这闺女养的,八字没一撇的毛头女婿就等着孝顺岳父岳母了。再看看自己,嫡长女岳霖嫁人后真成了“别人家的人”,除了逢年过节回娘家,平时都是见不着人的。女婿,那就更甭提了。

张回到当阳道后练功更加刻苦。沈迈急于把沈家功夫全部教给张,督促得也很严厉,张进步很快。岳培每见张一回都要考较他功夫,每每心中称奇:沈家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这日张做完功课,扑到沈迈身上,兴高采烈问道“沈迈,我功夫学全了吧。”沈迈笑着捶他一下,“傻小子,快了!”这孩子一来是资质好,二来小时候打下的底子扎实,三来刻苦用功心无旁骛,这阵子进展迅速。

张跃至演武场,练了一套沈家功夫里姿势最优美的落英剑法,“沈迈,我练得好看不好看?”听沈迈点头说好,张兴冲冲道“我去练给解语看!”翻墙去了邻舍。

这小子!沈迈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气,就这点子出息!岳培独自一人走了过来,面色凝重。沈迈淡淡的不理会,自顾自坐着喝茶。

“泽山诸人,前日已是攻陷了西京。”岳培沉声说道。本以为沈迈只是小打小闹,劫劫来往客商占山为王而已,就算起了兵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谁知他竟真的攻州掠府。究竟想做什么?

沈迈霍的起身,“我大仇未报!害死我大哥,害死我全家的恶人,难不成便由着他逍遥到死?”仇人既然权倾天下,那便反了这天下!

岳培缓缓坐下。慢慢问道“你急着教授儿武功,便是为此么?”原来沈迈是要起事,并不知结果如何,故此要急急的寻到张,务必要把沈家功夫传授了,给沈家留下后人。

沈迈昂然道“正是!沈家功夫我传了给阿,阿也答应生子儿子跟我姓沈,我沈迈死而无憾!将来我若成事,自然千好万好;我若败了,沈家功夫也不会失传!”

见岳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沈迈斜睇着他问道“你虽然不像那些狗官一样可恶,还算是个讲信用讲义气的人,可你还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盗匪罢。”认定我们成不了大事。

岳培缓缓说道“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算什么,这些事情,我也做过。”沈迈楞了许久,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岳都督也做过不法之事!”官都做得这么大了,还干这些事。

岳培冷冷说道“为了替沈媛报仇,我有什么不敢做的。”沈迈听到“沈媛”这个名字,想起当年那清丽出尘的少妇,心头怅惘,“是阿的母亲么?她说她姓沈,是梅溪人。”

岳培点头,“正是。”原来,沈媛出自武林世家梅溪沈氏。梅溪沈氏根深叶茂,旁支甚众,沈媛的父亲便是梅溪沈氏旁支。平生也学得一身功夫,官至指挥佥事,正四品武官。沈父沈母只生沈媛一位独女,爱得如同性命一般,十分娇养,还一直想着独女不便嫁出去,要招了上门女婿来养老送终。

祸事出在沈媛实在美貌出众。沈父的上司指挥使大人偶然见过沈媛,惊鸿一龋魂梦相萦,竟直接上沈家求亲。那指挥使大人已有三十多岁,自是已经娶过妻生过子的,却信誓旦旦对沈父沈母声称:待沈媛过了门,必视为正妻。

沈父沈母如何肯应。独生爱女嫁一个已经有妻有子的男人,疯了不成。那指挥使大人思慕成狂,使出下作手段,命沈父带兵士“剿匪”,匪徒兵强马壮,沈父带一队老弱残兵抵挡不住,败退下来。沈父被指挥使大人“依军法”处斩,沈母、沈媛没为官奴,进入指挥使大人府邸。

沈迈拍案而起,“有这种不法之徒!这丧尽天良的指挥使何在?”为了要霸占人家独生爱女,设计将姑娘父母害了,心肠何等歹毒!

