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王握住她的手宽慰一番,这才又道:“人既是儿臣向北帝求娶的,又怎能不去?别说公主还未与儿臣完婚,即便已经完婚,她无缘无故有什么好歹,也恐引起两国不睦。父皇…也是这个意思。”
连妃愕然:“皇上要你去?”
他倒是轻声笑了笑:“那倒不是,是儿臣自请的。父皇还说儿臣有担当。”
绵绵话语听在连妃耳中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若是放在平日里,自己的儿子得皇帝一声称赞定能叫连妃欣喜若狂,可今时不同往日…连妃仍是紧张地拉住他,不让他走。胤王瞧着她此刻模样,不免失笑:“母妃,您就好好在宫里等着儿臣回来,儿臣会带着公主一起回来。”
王绮才携宫女行至漱安宫门口,便见胤王大步从里头出来,她一声“橖哥哥”未出口,只觉面额生风,眼前男子已匆匆出去。王绮脸色一黯,又见连妃急急追至门口,直直望着飞速离去的身影半日不说一句话。
“娘娘,发生了何事?”王绮小声问着。她虽是连妃义女,却因为皇帝并未开口收她为义女,是以她也从来只是叫连妃娘娘。
连妃似才瞧见王绮来了,她摇头叹息着,便将胤王来的事一一说与王绮听。王绮脸色大变,纤指攥紧手中丝帕,低低自语:“不见便就不见了,橖哥哥竟要亲自去找她…”
连妃心神不宁,又闻得王绮如此说,心中一怒,便厉声喝斥她:“这样的话日后休得胡说!公主是你橖哥哥未来的王妃,他自当要去找!”她也舍不得儿子出去冒险,可她更怕王绮这样的话传去皇帝耳里,怕儿子落个敢求却不敢找的恶名来。
这么些年,王绮虽不是连妃亲生的,她也不曾对她说过这般重话。心中委屈伤心一并涌上来,王绮死死咬住唇,不甘心地又问:“娘娘就这么希望那北汉公主嫁给橖哥哥吗?”
经她这样一问,连妃隐隐又回过神来,自是想起那日王绮过漱安宫与自己说的话,想着这丫头心思落在胤王身上的事来。连妃定了定神,仍是淡淡道:“绮儿,你的心思本宫明白,可橖儿是你哥哥。”
眼前那抹华贵身影早已入内,王绮呆呆立于廊下。碧空纯净,天色静好,她却似哭还笑——哥哥。
那北汉公主未来之前,连妃从未这样与自己提过,她分明是知晓她心系橖哥哥的…全是北汉公主,全是因为她!那个女人会爱橖哥哥吗?她甚至都不曾见过他!还有她敬之如母的连妃,在大业面前,她王绮在她眼里果真什么都不是。
王绮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她此刻心底唯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北汉公主嫁给胤王!
衣袂翩然生风,她骤然转身往宫外而去。身后宫女急急叫着她,却见她蓦然回眸,横一记冷冷目光过来:“别跟着我!”她的步履飞快,脑海里猝然映出一个人的脸来,还有那日的话…
*
邱将军等人一路追至下一个驿站,却被告知世子与北汉公主并不曾来!邱将军脸色一变,暗叫不好,竟是追过了头!那夜世子追上辇车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邱将军不清楚的,他只能派人重新折回去找。
一天一夜,侍卫回来禀报,说在一条小道上发现了世子的剑,剑刃剑柄俱是血迹。后来又在前面一处林子里也发现了血渍,却是不见人,侍卫们连带着将周围能瞧见的农户都找了也没有任何消息。邱将军听得冷汗涔涔,果真是凶多吉少吗?
