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是你让那人跪下的?”杜衡突然问了扣子一句,扣子老实的应道:“回夫人,是奴才做的。”
杜衡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淡淡道:“回头去李嬷嬷处领赏。”扣子忙躬身道:“谢夫人赏赐。”主仆二人都淡淡笑了起来。
杜衡回到房中,却见萧泽靠着床头坐着,脸色阴沉的吓人,杜衡见了淡淡问道:“你都看见了?”
萧泽恨恨的嗯了一声,杜衡便主动说道:“你二哥的脸不是犯了什么杏斑癣,是我放的痒粉。”
萧泽恨声道:“我知道,你拂袖时放的。该死的东西,他竟然那般对你,我绝不会轻饶了他。”
杜衡淡淡一笑道:“其他你也不用怎么对付他了,只那股子痒劲儿就够他受的了。他越抓挠就越痒,若是抓的毁了容可与我不相干。”
萧泽皱眉说道:“阿衡,父王已经知道你是苗王之后,怕是会想到与你有关,下回换些别的让人吃暗亏的药。”
杜衡并不在意的说道:“知道又如何,他若不来招惹我,难道我还会去博行园对他下药么?”
“罢了,我总是与你共同进退也就是了。”萧泽无可奈何的说了一句,好巧不巧的点中了杜衡的小心机,让她皱起了眉头。萧泽的意思她很清楚,就算是见罪于父王,他萧泽也会坚定不移的站在杜衡这一边。
抱朴园的庭院之中,宁亲王爷看着跪在底下的几个婆子丫鬟,脸色黑沉的如锅底一般。这三个婆子两个丫鬟是他的心腹内监抓住的。这五个人高一声低一声的在宁亲王妃的屋子外边谈论三公子萧泽受伤之事。若非宁亲王妃去后园散步,萧泽受伤的消息就会传到她的耳中了。
王府大管家高荣听到王爷下令传他,赶紧飞快的跑了过来。宁亲王爷也不多说什么,只冷声吩咐道:“将这五人拖下去重打四十再审,若是如实招来便也罢了,若是不招,全都卖到西山矿上为奴。”
众人吓的魂飞天外,忙都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高荣忙叫人堵了她们的嘴,拖下去每人赏了四十板子。因为还要问话,所以打板子的时候高荣示意行刑之人不要下重手,这五人才熬过了四十大板。有行刑之人站在一旁,高荣问什么这些人无有不招的。
只是听这五人招完,高荣的双眉皱的更紧,这事儿可是闹大了。指使她们五人在宁亲王妃院中传话的竟是钟毓园的一个管事嬷嬷。真正的主使是什么人自是不言而喻了。
高荣来到抱朴园,将那五人的口供呈送到宁亲王爷的面前,宁亲王爷看罢恨声骂道:“逆子!气煞本王…”
高荣也没法子劝,只能尽可能的缩着身体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受那无妄之灾。
“高荣,将那逆子传来!”宁亲王爷咬牙切齿的喝道。
刚回到钟毓园,连椅子都没有坐热的萧淆便被高荣请到抱朴园的书房。一路之上,任萧淆怎么打听,高荣都一言不发,甚至偶尔看向萧淆之时,眼神中都透着怜悯与不屑,算计有孕妇人,这行为也太卑劣了,萧淆哪里还配做王府世子?
“父王…啊…”萧淆走进书房刚叫一声,便被一只凌空飞来的茶盏打中了额头,疼的他怪叫一声,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了。
“逆子!还不跪下!”宁亲王爷怒喝一声,一双充血的眼睛中全是愤怒之色。
萧淆扑通一声跪下,抗声道:“父王,儿子又做错了什么?”
“你还有脸问!”宁亲王爷嚯地跳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冲到萧淆面前,二话不说便是一通拳打脚踢。把个不敢还手的萧淆打的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本能的用手护住头脸哀叫起来。
宁亲王爷打了大儿子一顿,稍稍出了心中的怒气,这才停了手冷声喝问道:“逆子,你可知罪?”
萧淆压根儿都不知道自己为啥挨打,可怎么认错呢,况且他被暴打一通,心里的火气也被打了出来,只呛声叫道:“儿子不知,请父王明示!”
宁亲王爷也不与萧淆废话,只是将刚才那五个人的供状甩到地上让萧淆自己去看。萧淆看罢大惊,连声叫道:“父王,儿子冤枉啊!”
