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彦立即修书,让萧近增派外出搜寻的人数,就算是把漠南的草皮全都掀翻了,也要找到孙歆。她自己则会命人沿途守在各个关卡,留心所有可疑人物。
希望不会太晚——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从漠南那边传来的消息在路上也拖延了太多的时间。
谁知,回信才写了不到一半,敏彦就见福公公从殿外进来,脸色慌张,脚步匆匆。
“陛下,刚才奴才听说,本该在漠南协助萧殿下处理政务的孙歆孙大人,今早倒在了孙府门外。现在、现在全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被召到孙府去了!”
“啊?!”
敏彦倏地起身,衣袖所到之处,排于御案边的奏折笔墨无一幸免,皆被扫落在地。
瑞雪兆丰年
【之一:苏府】
初一一大早,天还没亮,刑部尚书苏台就睁开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好像前一晚没参加守岁似的,他精神抖擞地穿衣梳洗。用过早饭,苏台得空瞟了下桌上摆放的崭新的衣服,想了想,还是没换。
母亲大人的眼光虽然一向不错,但不知为何,从小到大,每逢过年,他们几个孩子收到的礼物全是大红色的新衣。小时候尚且觉得新鲜有趣,立即换穿,可长大后还送颜色这么艳丽的衣服,就觉得母亲这种做法实在儿戏。
这根本就不能穿出门好不好!
苏大人郁闷地收起了母亲的“爱心红衣裳”,一如既往地将衣服压在了箱子的下面——那里已经整整齐齐地保存着许多身未穿一次的红色新衣了。
随即,苏台就在满院的寂静中离开了家门,前往外廷,静待宣召入宫、贺岁朝拜。
为守岁而熬到大半夜的苏府女主人姞月很晚才起床。
吃完几乎可以当做午饭的早饭,姞月问道:“你们少爷呢?”
天底下敢把年过四十的刑部尚书苏台大人称为“少爷”、并坚持称之为“少爷”的人,除了姞月不做他想。这也是她身为苏台之母的有恃无恐之处。
“回禀夫人,苏大人今早辰时前便进宫向皇上拜年去了。”一个已在苏府奋斗数年的丫头边收拾着饭桌,边笑着答话。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姞月点头,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片刻后,她语气肯定地对自家老爷子说道:“老头子,我跟你打赌,最迟今晚就能下大雪。”
几十年风雨相伴,苏府男主人苏清早就习惯了自家妻子时不时的神棍作风,于是他很随意地应了句:“是吗?那我等着。”
说完,他就抬脚走人,到书房看书去了。
姞月毫不介意。只见她笑眯眯地冲大伙儿招手:“来来来,大家都过来,先把前头院子整理整理,等到了明天,咱们就能打雪仗咯!”
过午,宫里送来了个口信,说是明天太上皇和皇太后将驾临苏府。
姞月也不管那什么初一不干活的老规矩了,高高兴兴地加派了人手,将原本就已干净得连个蜘蛛网都找不到的苏府重新又打扫了一遍。
“啦啦啦,婧女要回来啦……婧女和小宝贝们要回来啦,啦啦啦……”
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姞月兴奋地在府里来回打转,从东头走到西头,再从南头走到北头,沿途还面带笑容地同所有遇上的人打招呼。
自从外孙女敏彦登基,姞月就没再见过女儿梧桐了,所以梧桐这次回娘家,让她很开心。
走了一圈,也检查了所有角落的卫生,她盘算好时间,脚步轻巧地回到卧房。
在回屋前,姞月还特意让人去提醒已为人妇的女儿苏兰,明日要早些进家。
傍晚,天色大变,漩涡似的云朵泛着黯淡的灰黄,刀割一般的北风逐渐变强。当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大风也开始呼呼地刮了起来,在屋里都能听到外面的紧迫风声。
在府内等候多时,却仍不见早出晚归的儿子回来,姞月不禁埋怨起儿子的工作狂作风。
从外间屋退回了里间屋,却发现丈夫还在烛光下认真地摆弄着前不久她送给他的拼图,而且认真到连窗户都不关的地步了。
姞月叹气:苏清一直都仗着自己武功底子好、不怕冷,从来不注意这些小事。但到了这个年纪,再怎么身强体壮,也要小心保养了啊!
她正准备走过去关上窗户。可还没伸手,就听苏清说道:“我去关,你别站在风口,小心被吹着。”
姞月回头,看他终于舍得从桌边椅子上站起身,于是笑道:“如何?这个好玩不?”
苏清关紧了窗户,轻瞥她一眼,“无聊。”
姞月不服气地低头。
——桌上,是一副完完整整的且已经被拼好的小猫钓鱼图。
第二天早晨,姞月推开房门。
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树枝被雪压弯,一阵风吹过,枝头积雪哗啦啦地往下掉,在地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座小小的尖角宝塔。
果然下雪了呢!
