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了一套银灰色晚礼服穿上,胸围、腰围、臀围都正好,仿佛为我量身订制的。我蓦然记起了全面体检,胸中油然升起一种厌恶,脱下衣服,换上自己的衬衫、牛仔裤,套上羊毛衣。
“笃笃。”有人敲门。
“进来。”我关上衣帽间的门。
进来的是将军,穿着一身黑色皇家军装,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酷帅感觉。
“将军。”我看到他眼中的不赞成。
“叫我凯。”他找个椅子坐下,“为什么不换衣?不喜欢吗?或者是不合身?”
“并不。”我撇过头不去看他,“我只是比较喜欢自己挑选的衣服。”
我知道我惹恼了他,因为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象一头矫健的猎豹朝我走过来,琥珀色的眼眸紧盯住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旋即停下。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我不可以退。
“你很厌恶这一切是吗?这里有什么不合你胃口?你以为你是安妮公主?” 凯在距离我一步的地方站定,面无表情,口气淡然。
“我当然不是尊贵的公主!我只是个工具,随时准备去充当杀手或妓女!”我不客气地顶回去,我怎么能和那个著名叛逆的公主比?“你也不是女王陛下!”
凯深深看了我数秒,突然拍拍手,门外走进两个高大的黑人。
“果亚、果里,把这个衣帽间里的衣服都搬出去,交给查理处置。”
然后,他把手伸给我。“来吧,我带你去选购你喜欢的东西。”
我一愣,诧异他刹那间所做的决定。我原以为他会摔门而去或者把我关在一间小黑屋里作为惩戒的。
凯带我到旧邦德街上的精品店购物。对于少年时代起就一直在为生活奔波的我而言,逛精品店绝对是新鲜的事。Old Bond Street富有历史感的建筑内的名牌精品店集中,店堂布置精致高压,让人眼花缭乱。
由于时间紧迫,我们选择了Dior的银灰色复古晚装,上面钉了无数水钻,在灯光下散发出梦幻华光。然后搭配一双同牌子银灰色低跟缎面芭蕾礼服鞋和镶珍珠水钻礼服手袋。
“以后有时间,你可以自己来看看,喜欢什么就买。”凯签单付帐的时候,这样轻描淡写地说。
回到他的宅邸后,立刻有化装师发型师上来打理我的外貌。
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凯才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今晚你的身份是Rain Leng,我在惠灵顿的未婚妻。我们的任务是去偷取一份名单,上面有所有英国恐怖组织重要成员的姓名,这对我们是很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这份名单绝不能落在别国情报组织手里。”
“英国的恐怖组织名单,我们要它干什么?”我问,英国情报机构偷自家的东西,不合理。难道是安全机构和情报机构的勾心斗角?
“落到我们手里,比落到任何一个国家手里都好!”他站在一步之遥处,轻轻说。
我看着这个某些时候和森极其相似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理智教我不要相信他的每句话每个字,可是下意识里我却知道他并没有夸大其辞。
“这是有关于我未婚妻的材料,你还有三个小时去记熟它。”凯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光盘扔给我。
“是,将军。”我转身欲走。
“等等,Estelle。”他叫住我。
“还有什么事?”我不想一直对着他英俊惑人的脸。如果他冷酷无情完全置我意愿于不顾,那么我还有理由教自己恨他唾弃他。可他不是我想象中独裁的暴君。他象一切淡然有礼的绅士一样,容忍了我的挑衅和无理取闹。
“你在执行任务时决不能叫我将军,要记得我们是未婚夫妻,我们要表现得很亲昵。熟悉我的人平时都叫我‘凯’。你对我的任何不满情绪,在任务结束后,都可以随意宣泄,”凯垂下眼睫,嘴角有一丝似笑非笑的纹路。“我——不介意。你可以走了。”
“是——凯。”我转身离开这个和森一样满身神秘莫测气息的男人。
晚上。
我和凯到达时,晚会大厅里已经人头挤挤,衣香鬓影。
“哈,凯恩伯爵,您也来了。”一位优雅而风情万种的女士迎了上来。“啊,让我看看这一次是哪为幸运女郎能充当您的女伴?”
“为您介绍一下,我未婚妻,Rain Leng。工党领袖库林的夫人艾玛·库林。”凯维持他一贯的淡然绅士风度,并不理会艾玛的殷勤献媚。
“哦?!原来是您的未婚妻,怪不得以前不肯带出来,这么美丽,真要好好看住。”艾玛怪笑,语气暧昧。
“艾玛,似你这样风韵不减当年的美丽女士,我看你丈夫也得把你好好看住!”凯轻轻奉承了回去。
艾玛听了,笑得无比开怀,放过了我们,踱开去和别的客人周旋了。
“凯,是你。”一个穿火红色性感晚礼服的美丽女子走过来,主动挽住他的手。“好久没看见你了,去什么地方逍遥了?”