宁亲王爷冷声道:“你冤枉?难道姜嬷嬷不是你园中的管事嬷嬷?”姜嬷嬷是萧淆生母留下来的奴仆之一,在钟毓园中很有体面,便是世子妃程氏也要给她几分面子的,她如今正管着钟毓园的库房。就连宁亲王爷也是知道这个人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萧淆急急辩解道:“父王,焉知不是那王个贱奴攀诬姜嬷嬷?”姜嬷嬷是萧淆很看重的嬷嬷,所以他本能的替姜嬷嬷辩上一辩。
宁亲王爷冷声道:“传姜氏…”
没过多一会儿,姜嬷嬷便被传来,宁亲王爷命高荣当面审问姜嬷嬷,萧淆亲耳听到姜嬷嬷用无比怨毒的语气叫道:“没错,就是老奴安排的,那个女人夺了我们王妃之位,迷惑王爷疏远我们世子爷,老奴就是要她痛苦…好为我们世子爷出气,世子爷,您别怕,您是堂堂正正的世子爷,除了王爷谁也越不过您去,您的委屈老奴看在眼中疼在心里,世子爷放心,老奴拼死也要为您出气…”说罢,姜嬷嬷竟然一头撞向宁亲王爷那紫檀大书案的桌角,额头上撞出一个极大的血口子,汩汩的往外涌着鲜血,姜嬷嬷脑袋一歪,就这么撞死了。
萧淆又气又急又害怕,他死的心都有了,姜嬷嬷说了这一番明面上是为他抱不平的话,可是字字诛心,句句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地。“父王,儿子冤枉啊,儿子从来没有那样的想法,您明鉴啊…”萧淆跪在地上扑通扑通拼命的磕起头来。
宁亲王爷怒极,根本不理会萧淆的磕头,只咬牙道:“高荣,将这贱婢拖下去,锉骨扬灰!”高荣应了一声,立刻叫进两个小子将姜嬷嬷的尸体拖了出去,宁亲王爷不愿在这刚刚死过人的地方待着,冷声道:“萧淆,你可以回去了,无本王之命不得踏出钟毓园半步。”
萧淆正磕着头,突然听到父王这样吩咐,不由愣住了,他不明白父王怎么会就这样放过自己,不是应该下令惩罚自己么?
宁亲王爷说完便抬腿走了出去,萧淆跪在地上想了片刻才想明白过来,他立刻凄厉的大叫:“父王,儿子冤枉啊…”只是宁亲王爷已经走远,根本不会再理会他了。
“世子爷请回。”在书房当差的小太监走过来面无表情的说道。
萧淆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出了书房。此时虽然是风和日丽的三春好时节,可是萧淆却觉得遍体生寒,那彻骨的冰寒冰的他无法呼吸。
萧淆的小厮见主子魂不守舍的从抱朴园中飘了出来,赶紧上前搀扶,担心的叫道:“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
萧淆却象是没有听到一般,只喃喃道:“完了,全完了…”小厮不知道什么东西全完了,也不敢再问,只能扶着主子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回钟毓园。
程氏听说丈夫被传到抱朴园,心里便很是不安。她终于等回了丈夫,却见萧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程氏哪里还能忍住,扑上前抱着萧淆便放声大哭起来…
“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程氏抱着丈夫边哭边叫,可是萧淆却象是丧失了一切感官似的,听不到看不见,自然不会与程氏说一句话,只是在口中翻过来倒过去的念叨着,“全完了…全完了…”
程氏问不出个究竟,只能转头瞪向萧淆的小厮玉喜,喝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喜扑跪在地上,拼命的摇头说道:“回世子妃娘娘,世子爷一个人进了王爷的书房,奴才只能站在远处等着,并不知道书房中发生了什么,只是见着姜嬷嬷进了书房没多久就被人拖了出来,听说是姜嬷嬷自己撞到王爷的书案上撞死的。”
“啊?你说什么,姜嬷嬷撞死了?”程氏大惊,姜嬷嬷可是她亲婆婆留下来的人,有身份有体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能让她这个一等嬷嬷一头撞死呢?