岳培淡淡道“被我杀了。”这种人渣,还留着做什么,杀无赦。沈迈恨恨道“该杀,该杀!”不只该杀,还该千刀万剐。

“你说沈父是梅溪沈氏旁支?他名字叫什么?”沈迈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

“沈渡?”听到岳培的回答后沈迈寻思片刻,舒心的笑了起来,“我父亲一辈确是这个排行。如此说来,沈媛是我族妹了,阿是我外甥!好,极好!”

38

岳培微笑道“沈家父母原是要命阿媛招赘的,儿自己偏偏喜欢姓张,真是没法子。好在他将来生了儿子可以姓沈,一样能继承沈家香火。”

沈迈心中大定。他原本是孤家寡人一个,如今岳培父子二人都答应将来孩子姓沈,可以放心了。沈迈哈哈大笑,“将来我死了,有人到我坟头烧个纸钱、供碗茶饭,死也值了。”不是孤魂野鬼了。

岳培微微皱眉,“怎么总提死啊死的。”真不吉利。他和沈家兄弟一向有些渊源,倒是真心安怀沈迈的安危。

沈迈舒舒服服坐在太师椅上,笑道“像我这样的人,哪里还怕这个。”造反的山匪,天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还怕提“死”?

张身姿优美的翻墙过来。见岳培也在,故意卖弄,在空中如大鸟般盘旋数周,方缓缓落下。“像不像片树叶?”他蛮有兴致的问道。

沈迈打个哈哈,转过头去不理他。没见过这样的孩子,见天儿显摆那点儿不上台面的轻功,动不动就问“像不像片树叶?”“是不是轻灵优美?”“我厉不厉害?”你离最上乘的功夫还远着呢,知道不。

岳培认真的夸奖,“像,像极了。”张拉过把椅子坐在岳培身边,高高兴兴说道“还是爹爹您有眼光!”能看出来我轻功实在是好。

岳培微笑道“那是自然。”见爱子神清气爽眉飞色舞的,心中欢喜。这孩子不只功夫长进不少,脾气涵养也好了很多,不像从前那样别别扭扭了。

“无忌累不累?回房去歇息罢。”岳培少见的撵张走。张本想冲口说出“不累!我陪您坐会儿。”转念想想,还是顺着他吧,也许他和沈迈有话要说呢。当即起身规规矩矩跟岳培、沈迈行了礼,告退了。

我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礼貌了?敢情沈迈不只教功夫,还教礼节规矩?岳培望着张的背影,一时有点儿缓不过神来。

沈迈气哼哼道“这有什么。那傻小子到了邻舍,才是有礼貌呢。”他在当阳道只是教张功夫,深居简出的并不认识什么人,却也听见管事的跟邻舍唯一的成年男丁安汝明互相客气。一个说“我家少爷年轻,请贵府多担待。”一个说“张兄彬彬有礼,少年持重,有邻如此,安家之幸。”接下来又是成串成串的客气话。虽是没意思的客气话,却也能从中听出来:张到了邻舍便是一幅“谦谦君子”相,很唬人。

岳培微微一笑,娶媳妇儿哪是容易的事,自然是要费尽百宝结交未来舅兄。自己当年初到辽东任都指挥使,自冰天雪地中救出奄奄一息的沈媛,不也是千方百计讨她欢心么。为了她星夜单人独骑驰至那指挥使家中,救出沈母,杀了指挥使,最后还放了一把火。

不只如此。还带兵剿了跟沈父交战的土匪,俘获土匪头子,逼出“和指挥使勾结”的口供。为沈父洗清了冤屈,那指挥使则是死后依旧获罪,家眷流放西北三千里。

沈母心慈,倒可怜起那家的孤儿寡母,流泪道“男人造的孽,却报应在妻儿身上。”沈媛冷冷伸出手臂,“您看我这些伤痕,全是那黑心肠的婆娘所为。”可怜么,那狠心的婆娘才不可怜。自家男人做下伤天害理之事,她不敢怪男人,只怪沈媛“狐媚子”,一鞭鞭打下来,想要沈媛的命。

夫妻二人一个要沈媛的美色,一个要沈媛死,吵个不停,后来还动了手。二人均是世袭军官之家出身,势均力敌,打个没完。趁他们夫妻在隔壁争吵打闹之时,沈媛强忍巨痛,拿出身上仅剩的一支金钗,插入看守丫头的咽喉。

