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抱着他,紧紧地,紧紧地,不要让他离开,再也不要……
“水素,这样,我喘不过气来了……”他在她耳边轻笑,惊叹于她此刻的力量。
水素摇头,柔声道:“便是死了,也要这样在一起!”
“水素……”他震撼得难以言语,他的水素,究竟是怎样坚定勇敢的女孩,那一刻他又迷惑了,迷惑于眼前伊人的美丽,迷惑于此时心中的爱意汹涌,迷惑于,这两年的思念成狂……他定定的看着她,对着她的红唇,再次吻下去……这一次,不再轻柔,而是激情弥漫……
那一夜,罗衫渐褪,那一夜,烛曳红影,那一夜,醉生梦死,那一夜,不能回头的疯狂……
萧绰还是走了,走之前,他竟给了和杨寰同样的承诺:下次再见时,就是我带走你之日!你要等我!
他也是为了这个承诺冒险回来的,只为让佳人安心。
只是这一次,他还是没带她走,他带不走她!
可是水素坚信:这次的承诺,他定会实现!他会再回来的,再回来时就是他带走她,远赴天涯的时候。
两个月之后,青娘终于回来。青娘的神秘,在于她每个夏日的消失。夏日一过,她却又回来了。只是今年,青娘却晚回来两个月。
水素发现,青娘的容颜从来没有变过,她长大到十六岁了,即便是如母后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眼角已有了难以遮掩的细纹,可是青娘,明明和母后相差无几的年岁,却依旧年轻若双十年华的少女般,明媚动人。
“青娘,你是不老神仙麽?”水素依偎在青娘肩上,看着她绣鸳鸯。
青娘笑笑,眉间却堆起了愁思。
自从母妃去逝后,她的话,便越来越少。
“青娘……”水素叹气,欲言又止。
青娘疑惑地扭过头看她,轻轻一笑,鼓励她说下去。
“青娘,萧绰回来过了,他说,他下次来,便带我走!”水素深呼吸,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楚,眉眼间是难见到的喜悦。
青娘看着这样的水素一愣,这个笑容,多像她的娘亲啊?可怜的孩子,她大概还从未这般笑过吧?
“到时候,我们一起走!”水素握住青娘的手,满是眷恋之情。
青娘笑着点点头,不再言语,低头做着针线。
空气中突然弥漫着一股花香,抬眼望去,却是晗玉亲手端了一碟桂花糕进来,只是这味道,闻得水素头发晕,直欲作呕。
“怎么了?”青娘拍拍她的后背,满是不解。
晗玉也赶紧放下桂花糕,走到软塌这边来,问道:“哪里不舒服?”
水素伸手从一旁小桌上端起一杯清水,一饮而尽,胸中那种恶心的感觉才稍稍平复。
水素对着青娘和母后摇摇头,勉强笑道:“没事没事,就是最近有些发晕,胃也有些难受。”
青娘和晗玉对视一眼,两人心中暗惊,竟同时开口问道:
“是不是身子很乏,很是嗜睡?”
“是不是……身上那月事……这几个月未来?”
水素点点头奇道:“你们怎么知道?”话一出口,青娘和晗玉的脸色陡然变了。晗玉挥手让殿中所有宫女内侍都退了下去,满脸凝重。
水素心中一慌,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吓得自己脸色发白。
晗玉盯着她,缓缓问道:“那个人是谁?”
“萧绰。”音凉无温,心凉无尘。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晗玉惊问。
“八月十六,我发烧昏迷后醒来的那晚……”声音越来越低,渐不成音。
晗玉长长呼出一口气,安抚着已愤怒失望得快要从口中跳出的心,一身疲惫。
青娘直直地看着她,是同情,是怜惜,还是失望……
让她们二人都这样失望,水素觉得自己万恶不赦!
她尖叫一声,抱住头,突然觉得这世间已没有她存身的空间……除非,除非,萧绰他能尽快回来带走她!可是,萧绰,萧绰,你此刻在哪儿?