玉喜忙又说道:“是,姜嬷嬷是自己撞死的,奴才看着她头上有好大一个血洞,听说王爷盛怒,下令将姜嬷嬷挫骨扬灰,不许其家人收尸。”
“啊…”程氏跌坐到地上,她真是被吓坏了,姜嬷嬷得做了什么样人神共愤之事才让她的公公说出这般狠话?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说是给老三萧泽出气,这也不对啊,他们是去了交泰园“探望”,可这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事,何况与姜嬷嬷也没有任何关系啊?最近他们钟毓园上下可是安分的不能再安分了。
“你们都退下,去请二公子过来。”程氏越想心中越糊涂,也只有叫来萧淅一起商量了。
谁曾想一起浑浑噩噩的萧淆听到妻子命人去请萧淅,脸色立变,一双手紧紧的攥成拳头,似是在极力隐忍什么,片刻之后又松开了,用不似人声的幽幽之人说道:“对,快将萧淅叫过来。”
程氏一听丈夫终于开口了,忙转身扑将过来,急急的说道:“世子爷,您总算是开口了。”
萧淆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程氏与正在往外走的下人们。等下人都走光了,萧淆才阴恻恻的说道:“父王已经决定废我世子之位。”
“啊…凭什么,父王怎么可以这样偏心,你才是长子嫡孙,他凭什么废了你!”程氏一听这话便异常激动的大叫起来。
萧淆将刚才在抱朴园书房发生之事说了一遍,程氏大惊,愕然道:“怎么会这样?姜嬷嬷不是婆婆留给你的人么,她怎么会陷害你?”
萧淆恨声道:“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自己身边养了一头恶狼。这一口咬的我好狠!”
程氏不解的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淆恨恨道:“你还不明白了,我中了萧淅的算计,他用我的人在抱扑园散布萧泽受伤的消息,父王一审就审个清清楚楚,原本父王已经对我有诸多不满,再加上这事,父王就算是将我从玉碟上除名都有可能。”
程氏惊呆了,她摇头讷讷道:“这不可能,阿淅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婆婆走的早,是你把他带大的,他怎么会?”
萧淆冷冷道:“有什么不会,若是我被废了,他就是头一个得利之人,他当上世子的胜算比萧泽还要高出许多。我整日防着萧泽,却养大了萧淅这头恶狼。”
钟毓园与博行园相隔不远,所以去请萧淅之人很快便回来复命了。“回世子爷世子妃娘娘,二爷痒的厉害不能前来。”前往博行园的丫鬟急急禀报。
“痒的厉害?”萧淆与程氏皱眉重复一句,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萧淆只冷声道:“果然是心虚不敢来了,我倒要看他躲的过初一能不能躲的过十五。”
程氏想了想却摇头道:“恐怕不是借口,爷您还记不记得刚才在交泰园之时他直囔着痒死了,差点儿把脸都抓破了。”
妻子一提醒萧淆才想了起来,他脸上浮起一丝扭曲的阴笑,“对对,我想起来了,哈哈哈哈…报应来了,报应来了…”
程氏急忙命那小丫鬟退下,走到萧淆身边扶住他低声问道:“爷,您在说什么,难道阿…他不是犯了杏斑癣?”