翌日清晨,崇京飞鸽传书,说胤王已带兵出城,连夜赶往此处驿站。邱将军脸色凝重,此事虽已惊动上头,可他仍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找公主和世子。刺客是谁人还不知道,他只怕太过招摇会令公主与世子深陷囫囵。
…
林间鸟鸣声婉转,隐约似有潺潺水声传至。
辛辣的痛蓦然自腰间伤处传来,允聿闷哼一声醒来,眼前景色模糊,却还隐隐见了身侧那着了布衣之人。那只手再次伸过来,允聿心口一震,咬牙扣住那手,才欲起身,便见那粗布袖口下女子白皙玉手,葱白指尖尚有青色汁水滴落。他一阵错愕,慌忙撤了手,目光再往上,果真就见了令妧的脸。
她似没想到他会突然醒来,呆呆望着,一时间忘了说话。
纯色瞳眸中,惊讶、欣喜,他已整整昏迷两日了,她还以为他再醒不过来。
“我怎么了?这是…”环顾四下,允聿顿时讶然,这是一个不深的土洞,外头灌木丛生,恰好遮掩了此地。而他与令妧身上再不是先前逃出营地时的衣衫,她一身粗布麻衣,他亦是。他似隐约记起来了,他让她去捡柴,他强撑着等她来,却还是没有坚持下来。那之后呢?这一切的一切,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欲起来,肩膀被那纤弱双手按住,听她低低喝斥:“别动。”
已经替他换了五次草药了,一旁尽是碾碎的药渣。令妧给他一点点敷匀,而后转身递了水给他:“渴吗?”
他喝几口:“你懂药?”
“我不懂,附近有农户,他们都认得这些寻常的草药。”她又看看他,解释道,“不必惊讶,也不必担心,衣服是我趁几个姑娘在后面泉中洗澡时偷的,然后拿我的金钗去农户给你换了一套。”
她又看一眼身后一张磨破旧网,那是她捡来拉他过来的工具:“痕迹我也抹去了,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话至最后,她像是得意,淡漠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如莲花般娇艳,出淤泥而不染。正是那年青山绿水下,他认识的女子!
允聿一时也高兴起来,他还怕她是当年胆小之人,怕她没有他会乱了分寸,现在看来她把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真是他多虑了。
“饿吗?”她问完,又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了两个馒头出来。
他看得呆住,心疼愧疚又似源源不断地凿开心扉:“是我没用!”竟让她受这样的苦,吃这样的东西。
她却难得笑了,起身在他面前转了两圈,低笑着:“我这不是很好?”吃穿虽比不得从前在宫里,可是内心却比那时要快活得多。睁开眼的时候不必想着去防着瑞王等人的阴谋诡计,不必想着怎样劝世弦立昭儿为太子,不必掰着指头数她究竟得罪了多少人…而如今,她只要看着他一点一点好起来,心里比什么都要满足。
他昏迷不醒,她就这样守在他的身边,不去想以后,不去想江山,她只想享受这两日安稳的时光。
允聿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丝毫不再有贵为世子时的器宇轩昂。她看着看着,忍不住“扑哧”笑出来,能吃得下东西,身体便是有起色,这样想着,她也便落了心。
他深深望着她,他愿意付出所有,只要能看到她这样的笑。
“乔儿,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不再动摇她,不再劝她。她若要去崇京,他相随。她若是想就此隐姓埋名,他亦相随!
令妧没有答话,只俯身过去,替他缠了伤口,再小心拉上衣裳。二人都默契地没有提邱将军等人,虽都心知肚明被他们找到只是迟早的事,可也到底不愿提。
允聿伤得太重,只能留在原地养伤。
好在令妧身上珠钗颇多,且在这穷乡僻壤很是受用。
晚上坐在洞口,拨开了草丛抬头看着满天星星,山野之间的风最有凉意,拂面过来惬意非凡。允聿拣了无关紧要的话来说:“那被你偷了衣服的姑娘可怎么好?”