晗玉重重叹了一声,手指抚上水素的肩,已是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这孩子,还可以不要……”
“不……”水素惊恐地望着晗玉,全身颤抖,满脸泪水,满是祈求,“求求你,求求你,这……这是我和萧绰的孩子啊……”
晗玉心猛地一痛,涩声道:“即是如此,宫中你便不能再待下去了,你去西子湖边的秋家别院住一段日子吧,把孩子生下来,再回来。”
水素愣然点头,麻木得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
“青娘,”晗玉回头对着青娘嘱咐道,“水素她,这几个月,就要拜托你了。如今宫中不同往日,我已失势,昔日的心腹今时已成了别人的眼线。宫外的势力,秋萧二府都尽散了,所以,除了金钱外,我再不能为水素做些什么了……你若实在照看不过来,可去君家堡请秋叔叔和君姨帮忙……”
“皇后放心,青娘明白!”
水素该庆幸,除了萧绰,她还有这么好的两位母亲,不管多失望,不管多痛心,依旧对她,不离不弃……
西子湖边,秋府别院。
这是水素第二次住进来了,上一次,是三月之前,住了一个月,月圆之夜就被叫回宫中去了。那一次,以公主身份风风光光地来,前呼后拥,几百余人;这一次,却是人烟凋零,只有她和青娘二人。
虽是如此,她却觉得更舒心。
日子一天天久了,肚子一天天大了,却未收到萧绰的半分消息。每日望穿云断,却无鸿雁飞来。
西凌早已陈兵百万在长江对岸,战事从几个月前就是一触即发的态势,却持续了好久都没有进攻。
南陈这边,即便朝廷不乱,民间也乱了。西凌对南陈的实力,那是不言而喻:西凌必胜,南陈必灭。为免硝烟祸及,许多人都收拾着细软家财远离家园,举家北上。西子湖旁的游人一天天少下去,那些岸边的柳树,即便是到了暮春,还病恹恹地了无生气抽不出绿芽。仿佛,它们也为这乱世所累。
水素爱去与秋府别院之隔了两堵墙的桃花墅去。只有那里的桃花,花开正艳,一陌十里,桃瓣飞红,洋洋洒洒,透着春天的气息。
青娘说,这里是母妃和司马叔叔初见的地方,原来,是这样的美好动人。桃花树下,白衣秋女,黄衫公子,该是十分浪漫迷人的吧?可惜,命不逢时,他们的爱情即便再美好,还是敌不过权利的阻挠,谶言的预兆。
母后说,萧氏一族降了西凌后,颇受重视。那焦天师的预言竟也被西凌国主奉之为天意,让他的两个儿子,分别娶了萧媞和萧若姐妹俩为正妃。
那个娶了萧媞的,就是西凌的太子杨寰吧?就是那个霸道得直闯延嘉殿见她,说喜欢她的杨寰,她突然间有些不信……
初夏到了,她的肚子已经重得让她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了。她的身体,竟这么虚弱?
一到夏天,青娘还是走了。走之前,她交代了整整三天的话,还从君家堡请来两个人来照顾她,据说,那是君家堡的少堡主和他的夫人。
一个叫君初,还有一个,叫明月。
若是第一眼看到萧若时,她觉得是骄阳似火;那么眼前这个月白罗衫的女孩,她第一眼瞧了,便觉得她是月上的嫦娥,清冷美丽得不似人间女子。
只是她那头瀑布似的长发,在阳光下总是泛着浅浅的墨红,竟不似是中原的人。
明月,和那个算起来也该是水素表兄的君初,正是郎才女貌令人羡煞的一对璧人。
他二人来后第二天,别庄里又来了一个若美玉雕刻般凿出来的可人儿,是个小女孩,明月唤她“回雪”,说是她的小师妹。
这个回雪虽年龄小,却鬼精灵得很,在秋家别庄上窜下跳得闹得三位大人好不安神,也让水素因为她的存在而多了好多笑容。君初说回雪虽小,一身轻功在江湖上已是无人能比,是个让人头痛的“小魔女”。
“哪有,是小仙女!人家都叫我惊风仙子!”回雪义正严辞地纠正。
“呵,又一个风!我倒要看看是你这个惊风快,还是我这个战风快!”一声爽朗的笑声从屋外传来,众人出门一看,却见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独坐在别庄的围墙上,胳膊下还有一柱拐杖。
“战叔叔?”水素惊呼,心中早已是按耐不下的喜悦。
战风点头轻笑道:“水素莫急,待我和这小女娃儿比了轻功,再来和你说话。”说着,他往下一瞪那最矮的小人儿,激道:“女娃儿,你可敢比?”