“哼,什么样的杏斑癣能让人挠成那样,该,活该,痒死他最好!”萧淆无比畅快的恨声叫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一回废世子
宁亲王爷点头道:“是,臣弟心意已经决,皇上下旨之后,便打发那逆子回山阳,令他在祖宗陵前静思己过。”山阳是萧氏皇族的祖籍所在,开国之主圣祖皇帝父祖的灵寝俱设在此处。山阳城并不很大,是萧氏族人聚居之地,毫不夸张的说,随手扔给棒子都能打着好几位皇室宗亲,而且留在山阳的皇亲们辈份都挺高,认真论起来还很有几位与当今皇上的皇祖父同辈,所以萧淆一旦被打发到山阳,他真的就再也翻不起任何浪花了。就那些皇族长辈们便会将他死死的盯牢了。
皇上淡笑道:“你倒是滑头,把儿子扔给那几位老祖宗管着,可算是省心了。”山阳有几位身份尊贵的铁帽子王,他们虽然没有过问朝政的实权,却有管教小辈皇室子弟之权,就算是抡起拐杖来暴打一顿,只要打不死人,连皇上都不能说他们一个不字。当然,这几位老王爷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主儿,若是皇室子弟不犯错,他们还是很关爱呵护的。
宁亲王爷叹口气说道:“臣弟不会教儿子,但愿那几位老祖宗能把萧淆扳过来。”
皇上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其实也很想把太子丢到山阳去,来个眼不见为净。可太子毕竟是太子,与一般皇族子弟不同,他就算是被废了,也只能被圈在京城之中,哪里还敢放他出京呢,特别是放回大梁的龙兴之地山阳,那简直就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将大梁炸的天翻地覆。
“好吧,就如王弟所请,朕明日便下旨废去萧淆世子之位,不过王弟,废了萧淆,你打算立谁?”皇上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意兴阑珊的说道。
“皇上,能先不立世子么,臣弟如今年纪也不大,将来之事如何还未可知。”宁亲王爷犹豫的说道。谁能想到宁亲王爷这话正说到皇上心坎里去了,他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若非有宗法祖制,他其实也是不想立太子的,哪个做皇帝的不想千秋万世的做下去,当今也不例外,他其实已经命人悄悄到民间寻访奇人异士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了。若能得长生,哪里还需要太子呢。
“好,依你。”皇上格外痛快的答应了宁亲王爷。
次日一早,皇极殿总管太监魏公公来到宁亲王府传旨,旨意是直接下给萧淆的。圣旨上写的简单,只说萧淆人品低下不堪为宁亲王府世子,今特旨废之,着三日内回山阳守祖陵。圣旨上并没有写明萧淆被废的具体原因。这也是皇上顾全弟弟的面子,若是写明了萧淆几次三翻加害继母,宁亲王府这人可就丢大了。皇上还要重用宁亲王爷,所以自然不会下他的面子。
虽然圣旨上没有写明废世子的原因,可是萧淆自己心里却很清楚,前日他从抱朴园离开之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
程氏虽然听萧淆说了好几回自己会被废去世子之位,却始终没有相信,所以在魏公公颁旨之后,程氏如疯魔一般的尖叫道:“不…这不可能…世子无错,如何能轻言废弃!”
魏公公举着圣旨,尖声道:“程氏,皇后亦有口谕命咱家问你,为人妻者,首当为夫开枝散叶,程氏嫁入宁亲王府六年有余一无所出,你可知罪?”
程氏听罢如遭雷击,立时瘫软在地上,双唇哆嗦了好半天,才抖出一句破碎不堪的“臣妇知罪…”
魏公公哼了一声,又尖声道:“萧淆接旨…”
萧淆在听完圣旨之后却显得相当的平静,甚至他还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之感,他举起双手很沉稳的说道:“庶人萧淆接旨谢恩。”
见萧淆神情自若,魏公公倒高看他一眼,将圣旨放入萧淆的手中,额外多叮嘱了一句:“萧大公子,以后好自为之吧。”
萧泽接了圣旨便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多谢公公,萧某会的。”
魏公公又走到宁亲王爷的面前,躬身说道:“王爷,奴才回宫交旨了。”
宁亲王爷点点头,自有高荣送上赏赐,魏公公是皇上的心腹,他知道皇上很器重宁亲王爷,所以他的赏赐是可以放心大胆收下的,便躬身谢了赏,赶紧回宫交旨,当今皇上很忌讳太监与外臣来往太密切,太监出宫颁旨都是有时间限制的,若是逾期未归,那么传旨太监就该去慎刑司走一回了。
魏公公走后,萧淆根本没有理会哭嚎不休的程氏,他走到宁亲王爷的面前,缓缓跪了下去,很平静的说道:“父王,儿子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天终于来了,儿子心里也踏实了。”
“你…”宁亲王爷皱眉看着长子萧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平静安宁的大儿子。
“父王,您一定不知道,从您为儿子请封那日起,儿子就在想这一日何时才会到来。十七年了,这个念头就象是悬在儿子头顶的利剑一般,让儿子日夜不宁寝食难安。儿子常常会想,父王您到底是因为疼爱儿子才早早为儿子请封呢还是看着儿子不顺眼,不让儿子过上安生日子?”
宁亲王爷一听这诛心之言不由勃然大怒,喝道:“逆子,你说的什么混帐话!你是本王的儿子,本王为何要害你!”