姞月一回身,差点撞上紧跟在后面的丈夫。她连忙跳开一步,却忘记经过一晚的降雪,门外早就上冻,地上滑溜溜的,根本就不能蹦蹦跳跳。
一个收势不及,姞月挥舞着双手就朝旁边倒去。
幸好有苏清在旁揽住了她。
“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敢到处乱跳!”苏清板脸训妻。
姞月低头,貌似老实地在聆听训示,但她的手却在扭啊扭的,很明显是在不耐烦了。
因此,当她听到女儿苏兰第一个带着孩子们回来的时候,立即就飞奔而出,迎接亲亲女儿和亲亲外孙去了。
“小心滑倒!”苏清的警告随之跟上。
“知……道……了……”
拖着长音的三个字原路返回。
四下无人,苏清轻咳一下,脸上的微笑越扩越大,一发不可收拾。不一会儿,跑在前面的妻子便大声地催促着他赶紧跟上。苏清笑着,转身关紧了房门,远远地跟了过去。
午饭前,每家都来到了。除去无法赶来的敏彦和不在京城的安妍,苏府所有儿女及家人全部齐聚一堂,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两个小小外孙的童言童语直逗得姞月开怀大笑,甚至苏清都多扯了几抹真心实意的笑容,与三位女婿分享着居家养生之道。
平素唯一与大家格格不入的苏台,此番也因长姐的到场而面露细微笑意。据姞月观察,儿子夹菜的动作明显比往常轻快了许多,这就是他心情大好的表现形式。
饭后,几个小辈的孩子得到了父母的允许,统统卸掉身份地位的枷锁,不由分说地在院子里打起了雪仗,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让大家聚在一起,真的是个好主意。
看着孩子们笑闹成一团的样子,姞月满足地感叹着,心想:只要他们还愿意,明年过年的时候就让他们再来玩。
她看向丈夫。
苏清也正看着她。
两人交换了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不约而同地笑了。
新的一年,就这么开始了。
【瑞雪兆丰年之二:王府】
初二下午,有别于前晚夜间的鹅毛大雪,米粒般的小雪降临大地。银装素裹的京城第二次迎来新年瑞雪,寒冷之余,人们并不怎么愿意在外奔波,所以路面脚印不多。
社王府坐落于京城一隅,门外脚印尤其稀少。
“所谓:瑞雪兆丰年。”
社王府内的某处,一声感慨随着飘飘洒洒的细雪一同飞扬起来。
“我却不知,你这个太傅当得这么重视年景收成。”
另一略带讥讽意味的声音随之响起。
需耐心寻找才能发现这两位发话者所在的地点。
那是一片冰湖,因空中飘雪,所以湖面像被清水滤过的细细白沙笼罩了一般。湖上一点小岛,岛上一方小亭,亭中安坐二人。一烹茶,一远眺,各有意趣。
——此二人正是太傅容可与社王保成。
因儿子为爱远走他乡,容太傅只好守着以往的老传统,一到过年就钻进社王府邸。不仅容府仅剩容可一人孤单过年,保成也不遑多让,偌大的王府全被他一人独霸,自得其乐地悠哉度日。
这两人凑在一处,倒还真是绝配。
收回视线,容可笑问保成:“还没好吗?不是我存心消遣你,思儿烹茶可比你快多了。”
思儿?他养出的那个逆子容思?哼,不是早就远走高飞去了么!
一想起好友的遭遇,保成就忍不住要说他几句。
烹茶中的他一心二用,稍稍抬了抬头,嘴上嘲笑道:“你当年对我说什么‘养儿防老、积谷防饥’。结果呢?你那风流逆子一走就一了百了,最后还不是要避到我这里来过年?”
一边说着,他一边流畅自如地冲茶、刮沫、淋罐、烫杯,一趟低快均匀的洒茶过后,保成这才调整呼吸,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容可。
容可接过,却不急着饮下,只半倚着亭柱向外看去。
“茶凉伤身。”
保成挑起眼角,端着精致小巧的茶杯,慢悠悠地坐在了亭中央的石凳上。
容可低头一笑,利落地转身落座,仰头将茶一饮而尽,放下了手中已然空掉的茶杯,反手又要去取另一杯尚冒白雾的热茶。
“你什么时候学会牛饮了?”保成皱眉,对某人浪费自己心血的举动大为不满。
容可指着亭外雪景,笑着说道:“若一味拘泥于饮茶的方式,又如何能尽享眼前美景呢?我们出来为的是赏雪,而非饮茶。”
保成道:“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明明是你先提出要来泛舟亭扫雪烹茶的,现在却成了我一人烹茶,你自己只管‘赏雪’。昨晚你半夜闲游,非要夜赏厚雪,拉着我跟你一起疯也就算了,怎么今天劲头还这么足!”