令妧一愣,随即笑:“我把步摇留给她了。”
他仍是笑:“她要步摇何用?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做衣穿。”
她半嗔半恼瞪他一眼,咬牙道:“世子若是心疼便可娶回去一辈子安慰,说到底她也算是为了世子的伤势做了贡献,倒也不枉你风流名声。”
他不怒,一手折了半截绿枝在手,轻轻在地上滑过:“命都去了半条了,怕是无福消受。”
“胡说!”她忍不住嗔骂他。
他听在耳里,却是如饮**。
*
胤王带人日夜兼程,两日后抵达这偏远驿站。
寅时三刻,驿站灯火辉煌,东边天色也已微微泛亮。邱将军迎出来,瞧见那王爷一脸疲惫,风尘仆仆直入厅堂。未待邱将军开口,胤王已沉声问:“将军且将此事从头到尾细细与本王说一遍。”传入崇京的消息不过是言简意赅的几句话,当日情形如何,他还需听邱将军仔细说。
邱将军只得细细说了一遍,只见胤王脸色铁青,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指筋骨分明:“世子的马也受伤了?”
邱将军点头,良驹是后来找到的,看来当时确实是经过了一番恶斗。
“方圆百里都已经搜过,未见公主与世子的踪迹。”邱将军说的时候额上直冒冷汗,心底早已做了最坏打算。
堂上之人阴沉着脸色未说话,静谧许久,邱将军才小声劝说:“不如请王爷先去厢房歇息?”
“不必。”他淡淡拒绝,又道,“纠集驿站内所有的人,天一亮就随本王出去找人。”
邱将军只能传令给副将下去准备。
半个时辰后,一纵马队急速从驿站内奔出,于驿站门口分散往各个方向而去。邱将军紧随胤王后面,他已丢了北汉公主和世子,若再丢了皇子,那可真是掉十次脑袋也不够了!
胤王原先是想沿途返回去找,允聿和公主若还活着,定不会走远,那一路血迹就足以断定有人受伤不轻。沿着大道而去,在路边撞见几个嬉笑少女,胤王的目光怔怔瞧着,马速也渐渐降下来。邱将军一愣,错以为他这个时候还顾着看女人,张了口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劝。
胤王却是用力拉停了马匹,跃下马背一把扣住那姑娘的手问:“这钗子哪来的?”
姑娘不认得他,看这架势也知是官府的人,吓得脸色惨白,支支吾吾地说是有个人拿来换粮食的。
“人呢?”
他冷冷一问,那姑娘急得哭起来,摇着头说不知道。
胤王一松手,那几个姑娘惊叫着逃了。他回头冷冷睨视着邱将军:“将军说方圆百里都搜过了?”
邱将军不知他何故这么问,才点了头,竟闻得他怒道:“混账!人就在这方圆百里之内,还不给本王一寸一寸找!”方才那姑娘发鬓斜插着一支金钗十分亮眼,却与她那身衣裳一点不衬,且这种地方也不可能有那样巧的工匠能打造得出这般巧夺天工的发钗。
邱将军大吃了一惊,他让人查过周边农户,都未见到公主与世子,胤王却说要地毯式搜寻…难道公主和世子还有可能在野外吗?他的掌心尽是汗,调转了马头就吩咐要纠集所有的人去找。
胤王阴郁着脸却是微微舒了口气,那农家姑娘既敢将金钗带出来,就说明她说的是实话,那公主还活着!
…
令妧醒来时,见允聿倚靠着坐在洞口,两人相视一笑。他低头将匕首**靴筒中,深吸了口气,这样清新的空气他似乎好久没有闻过了。休养了几日,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二人却都不提回去的事,就是想赖在这里等那些人找来。
迟一天是一天。
“想改善一下伙食吗?”他一脸盈盈看着她。
令妧心情大好:“那教我打猎。”
他应着,心下却是想笑,他的腕力若没有常年习箭可是练不出来的,恐怕她的匕首丢过去,连土都插不进去。令妧跟着他出去,不觉蹙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想笑就笑了。小心。”他柔柔一声,伸手将她拉过,却仍是听得“撕拉”一声,粗布麻衣也让荆棘撕出一道口子。
令妧也全然不顾,只道:“你是看我好笑吗?”