萧淆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耸耸肩膀说道:“也是,我是您的儿子,又不是您的仇人,想来最初您是怕儿子被欺负才为儿子请封的,只是没想到您的继王妃这么得您的心意,儿子自然也就成了许多人的绊脚石。若不废了儿子,又怎能让那些人称心如愿。”
被废之后萧淆没了顾忌,说起话来也就放肆许多,成功的让宁亲王爷的脸色由铁青转为浓黑了。“逆子,逆子…”宁亲王爷将桌子拍的震天响,气的除了“逆子”二字之外再说不出其他的了。
因为接旨的缘故,宁亲王妃并萧泽杜衡还有萧淅孙氏夫妻也都在这里。萧泽杜衡紧张的看向宁亲王妃,生怕她被萧淆的话刺激的动了胎气。杜衡更是直接拉着婆婆的手,随时准备抢救动了胎气的她。而萧淅却在心中暗暗叫好,心道:大哥,你再多说几句,最好能把那个女人气的一尸两命!
出乎众人的意料,宁亲王妃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她还轻轻柔柔的对丈夫说道:“王爷,大公子想是被刺激有些狠,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您很不必为此动气,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也不是大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杜衡听了这话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在暗暗诊过婆婆的脉之后便轻轻松了手,从脉相上看,她的婆婆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生气,脉相很是平稳,与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萧淅听继母这么一说,心中真是别提多失望了。他心中暗道:“那个女人怎么不上当,她如何会这般沉住气,真是气死人了,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
宁亲王爷听妻子说出这样一番话,心情松快了许多,他点点头沉声说道:“你说的很对。本王的确不必动怒。来人,送大公子回钟毓园收拾行李,三日内务必起程前往山阳守陵。”
“不,我不要去山阳!”程氏突然尖叫起来。
萧淆看也不看程氏一眼,只向宁亲王爷说道:“父王,儿子可否休妻?”
宁亲王爷沉沉道:“你若想休了她便写休书吧。”对于程氏这个始终没有给萧淆生下一男半女的儿媳妇,宁亲王爷早就有诸多不满了,偏程氏还闹着不去山阳,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宁亲王爷自然不会再给她任何脸面。
程氏一听这话脸色刷的白了,她扑到萧淆脚旁,抱着他的腿叫道:“大爷,我错了,我跟你去山阳,求你别休了我。”若是被休回娘亲,程氏知道自己要么被送进尼庵了此残生,要么自尽以全博远将军府中女儿们的名节,除此之外不会再有第三条路可走。不论是剃度出家还是抹脖子上吊,程氏都无法接受,比起来竟是跟着萧淆去山阳是她最好的一条出路了。
萧淆听完程氏的话,竟然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淡淡的说道:“你知错就好,那便回去收拾行装准备去山阳吧。”
宁亲王爷冷哼一声,沉声说道:“萧淆,此去山阳望你静心思过好自为之,此处,为父给你准备了两名侍妾,你先带过去收用,一年之后侍妾们若无动静,为父便为你纳贵妾。”
程氏身子又是一颤,她知道公公这话不是说与萧淆,而是说给自己听的。看来公公是认定了自己好妒成性,霸着萧淆不放才让萧淆至今没有子嗣的。程氏心中暗暗叫苦,这可真是冤死她了。从前她是霸着萧淆,可是这三四个月以来,萧淆基本上都是彩鸾佩凤服侍的,她们至今没有动静,可真真不是她的问题了。说不定是萧淆的身子有问题,程氏暗自腹诽。
萧淆没有立刻离开,他定定的看着堂上的每一个人。萧淆的视线从宁亲王夫妻身上移到了站在一旁的萧泽与杜衡的身上,他突然诡异的笑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最后,萧淆的视线定格在萧淅的身上。他淡淡道:“阿淅,二弟,你真是个好弟弟,我被废了,这就要走了,此生再不会回来,你好自为之吧。”
萧淅心中有鬼,所以不敢直接看着萧淆的眼睛,只低头含糊的说道:“大哥,我…”
萧淆突然笑着说道:“阿淅,你从小就爱跟在我身边到处走动,如今大哥要离开京城了,你还想不想一起走?”
