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和寥嬷嬷都是一惊,杜衡急忙问道:“杨梅,你哪里找到的车子?”
杨梅忙说道:“刚才奴婢经过外院之时遇到了奴婢的堂哥杨虎,原来堂哥三年前被府里买下,如今正在车马上当差,更巧的是他被老爷派来给姑娘送东西,老爷说怕姑娘吃不惯庙里的东西,特地命厨下做了些精细的素点心命堂哥给姑娘送过来。听堂哥说老爷让他不急着回府,就在外头听差,倘若姑娘要用些什么这里没有的东西,便让寥嬷嬷或者奴婢坐堂哥的车子去采买。”
“这么巧?”杜衡和寥嬷嬷异口同声的说了起来。
杨梅一个劲儿的点头道:“对啊对啊,这些都是堂哥说的。”
杜衡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嬷嬷,看来你是对的。他…父亲他一早就知道我的目的。”
寥嬷嬷笑着揽住杜衡,无比欣慰的说道:“姑娘,这是好事啊,您看老爷对您多好,老爷怕派别人您不放心,还特特派了杨梅的堂哥,对了杨梅,这你堂哥人怎么样,和你的关系亲近么?”
杨梅忙说道:“嬷嬷放心吧,堂哥是婢子二伯家的大儿子,人最好了,因为二伯娘生了两个小弟弟,家里养不活那么多人,堂哥又不肯让二伯把堂姐堂妹卖掉,便自卖自身进了咱们府里,不独卖的钱全给二伯,如今每个月的月银也都给家里的,堂哥自己一文都不留呢。”
寥嬷嬷叹道:“倒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姑娘,老奴去见见他?”杜衡点点头,寥嬷嬷便快步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寥嬷嬷就走了回来,对杜衡笑道:“姑娘,杨虎果然是个实诚厚道的好孩子。”
杜衡对寥嬷嬷自然是极为相信的,她点点头道:“嗯,我信嬷嬷,既然有了车马,我们这就动身吧,杨梅,你今日先留下,明日再换你一起出去。”
杨梅点头笑道:“嗯,奴婢遵命,姑娘您就放心去吧。”
将一头乌发以青色帕子束好,再换上一件同色圆领素缎长袍,这件袍子是寥嬷嬷连夜赶做好的,为的就是杜衡出门方便穿用。寥嬷嬷仔细端详一回,皱眉摇头说道:“姑娘皮肤太白了,这样不行。”
杜衡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个容易,杨梅,把那瓶子修容粉拿来。”杨梅应了一声飞快打开匣子取出一只小瓶递过来,杜衡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白色微微泛黄的小药丸,以水化开后均匀的抹在脸上,很快杜衡白净的皮肤就变成了暗黄色,看上去就象个寻常的小子,再不象姑娘家那么白净。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杜衡在寥嬷嬷陪伴之下走出清风院院门,她刚要上车之时看到一辆装饰的极为华美的油壁香车从山道上急驰而来。一瞥之间,杜衡正好看那赶车之人是身上穿着华贵的洁白狐裘,他的一张脸大半被密实的浅紫风毛遮住,可那双眼睛却亮的令杜衡心头突的一颤,不知怎么的,只是惊鸿一瞥,杜衡却觉得自己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好多好多东西…
☆、第三十三回黄雀
不过是惊鸿一瞥,杜衡看过也就罢了,她这会儿还急着到山下的市镇去采买配制解毒及防身所必需的药材,保住自己以及寥嬷嬷和杨梅的命是杜衡目前最要紧之事。
杨梅的堂哥杨虎赶车真是把好手,他将马车赶的又稳又快,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将杜衡寥嬷嬷主仆送到了市集上。杜衡不想让杨虎知道自己进了什么铺子,便命杨虎在集市外停车,让他在此等候,自己则与寥嬷嬷两人下车步行,这主仆二人很快消失在赶集的人群之中。
已近年关,所以集市上分外热闹,除了街市两旁固定的铺面之外,还有好些临时摆地摊的老百姓,什么吹糖人的卖卤煮的贩山货的卖馒头糕饼的卖烟花爆竹的,可以说应有尽有,让此生头一回逛街的杜衡看的眼睛都直了,她直嫌眼睛不够用,根本都看不过来。
寥嬷嬷虽然也好些年没有出过门了,可是她的心思只在她家姑娘的身上,寥嬷嬷小心翼翼的护着杜衡,生怕她被人冲撞着,全然没有心思去看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商品。见姑娘好象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寥嬷嬷不得不出言提醒道:“小爷,您先办正事吧。”
杜衡“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出来买药材的,她踮起脚抬头张望,却因为个子矮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抓着寥嬷嬷说道:“嬷嬷,药铺在哪里?”