那奉命看守的丫头其实很壮实,她正坐在床边,聚精会神侧耳听隔壁的热闹。再也料不到昏倒在床上的娇弱少女,竟会慢慢爬将过来,一钗刺中她要害。

沈媛跌跌撞撞冲出指挥使的府邸。因主人主母动了手,下人均屏声敛气缩在房中不敢出头,沈媛竟畅通无阻的跑至角门。

岳培正好驰马路过,猛的勒住缰绳。眼前那幕情景他终身难忘:漫天冰雪中,浑身斑斑点点血迹的沈媛自一处角门中冲了出来,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中满是悲愤和绝望,定定望了自己许久,沈媛昏倒在地。

岳培思及往事,心潮澎湃,这世上不公平没王法之事何其之多!他本是要劝沈迈适可而止的,这会子却不想再开口了:自己要报仇,难道沈迈不要报仇。

只是,“为了你一个人报仇,多少生灵涂炭!”心中究竟还是不赞成的。沈迈哈哈大笑,“你当我是为了一己之私么?不错,我是为了报仇!可我手下八千名兄弟,难道他们会为了我要报仇,便抛家舍业不成?”其实都是被逼的活不下去了,才会落草为寇。

本来苛捐杂税就多,朝廷还一再加田赋。朝廷摊下来的赋税乡绅官宦都是不用缴的,只苦了小老百姓。老百姓若实在缴不起,怎么办呢?逃亡,流浪,无家可归,处境凄惨。

更何况今年陕北大旱,地上连草木都枯黄了,老百姓实在没吃的。一开始是跑到山中采食蓬草,蓬草吃完了就啃树皮,树皮再吃完了就吃观音土。观音土哪里能活人的,反正都是个死,“饥寒刑戮死则同,攘夺犹能缓朝夕”,不如造反吧,还能多活几天。

“朝廷不给老百姓活路!”沈迈斜睇岳培,一脸轻蔑。看看你们这些为官作宰的,你们这些公侯之家,是如何锦衣玉食如何奢侈摆阔的?却不知老百姓回到家是“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小孩子被活活饿死!

“您别这么看着我,”岳培苦笑,“本朝自太祖皇帝起,公侯伯之家入则可掌五府总六军,出则可领将军印为大帅督抚,但不得预九卿事。”文官武将职责分明,武将只能平时练兵,战时打仗,旁的不许管。

沈迈哼了一声,“朝中这些当权的阁老首辅,内侍太监,哪个会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了?既如此,便打上一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豪情上来,沈迈大笑道“阿学得差不多了,待他学完,我回了陕西,哈哈。”那可就不只攻陷西京这么简单了。

岳培在旁悠闲的喝茶,没说话。实则他心中愁的很:真按这个态势,怕是迟早有自己和沈迈在战场上相见的一天,到时可如何是好?

还有傅侯爷。他奉命征战陕西,虽然打了几个小胜仗,但这回西京失陷,责任重大。怕是免不了一番责罚吧,不知兵部会如何处置?内阁会如何处置?唉,他总终是解语的生父。

六安侯府。

傅解意眉头紧皱,对笑容满面的鲁夫人说道“如今战事有了波折,父亲怕是处境不好。娘且耐一耐。”说不准便是大难当头,这时节一定要全家人同心合力渡过难关,不是赌气的时候。

傅家开国元勋,即便是傅深在前线打了败仗,也不至于抄家灭族大祸临头。却也不可大意了,总不能父兄在前线浴血奋战,自家母亲在京城和祖母置着气,家事一踢糊涂。

鲁夫人不以为意,“怕什么。咱们是什么人家,有开国功臣的铁券丹书呢。”傅家这样的人家,除非是造反,没有夺爵毁券的道理。傅深若真打了败仗,也只是要灰溜溜夹着尾巴做人而己,不是什么大事。

平时在那老太婆面前卑躬屈膝的,不也是灰头土脸的不得意?有什么不同。鲁夫人并不愿为了这个,去跟自己的婆母大人屈服,去跟自己痛恨的老女人低声下气。

傅解意闭目歇息了片刻,勉强按下心头的怒火。已经忍气吞声十几年了,哪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怎么偏偏在这紧要关头犯倔呢?太夫人自从独子出征之后便称病谢客,这可不是好事!外边对六安侯府的猜测已是日甚一日,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接到任何一个诗会、花会、宴会的请柬了!