“啊…不不…大哥,你可别开这种玩笑,你知道没有皇伯父的圣谕,我们是不能随意出京的。”萧淅紧张的叫了起来。开什么玩笑,他费了那么大的心力才将萧淆从世子宝座上扳下来,这正是他上位的好机会,他怎么可能远远离开京城到山阳去,他就算脑子被门挤扁了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有什么难的,只消父王去求一道圣谕不就行了,横竖你我都不是父王心中的好儿子。”萧淆瞟了萧泽一眼,凉凉的说了起来。
宁亲王爷双眉越皱越紧,脸上的怒意也越来越重。程氏一直小心翼翼的窥视着,她见公公脸色极为阴沉,忙轻轻拉着萧淆的衣袖,低低劝道:“爷,您别说了…”
“哈哈哈哈…”萧淆突然怪笑数声,连礼也不行便扬长而去。没有了世子之位,他倒象是脱出牢笼,行事说话竟然格外自由自在了。
程氏苦着脸,跪下说道:“父王,大爷他心里苦,求您饶了他这一回吧。”
宁亲王爷虽然眉头紧皱,却也没有说出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说道:“淆儿不休你,是他对你的情份,以后你当谨守为妻之道,好生服侍于他。”
程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忙恭敬的应声称是,退下后便追着萧淆走了。
萧淆程氏走后,宁亲王妃便对丈夫说道:“王爷,我们王府在山阳并没有宅子,大公子去了山阳没有住处,不如派人提前赶往山阳,怎么也安排好宅院才行。”
宁亲王爷点点头轻叹道:“那逆子这般仵逆你还为他想的这般周全,唉,逆子真是鬼迷心窍!”
萧淅听了这话心中暗道:你倒是乖觉,做这种空头人情谁不会?有本事拿出真金白银来我才算服你。在萧淅看来,继母必定会对萧淆落井下石,根本不可能仔细的安排山阳的一切。
“高荣,你带一万两银子速速赶往山阳,买一座三进宅院,若是还能剩下些银子,便交给淆儿的媳妇以做家用。”宁亲王爷想了想方才沉声说道。山阳地方不大,住的全都是王侯,所以房价也高,若想在一万两银子以里买到一座三进宅院还得剩下一些,这位置绝对好不了。
宁亲王妃想了想,对丈夫说道:“王爷,不如就让高荣尽那一万两银子去买宅院,回头额外再给五千两银子做家用,也免得他们夫妻在山阳过的艰难。”
宁亲王爷沉默片刻方才点头说道:“你是慈母心肠,那逆子却…罢了,就这样吧。”
宁亲王妃浅浅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其实万儿八千两银子在宁亲王妃眼中真不算什么,就当她花钱买安宁了。若是萧淆在山阳过的不好,与宁亲王府的名声也有伤害,特别是对宁亲王妃的伤害更大。毕竟不明内情的人见萧淆世子之位被废,又被赶回山阳,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编排宁亲王妃呢。
萧淅暗暗哼了一声,心道:“你倒会做好人!不过也给我提了个醒儿,回头给大哥送些银子过去,若是能感动的他将手下交给我,那可就再好不过了。”萧淆虽然瞒着萧淅,可是萧淅也有他的渠道,自然会知道萧淆手底下还是有些实力的,若将那些人收归己用,萧淅心中暗暗盘算了一回,觉得自己离世子之位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父王,母妃,儿子去看看大哥。”萧淅还在扮演好弟弟的角色,走上前请求起来。
宁亲王爷点头道:“去吧。”萧淅便与孙氏一起追着萧淆程氏离开了。
他们走后,堂上便只有这四人才是真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了。宁亲王妃瞪了萧泽一眼,嗔怒道:“泽儿,你如今越发出息了,受了伤也瞒着娘亲!”
萧泽忙陪笑着说道:“娘亲,只是一点子皮外伤,根本就不要紧的,您怀着弟弟已经很辛苦了,儿子怎么还能让您再操心呢。您看儿子现在不是已经好了么?”
