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我把脸埋进枕头里,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蜜色的皮肤和蓝黑色的眼眸。

“起来!在这里没人会同情不完成自己功课或本职工作的人,没有人!包括我在内!”来了到现在,森第一次以如此严厉的口气和我说话。

“我起不来,我觉得快死了。”我呻吟。我从来都不是一个随时能完成铁人三项后还可以健步如飞的人。

“无病呻吟!”森毫不留情地拎起了我。“如果你为这点小事累死了,你连个墓碑都得不到!”

“我不要一块石头!我只要休息!”现在已换成哀号。我的身体知道我已经到了极限,发出了警告,肌肉酸疼,关节迟滞,反应力变慢。

一阵沉默,漫长的沉默。

空气里只有我粗重得没有节奏的呼吸声,和森徐淡悠长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仿佛两个不等量级别的选手在角力。

“好吧!”最后,森叹了口气,把我平放在床上。“我已经将就你许多次了,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可是,Estelle,别让我失望好不好?”

“森,谢谢你。”我知道自己不能得寸进尺,森至少愿意做出适当的让步。

这让我觉得,有森在我身边,是幸运的。

森在我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为我在背部、腿部、手臂、颈部按摩。

“好好振奋,早日离开这里。离开基地,你就和你所希望的自由更近了一点。”森温柔的声音传来,但却没有感情。

这是何等复杂的声音?!

每一天,森都带我去学习一种我在日常生活里绝对不会运用到的技能。

黑客技术,侵入一个加密了的系统,调取我所需要的资料或者输入一个病毒程序。这些在他们看来最基本的东西,我只用了原定的一半课时就学会并运用自如。

“真是个人材,不愧是将军看中的人,过目不忘,悟性又好,举一反三。”我的电脑老师赞不绝口,很是表扬了我一番。

“是的。有朝一日,她将会是我们培训出来最出类拔萃的一个!”森笑,不吝于夸奖我。

完成了计算机操作的课程,森又带我去学空手道。

换上道服,坐在宽敞光亮整洁的道场里,先生和一位师兄给我讲空手道的历史来源。

先生是一位精神矍铄个子矮小的日本老头。

我对日本人殊无好感,但是,尊师重道,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只是默默聆听。

“空手道是巧妙应用拳、脚,探究胜负的原理,进而达到超越胜败的境地,是磨练精神、体魄、技术,探究真、善、美的动态的禅道。通过不懈的锻炼、严格艰辛的竞技,掌握高级的护身之技,养成强健的身体和健全的精神,以信心和勇气努力实践,从而为人类社会的正义、和平、发展作出积极贡献。

“我们现在学习的,是相对于以型为练习主体,对抗以‘寸止’即 在击中对手前一寸的地方停止的传统空手道的重空手道。

“格斗空手道吸取了传统空手道中简捷的击打和防守技术,围绕简洁有效技术的应用形成训练,不练习套路或是在掌握了格斗之后再练。格斗空手道着重直接击打。技术以踢、打为主,有的流派还可以用快摔。也可用肘撞、膝顶。是一种可以有效击倒对方失去防守意识的格斗技巧。”

先生在讲解的同时还和体格高大魁梧健壮的师兄做出相应的动作,更形象地让我牢记他的话。

“在练习时,我们是没有性别意识的,没有人会对你说‘对不起’,流泪也会被看做是软弱的象征。”

一小时课程结束,在回房间的路上,森问我:“你都记住了吗?”

我抿了抿嘴唇,闭上眼在脑海中快速回闪了稍早时先生讲述的内容,然后从头至尾背了一遍,一字不差。

他太小看我,我有过耳目不忘的本事。

“过耳不忘!”森做了个奇怪的表情,仿佛有点了悟。

第二章 测试

练习格斗空手道的日子绝对是痛苦的,没有人会注意对方是女性,个子娇小。每一次击打,每一记回旋踢,如果不能闪开或者格挡,那么必定会在身上留下伤痛。即使血流如注,只要还有力气回击,就不可以放弃。

那简直是非人的磨折,将人的肉体和意志开发到最大程度。

日复一日,每一天下来,人都疲累不堪,只想就此蒙主召唤,回归天国。这样繁杂庞大的学习量还有体力消耗,我常常怀疑怎么能坚持到最后的一刻,而不倒下?

