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仔细察看出路的时候,突然,天花板上开始往下洒水。

泥泞的荆棘木丛地带开始积水,水位涨得很快,已经到达我的小腿了。

我浑身湿淋淋地站在没有任何可供避难的模拟环境里,而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眼看着水位已经涨到我的胸口了,下面是满布荆棘的低地,模拟了野外的洪水环境,我身处的是没有出口的房间,模拟了地下室或者密室环境。

如果我没能设法逃脱,他们真的会任我淹死吗?

我不知道。

我只晓得,水,已经淹到我的口鼻处了,我必须要伸长脖颈,才能呼吸到空气。

康雨心,冷静,冷静。

我拼命命令自己。

再看看,看看,一定有什么你忽略了的地方,可以让你逃出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潜到水里。

泥泞的地面被水一冲,泥与水混在一处,十分浑浊,很难看清楚水底。

没有充足的光线,只有模拟环境里一丝丝幽幽的冷光。

我在水底没有目的地搜索,只觉得肺都快炸了,不得不浮出水面,再吸一口气。

我已经没办法集中精神,考虑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了。

蓦然,我的脑海里闪过一道红光,仿佛是在暗夜的天空里倏忽绽放的烟花。

是了,是了。

要在模拟环境里种树,一定会有土壤箱。那些恼人的,可以把人弄得遍体鳞伤的荆棘灌木,是种在土壤箱里的。一般人,不到要紧关头,是不会去碰它们的。那下面,一定有什么!

我没时间了,水已经涨到天花板了。

吸了最后一口空气,我沉下水面,往最深处潜去。

绑在一起的手阻碍了我,我只能象一条鱼那样呈波浪状摆动身体。

好不容易潜到水底,我模仿海豚,以手在种满荆棘的地下摸索。

啊,有了!

我摸到了一处接口,如果不是经过了大水的侵浸,在平时根本不可能会被发现的接合处。

可是,那么紧密结实的接口,仅仅凭我的手,怎么能打开?

我几乎绝望地想等死了,就在这时,衣服袖口上的一道银光吸引了我。

那是一枚装饰用的LV月历牌,扁平,金属质地。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我用牙咬下它,然后用手拿着这枚外头满世界LV好用者当成是宝的月历牌,狠命地插向那处接口,用尽全身力气扒开小小的缝隙。

下头,是灌溉时的渗水系统,将多余的水分从下水系统排走。

只是排水速度没有入水速度快,所以,这里转眼成了泽国。

爸爸妈妈,你们在天上的国要保佑我。

我在肺泡快要爆炸前,使出吃奶的劲,拉开一条勉强够一人通过的开口,连同浑浊的水流一起,一股脑儿地,冲进下水道。

当我象一条狼狈的落水狗一样地趴在下水道出口喘粗气的时候,我听见鼓掌的声音。

抬起头,我看见唐尼站在高出,俯瞰着我。

我连狠狠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死里逃生,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来罢,公主,我带你去洗个澡,换下湿衣服,然后喝一杯香醇的白兰地。我那里存着一瓶60年藏酿的蓝带马爹利干邑。有幸喝过的人寥寥可数哦。”唐尼向我伸出手来。

我没有接受他的帮助,而是自己从肮脏泥泞的下水道里站了起来。

唐尼哈哈大笑。

“Estelle,你即使一身狼狈,也还是象一位公主!”

我现在已经学会把他们的调侃当成赞美

从唐尼那里出来,森在走廊上叫住我。

“Estelle!” 永远是一把温润却冷淡有礼的声音。

“什么事?森。”我停下脚步问,他已经很久不曾主动和我说话了。

“能找个地方谈一下吗?”他俊朗的脸上有我看不懂的淡淡阴霾。

“来吧。”我请他到我房间。

“你已经决定当一个谍报员?”他墨蓝如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是。它对我是一种挑战。曾几何时,我不过是个柔弱无依的女学生,现在,我学习了这么多技能,我还担心什么?如今这已经是我活下去的一切动力。”我指着手臂上明显结实了的肌肉,慢慢说。

“Estelle…”森明明想对我说什么,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我只是要告诉你,以你现在的进度半年培训期结束后你就可以离开基地了。”

我怔了一下,森脸上的表情意味着什么?那样的欲言又止,不象是他的风格啊。

晚餐之后,我去游泳池练习潜水,潜水教练给我定的标准是潜泳五分钟。

“Estelle,你真的很用功!”我从池中出来,一条毛巾围了上来,是我的教练。

“谢谢教练。” 经历过唐尼的密室泥水逃生阵之后,这对我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

“我看你的潜泳可以毕业了,你在下面呆了近七分钟。”他揽住我的肩膀,“我听说你每一门课程的成绩都是优良,这对你以后的工作有好处。”