“好了,你看你那嘴唇白的象什么似的,若不是失了血怎会如此?”宁亲王妃皱眉质问。
萧泽赶紧向杜衡使眼色,杜衡虽然不看萧泽,却对婆婆轻声细语的说了起来:“娘亲,他真的只是皮外伤,些微出了点儿血,您想若是他真的伤的厉害了,这会儿怎么还能站在这里陪您说话呢。”
显然宁亲王妃如今对儿媳妇的信任程度更高些,听完杜衡的话,她方才点头说道:“倒也是这个理儿。若儿,娘只信你,泽儿没事就好。”
萧泽真是无话可说,他现在时常会觉得杜衡才是他娘亲的亲闺女,而他却象是抱来的。怎么同样的话他说的就没用,杜衡一说就有绝佳的效果呢。
萧泽正想说点儿找回面子的话,却听到一声急切的喊叫:“父王,娘亲,我听说大哥的世子之位被废了,这是真的么?”这么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宣宜郡主萧灵,她今日受邀前往韩国公府做客,刚刚听说大哥萧淆被废的消息,便匆匆赶回来问个究竟。
“灵儿,这般横冲直撞成何体统?”宁亲王爷见女儿跑的发钗都歪斜了,不由皱眉沉声喝斥起来。
萧灵冲进门后赶紧收住脚步,匆匆行了个礼便跑到宁亲王妃的面前,小声问道:“娘,这是怎么回事啊,皇伯父怎么会突然废了大哥的世子之位?”
宁亲王妃看向丈夫,这事儿还是他这个做爹的来解释更合适。宁亲王爷双眉依旧紧锁,沉沉说道:“你大哥心性狠毒行为下作,不堪当世子大任,你皇伯父圣明烛照,自然不会再让他做世子。”
“啊…大哥他做了什么让皇伯父如此震怒?”萧灵惊的小嘴都张成了圆形,好一阵子闭不起来。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震惊了。
“总之你大哥是罪有应得,灵儿,你不要多问了。往后少出门,多在王府陪陪你娘亲。”宁亲王爷不想和女儿说太多阴暗之事,便胡乱应付一句就歪了楼。
萧灵对于父王还是很敬畏的,只能闷闷的应了下来,可心中却想着:“父王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了么?哼!回头我去问二哥三哥,他们总是会告诉我的。”
萧灵这么一来,萧泽找面子之事就不了了之了。杜衡见婆婆有些倦意,便低声说道:“娘,您也累了一上午,不如回去歇一会儿?”
宁亲王爷忙说道:“对对,泽儿媳妇说的极是,你赶紧回房休息吧。”
宁亲王妃想了想,轻轻点头道:“也好。”便由丫鬟搀扶着站起来往外走。走了几步,宁亲王妃停了下来,慢慢转身看着丈夫说道:“王爷,多看着泽儿他们吧。”
宁亲王爷轻轻点了点头,沉沉说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亲自上折子废了萧淆的世子之位,若说宁亲王爷心中没有一星半点儿的难受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萧淆也是他曾经寄托了很大希望的长子。宁亲王妃正是看到这一点,才会说出那样一句话。
杜衡与萧灵陪宁亲王妃回府,堂上便只剩下宁亲王爷与萧泽这父子二人了。宁亲王爷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想不到会闹到这般田地。”
萧泽见父王神情黯然,心中也不好受,原本有些想说出来的真相便又被他压了回去,如今萧淆已经被贬回山阳,他又何必再将那些事情说出来刺激他的父王呢。只是萧泽心中存着一个很大的疑问,萧淆并不是那么傻的人,他怎么可能蠢到命自己园中之人直接收买抱朴园中的下人呢?这不象萧淆一惯的作派。他若是真的这么蠢,又岂能安安稳稳的当了这十七年的世子。
“泽儿,你在想什么?”宁亲王爷见自己叹息过后萧泽连问都没有问一声,只是皱着眉头仿佛遇到什么大难题似的,便出声问了起来。
萧泽低沉的说道:“儿子想不通大哥怎么会那样做?他难道就不怕事发后被您查出来么?”