说的好听一点,素日知交好友们是因为“贵府太夫人身子欠安,解意自然是要在床关侍疾的”;说的不好听一点,那些夫人小姐们是唯恐沾上一点是非,“六安侯府母子失和,家宅不宁,谁还敢请她家的姑娘上门。”这些夫人小姐们常年在公侯人家的圈子里打滚,一个一个都精明着呢,“片叶不沾身”,凡有麻烦的时候都会离得远远的。

岳家的婚事不再提,并不足虑;只要傅家兴旺发达,自然会有好亲事再上门。可若是傅深败了,傅家跟着败了呢?那可真是一落千丈,再也难以翻身了。

傅解意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挽住鲁夫人的胳膊,语气坚定不容反驳的说道“娘,您跟我一道去见太夫人!”一定要劝说太夫人开门宴客,对着所有老亲旧戚、世交好友摆出一幅慈母相,让那些不利于傅家的传言不攻自破!

39

“我便是不愿去看她的脸色,”鲁夫人不情不愿的跟着女儿起了身,口中说道“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够么?乖女儿,娘吃过的苦你都不知道。”

傅解意冷冷说道“那么多年的苦都吃了,不差这一回。娘,眼下咱们定要先渡过这一关,旁的事,往后再说。”细账以后再算,急什么,日子树叶儿似的多着呢。

鲁夫人神情沮丧,“其实我也想跟她和好的,可是她这些天索性连见我都不肯见!”太夫人生来是盗跖的脾气,这回若想挽回她,怕是要好生费一翻周折。

“不见也得见!”傅解意斩钉截铁说道“无论如何,今日必要见到太夫人!”傅解意心中是很恼火的,上回她费尽心思陪在太夫人床前半日,又有意说了“西北虎沈迈厉害了得,纵横陕西无敌手”“子浩还小”那番话。不仅没有打动太夫人,后来根本连太夫人的卧室门也进不去了,只能和那些庶子庶女们一样,在门外磕头请安。大姨娘温婉的告诉她“太夫人要静养”。

她反正已经六十多岁了,可以躲在房中装病不出门,年轻人可不成!家中有这么位称病不出的老祖宗,一家人全别想交际宴客了,只能留在侯府“侍疾”。傅解意挽着自己亲娘,眼神冰冷。

母女二人到了萱茂堂,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正厅。一位打扮妖娆的中年美妇摇摇摆摆迎了出来,冲鲁夫人行了礼,称呼“夫人”。又冲傅解意娇媚的笑笑,“大小姐”。这中年美妇,是府中的二姨娘,傅子涛的生母。

傅解意皱皱眉。怎么这回换人了,不是温婉可人的大姨娘,却是以美女自居的二姨娘?若真是病了,床前有这么位搔首弄姿的美人,岂不是很烦燥。

二姨娘见完礼,拿一方精致的顾绣帕子掩着红唇,娇笑道“太夫人说了,要静养,不见人。”其实她才没耐心陪伴太夫人,可是看着侯夫人和大小姐吃瘪,又觉得有趣。

傅解意咬咬牙,拉着鲁夫人在门前恭恭敬敬磕了头,请了安,之后又直挺挺跪了下去,“孙女许久未见祖母了,心中着实牵挂!孙女便在此侯着,万一祖母醒了能见一面,也未可知。”

鲁夫人看着面容坚毅的爱女,心中一酸,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媳妇儿不孝,便在这里侯着母亲罢!”母女二人长跪厅中。