“怎会?”
“骗人。”她一转身,大步往前,翩然姿态分明是小女儿家的娇羞。他跟上她,她却走得极快,他叫她“乔儿”她也不应。允聿无奈摇摇头,脸上依旧是宠溺笑容,上天若给他一辈子的时间,他也当这般惯着她。
走至林子深处,树荫浅浅,群鸟欢唱。
这个时候动物出来觅食的多,两人不再拌嘴。允聿正要将匕首掷像前面的野兔,身后马蹄声渐至,微风里分明有一丝犀利味道自身后渐缓飘来,他的脸色一变,转身将匕首射出——
不远处,隔空传来“当”的一声脆响。
允聿的脸色渐渐变了,令妧顺势往来人瞧去。那人亦青衫博带,胸前印着五爪正龙,两袖行龙蜿蜒而下,他的身后,更多马蹄声靠近。
“王爷。”允聿单膝跪地,脸上再无半分笑容。
令妧惊窒,来人是胤王!
胤王已从马背上下来,他身后等人也一并乌压压跟上前来。他看一眼令妧,略略蹙眉,都说这北汉大长公主天人之姿,今日一见,美则美矣,可哪有半分传闻中的狠戾?不过与寻常皇亲国戚的公主小姐一样,眉宇间只剩女儿模样嘛!
他的目光又落在地上之人身上,快步上前,亲自扶他起身,皱眉问:“伤得如何?”
允聿低声道:“我没事。”
胤王这才又将目光落在令妧身上,他命人上前来扶了允聿,吩咐回驿站,而后跃上马背,伸手向令妧:“公主请。”
令妧微微仰头,万千光丝洒落,她这才看清这位南越的胤王殿下。英俊五官与庆王倒是有几分相似,比之庆王,他倒是多了三分犀利七分霸气。她没有迟疑,将如玉素手送入他的掌心。他用力一握,强健的臂力轻易就将令妧纤弱身躯拉上马背,他便从她伸手环住那柔软腰肢。他于她的耳际轻轻一笑道:“公主果真绝艳之姿,纵然粗布麻衣也难掩公主的风采。”他略一低头,在她颈项一嗅,男子温温气息喷洒下来,惊得令妧一缩身,她慌忙避开。
胤王剑眉一蹙,话语已是不悦:“本王即将是公主的夫君,公主还怕本王?”
令妧勉强一笑,低语道:“令妧身上怕是有异味,恐污了殿下尊鼻。”
他朗声笑起来,似是满意,不再多言,双腿一夹马腹,驰骋而去。
一侧已有侍卫回去捡了匕首还给允聿,邱将军在他面前啧啧陈奇地说着胤王如何英明果断云云,又见允聿呆呆立着,他恍似才想起他身上的伤来,忙又追问他的伤势如何。被允聿淡淡一句“没事”搪塞过去。
随着公主回归,连日来笼罩在驿站上头的阴霾也随之散去。
几名侍女早已准备好汤池伺候令妧沐浴更衣。
粗布麻衣褪下,一具白皙娇嫩的女子胴/体完美呈现在前。早已不似少女的含苞待放,这身体分明已是开到极致的艳绝繁花!伺候的侍女看得呆住,她似又才隐隐记得这位北汉公主曾被婚配过的话来。不自觉地一颤,手中换下的衣服落在地上,她轻呼了一声忙弯腰去捡,却闻得外头殿门被人狠狠撞开的声音。
“公主!”瑛夕的声音穿透了重重帷幔,令妧惊愕回眸,瑛夕的身影破开旖旎帷幔冲进来,绕过屏风,她哭得厉害,全然不顾时下什么场合,“扑通”一声跪在令妧脚边道,“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公主了!呜——奴婢担心死了!”
令妧却是笑了,这丫头,这声音,她也是久违了。
外头,御医才从允聿房内出来,胤王后脚便入内了。拦着没让他起身行礼,胤王抚袍在他床前坐下,沉声问:“是何人?”