寥嬷嬷也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张望了一回,好不容易才看到一面绣着药葫芦的幡儿,她忙指着幡儿的方向说道:“小爷,那边有药铺…”
主仆二人在人潮之中挨挨擦擦,好不容易才挤到了药铺门前。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大梁又有正月不看大夫不吃药的习俗,所以这家药铺的生意很冷清,一溜两间门脸的铺子却只有一个小伙计看着,连坐堂的大夫和掌柜的都没在店里,想来是去买年货了。
小伙计眼巴巴的看着外面的热闹,人虽在铺中的柜台之内,可魂儿早飞到集市东头耍杂耍的地摊上了。所以杜衡与寥嬷嬷走进这间和仁药铺之时,竟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小哥,我们要买药。”寥嬷嬷曲指在那小伙计面前敲了敲柜台台面,才将正神游的小伙计给叫了回来。
“啊…妈妈您要买药啊,方子呢?”小伙计回过神来立刻陪笑着问了起来。
寥嬷嬷将杜衡早就写好的药单子递过去,小伙计打开一看便傻了眼,他挠着头问道:“妈妈,这也不是方子啊?”
寥嬷嬷好脾气的笑道:“你只按着这单子将每种药材称好单独包好就行了,不用配到一起。”
小伙计呆呆的“哦”了一声,便照着单子抓起药来。杜衡知道自己出来一趟不容易,所以单子上开了足足几十种药材,小伙计忙了两刻钟才将药材称好包了起来,又用了半刻钟的工夫将价钱算出来,别看这一包药材不显眼,算算总价也有七十三两八钱之多,小伙计万万没想到这大年下的还能做成这么一笔大买卖,开心的嘴都合不拢了,这笔生意可是他单独做成的,等过几日铺子里扎帐,他年底的花红必定能涨个一二两,今年能过个好年啦!
“谢谢小爷,谢谢妈妈,这些药分量不轻,要不妈妈留个地址,小的给您送过去。”小伙计想到有好处,招呼的也越发殷勤起来。
寥嬷嬷摇头笑道:“不用了,就这点子东西我拿的动。”说完,寥嬷嬷会了钞,很轻松的将那一包药材拿了起来,与杜衡一起走出了和仁药铺。
小伙计正在低头算自己能多得多少工钱,便听到一声粗吼:“伙计…”
小伙计吓了一跳,忙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布衣汉子一步迈进铺子,他忙陪笑道:“这位爷,您要些什么?”
那布衣汉子粗声道:“我什么都不要,只问你刚才那两个人买了些什么?”
小伙计一听这位不买东西,立时没了招呼的热情,只不耐烦的说道:“人家买什么关你什么事,我不能告诉你。”
“你敢…”那布衣大汉大吼一声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柜台前,一把揪住小伙计的前襟将他拎了起来,吓的小伙计脸色腊黄,扎煞着手大叫道:“来人啊抢劫啊…”
“谁要打劫!”那大汉吼了一声立刻将小伙计甩开,小伙计的后背撞到身后高高的药柜,疼的他嘶嘶的直抽凉气。
“老二,你又犯浑!”一声低沉的斥责传来,小伙计偷眼一看,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那声斥责正是他发出来的。
“大哥,这小子…”粗壮大汉指着小伙计想辩解什么,可那中年男子却摆了摆手道:“你出去,让我来问。”
“小兄弟,刚才那两人是我们府里的人,你只要告诉我她们买了什么药,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中年男子从袖袋中拿出一只小银锭子在小伙计面前晃了晃,见小伙计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他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刚才那两位买了四十多味药材,也不是按方子抓药的,每样都抓了三两。”小伙计盯着那锭银子急急说了起来。