“有什么不敢?!”回雪反驳,身形一动,已如一道清风急急朝前方飘去。
“好!”战风高喝一声,待那小小身影走远了,远得消失无存了,他却丝毫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底下剩下的三人正自奇怪时,他却忽地从院墙上跳下来,开心道:“好了,那小女娃儿被老夫骗走了,咱们说说正经话,做做正经事!我在墙上看了半天了,若那小女娃儿在此,那定什么事也办不了……”
办什么正事?三人神色一凛,莫不是西凌的军队打过来了,城中大乱?倾耳细听,并没有什么动响啊!
“水素,围棋还放在书房里麽?”战风的问题问得众人一愣。
水素点头,一脸迷惑。
“君家这小子,你可会下棋?”
君初点头,一脸愣然。
“这……这白衣女娃儿,能不能帮我拿点好酒来?”
明月点头,一头雾水:办什么正事和下棋还有好酒有关?
……
书房。
某二女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一脸苦恼得快抓狂的江湖上人称玉面无情的君家少堡主变成黑面无情的围棋杀手,还有那一口接一口没完没了往嘴里倒着美酒的战风,只能相顾苦笑,无奈摇头。
所谓的正事,便是下棋,便是喝酒。
已是第五盘了……
战风正眯着眼看着棋盘,手指间夹着黑子犹犹豫豫得难以决断时,众人只感觉身后一阵冷风吹来一下子蹿到棋桌前舞乱了一整盘棋……
回雪终于回来了,君初舒了一口气,擦擦脸上的汗,心中顿时舒爽,皮肤也恢复了白若凝脂的本色。
战风叹气:“就知道你这女娃儿在,老夫的正事就办不成!”
“呀……”回雪小脸憋得通红,把头使劲往战风怀里扎,狠狠地扎,恨不得扎破眼前人的胸膛,一解怒火。
“喂……”战风的脸上笑开了花,这样的扎对他而说只是挠痒痒,挠得他乐不可支……
“坏蛋!”回雪听着他乐呵呵的笑声,气愤地收回脑袋,总结性讲了一句话。
“嗯!”战风笑嘻嘻答应,的确,害人家小女孩这黑灯瞎火的出去狂溜了一圈,他是有点……坏……
无耻!骂他还笑,骂他还答应。回雪气炸了……
卷貳之往事如煙 过眼云烟
终于开始说正事。
这一次南伐,仍是杨寰统领三军,以战风为主将,司马德心、呼延伦、长孙世南为三大副将,李颖、萧寂、裴仁杰为军师,率步兵八十万,水师二十万,准备横渡长江,长趋直入,一举攻克南陈。
“那我父皇……”水素虽从不关心国事,也和那个被称作父皇的人素来淡漠,但此刻听了,仍是心惊胆颤,恻隐万分。
战风看她一眼,安慰道:“乱世素来如此,弱肉强食,南陈从三国之最强变成如今的田地,全是他一手所致。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凡事因果,怨不得他人。若他肯归降凌国,以国主的心胸,应该会留他一命,说不定还可保他一世富贵。只不过,就是再无皇帝可做了!”
水素轻轻咬唇,她那父皇,她虽不熟,却深知他是个好强好胜之人,断不会为了一己之命苟延残喘做一个阶下囚。他的结果,只会是两种,战死沙场,或者,自刎以谢天下。
她一伤神,腹中的孩儿忽然狠狠踢了她一下,却不知他在里面干什么。
“那……萧绰呢,萧绰来了没?”水素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战风瞥一眼她挺起的大肚子,若有所悟道:“他没来,他和崔威奉命在后方为大军提供粮草。”
水素的心猛的一沉:他又没来,他又没来……这一次,腹中的孩儿也不再是狠狠踢她一脚了,而是手舞足蹈了,痛得她脸色苍白……
“素姐姐……是不是要生了?”明月扶住她,疑惑地问着。她刚为人妇,还未生子,自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君初掐指算算,道:“不对啊,该还有半个月才对!”