允聿摇头,看来胤王也没查出个头绪来。胤王倒是也没追问,忽而浅声道:“幸好这伤处理的及时,否则定要出大事。”
他的神色里瞧不出异样,允聿便顺着他道:“当夜情况紧急,我又受了伤,怕刺客紧追不舍,只能先带着公主躲起来。后来苦等邱将军几日未果,我又怕我和公主着装会引人注目,便用公主的首饰换了衣裳和食物。索性没叫公主受伤,否则便是我失职了。”他自小与胤王交好,可有些话,也是断然说不得的。
胤王浅浅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要没事才好,否则本王犹如断了一臂!”
“允聿惶恐。允聿还差点伤了王爷。”方才在林子一瞬间,他还真的以为是刺客找到了他们。可在看见胤王的那一刻,心弦松懈的瞬间,他却并不高兴。
胤王的眼眸里映了明柔日光,他笑道:“本王若真叫你伤了,便是学艺不精,技不如人。”
允聿勉强一笑。
恰是此时,门外有急传,来人面额蒙土,分明是长路赶来。见了胤王便直直跪下道:“王爷不好了,连妃娘娘得了急症,皇上命您即刻回京!”
【涅槃】03
晶莹水珠淌过女子净瓷般的肌肤,瑛夕又舀一汤勺的水,缓缓自令妧削肩浇落。南越的宫人都已退下,瑛夕小心伺候令妧沐浴,一面细细讲述着当晚的可怕场面。
外头紧闭的檀木雕花门吱呀作响,数名宫婢鱼贯而入。
令妧戾色回眸斜睨一眼,沉声道:“放肆,谁准你们进来的?”
为首女婢满脸惶恐,上前跪下道:“回王妃,胤王殿下命令所有人等即刻启程返京,不得有误。奴婢们是来伺候王妃梳妆的。”
瑛夕吃了一惊,回眸看向令妧。汤池一室的温暖映衬着令妧粉色双颊,她的眸光仍是犀利,突然下令回京…莫不是崇京出了大事?她未说话,只见那为首女婢一挥手,身后几名宫婢谨慎托着举盘上前,恭敬跪在汤池边缘。
待令妧更衣出去,院中人影匆匆,紧张气氛似在瞬息之间扑面而来。瑛夕才低低问了句“何事”,便见一个侍卫匆忙上前,朝令妧行了礼道:“王爷请王妃移步,马车已于驿站外等候。”
瑛夕扶着令妧随那侍卫出去,穿过院落,未及出门便远远瞧见门口那抹矫健身影。胤王侧脸与邱将军说着话,阳光打在他的半边脸,隐约像是瞧出了一抹苍白。他的神色紧张,回眸之际,撞见恰巧靠近的允聿,胤王神色一滞,蹙眉道:“你不必随本王一道走,且在此地休养几日再说。”
允聿的目光越过胤王肩头,望向驿站门口。女子俏丽身影站定,与这阳光一并斜斜映在东墙之上。他丝毫未有迟疑:“我没事,我与你们一起走。”
此刻,又有侍卫来报,说一切均以安排妥当。胤王无暇再分心,便朝邱将军道:“给世子备车。”
令妧身侧有宫婢上前引她上马车,瑛夕替她掀起了车帘,令妧才欲上去,便见胤王的目光朝此处瞧来。他未作迟疑,大步上前,刚毅面容未有笑容,只淡淡道:“本王急着回京,若置公主于辇车上,怕是太慢。只能委屈公主乘坐马车与本王一道回京。”
坐什么,怎么去,都不是要紧的。
令妧点点头问:“崇京发生了何…”她的话未完,便见眼前男子蓦然转了身,又与身后邱将军交代什么,令妧略略一怔,随即无奈想笑。她真是糊涂了,还当这是北汉,还当自己是监国公主吗?她不过是南越一个和亲的公主罢了!