“不是按方子抓药?那位小爷都买了什么药材,快把单子列出来。”中年男子有些惊讶的问了一句便立刻吩咐起来。
“这…爷,不是小的不听您的吩咐,实在是因为没按方子抓药,小的就没有留存根。”小伙计为难的说了起来。其实刚才寥嬷嬷额外赏了他五钱银子,他才没有按规矩留下购药底根的。
中年男子并不相信,伸手抓过帐册翻看一回,果然没有看到底单,他随手抛着那只小银锭子,好整以暇的说道:“若是你能想起那位小爷买了什么药材,这锭银子便是你的,若是你想不起来么…”他没有将话说完,可拖长的尾音已经让那小伙计什么都明白了。
小伙计努力回忆起来,最终也只想起了二十多味药材,这已经挺不容易了。毕竟杜衡采买的四十多味药材并不是照方抓药,各味药材之前并没有关联。
中年男子见小伙计再也想不起来更多的,便将小银锭子给了小伙计,与那粗壮汉子一起走了出去。
“大哥,你说将军让我们跟踪打听那两个人做什么?他们看上去也不象细作探子啊?”粗壮汉子不解的问道。
“老二,将军自有将军的用意,要你废什么话,只按将军吩咐行事便是。走快些,这集市上太乱,得赶紧和老三老四会合,保护那两位上了车咱们的差事才算完成。”中年男子低低说了一句,便与粗壮汉子追着杜衡与寥嬷嬷离开的方向赶去。
☆、第三十四回虚惊
许是刚才在和仁药铺买药材会钞之时小伙计找零时被人看到了,在杜衡与寥嬷嬷离开药铺之后,两个眉眼之间透着鬼鬼崇崇的男子便紧紧跟了上去,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挎着一大包药材的寥嬷嬷,刚才小伙计找的五两多散碎银子都是寥嬷嬷收着的,她也没有收的特别严实,只是将放银子的荷包掖在腰间,偷起来相当容易。
盯上杜衡与寥嬷嬷的两个偷儿一左一右从后面包抄寥嬷嬷,左边那个打算挤到杜衡与寥嬷嬷之间吸引两人的注意力,右边那个就能下手偷荷包。然而当那两人刚开始向前挤的时候,他们突然觉得后心一紧,旋即被人拎起来,两人还没有来的及喊叫出声便听到他们身后有人大喊:“乡亲们,这有两个小偷,快看看你们丢钱了没么?”
集市上的人们一听到这声大喊,人人都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荷包钱袋子,发觉自己丢钱的人都向那两个小偷涌来,不多时便围成了一圈,群情激愤的叫囔着要把小偷送官。寥嬷嬷也往腰间摸了一把,摸到鼓鼓的荷包,寥嬷嬷不由松了口气,赶紧拉着杜衡小声说道:“小爷,这里太乱了,您赶紧回吧,日后还有机会出来逛的。”
杜衡连连点头,这会儿集市上的人比刚才更多了,人挨人的连走动起来都有些困难,杜衡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在最初的新鲜好奇过后,她便开始不适应了。主仆二人挤出人群,也不再去看路边卖各种各样货物的地摊,只急匆匆往市集外赶去。她们两人都没注意到一直有三四个汉子在附近暗中尾随保护她们,直到上了杨虎所驾的马车之后那三四个汉子才折返回集市。
杜衡与寥嬷嬷很顺利的回到昙净寺清风院,等的万分着急的杨梅一见到姑娘回来立刻飞奔着迎上前来,急切的叫道:“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奴婢就…”
杜衡今日心情难得的好,她竟然一反常态与杨梅开起玩笑来:“杨梅,我再不回来你就要怎样?”
“姑娘啊,您看这天都擦黑了,您再不回来,婢子就得偷偷跑出去寻您了!”杨梅急急的说道。
杜衡拉拉杨梅的手,一向清冷的脸上露出些微笑意,她轻声说道:“没事,我们这不回来了么,别怕。”
寥嬷嬷看到姑娘脸上竟然流露出些许笑意,她竟然激动的哭了起来,整整七年了,她总算又在姑娘脸上看到了一丝笑容。而杨梅直接看呆了,她微微张开嘴唇,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家姑娘,眼珠子连转都不转一下的。
杜衡都被杨梅看的不自在了,蹙眉轻嗔道:“杨梅你看什么呀?”
杨梅还没有反应过来,寥嬷嬷忙推了她一下,出声提醒道:“杨梅,姑娘问你话呢?”