一旁的水素已痛得呼喊连连,战风一锤拐杖,急道:“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请大夫,请产婆,看她痛成那样,必定是要生了!”
君初如梦初醒,忙点着头往外飞驰而去。
回雪摇头道:“就他这慢得像乌龟爬的速度……算了,还是本姑娘亲自去请吧!”
……
景佑四年,六月初五清晨,通过一夜的煎熬,水素终于生出了她和萧绰的儿子。
战风把那孩子抱在手里笑得合不拢嘴,回雪在一旁伸着粉嫩的小手轻轻逗着这小小的婴儿,咯咯直笑。
“战叔叔,麻烦你抱来我看看……”水素虚弱地说着,盯着战风手中的孩儿满眼期盼。
战风点点头,动作轻柔的,一拐一扭的,抱着那婴儿走到水素床前。他这才知道他这双手臂原来除了会舞剑弄枪指挥作战外,还是会抱小孩的。
小小的婴儿,一切都是皱皱小小的,看得水素心中唏嘘一片:不知道,他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不知道,他的将来是不是幸福的?不知道,他的爹娘是不是能和他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
“战叔叔,水素想麻烦你一件事!”
战风一笑:“但说无妨!”
“麻烦你,把他交给萧绰!”
战风望着她,沉默,不解。
“南陈不安,我是南陈公主,我应该回宫陪着父皇母后。这个孩子,他在萧绰身边,会比较安全……”水素望着他,轻声解释道。
“可是战事一触即发,老夫现在可能走不开……”战风有些抱歉道。
水素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君氏夫妇,一脸祈求道:“明月,阿初,我的孩子,可否暂时留住君家堡一年?”
明月连忙点头,表示没问题。
水素宽心一笑,再望着战风道:“两国战事结束后,若我不能和萧绰一起亲自去君家堡领回这个孩儿,那就请战叔叔帮水素跑一趟,把孩子交回萧府。他,毕竟是萧家的人。”
战风长叹一声,开口道:“没问题,老夫受你所托,若你到时不能亲自去领他回身边,老夫必定会把你的孩儿送回萧府,让他认祖归宗!”
“谢谢战叔叔!”水素的声音弱得低不可闻。
战风凄然一笑,这世世代代莫非都得受情的折磨,永无尽头麽……
“啊……”战风怀中安睡的婴儿突然被水素一把夺去,已是惊醒过来哇哇大哭。
水素双眼垂泪,悲伤而又无奈:“我苦命的孩儿,娘……娘……得在你身上做个记号,若娘不能送你到你爹的怀里,也要让他见了你,就知道你是他的孩儿……”
说着,她咬咬牙,狠狠心,从床头拿出一根细小的银针,在婴儿的右臂上刻上一个小小的闪电形……这个闪电形,是萧绰常说的,常写的,他名字的一半……
婴儿清脆响亮的啼哭声听得水素的心随着他的泪水一滴一滴滴着血。身旁的明月早已是不忍再看,扭头趴在君初的肩上,泪水浸湿了他的白衫……
“孩儿,孩儿……”水素的手指轻轻抚着婴儿手臂上的那个闪电图案,一声一声唤得悲然泪下:老天爷,请保佑我,保佑我的孩儿,保佑萧绰,让我们一家尽早团聚……
第二日,战风就回了江北军营,筹划军事部署。
十日后,君氏夫妇带了小小婴儿离开秋家别院,当然,也带走了小小回雪。
君氏夫妇走后当晚,水素在别庄给青娘留下一封书函,依旧回到南陈宫廷,陪伴她的母后。
回到延嘉殿那天,水素经过殿前竹林时,竟看到斑妃竹上开着数朵竹花……
竹子开花,大凶之兆。
一月之后,西凌的大军正式过江,荆州和青州战场硝烟滚滚。
两军于襄城会战第一日,西凌大将战风在温酒的时间内横挑南陈四大将军,吓得南陈将领自此见了“战”字军旗便魂飞魄散,无心恋战。
一方气势正焰,势如破竹;另一方,久病难医,士气不振,难以抵挡,投城叛敌者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