二姨娘抿嘴笑了笑,“夫人和大小姐真是有孝心。”高高兴兴进到里间跟太夫人禀报了,之后殷殷问道“可要让大小姐进来?”侯夫人跪着没人心疼,大小姐到底是太夫人亲孙女。

太夫人把玩着腕上一件老坑玻璃种满绿手镯,并没说话。二姨娘屏声敛气,在旁陪笑站着侍侯。过了片刻,太夫人歪在罗汉蹋上,眼睛慢慢闭上了。

添福添寿赶忙过来给轻轻盖上条薄毯。添福轻轻拉了拉二姨娘,冲她努努嘴,示意她可以出去了。二姨娘偷偷拍拍胸口,暗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退了出来。总算能走了!二姨娘冲厅中的鲁夫人笑盈盈行了个礼,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见那老太婆干啥?二姨娘坐下舒服的喝着茶,赏着花,心中不屑:我巴不得离她远远的!你们倒傻呼呼凑上去,好了,那就跪着罢。那老太婆脾气拧上来,没准儿你们跪上一天一夜,她也不见!

傅子涛抱着才半岁大的儿子兴哥儿过来了。“您看看,这小子多结实!”献宝似的把怀中孩子递给二姨娘。二姨娘抱着孙子逗了一会儿,把孩子还了回去,抱怨道“今儿我可累坏了。”那老太婆难伺候的。

傅子涛安慰她,“下回您带着媳妇一起去,让媳妇伺候。”二姨娘恨恨道“那老太婆不许啊,只让我伺候她!”自己是太夫人远房表妹的女儿,从小也叫她一声“姨母”,都不知道心疼心疼!丫头们不能服侍么,一定要用姨娘?

傅子涛皱皱眉,“也不知道她说将来要把私房给您,是真的假的。”他是傅深第三子,和他亲娘一样,从小只爱钱财,只贪享受。一心指望着侯府快快分家,傅深分给他一份,太夫人贴补他一份,好出来过悠闲富足的小日子。

二姨娘撇撇嘴,“她的话,还真是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不管怎么着,先好生伺候着她吧。把她伺候好了,咱们母子才有舒心日子过。”傅子涛抱着兴哥儿勉强点了点头,他是既舍不得亲娘受累,又舍不得太夫人的私房。

“我跟您说,她在定府大街有三间陪嫁铺子,可赚钱了!您能要着一个就成。”傅子涛把太夫人的陪嫁数来数去,决定能要个铺子也就知足了。二姨娘跟傅子涛低下头盘算了半天,哪儿的庄子出息好,哪儿的铺子赚钱,将来自家要哪个。母子二人算的兴兴头头,半日方散。

傅子济行色匆匆进了萱茂堂。见了厅中长跪不起的鲁夫人、傅解意,他楞了片刻,颇有些尴尬的冲鲁夫人行了礼,低下头急急进了内室。

傅解意和鲁夫人相互看了一眼。他来见太夫人,会有什么事?室内响起低低的说话声,侧耳听去,却是什么也听不清。

“休想!”突然听到太夫人的怒吼声,接着似是茶杯落地的声音。想是太夫人发了脾气,还摔了茶杯。只听室内“扑通”一声,似是傅子济跪了下来,在哀求什么。

太夫人粗重的喘息声,室外也能听见。傅子济急切的说话声却还是低低的,听不清楚。傅解意凝眉细思,傅子济虽然年长,却一向也没太大建树,交游也不算广阔。这会子他能知道什么消息,又会对太夫人提出什么?

室内又响起太夫人怒骂的声音,摔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傅子济狼狈的被撵了出来。他身上湿了一大片,上面还有茶叶沫子,明显是被泼上了茶水。

傅子济急急冲鲁夫人行了礼,走了。添福添寿陪着小心服侍,快手快脚把桌上、地上收拾干净。二人迅速互相看了一眼:大姨娘累病了,二姨娘总偷懒,怎么办?太夫人如今挑剔得很,等闲人物根本不许近身。

好在大姨娘善解人意,抱病赶了过来,帮着添福添寿劝解太夫人一番,服侍她睡下了。傅解意母女二人在厅中跪了足足一夜,太夫人并不理会,大姨娘也没法子,只能冲鲁夫人和傅解意温婉又歉意的笑笑。

虽然来之前就知道会被太夫人好好折辱一番,却也料不到她竟会如此执拗,傅解意又羞又气,简直要昏过去。鲁夫人在旁早瘫软了:早知道是这样,当初真该继续忍气吞声!