“啊…哦…姑娘真美,奴婢从来没见到象姑娘这么美的姑娘,姑娘笑起来美极了…”原来杨梅是被自家姑娘的微笑的绝美之姿给迷住了。
杜衡显然不习惯被人这么直白的夸奖,纵然敷了淡黄色的修容粉,也难以掩住她泛红的双靥,她急急转身嗔道:“出门一趟杨梅都学会饶舌了,在家时可不这样。”说罢便转身走入房中,寥嬷嬷忙拉着杨梅追了上去。
主仆三人用过晚饭,因着下午逛集市逛累了,所以杜衡早早梳洗好换上寝衣,准备好好睡上一觉,不知不什么她觉得这清风院远比建威将军府要安全的多,她心里也踏实的多,至少在这里不用时时刻刻提防被人算计。
夜渐渐深了,月光透过花格窗纱照进房中,正照在杜衡的床上,将熟睡的杜衡笼罩于如轻纱薄雾一般的月华之中。忽然,一道黑影出现在窗外,遮住了大半月光,深深浅浅的阴影投射到房中,在床榻以及前面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印迹。
“谁?”一向浅眠的杜衡因着光影的变化突然警醒,她猛的坐起来低低轻喝一声,飞快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小包紧紧攥在手中。在外间值夜的寥嬷嬷与杨梅听到动静立跳从矮榻上跳下来,连外衣都没有穿便冲进内室,两人并排挡在杜衡的床前,寥嬷嬷手中拿着一把剪刀,杨梅则紧紧攥着一把纳鞋底用的锥子。
就在杜衡坐起之时,窗前那道黑影就突然消失了,如同出现之时一般的突兀。所以在杜衡睁大眼睛寥嬷嬷杨梅冲进之时,窗前已经什么看不到什么黑影了,有的还是刚才那片月光。
“姑娘,您怎么了?”寥嬷嬷在房中仔细巡视一回,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她不免纳闷的问了起来。
杜衡披衣下床,站在脚榻上向着窗子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刚才好象有人站在窗前。”
“啊…”寥嬷嬷和杨梅都吓的惊呼起来,两人同时冲到杜衡前面用身体护住杜衡,寥嬷嬷还不住的催道:“姑娘快回床上去…”
杜衡摇摇头道:“不用了,就算是真有人,这会儿应该也走了,嬷嬷,杨梅你们不用太担心,都去歇着吧。”
寥嬷嬷和杨梅哪里敢出去歇着,两人干脆在杜衡床前的脚榻上坐了半宿,以防再有什么黑影惊扰了她们的姑娘。
在距离清风院两座院子的明月斋中,一个披着玄色贡缎黑狐皮斗篷的少年正背着手在房中转来转去,他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么机警的小姑娘,有趣,实在有趣!”
☆、第三十五回归来
“将军,大小姐只进了药铺买了四十几味药材,却不是按方子抓的药,药铺没有留底单,小伙计凭记忆只默了一部分。”曾在和仁药铺里出现过的中年男人此时单膝跪于建威将军杜大海面前,奉上小伙计默出来的药材清单,一五一十的回禀。
杜大海听说女儿竟然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只是为了买药材,不由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方才说道:“知道了,龙牙,回去歇着吧,此事…”
龙牙立刻说道:“将军放心,除了属下之外弟兄们什么都不知道,大小姐心细,女扮男装之后才出门的,没有人认的出来。”
杜大海点点头,脸上浮起一抹骄傲的笑容,他杜大海的女儿当然不是一般的闺阁小姐,那些娇养在深闺中的小姐们拍马也比不上他的女儿。
龙牙从来没见到将军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不免有些惊讶的盯着杜大海。杜大海眼风一扫,笑骂了一句:“还不下去,这是等着要酒钱么?”龙牙赶紧摆手道:“不不,属下这就退下。”说罢,龙牙便一溜小跑跑了出去。
龙牙走后,杜大海拿着那张单子走到桌案之前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笑了一会儿面色又沉了下来,只听他喃喃自语道:“若儿,你需要药材只与为父说一声,要多少药材都容易的很,何必亲自跑一趟呢?嗯…”想了一会儿,杜大海有了决定,他向门口大声喊道:“来人…”
铜锤应声跑了进来,杜大海沉声吩咐道:“杜忠还没接回来?”