“公主?”瑛夕忽地出声叫她。
令妧仿佛是刹那走神,玉色罗巾便于指缝间滑落,被风一吹,悠悠扬扬飘出老远。却见那修长手指轻易一握,帕上幽幽萦绕的轻萝香气被瞬间碾碎,顷刻侵入他的心脾。允聿上前,将手中帕子递给她,语声略低:“胤王生母连妃娘娘突染急症。”
瑛夕吃了一惊,见令妧不动,她忙俯身接了允聿手中的帕子道谢。风过柔情,令妧的身影直直落于允聿眼底,他仍是站着不动,却见面前锦绣华裳的女子翩然转身,从鼻尖低低哧道:“用不着你来说与我听!”
车帘骤然落下,挡去女子的绝代风华。
允聿不怒反笑,她生气的时候才像是个小女子,一点也不曾有北汉大长公主的样子。他却很喜欢,很喜欢。
瑛夕悄然掀起车帘,望见世子上了另一辆马车,她又回眸,看着令妧问:“公主好端端的生气什么?”
令妧抿着双唇,胤王当她是外族人,偏允聿巴巴地上来告诉她,她也不知为何就生气了。瑛夕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只还悠悠想着一件事:“眼下原本的大婚日子也过了,公主的嫁衣也需重新缝制,想来南越皇宫也乱成套了。”侍女的声音低低的,车轮已缓缓滚动,令妧未说话,瑛夕绞着手中罗巾,心底却仿佛是长长松了口气。她实则并不想公主那么快与胤王成婚,虽然大婚不过是早晚的事。
抵达崇京已是六月底,乌云遮日,平白天里竟似升起一抹森然的味道。
令妧与胤王尚未大婚,依照规矩是不能去胤王府的,南越皇帝已早早命人将皇宫北侧的锦绣别苑收拾出来,专供令妧下榻。锦绣别苑遍地栽种紫薇,其树姿优美,花色艳丽,又有“百日红”之称,更取其“盛夏遮绿眼,此花满堂红”的好兆头。
马车于锦绣别苑前停下,瑛夕跳下马车的时候不觉回头看了看,随即“咦”了一声。令妧从马车内出来,早有婢女上前道:“请王妃见谅,王爷此刻先行入宫了,稍后再来别苑看您。”
母子情深,胤王如此性急也属常事。
令妧一袭锦衣华裳自马车上下来,倒是瑛夕皱眉问了句:“那世子爷呢?”
婢女是胤王府的人,平日里自是熟悉允聿,闻得瑛夕问及他,婢女清丽脸庞染起一抹娇羞,她笑着道:“世子爷有伤在身,王爷特地嘱咐了他先回府休息了。”瑛夕又“啊”了一声,眼看那婢女笑得越发灿烂了。世子与王爷不同,素日里最是平易近人,丫头们都喜欢同他说话,这北汉公主的侍女看起来也是喜欢上了世子了吧?那也难怪呢。
瑛夕还不知面前之人何故笑得那样欢,见令妧转身入内,她这才忙跟上。
别苑内,太监宫婢各司其职,整座别苑一眼望去,到处一片雪白、粉色、紫色。窗外廊下,溪边亭侧,银薇、翠薇、赤薇错落,缤纷里生出绝艳来。
婢女又道:“紫薇花有驱蚊虫的功效,是以别苑里不必点熏香来驱虫,皇上说王妃初来乍到难免不安入睡,希望以此来让王妃尽快适应南越水土。”
难怪空气中闻不见一星半点的烟熏味。
令妧略略一笑,浅声道:“替本宫多谢皇上体恤。”
廊下,房门被婢女小心推开,她躬身让至一侧,低声道:“王妃先请歇下,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奴婢先行告退了。”
门被小心合上,令妧脸上仅有的笑容也渐渐敛起,先前是欣妃突然薨,如今又是连妃染了急症。是天意是人为还犹可未知,令妧只知道,倘若连妃真要有个好歹,受益之人颇多。
窗户被推开,灌入的清风撩动着一室轻薄幔纱,瑛夕转身替令妧倒了水给她:“公主也累了一路,喝点水,歇一下吧。”
目光缓缓自窗外收回,阴蒙蒙的天像是要下雨。令妧却不接瑛夕手中的茶盏,看了她一眼,低声告诫道:“日后不要多说话。”