自己所受的这些痛苦,本来该是那个名叫解语的女孩受的!傅解意想想从小到大那些战战兢兢的日子,眼泪一滴滴掉下来。那名叫解语的女孩衣饰光丽,神态雍容,明显是生活得不错。还劫持过太夫人,肯定是个敢作敢当的。哪像自己,在傅家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唯恐被人抓住了错处。

还要受这种折磨,这种屈辱,傅解意摸摸发疼的膝盖,心生恨意。

添福出了屋门,命人“传二少爷”。之后傅子济又过来了,在屋中跟太夫人低声说了许久,这回太夫人没有发怒,没有摔茶杯。傅子济出来的时候,形容也不狼狈。

就在傅解意快要昏倒之前,太夫人终于开恩了,“让她们进来罢。”添寿忙答应了,出来恭恭敬敬请鲁夫人、傅解意进去。

可怜傅解意母女二人已是跪得身子麻木了,被添福添寿搀扶着颤颤巍巍进到内室,俯伏在太夫人脚下。太夫人含笑欣赏了半天鲁夫人跪地求饶的窘态,心中很是轻蔑:就凭你这样的,也敢跟我叫板!

傅解意含泪叩头,“求祖母怜悯!求祖母怜悯!”她自幼在傅家长大,最明白太夫人的心思。太夫人心很硬,别的人伤痛她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可太夫人很爱面子,她喜欢趾高气扬的坐在上首,看着别人跪倒在她脚下苦苦哀求。

太夫人悠闲自在歪在蹋上,笑道“媳妇起来罢,意儿也起来。”这女孩倒有几分巧心思,也有几分狠劲儿。前阵子知道在自己床前提及西北战事难打、六安侯府世子还小,提醒自己要顾虑儿子、孙子;如今更能拉着鲁氏长跪不起,跟自己服软、求饶。好,是个识实务的。

鲁夫人和傅解意被扶到一边坐下。太夫人微笑道“难得你们还能想起来我这老婆子,生受你们了。”语气中不无讥讽。

傅解意恭敬站起来回道“祖母身子欠安,孙女日夜惦记,一刻不敢忘。孙女常在佛前祈祷:愿减十年阳寿,换祖母身子安康。”鲁夫人也有样学样,“媳妇也是。这阵子京城的佛堂都拜遍了,求佛祖保佑母亲早日康复。”

这鬼话说的不错。太夫人含笑点头,“你们都是孝顺的。许是你们孝心感动天地,如今我身子已是大好了。”既然你们要我出面做戏,你们也要先把戏做足了!

鲁夫人大喜,忙道“母亲身子好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后日是黄道吉日,少不得摆上几席酒,叫上一班小戏,请上些老亲旧戚,为母亲庆祝庆祝!”又兴兴头头的加了句,“朝云班如何?母亲最爱听他家的。”

太夫人悠悠道“好啊,很该摆酒唱戏的庆祝。咱们傅家,有喜事了呢。”鲁夫人陪笑道“极是,极是。母亲身子大好了,这可不是喜事么,这是傅家最大的喜事。”

“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算什么喜事。”太夫人摇摇头,看着鲁夫人那张满是笑容的脸庞,颇有兴味的说道,“我深儿的原配夫人,和她所出的嫡长女寻到了,要重回我傅家,这方是喜事。”

40

太夫人如愿看到鲁夫人神色大变,心中很是高兴,歪在罗汉蹋上笑吟吟的。傅子济跟她提到如今坊间流言,提出接回“父亲的原配夫人”,太夫人曾经捶床大怒过,后来细想想,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傅深自从负气出征后再没只言片语传回,显见得对自己这生身母亲是真的生了气。自己独生此子,难道还真的能跟他自此恩断义绝不成,少不了还要挽回。

“老来从子”,自己已是风烛残年,儿子若不在身边尽孝,活着还有何乐趣。太夫人曾想过许多种挽回傅深的法子:回忆年轻时的艰难岁月;回忆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诉说老侯爷对自己是如何的薄情,“儿啊,你父亲对不住娘,你不能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