铜锤忙回道:“回老爷,接忠伯的人刚刚回来,只是忠伯受了风寒,因怕过了病气才没敢来给老爷请安。”
杜大海皱眉道:“病了?走,去看看。”
铜锤赶紧引着老爷去看生病的杜忠,主仆二人穿过大半个将军府,出西便门,穿过一条狭长的夹道向北一转,便看到了位于胡同两侧的七八座小宅院,铜锤指着一座小小的宅院说道:“老爷,忠伯被安置在这里。”杜大海听到安置二字,双眉越发紧皱起来,显然这个说法让他有些不高兴。
杜大海一脚迈进小院,院中的几名下人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想不到老爷会亲自到这种地方来。震惊过后,一个穿着旧棉袍的中年男子赶紧迎上前来跪下请安,口称:“奴才请老爷安,老爷有吩咐叫人传奴才等就是,如何敢让老爷贵脚踏贱地。”
杜大海低头一看,见说话之人是府中的二管家丁卯,自从大管家杜福被他打了个半死关进柴房之后,二管家丁卯就暂时顶替杜福担起了大管家的职责。这会儿他出现在这所与他无关的小院倒也在情理之中。
“起来,杜忠在哪里?”杜大海没怎么搭理丁卯,直接了当的问了起来。
丁卯忙站起来躬着身子说道:“回老爷,忠叔在回来的路上受了风寒,刚刚才躺下,奴才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杜忠当真受了风寒?”杜大海面色一冷,一股杀气立刻将丁卯笼罩起来,吓的丁卯胎双腿发颤哆嗦的几乎站不住了。
“是…是…回老爷…咱们府里的人去接忠叔之…之前…忠叔已患了风寒。”丁卯勉强支撑着总算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哪个房间?”杜大海又冷冷的问了一句。丁卯赶紧在前面引路,将自家老爷引进东厢房,杜忠已经被他安置在这间房中了。
“杜忠…”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瘦弱不堪的老人,杜大海震惊极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孱弱的吹口气都能吹倒的老人,真的是那个高大强壮的杜忠么?
“老爷…”听到杜大海的声音,昏昏沉沉的杜忠突然睁开眼睛,激动的叫了起来,只是他这一声叫听在杜大海耳中,与细弱的蚊子哼哼差不多。
看到杜忠极力想坐起来,可是他的体力却不足以支撑,杜大海立刻快步走上前按住杜忠的双肩沉声说道:“杜忠,好好躺着。”
杜忠闭上眼睛,浑浊的泪珠从眼窝滚落,他悲声道:“老爷,杜忠不行了…不能服侍老爷了…”
杜大海一把抓住杜忠的手,粗声说道:“不许胡说,有本将军在,你不会有事,杜忠,你要尽快好起来,没有你做管家,我不放心。”
杜忠猛的睁开眼睛,黯淡的眼睛中突然现出一抹异样的光彩,原本灰暗的脸色也涌起一抹潮红。显然杜大海的话给了他极大的力量。
一直低头站在杜大海身边的丁卯听到这番对话,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怨毒之色,这丝怨毒之色杜大海与杜忠都不曾看到,可是个子瘦小的狗子却看到了,他被那抹怨毒吓的打了个寒颤,赶紧向床前挪动几步,拉开与二管家丁卯之间的距离。
杜忠的精神很差,刚说了几句话便急促的喘息起来,杜大海双眉紧皱,沉声喝问道:“大夫呢,怎么还没到?”
丁卯正要回话,便听到院中传来一阵响动,他忙说道:“回老爷,大夫来了。”
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走进房中,他看到衣着华贵明显与这小院不相衬的杜大海,不由愣了一下,立刻将疑问的眼神投向丁卯。丁卯赶紧上前说道:“老爷,这位就是葆春堂的胡大夫。”
杜大海扫了胡大夫一眼,沉声道:“既是大夫到了,赶紧给杜忠瞧病。”
胡大夫又看了丁卯一眼,似乎是想得到什么暗示,可是当着老爷的面丁卯什么都不敢做,只能催道:“胡大夫快诊病吧,一定要用心诊治。”
胡大夫微微皱了皱眉头,来到床前坐定,将手搭到了杜忠的手腕之上。胡大夫两次看向丁卯,被一旁特别留心的狗子看的清清楚楚,狗子心中暗暗盘算了一回,趁大家都没有注意他的时候悄悄溜出房门,寻到了老爷跟前最得力的小厮铜锤,他和铜锤嘀咕了好一阵子才又悄悄回房,一回到房中,狗子便被丁卯狠狠的瞪了一眼,若非老爷在场,只怕丁卯还得上来踹狗子几脚泻愤。
☆、第三十六回安排
诊完脉胡大夫一个劲儿的摇头,语气沉重的说道:“病如膏肓,没救了。”说完他背起药箱便要往外走,竟是连药都不打算开了。
杜大海心中一沉,他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到扑通一声,原来是狗子跪倒在胡大夫面前,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胡大夫开方子,胡大夫皱眉看向丁卯,一脸的为难。
丁卯被狗子气的不行,可是这会儿老爷在场,他也不敢胡乱发脾气,只能粗声斥道:“狗子,你发什么疯,别为难大夫。”
杜大海双眉紧皱,沉声问道:“大夫,病人果然无药可救?”