宁亲王爷听到这句话,心里蓦的一沉,立刻追问道:“泽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泽继续皱眉说道:“大哥是个做事很仔细周到的人,这种顾头不顾尾的作法实在不是大哥的风格。所以儿子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宁亲王爷听完萧泽之言立刻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七十二回其言也善
“泽儿,你先回去吧,为父想静一静。”宁亲王爷疲惫的挥了挥手,沉沉的说了一句,声音中透着无尽的悲凉萧瑟,萧淆再不堪,那也是他疼爱了二十多年,曾经报以厚望的儿子。
萧泽应了一声轻轻退下去,他并没有直接回交泰园,而是去耳房中亲手沏了一杯宁亲王爷极为喜欢平日却不舍得喝的玉龙雪团,命丫鬟送了进去。
宁亲王爷见丫鬟上茶,便端起来小酌一口,茶汤方一入口宁亲王爷便惊问道:“玉龙雪团,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小丫鬟可不知道什么玉龙雪团,忙跪下摇头说道:“回王爷的话,这是三爷亲自沏的茶,茶叶也是三爷拿来的。”
宁亲王爷听罢低低叹了口气,挥手道:“退下。”小丫鬟旁起身退下,宁亲王爷看着面前那清沏如碧,清香悠远的玉龙雪团茶,悲凉的心境中有了一丝暖意。
玉龙雪团是贡品,产量极奇稀少,而且有价无市,纵然千两黄金也买不到一饼。万亩茶园也未必能做出一只玉龙雪团茶饼,每五年宫中也只能得到一饼手掌大小的玉龙雪团,宁亲王爷在宫中吃过一回,自此念念不忘。他晋封亲王之时曾到了一饼玉龙雪团,饶是珍惜的不能再珍惜了,这十来年吃下来,那巴掌大小的玉龙雪团茶饼也在两年之前吃完了。自此宁亲王爷就再没吃过这让他念念不忘的玉龙雪团茶。不想竟在今日又尝以了那久违的味道。
宁亲王爷没有问,他不必问也知道这必是三儿子萧泽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弄到了一点子玉龙雪团特特沏来为自己解烦,显见得这孩子是有心孝顺了。
有了这一盏玉龙雪团茶,宁亲王爷的心情多少好了一些,只不过萧泽临走之时提出的那个问题一直在他脑子里转圈儿,萧淆没蠢到那个程度,这里头到底是谁做的手脚?
次日一早,萧淆和程氏带着连夜收拾好的行李黯然离开了宁亲王府。临走之时,萧淆与程氏来到抱朴园外,他们阻止丫鬟进去回禀,不让他们惊动宁亲王爷与王妃,只是院中朝上房磕了三个头,便起身离开了抱朴园。
上房之中,宁亲王爷站在窗前目送大儿子夫妻离开,心中五味杂陈,废大儿子的世子之位,让他回山阳,这都是宁亲王爷自己做的决定,可是真到了儿子离开的时候,宁亲王爷又有些难舍难离了,萧淆自落生便在这王府之中,二十多年了,他连一日都不曾离开,今日这一走,再想回来千难万难。
“王爷,去送送吧。”宁亲王妃站在丈夫的身边,轻声建议道。
“不了,他必也不愿见本王。”宁亲王爷沉沉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窗前,父子本是至亲,如今却成陌路,如何能不让人心痛。
萧淆是被贬回山阳的,自然不会大张旗鼓的从王府大门离开,随行下人与行李已经从西便门出府了,萧淆与程氏则从东侧门上车。他们夫妻来到东侧门之时,萧淅孙氏还有萧泽与杜衡都已经来到这里送行了。
萧淅抢先一步迎上前,亲亲热热的叫道:“大哥,我们来送你和大嫂了。”
萧淆却是淡淡的“唔”了一声,他的态度不止是不亲热,简直就是冷淡了。萧淅只道是大哥心情不好,便紧紧跟上萧淆,继续热络的说道:“大哥,山阳远的很,小弟…”
萧淅没有机会将话说完,便见他家大哥已经撇下他快步走到三弟萧泽的面前开口说话了。
“三弟,我没想到你也会来送我,谢谢,我要走了,大概这一生都不会再回京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萧淆突然对萧泽说出这样的话,让在场之人都惊呆了。所有人都在想,什么时候他们两人的关系这么亲近了?
萧泽心中也纳闷,他来送萧淆是礼节,可不是与萧淆关系好,怎么萧淆说的却那么的暖昧呢。
萧淆令人震惊的举动还在后头,只听他又说道:“三弟,大哥曾经做出许多对不起的事情,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大哥都要向你道歉,对不起。”说罢,萧淆退后两步,向萧泽深深的鞠了一躬,低下了他一直很高傲的头。
“大哥?”萧泽惊呼一声,侧身避过并不受萧淆的礼。而萧淅则惊怒大叫道:“大哥,你疯了么?一大清早的你说什么胡话!”
萧淆却不理会萧淅,也不在意萧泽是否受自己的礼,他直起身子,用前所未有的坦荡目光看向萧泽,长舒一口气,他的神情很平静,脸上带着淡淡的解脱的微笑,萧淆用平和的语气对萧泽说道:“此番一别后会无期,三弟且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