“Estelle,我帮你领了晚餐,吃吧!”这天,在我遍体鳞伤地结束了无差别格斗训练,蹒跚着回到房间瘫软在床上后,森端了一盘东西到我房里。

“我不饿。”我试图躲开森的眼睛。在这样相对封闭的空间里,人很容易产生心理依赖,就象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一样。我知道。

他这样的温柔,不是因为他喜欢我,而是因为我是他的工作,是他的责任。

可是,我害怕会情不自禁喜欢上这个我唯一可以倚赖的男人。

“这样你会累垮的。来吃点东西,吃完去洗个澡,洗完澡就去睡。”森扶我坐起来,把枕头枕在我腰后,架起餐架,把托盘放上去。“吃吧,炸薯条,明虾色拉,法式面包。很抱歉我们这儿没有中式饭菜。”

他温雅地冲我微笑,象一个为了讨爱人欢心的情人。

我拿起刀叉吃了两口,胸中一酸,扔下了餐具流泪不已。

森见我情绪失去控制,没有上来劝慰我,只是走进浴室,放好水,又返回来抱起我,把我抱进浴室。他很轻柔地为我褪去身上的衣服,把我浸入温暖的水中。

那轻柔的动作,象个父亲,象个兄长,象个——情人,然后,他走了出去。

我把头沉入水中,让眼泪和水融在一起。

爸爸、妈妈,你们死了,扔下了我,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罢?

在黑暗中醒来,我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去摸,是泪。

手臂在空气里感觉到冷意,蓦然惊觉,被子下的自己是赤条条的。

“醒了吗?”森温柔的声音传来,好象暗夜里的一道明光,划开寂寥的帷幕。

“我睡了很久?” 我轻轻问,不知道他就这样在黑暗中陪了我多久。

“不,现在不过晚上九点。”森坐过来。“想什么?你一直流眼泪,什么事让你这么痛苦?”

“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盯住他在暗夜里格外幽沉的眼睛。

“好——吗?“他调开视线。“来这里当间谍,几乎没有人是自愿的。我则不同,我主动要求调来这里。我认为培训出一流的间谍是我的光荣。直到有一天由我负责培训的一个女孩受不了严苛的制度和压力而自杀,这才震惊国防部和情报局。自那以后,你是第一个由民间选送来的受训的女孩。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愿意从事这一行。”

自杀?我浑身一震。

究竟是怎样的的制度和压力?能逼使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生命,只求解脱?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被这一切逼到极限,要靠死亡来摆脱?

“森,你多大了?”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了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可是,有些不经意的时候,他会流露出十分沧桑的表情,转瞬即逝。

“二十九岁了。”他仿佛叹息般说,有不自觉的低回。

“你来基地多久了?” 从其他工作人员对他的敬畏看得出来,这是一种日积月累的威严。”

“十年。”他在黑暗中轻轻笑了起来,“别一次问完所有问题好吗?以后还有许多机会。”

我掀开被子。“我有点儿冷,陪我躺一会儿好吗?”呼吸正常,心跳正常。

我想,我在某一刻,克服了我的羞耻感和道德观。

他迟疑了片刻,躺了下来,替我拉好被子,拿手搂住我的腰,手指在我腰间的淤青伤处轻压,带来微凉的感觉。

“Estelle。”森唤我的名字,轻浅得象是薄雾中若有似无的叹息。

“嗯?”我看着森在幽暗中炯炯有神的眼睛。这双深沉似海的眼睛后面,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没什么,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他吻一下我的头发,把要说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那夜之后,森对我的态度明显地冷淡下来,除非有他必须在场监督的培训课程之外,他都在刻意回避我。