胡大夫忙躬身说道:“好叫这位老爷知道,病人风寒入体已久,如今寒气已入心肺,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他不回。”
杜大海双眉紧皱,他虽然不懂医术,可是凭他征战沙场多年,惯见生死的经验来看,杜忠不过是受了小小风寒,怎么也不至于无药可救。在杜大海看来,不就是受了些风寒么,灌上几壶老烧酒驱散寒气不就行了。
狗子见老爷眉头紧皱,显然不相信胡大夫之言,他再三咬牙,终于鼓足勇气扑到杜大海的脚下连连磕头道:“老爷,忠爷爷一定有救的,求老爷救忠爷爷。”
“狗子,老爷跟前不许胡说。”丁卯气急吼了狗子一声,立刻惹的杜大海双眉倒竖,冷冷的怒哼一声,吓的丁卯浑身一激灵,杜福被打后的惨样儿立刻浮现在他的眼前,丁卯缩着脖子后退几步,再不敢说什么了,只能偷偷用怨毒的眼神看向狗子,此时丁卯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早些把狗子这个碍事的绊脚石早早除掉。
“铜锤…”杜大海向外高喊一声,铜锤应声跑了进来,只听杜大海吩咐道:“带人将杜忠抬回府去,再派人去济世堂请大夫。”
铜锤响亮的应了一声,向狗子微微点了点头便飞快跑了出去,而听到杜大海吩咐的胡大夫脸色有些发白,额上仿佛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子。他扭头看了丁卯一眼,眼中似有埋怨之意,而丁卯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了。杜忠的身体情况如何他其实很清楚,因为刚才他已经向接杜忠回来的家丁细细问过了,杜忠的病虽然很重却不致命,只要调理得当很快就能好起来,这显然是让丁卯最不愿意看到的,这才有了他特意派人请胡大夫的行为。
“老爷…”丁卯不甘心的叫了一声。
杜大海厉眼一扫,一股无形的威严立刻四散开去,压的丁卯汗流浃背,完全没有了说话的勇气,只能老老实实的低头退下,再偷偷的暗打算盘。
狗子听完老爷的吩咐,立时激动的拼命给杜大海磕头,就连躺在床上的杜忠也因为激动而脸色发红,他想下床谢恩,可是却因为没有力所坐起来而急的一个劲儿的直咳嗽。
杜大海听到杜忠咳嗽,便快步走到床前说道:“杜忠,尽快养好病,老爷有许多事交给你办。”丁卯听到这话心里恨极了,直恨杜忠怎么没死在进京的路上,他想起家丁的禀报,这一路上是那个叫狗子的小崽子日夜不休的贴身照顾杜忠,才让杜忠的病情没有继续恶化下去。“狗子,小狗崽子,爷记住你了,弄不死杜忠,我还捻不死你个小贱胚么?”
如刀子一般的怨毒眼神投射到狗子身上,狗子不禁打了个寒颤,刚好此时铜锤带人走了进来,将丁卯看狗子的眼神看了个正着,他立刻上前说道:“老爷,小的刚才听说这一路上都是狗子照顾忠伯的,您看是不是让狗子也跟过去?”