这艳女真是目中无人,完全当我不存在一样。
凯不着痕迹地推开艳女的手,更揽紧一点我的腰。
“这是我和你最后一次非正式的见面,依莲妮公主殿下。”凯正色说。“容许我向您介绍,我的未婚妻Rain Leng。这位是依莲妮公主殿下。”
“您好。”依照非正式场合的礼仪,我向身材一级的公主殿下行了颌首礼。
“凯,你说的是真的吗?”依莲妮公主对我仍然不予理睬,只是直勾勾地问凯。“我不好吗?我有王位继承权,有学识有美貌,可是为什么你一直都不喜欢我?”
“不是你好不好,或者身份地位的关系,依莲妮。”凯笑一下,如果那算得上是笑的话。“Rain虽然只是惠灵顿公爵的外甥女,排在继承权的最末位,可是她有独立的灵魂,她知道要努力生活。依莲妮,换做你是她,你做不到。”
依莲妮公主这才转头第一次正视我的存在。
打量了我的手良久,依莲妮公主突然笑了,
“输在她手上我心甘情愿,她比那些名门淑女让我心服。”
我垂眼看着自己的手,为了能灵活使用各种武器,我的指甲剪得很短,造型师不得不为我安装了彩绘的假指甲。而依莲妮公主修长洁白的手指上,则留着长长的法式指甲。那是不用工作养尊处优的证明。
她转而对我说。“你很美丽,也很幸运,能得到这么好的一个男人。”
然后,她火红色的衣裙翩然远离,再不留恋。
这个任性得几乎目中无人的公主,并不拖泥带水。
“她很爱你。”我很唐突地对一直奉沉默是金为圭皋的凯说。
凯盯了我一眼,突然展开一缕温暖的笑容。“不,你还不懂得真正的爱,我美丽正直的女郎。”
我第一次见到他真正的笑颜,性感、迷人,仿佛雨后破云而出的阳光般亮丽。
我有几秒钟口干舌燥。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在那样冷静地拒绝了一个爱慕他的女子后,还能笑得这样性感迷人?
忽然,舞池的伴奏乐队演奏起狂野的探戈音乐。
是改编自皮耶佐拉的Libertango。
这音乐本身就是一种性感,让人闻之热血燃烧,灵魂里的每个细胞都因之跳跃。
“我们去跳舞。”凯把我拉向舞池,稍一使力,我便不由自主地旋转,又回到他手里。
我们面对面,气息吹拂在彼此的脸上,灼烫热烈。我们眼神交缠,象在角力,在音乐节奏最强烈的时候,左右甩摆头部。
我们身体抵着身体,仿佛上帝在世界之初就已经打造好了般相契合。
凯的手放在我的腰间,轻轻的摩挲,放开,揽住,放开,再揽住。象是情人间的爱抚试探,在柔软如第二层肌肤的滑顺料子下,点燃名为“情欲”的火焰,隐隐闷烧着。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栗,太可怕了。
我接受了半年的训练,也不能似凯,在刹那间由温雅的绅士,变身成狂野热烈的情人。
他的眼神,他的手,他灼热的呼吸,都仿佛在抚摩我的每一寸肌肤。
凯在探戈音乐的最后一个音符奏响时,猛地拉着我的手搂着我的腰,将我弯成下弦月的姿势。他丰润性感的嘴唇和我的嘴唇近在咫尺,我们的喘息交织在一起。我们直直凝望彼此的眼睛,想要看进对方灵魂的最深处。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不复存在,只有我们。
忽然耳边响起掌声,惊醒了沉醉在酣畅热舞之后的我们。
凯拉直我的身体,继而搂住我的腰。
我这时才发觉我们已经成了舞池里的焦点。
凯向众人颌首微笑,我也扯出一线笑容。
不断寒暄了一会儿,凯把我带出人群,走到宴会大厅边缘。
“听着,在二楼的洗手间有一扇窗通到外面,出去后,左手第三个房间的书桌里放着那份名单,不过那个书桌没那么简单。呆会儿我送你去洗手间,你只有两分钟时间,你必须在两分钟内回来。这两分钟里,没人能帮你。如果两分钟内你不回来,我们都有麻烦。”凯在我耳边轻声说。
“你将我一下子从梦幻中打回现实,我又是一个不能有个人情绪的工具。”我嘴角带着笑,心头却在滴血。他的角色转换真是快速又利落。
“亲爱的,你别把别人放在心上,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凯把头低下,靠在我耳边低喃,仿佛情人间的絮语。
然而这只是做给旁人看的假象罢了。
凯领我上了二楼。
“洗手间,小姐请进。”凯帮我推开门,“我在门口等你。”
门在我身后合上。
我在金碧辉煌的洗手间里搜索了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人。
在确定了没有其他女客之后,我思索了两秒,拉高莱卡混纺质料的长裙,将黑色内里穿在外头。推开窗迅速翻出去,像一只壁虎一样伏在墙上,手脚并用向左移到第三个房间。
目标房间的窗关着,里面开着一盏幽暗的台灯。我从芭蕾礼服鞋底里抽出短刀,挑开窗闩,跳进去。房中有一个图书架和一只书桌,显然是个书房。看一下腕上钻石手镯造型的腕表,已经用去50秒了,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直奔书桌。
天!当我看见书桌后,我撑住额,发出无声的呻吟。桌子右桌檐下有一个电子密码指纹锁。如果我想打开它,不但要有一个数字密码,还要有书桌主人的指纹。