这让我苦恼。 他是在这里我唯一可以倾诉发泄的对象。

我们这几天在上餐桌礼仪,举凡涉及到饮食的场合所需要的礼仪及知识,都会被巨细靡遗地列出,然后一项项地教授。

这一节教到如何冲泡调制饮料。

我正按照夫人的要求冲泡一杯花式咖啡,她给了我一个四盎司标准咖啡杯和一个咖啡豆罐,里面是产自牙买加蓝山的蓝山咖啡豆。

我在夫人的的指导下,将咖啡豆磨细,然后用虹吸式咖啡壶,点上一盏小巧精致的专用酒精灯,慢慢地滤一杯咖啡。

等我将咖啡递给夫人后,她静静看了我几秒钟。

“Estelle,你心不在焉。”芭蒂娜夫人执起面前绘有蔷薇花纹的精致Wedgwood骨瓷茶杯,轻啜了一口香浓馥郁的咖啡,说。

“对不起,夫人,我在想事情。” 我承认自己有点不在状态。

“关于森吗?”夫人有一双洞悉人心的眼睛。

“是的。”我点头,有点撒娇地央求,“夫人,我们今天就上到这里好不好?”

“好吧,看在你成绩这么好的份上。”夫人摸摸我的头。“可是,剩下的这些时间里我们做什么呢?无故提早下课可是不允许的。

“夫人,讲讲森的故事吧。”我双手合十请求。

芭蒂娜夫人露出一个温和了然的笑容,还带着些我不太明了的悠远神色。

“十年了呵。森刚来这里的时候,还只有十九岁。年轻漂亮得让人毫无防备,象是众神把他们最疼爱的孩子送到了这里。他一直负责新人的培训工作。其实以他家三代都从事情报工作的背景,他按理也会子承父业,成为一个出色的情报员,毕竟森是如此出色的孩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森一直很抗拒成为间谍。他又不想让家族蒙羞,所以他选择了折中的办法,请调到基地当培训官。我们一旦招募了情报员,就会对之进行为期三个月的短期培训或者半年的中期培训,然后就会离开基地去执行任务。

“森对他的工作有种偏执般的热情,令他手下的新人一度要面对很大的压力。直到五年前一个女孩受不住压力自杀,情报局才下令暂时不再培训女谍报员,但他们一直在观察合适的人选。你大抵就是五年来最令将军中意的人选,所以,你被送来。如果你不能通脱所有课程,你将会被放弃,而被放弃的下场会是什么,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夫人仿佛提醒仿佛警告地端着骨瓷描花杯,在杯沿后给了我淡然的一瞥。

“将军?”我微微愣了一下,这是我第二次听人提起“将军”。他好象是什么很有影响力的上层人物。但我马上又回到原题。“那女孩为什么自杀?”

会被选中送来培训的人应该多少都是很出色的人,连我都坚持了这么久没有产生一了百了的念头,她为什么会用那么决绝的手段?

“她爱上了森,虽然这在这样相对封闭的环境里要爱上任何人都不意外。但是组织内有一条不成文规定,那就是严格禁止内部人员恋爱。”夫人继续小口小口地品尝我冲泡的咖啡,表情是享受的。

她是暗示我,不要爱上森罢?

“另外,我们不会送一个处女去当间谍,女性多少会对自己第一个男人有异样情愫。我们不能冒险,她必须和内部不公开的一个男子发生性行为,等到确定她已经摆脱了处女身份,就是她离开基地的时候了。 ”夫人又补充了一句。

做爱?我的心一紧,“每个人吗?”

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为了工作必须和没有感情的人发生性关系的不成文规定?

这是代价吗?

所以詹姆士·邦德的风流多情是必须的?

以赤条条的肉身去换取情报也是必须的?

“是的,也包括你。你在离开这里之前,必须证明你不是处女。失身给一个敌人还不如失身给自己人。”夫人笑了,眼角的皱纹出卖了她的真实年龄,但丝毫不影响她的优雅和美丽。“可笑的逻辑,不是吗?天晓得谁规定的。”

“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死亡做解脱的,这根本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侮辱。” 和逼良为娼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打着为了国家利益的幌子。

“或许吧。”夫人叹气,这话题对她来说,一样沉重吧?可是她不得不说,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我想她都不希望我重蹈前人覆辙。“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一节什么课?”