杜大海看了狗子一眼,点点头道:“也好。”
狗子感激的看了铜锤一眼,大声道:“谢老爷。”
丁卯眼睁睁看着老爷走出门,铜锤带人抬着杜忠跟在后面,狗子一直跟在杜忠身边,而院中其他的下人见风头不对,也都四散开去,再没有往日里一群人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丁管家时的风光。丁卯心中恨的不行,他恨恨的握紧拳头,自言自语道:“去找夫人做主,我才是大管家。”
换了地方,换了大夫,诊断结果便不一样了,杜忠虽然受了风寒,可他的身体底子不错,只要好生诊治调养,用不了三两个月就能痊愈。杜大海听到这样的回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立刻下令给杜忠用最好的药,让他可能尽快好起来。
大夫走后,杜大海命众人都退下,与杜忠说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的话才离开房间,在随老爷回书房的路上,铜锤明显感觉到老爷的情绪好了许多,而留在房中照顾杜忠的狗子也发觉他的忠爷爷也精神了不少,仿佛是有了奔头一般。
“铜锤,你大姑娘去昙净寺几天了?”杜大海走着走着突然问道。
铜锤赶紧回禀,“回老爷,大姑娘已经去了五日,后儿就该接大姑娘回府了。”
“嗯,后儿去接?明日便去,在昙净寺住一晚,后儿一早就回来。你去安排吧。”杜大海突然说了一句,说的铜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赶紧应了,心中却越发不解了。
从这些时日老爷的所作所为来看,老爷是真把大姑娘放在心尖上了。铜锤心中不免有些纳闷,老爷整整七年对大姑娘不闻不问,怎么突然就对大姑娘这样好呢,真是奇怪啊!府里的风向真是彻底变了。不知道老夫人和夫人真能由着老爷这样下去,只怕日后府里再没有安稳日子可过了。铜锤对于保持建威将军府后宅的宁静委实没有信心。
就在杜大海吩咐铜锤安排前往昙净寺之时,丁卯正跪在棠棣院正房那铺着朱红绣金地毯的地面上向苏夫人哭诉着…
☆、第三十七回礼物
“夫人,您要为奴才做主啊,奴才…奴才再没脸活下去了。”丁卯跪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完全不怕污了地上那朱红绣金地毯。苏夫人竟然没有立刻发作丁卯,只是皱着眉头不耐烦的看着他,烦躁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阿卯,这大年下的你哭什么,有什么过不去的值得你这么个哭法,还不快把你那两滴猫尿擦干。”一旁的江嬷嬷见夫人神色不好立刻出声斥责起来。这丁卯早些年就认了江嬷嬷做干娘,所以不论江嬷嬷怎么说他都得老老实实的听着。
丁卯果然抬手擦干眼泪,愤愤不平的说道:“夫人,其实奴才的事都是小事,奴才再怎么受委屈也是不怕的,奴才只怕日后杜忠当了大管家,夫人和小主子们就要受苦了,奴才心疼主子啊!”
苏夫人虽然面色阴沉,可是却没有说什么话,江嬷嬷立刻向丁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现在最好立刻退下。丁卯会意,趴在地上给苏夫人磕了个头,做出一副气愤委屈的样子退了下去。
江嬷嬷将其他服侍之人也都遣退,对苏夫人小声说道:“夫人,您只管安心养胎,其他的事都让老奴去做,您放心,有老奴一日就保夫人和小主子一日平安。”
苏夫人抬头看着江嬷嬷,咬牙恨声道:“平安什么平安,如今那小贱人已经骑到我们母子头顶上了!”
江嬷嬷忙说道:“夫人别急,小贱人这两日不在府中,老奴无法下手,只等她一回来,老奴立刻动手,绝不让小贱人过了这个年。”
苏夫人愤愤道:“这种话你都说过几次了?可那小贱人却越活越欢实,连鹂儿的惜雨轩都被她抢走,这口气叫我如何咽的下去!”
江嬷嬷忙说道:“夫人千万别动气,老奴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若小贱人活过除夕,老奴立刻以死谢罪。”说着,江嬷嬷便在苏夫人身边跪了下去。
到底是陪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嬷嬷,苏夫人也不忍心真的怪罪江嬷嬷,只沉声道:“说话便说话,又跪下做什么,你也有了年纪,别动不动就跪了,起来吧。”
得了苏夫人的话江嬷嬷才站了起来,苏夫人低声道:“不只小贱人,还有那老不死的,杜忠,这些人都得死,我受够她们了!”