“谢谢你,Joan ,我的进步全靠你们的耐心教导。”我任由他揽着。

我渐渐开始喜欢基地里的人,森、芭蒂娜夫人、唐、尊。他们并非没有人情味,相处二个月,我发现他们并是冷血绝情的机器人,他们也有丰沛的感情。

只是,因为他们的工作性质,他们很难轻易向人表露情感。

我的生物钟已经逐渐适应基地的作息规律,清晨五时二刻便会自动醒来,洗漱穿衣去餐厅进早餐,然后根据森给我安排的课程表前去相应的教室上课。

“Estelle,今天开始,教你各种化妆术和各地方言。”芭蒂娜夫人摊开一个大化妆箱,里面装着我闻所未闻的工具,假发,液体,铸摸。

“夫人,这些对我有什么用?” 我一直以为mission impossible里整张撕去假面的情节不过是电影夸张罢了。

“如果你想活着回来,那么,在这里所学的每一项技能,你最好牢记。”芭蒂娜夫人面色这几天十分凝重,似乎有什么事困扰着她。

“夫人,您不开心?”我小心翼翼的猜测。

“为什么这样问?”夫人整理一顶金棕色的假发,然后轻轻戴在我头上,左右检视。

“如果您不开心,或许可以和我说。”我冒失地自荐。我有一双好耳朵。

“好孩子,有时候人的开心与不开心是无法言传的,他们来自灵魂深处。”她话题一转,“你来基地多久了?”

“五个月了!”度日如年啊,即便在训练中时间过得飞快,可一旦独处,寂寞就象蚀骨之蛆如影随形。

“你的确是个人材,不做间谍真可惜。靖川在我这里学习礼仪、语言、化装术,用了一年时间,可你只用了五个月已经差不多学完了。”夫人倒了杯红酒,轻轻摇动郁金香形状 长颈玻璃酒杯,望着深红色液体轻轻的摇曳,问:“你的其他学业呢?”

“还好,空手道已经通过黑带五段考核,逃生技能课程已经学结束了。至于水中训练、长跑、驾驶、飞行技术等其他技巧也都已经合格了。现在只有您和森的课程还没结束。” 我细数自己来到基地后所学的课程,不可谓不博杂。这大抵就是父亲生前常常说的杂家罢?

“你希望我们的课程结束吗?”夫人闻了闻酒杯里的液体,继续问。

“?”我有刹那的错愕,旋即奔过去搂住夫人的臂弯,“哦!我真希望永不结束!”

这是真诚而发自肺腑的,夫人的严厉,更象一位慈母对孩子的督促。

“来,喝下它,告诉我,这是什么酒,产地,年份。”夫人轻轻放开我的手,又斟了一被葡萄酒,递给我。

啊,我知道,这是又一项测试内容。

接过酒杯,我轻轻摇晃,观察酒液在杯壁上的挂液情形,然后轻闻了闻经掌心热量暖过后散发出的酒香,最后,我浅尝了一口,让它在口中轻轻滑过。

唔,酸中带着些微的甜,口感细腻丰富,略有草莓和覆盆子果味。“是勃艮地产区沃恩·罗曼尼(Vosne-Romanee)酒村中的『罗曼尼·康帝』酒园(Domaine de La Romanee Conti,DRC)1991年用黑皮诺葡萄所酿产的罗曼尼·康帝 (La Romanee Conti)红葡萄酒,是顶级红酒,红酒之尊。”

这是一款红得夺魂摄魄的红酒,颜色厚实均匀如红宝石,让人沉醉。

夫人赞许地微笑。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而入,是森来了。 他今天穿黑色传统燕尾礼服,着白衬衫打白色丝绢领结。英俊得惑人。

“来吧,今天是你的国际标准舞考试,森是你的舞伴。”夫人一笑,“希望你们配合默契,让你一次合格。”

夫人退开,让位给森。森轻轻托起我的手,一手挽住我的腰,给了我一个微笑。

我忽然庆幸自己今天穿了象牙白色复古曳地长礼服,不然站在森面前,我会觉得自己似丑小鸭。

耳边响起悠扬幽雅的音乐。

森带着我在偌大的体操房里缓缓舞动起来。

从华尔兹,到狐步,再到探戈,然后是快步舞。

森是那样优雅英挺,舞姿优美,节奏感十足。

我沉醉在这样的音乐与拥舞中。

“Estelle,如果通过,不久后我会安排你和将军见面,并和他出席一次酒会。”森在我耳边低语,打破了迷梦般的魔咒。

“别讲话!”我把头埋在他下巴下方,可以闻得到他清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他的体味,安定我的心魂。

《When I fall in love》的旋律若有似无地响起。

“森,我离开之前,必须成为女人,对不对?”我仰起头,看着他下巴上淡淡的胡髭青影小声问。

森微推开我一些,墨蓝色眼睛里有震惊闪过。“谁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只要我是个女人,就无须再证明什么了罢?”