瑛夕一怔,这才想起刚才在别苑门口她像那婢女问及世子的事,她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奴婢以为公主想知道世子爷的情况。”
令妧淡淡睨着她道:“本宫不想知道。”
幽静山野,鸟语花香的日子早已不在,她与他便再无瓜葛。况且如今已回崇京,他贵为冀安王的世子自也不必她去操心。多问多打听,反倒容易招致祸端。
瑛夕见她一脸决绝,暗暗责怪自己说得太多。
*
天际一声闷雷,狂风肆虐,瓢泼大雨瞬间浇落下来。
幽黯瓦砾被洗净了灰尘,顷刻间折映出奔走的人影来。
马车才在冀安王府前停下,早有家丁撑着玄色雨伞急奔出来。车帘被人用手挑起,允聿才探出马车,便瞧见了冀安王妃焦急的双眼。
“娘。”他低低叫她。
冀安王妃双眼通红,分明是哭过,越过丫鬟的身子亲自扶他下来。不忘嘱咐着:“小心点。”
“儿子没事。”家丁丫鬟都瞧着,他显得有些局促,便笑着转口问,“父王呢?”他一问,分明瞧见身侧丫鬟的脸色也变了,允聿的脸上却还是有着笑,低声道,“那我去书房见父王。”
独自撑伞穿过庭院,油纸伞仍是挡不住斜飘的雨丝。允聿立于书房前,深吸了口气,弯腰将伞收纳至一侧,推门入内。
里头之人闻得响动,负手转过来。一袭鸦青色长袍,让他给人的感觉越发威严,他睨着允聿,见儿子病容犹在,他似是微微一迟疑,开口问:“伤势如何?”
房门半掩着,里头檀香馥郁,却仍是挡不住很闷气氛。
允聿却是笑道:“早就没事了,一点小伤而已,死不了。”
“那就给我跪下!”冀安王爷一声厉喝,上前一步就将面前茶盏摔至允聿脚边。破碎声惊现,允聿忙跪下了:“父王息怒!”
“手!”
允聿心中一紧,却也只得乖乖将双手伸出,掌心朝上。
冀安王爷扬手就抽下一戒尺,厉声问:“答应过父王什么,你倒是给我一一说来!”
戒尺薄而轻巧,可这样狠狠抽打下来却疼的紧。辛辣之痛自指尖弥漫至全身,允聿咬着牙没有叫痛,低低道:“孩儿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活着回来见您,孩儿…没有食言。”
“没有食言?你是嫌这一次还不够?真要我和你娘再饱尝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你才甘心吗!”话音才落,又是满满一戒尺抽打下去,十分的力道,丝毫没有手软。
允聿的额角沁出了秘密的汗,他却仍是不服软:“孩儿没觉得做错了什么,难道父王想看着北汉公主出事,两国大动干戈吗?”
冀安王爷冷冷一哼:“不是你,也可以派别人去!那么多郡王侯爷,怎就偏偏要你去!去了还一身是伤回来,没有本事别给我丢王府的脸!”他每说一句,便重重惩罚他一下。
两个掌心手已渐渐起了红,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红印清晰无比,又似有血珠渗出,瞧得人怵目惊心。允聿却知道,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他父王只是怕他会出事,怕他和哥哥一样永远回不来。
“从今天开始,你给我乖乖待在王府,别的事不用你去管!”
允聿惊觉抬眸,脱口道:“父王,孩儿和胤王…”
他的话未完,便被冀安王爷狠狠抽了一戒尺打断:“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去管天家的事!想要给胤王出谋划策的人很多,不少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