“逃生技能。”我还处在震惊之中。还有多少事是我所不知道然而今后却必须要面对的?

“那么,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夫人放下茶杯,挥了挥手。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有无形的疲倦。

这里的每个人,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都会露出一种深刻的倦意,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刹那。

“再见,夫人。”我行个点头礼,听话地离开了。

走在幽长的走廊上,我默默地想,是什么人给她指示了吧?要她在适当的时候告诉我这些事情,要我尽早做好心理准备。不然,以夫人的性格,她不会说过往的事。

会是谁呢?森?还是神秘的“将军”?

许多疑问,浮上我的心头。

逃生技能课对我而言是相对简单的课程,至少没有格斗空手道那么痛苦。

老师是特种兵出身的唐尼。他身材并不魁梧,甚至有点矮小精悍,深目高鼻阔口,眼神坚毅锐利。他说他们就象是动画片里的超级英雄,要有鹰的眼睛,豹的速度,熊的力量,狐狸的狡猾,猿猴的敏捷。他说每一种动物有它们逃生的本能,每种逃生方式都不相同。他说人类也有逃生的本能但其实不见得比动物强。所以,要训练逃生技巧。在不同情况下,同一种逃生方式其实也有不同,外表看来大同小异,可是一旦用错,就会死在敌人手里。

这一点,我清楚地意识到了。

“瞧,我教你的并不等于到时适用,你必须按情况制定出最可行的方案,并在最短时间内有效地执行,这样才有机会逃生!”唐尼面无表情地讲解我面前的逃生装置,

瑞士军刀,这是最好的工具,它所具备的多种功能是最好的逃生用具。

可以藏在衬衫克夫里的软刀片,在被绑缚的时候可以帮助我成功脱身。

可以置敌昏迷的药剂,在万不得以的时候可以出其不意克敌制胜。

“否则,你只有死的份!” 每教一种,唐尼都会告诉我如果没有认真反复学会使用的技能,下场只有一个。

“唐尼,你每次都能死里逃生吗?”我不是不好奇的,从他纠结肌肉上遍布的伤疤,可以猜测他辉煌的过去,那是无数次生与死的擦肩而过。

“我每次都差点儿死在那里,但每次我都能活着回来,也许上帝在保佑我。”

“阿门!”我伸开双臂,做一个耶稣降临状。

唐尼被我逗得哈哈大笑。“Estelle,是的,他在保佑我。”

我只是笑吟吟地等着他出今天的题目。

唐尼的经验使得他深深地知道什么样的情况最最危险,又需要用到什么样的逃生技巧。

唐尼从一副扑克牌里抽了一张出来,是黑桃皇后,然后他冲着我咧嘴,有点不怀好意的感觉。

“来吧,公主,我给你装备,然后去训练场。”

唐尼蒙上我的眼睛,将我的手反绑在背后,随后把我领到一个地方。

“你只有七分钟,公主。”

说完,唐尼的声音和气息便消失在我的感知里。

我能听见一个细小的,有节奏的滴答声。这是倒计时。如果我没有在规定的时间里从模拟环境里逃生,就会有一个不及格的记录。如果我的不及格记录累积到三个,我会受到惩罚。

虽然我还从来没有受到过实质性的惩罚,但是,我有预感,那不会很好受。

而我,不想让自己的日子更加难过。

手反剪在背后,黑眼罩遮着视线,这样的情况,大抵是所有被困者最恐惧的状态,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危险等着自己。

我坐下来,竭力伸展自己手臂的韧带,把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慢慢移到臀部下方,接着全力蜷缩自己的身体,让大腿尽量地靠近前胸。一点一点的,让双手自臀部滑到大腿,再曲膝绕过小腿,使自己的手彻底从身后绕到身前。

抬手摘掉眼罩,看清环境,我忍不住苦笑。

这是丛林加密室的模拟环境,光秃秃的墙壁,泥泞的地面还有和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有约十米落差的地带,种着荆棘灌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