我无声地叹息,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就能完成任务。
从小小的手袋里摸出一罐喷雾,朝密码锁喷了喷,喷雾中含有的特殊蛋白酶与键盘上人体的油脂发生化学反应,发出荧光,可以清晰地看到有四个数字键被频繁地使用过了。
我装上解码器,在解码器工作的时候,我又用同样的办法,套取了一枚可用的指纹,用指套,戴在手上。
“滴”。解码器发出轻微的声响,提醒我已经解开密码了。
我就这么伏在地板上,先输入密码,然后用指套上的指纹,通过身份验证,打开书桌的抽屉,翻开资料,找到那份才一张纸的名单。
“吁!”我呼出一口气,再看一下表,二分十五秒,我关上抽屉,用裙摆抹去我碰到过的地方的指纹,合上抽屉。
“哔!”突然铃声大作,刺痛我的耳膜。
我蓦然惊悟,关上抽屉也要密码的。而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这时外面有人猛烈地敲门,走廊上也有杂沓的脚步上远远奔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从窗户翻出,并把手中的柔韧短刀和喷雾器一起抛到女士洗手间反方向的花丛里,然后从洗手间的窗返回到盥洗室,把轻薄的指套冲进马桶里。
“里面是谁?伯爵先生?”这时门外有人问。
我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把礼服拉好,对着镜子整理一下仪容。
“我未婚妻,她刚进去。”凯的声音疏淡有礼地传来。
“容我失礼,请小姐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命令。
“笃笃!”急促的敲门声随之响起。
看一下表,三分钟。展一个笑容,我打开门。
“凯,怎么了?我听见警报响了。”我用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一群保全人员。
“雨砚。”凯上来搂住我的腰,安抚地拍拍我的腰侧。“没事。来,让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这儿的保安主管昆西。”
面目严肃的昆西看住我,以一种咄咄逼人的审视目光。
“小姐,您在里面干什么?”
“补妆。”我抓紧手袋,一脸紧张无措。
“您的手袋能给我看一下吗?”他死盯住我的手袋,象兀鹰盯着猎物。
我迟疑一下,在凯默许的注视下,把手袋递给昆西。
他接过手袋当着我的面打开,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唏哩哗啦全倒了出来,除了口红、粉底盒、钥匙,便什么也没有了。昆西不放心地把这些女士用品也一一打开检查,最终一无所获。
“对不起。”他把东西装进去,还给我。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毕竟没有一位女士在被要求展示自己最私人的手袋的物品后会不问发生了什么。
“有人潜进来偷了东西。”昆西仍怀疑地盯住我。
“难道您怀疑我?”我笑了,有点愤怒地质问他,“您是不是还想搜身?”
“不不不,不过那窃贼是从窗子爬进去的,他唯一的退路就是你所使用的洗手间,您有没有发现什么?”
“很抱歉,我听到警铃响,马上收拾手袋开门出来,所以没注意过。”我靠在凯胸前,“凯,真是太可怕了。”
“谢谢您,没事了,您现在很安全,小姐。”昆西终于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你们可以离开了。”
“凯,我们再等一会儿吧,等他们把那人和被偷走的东西找出来,再离开也不迟。”我建议道,免得事后纠缠。
“也好。”凯笑,“昆西,你不介意吧?”
“当然,二位大厅请。”
我和凯到宴会大厅,客人们都没走,全在议论纷纷,然则热闹的派对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直到快天亮,客人一一被搜了身。一番扰攘后,仍然什么都没找到。
很多客人表示不满,甚至要求见大使见警察局长见律师,可是都没有得到正面回应。
最后,宴会主人出面,向大家道歉,声明只是丢了些不值钱但是有纪念意义的物品,请大家原谅,晚会继续。
只是大家都没有心情再留下来了。
“凯,我们离开吧。”我说。
然后我们和所有客人一起告辞出来。
回到凯大家宅邸,在我换完衣服卸完妆之后,凯轻轻敲门走进我的卧室。
“名单呢?”
“在这里!”我放下盘在脑后长长的头发,细细一卷纸露了出来。
“在头发里!”凯十分意外地接过纸卷,“我以为你把它们冲进洗手间了。”
“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我耸耸肩膀,辛辛苦苦冒着失风被逮捕的危险去偷,如果不能带出来,真是太不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