“无他,但兴起耳。”容可微笑回答。
真正以雅致趣味赏雪的人,其实也就只有保成和容可了。
因为大家都在忙着打雪仗——尤其是宫里那几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瑞雪兆丰年之三:皇宫】
就在容可与保成二人饮茶赏雪之时,梧桐一行人已回到宫中。
不想打扰女儿的休息,于是梧桐便将薛御医请来,详细询问过了敏彦的病情后,在薛御医的再三担保下,她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没过多久,如意夹着一身雪粒子进了景泰殿主殿,边跺着脚边叫喊道:“母后!我来了!”
梧桐闻声出来,见如意两手冻得泛红,就递给他一个刚从苏府带来的改良式暖手炉。如意接了暖手炉,搓了几下,又放在一旁,转而将身上冰凉的外衣脱了下来。
“来,放这边烘干了再穿吧!”梧桐指挥着如意把外衣架在火盆上,数落起他来,“你这孩子啊,这么大的人了,竟还不知道外头下雪就得加件斗篷。桓泰殿这么偏,你就算用跑的,也要跑老半天才能到这里来呀!”
如意笑嘻嘻地说道:“这不是觉得母后这里暖和吗?嘿嘿,所以我就跑来混顿晚饭吃。”
梧桐一个没忍住,使劲地戳戳他的脑门,又命人去给他找了身合适的衣服,让他穿上保暖。
“母后,是不是皇兄来了呀?”活泼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来这属于宛佑那个平日里对温颜阴阳怪气的小鬼,“是你吗,如意皇兄?”
“是我。”如意扬声回应。
刚把外衣的纽子系好,宛佑就从屋里蹦了出来,笑着拉起如意,硬是把他往外拖:“皇兄皇兄,坐在屋里多没意思呀!咱们出去玩吧!”
如意有些发愣,不明所以地看向梧桐。
梧桐笑着解释道:“他中午在苏家已经和一群孩子打了半天的雪仗了,还没玩够,这会子总想着要怎么继续呢!”
“啥?打雪仗?!”
如意立即用比宛佑还大的声音发出了怪叫,“宛佑啊,你皇兄我年纪可不小了,老胳膊老腿儿的,万一不小心摔着碰着,到时候伤筋动骨了,以后可就没人帮你去跟太傅求情了哟!”
宛佑小脸一板,嘴巴一撅:“皇兄糊弄人!”
“咳咳,皇兄才没糊弄你呢!就拿这伤筋动骨一百天来说吧,你可知……”
正在如意想方设法地要躲开“打雪仗”这种对他来说略嫌幼稚的游戏,双目炯炯的梧桐忽然发话:“刚才在家里的时候,我怕带坏几个孩子,所以就没敢陪他们一起玩。既然宛佑意犹未尽,那不如我们三个就在景泰殿后面的小院子里大干一场?只要多穿一点儿就不会冷的,我有经验,一玩开了,绝对浑身冒汗,包你不再冻得直打哆嗦!”
如意瞠目:“母后,我……”
“放心吧,没人会看见的。而且我可以让小忧和小喜帮着咱们把风。”梧桐堵上了如意的第一个推脱借口。
如意结舌:“可是,您……”
“没事啊,在我的景泰殿里,谁敢说个‘不’字?没人看咱们笑话。”梧桐塞回了如意的第二个逃避理由。
“……好吧,母后如果坚持的话,我就……”
如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宛佑拽出了门外。
三人来到后院,宛佑一声欢呼,驾轻就熟地奔进了雪地里,团起一把雪就往如意脸上扔。
如意侧身躲过宛佑的偷袭,愁眉苦脸地蹲下,“母后,万一皇父回来了,看到我们……呃!嘶!”
梧桐袭击得手,如意被打中了鼻子,雪融化在他的脸上,冰凉的雪水顺着他的鼻梁滴滴答答地流到了他的下巴。
拍拍手上的雪沫子,梧桐哈哈大笑道:“你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如意抹掉脸上迸得到处都有的雪渣,慢慢地起身,慢慢地朝回走,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
“呀?生气了?”梧桐不信邪,对宛佑招招手,牵过他,母子二人鬼鬼祟祟的,非要绕到如意前面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生气了。
“砰”地一下,目标比宛佑更大的梧桐中招。
前边,如意已经笑弯了腰。
“哈哈哈哈!让母后再暗算人!哈哈哈……哦!”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施计者终归会被人算计。宛佑手上仍残留的雪片足以说明他的投掷技术是多么的高超。
“宛、佑!”如意叫着跳了过去,却在中途被梧桐的一记雪球砸到了。
“哈哈,母后好厉害!”
宛佑还没笑完,就同样中了梧桐的雪球攻击。
“啊!母后你耍诈!”
“不耍诈怎么打得到你们?”梧桐笑着后退,准备发起第二波进攻。
“宛佑,我们联手!”
“我才不和皇兄联手,都被打着好几次了!”
“臭小鬼!你说什么!看招!”
“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