“你想做什么?”森复又揽紧我一些。“Estelle,不要做傻事。”

“不做什么!”我靠在宽厚的胸膛上,“我只希望这一曲永不结束。”

这是多么微不足道却又奢侈的愿望呵。

森不语,我也不语,静静地舞下去。

我们都知道,当一曲结束时,分离的日子也不远了。

“这是美国产的九毫米口径M11型冲锋枪,带红外线瞄准器,后座力减小到10%,可安装消音器;这是美国AMT公司生产的支援型袖珍手枪,后座力微小,作为隐蔽性备用武器,当制式武器失效时使用;这是日本制造的蝴蝶双刀,可以藏于袖笼内,最主要的是,刀柄是一把改造手枪,可以攻敌不备,每种都配有消音器。”森一一细加说明我以后执行任务时有可能会用到的武器配备。“无论是近距离还是远距离射击的枪械,你都要好好的掌握。”

“森,我的杀人技术还不够好吗?”我仍过不了杀戳带给我的心理恐惧,我在此以前,是个连杀鸡都不敢的女孩子。

现在,仍是。

“并不是你的技术不好,只是你的技术越全面,你的成功率就多一分,危险系数也就相应降低一点。”森短促地笑了一下。“这是最新的冰弹和气弹,在上膛五秒内必须打出,不然就会还原成原状,优点是打入体内便会还原成原由的物理性状,不留痕迹。是真正杀人于无形的神兵利器。在特制的弹盒内可保存三年。”

“杀人不见血的勾档!”我喃喃自语,在他们眼里,人命贱过粪土。

森没有说话,他知道我没说错。

周末。

我起得很早,到基地已经整整六个月了。我每天,几乎都在数着自己来到基地有多久了。

吃好早餐,森来找我。

“Estelle,换一件轻松些的衣服,我带你到外面过个周末。”

“真的吗?!”我惊喜,这是六个月来的头一次被允许外出。我找出一件白色长丝衬衫,一条蓝色窄管长裤,搭配一双软底跑步鞋。

“外面现在是初春!”森为我披上一件米白色开司米外衣。 他的眼光总是好的,俭约优雅。

“我在这里已没有季节观念了!”我淡淡苦笑,此中无日月,岁寒不知年啊。

我们乘电梯往上升,大约上升了约有四五层的高度,开门出来。

森带我在一条走廊里,左转、右折,再换乘另一部电梯。

等到电梯停下,一开门,就是宽敞明亮的空间。

“别向后看。”森拉住我的手,向外走。

外面竟然是繁华的闹市,人潮里全是不认识的脸,个个深目高鼻,金发碧眼。但却让我有重回人间的感觉,亲切得让人几欲落泪。

“啊!”我伸展双臂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在森的颊上吻了一下。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却又都露出笑容。

在他们看来,我们大抵是一对开心的情侣罢?

此时此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久,没有看到正常的人世了。

森笑了,他带我去游乐场,玩过山车、溜冰、看木偶剧、吃快餐,我们象两个快乐的孩子。

“开心吗?”森理了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把它们掖到我的耳后去。

“嗯!”我揽住森的手臂,“如果每个周末都可以出来玩的话,我会更开心!”

“或许。”森的话里有话,然则当时玩兴正浓的我,并没听出来。

“走吧。”我扯扯他的衣袖,“换个地方玩,那个云霄飞车似乎很有趣。”

森却拉着我的手,把我带离了游乐场。他开着车,把我载到一个幽静的社区,隔着马路,停在一家幼稚园外面。

“为什么停在这里。”我奇怪,难道是让我回忆童年的天真无邪么?

森静静看着我,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他递给我一柄改装点三八口径的手枪,两个弹夹。

“干什么?”我浑身的血液在这瞬间冷凝。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假日。

“在园子里有个穿红衣的小男孩,杀了他。一共有二十发子弹,十五分钟时间。绕到后门有一个公共巴士站,每两分钟就会有一班车来。你跳上去就可以逃离。”森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任务内容和逃生路线,眼内连一丝涟漪也无。

“不!”我不可置信地盯住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冷静冷酷地要我去杀死一个和我没有一丝关系的陌生无辜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