江嬷嬷点头道:“夫人放心,那盆黄腊冻佛手就摆在老夫人房中,等过年的时候老奴再送点子别的东西过去,明年开春后一准送老夫人归西。”
“嗯,就这样吧,算好了时日,要不然等我身子重了还得给老不死的守灵戴孝,我可受不了那个罪。”苏夫人冷冷说了一句,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她要好好安胎,这阵子与杜大海关系急剧恶化,让苏夫人认定只有孩子才是自己的倚靠,至于杜大海,从前苏夫人对他的爱有多深,如今恨就有多深。要不是她的孩子都还太小不能顶门立户,苏夫人铁定会让江嬷嬷连杜大海一并除了。
“书房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动静?”苏夫人闭眼歇了一会,突然又睁开眼睛问了起来。杜大海如今每晚都歇在书房,苏夫人可不想让杜大海再弄出孩子与自己的孩子分家业,所以尽管江嬷嬷一早给在书房服侍的两个丫鬟用了药,可苏夫人还是不太放心。
“夫人放心,书房那边老奴下了重药,那两个小贱蹄子这辈子都怀不上了。”江嬷嬷信心满满的说道。
苏夫人听了这话方才点点头,恨声道:“这样才好。江嬷嬷,但凡在老爷身边服侍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要下药,下重药。”江嬷嬷犹豫片刻低声问道:“夫人,兰菊桂梅四个也下药么?”
兰菊桂梅四人是苏夫人面前最得力的一等丫鬟,她们四人平日与老爷的接触可也不少,故而江嬷嬷才有此一问。
苏夫人皱眉想了一会儿,沉声道:“她们四个先不用药,不过如果哪个有二心,就往死里用药。”
江嬷嬷微微松了口气,那四个丫鬟与她的关系不错,素日里对她也很恭敬,而且也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勾引老爷的行为,说心里话江嬷嬷并不想对她们用药。
“我累了,叫春兰秋菊进来,嬷嬷下去安排吧,小贱人就要回来了。”苏夫人交待一声便又合上了眼睛。
江嬷嬷应了一声轻轻退了下去,叫春兰秋菊两人进来服侍,她则去准备给大姑娘杜衡的“大礼”。
江嬷嬷正在调配杀人于无形的毒药之时,昙净寺中的杜衡迎来了她的父亲杜大海。看着原本应该明日才出现的亲爹,杜衡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她别别扭扭的叫了一声“父亲”之后便再没有别的话了。
杜大海却不在意,只是向寥嬷嬷细细问了这几日杜衡的情况,寥嬷嬷自然捡那些能说的说了,至于买药材之事当然要隐下不提。杜大海知道寥嬷嬷对自己女儿极为忠心,便也不说破。他只是从怀中拿出一张房契放到杜衡的面前,微笑说道:“若儿,眼看就要过年了,为父这些年来对你实在太过疏忽,也不曾送你什么礼物,你外祖父是一位神医,为父想来想去,想着送你一家药铺最有纪念意义,这家铺子就当为父补送给你的生辰礼物吧。”
“啊…”杜衡惊呆了,父亲突然送自己一家药铺,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八回偶遇
“您送我一间药铺?”杜衡看着面前的房契呆呆的问了一句,杜大海闻言笑道:“没错,就是一间药铺,若儿,以后只要为父还活着,每年都会送你一间铺子或是一处宅院庄子。”
“啊…为什么?”杜衡又问了一个傻乎乎的问题。
杜大海笑着说道:“做爹的给女儿东西不要理由,若儿,以前都是为父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以后再也不会了。”
“姑娘…”寥嬷嬷见自家姑娘只是看着那张房契发呆,连向老爷道谢都忘记了,忙低声提醒起来。
杜衡看了看寥嬷嬷,见寥嬷嬷直用眼睛示意,杜衡却会错了意,她以为寥嬷嬷不让自己接受这间药铺,便向寥嬷嬷摇了摇头,倘若能拥有一家药铺,她以后对于药材的需求可就彻底解决了,况且这间药铺对于她来说不只是有用,更重要的是有特别的意义,可以说这是杜衡十三年来头一次收到父亲亲自准备的礼物。
寥嬷嬷也傻眼了,她心中暗道:“怎么姑娘还不肯向老爷道谢呢,我的傻姑娘呀,怎么也不能在这会儿使性子啊!”
杜大海见女儿与寥嬷嬷打眉眼官司,只当她们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自己说,便起身走了出去。寥嬷嬷见老爷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还快步走了出去,便赶紧来到杜衡身边低声说了起来。杜衡听完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难免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寥嬷嬷笑着推她道:“好姑娘,老爷素日里极忙,如今难得有时间,您就陪老爷走走吧。”
杜衡半推半就的被寥嬷嬷推出门,站在院中的杜大海听到身后有动静便转过身来,见是女儿从房中走出来,便微笑招呼道:“若儿…”
杜衡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向父亲,仰头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字问道:“为什么送我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