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儿找她?”
“天津。我明天就去天津。”
天池摇头,不忍见好朋友受伤的天真:“你以为她还会在那里等你去找吗?她早又躲到北京行骗去了。”她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北京旅馆的名字和地址。
琛儿疑问地抬起头,天池淡淡一笑:“我去找了大学老师,查出蝈蝈在庄河的地址,她家里人说她刚用这个地址往家里写过信。”
琛儿心中一阵激荡。短短两天里,在她不知不觉中,天池居然做了这么多事:先是到五四路蝈蝈名片上的那家灯箱制作公司查出,她早已因为用过期公章签假合同被公司通报开除;接着到大学里查出蝈蝈家的地址,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庄河向蝈蝈的家人套出她现在的地址。这一番斗智斗力,且不说几多周折劳累,只是想一想她要费多少心机同蝈蝈家人周旋取信已经够让人咋舌的了。
琛儿哭了:“天池,你不该这么好,让我以为每个朋友都应该是这样的,让我对任何人都失去戒心。”
她的眼泪,不止是为了那十万元,更是因为对人性的失望,对人情的怀疑。她从没有想过,竟然可以有人这样背信弃义,这样明目张胆地行骗,这样利字当先,置道义原则于不顾。在她的字典中,原本只有“信任”二字,可是第一次,她不得不再加进一个词:“怀疑”。
她的泪流下来,不能扼止。“蝈蝈那天说得那么诚恳,我真不敢相信她是在骗我。我们对她不薄啊。我不是施恩望报,可是她至少也不该以怨报德吧?现在想想,我真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不值。早知道有今,当初不如让学校开除她算了。”
天池也不禁喟然,她知道,琛儿需要的并不是安慰,而是要解开她心中因为被人欺骗而结下的一个死结。
认识琛儿以来,这是第二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
第一次是因为失去心爱的小狗,这一次,则是因为失去对人性的信心。
她是长大了,可是成熟的代价是什么?琛儿有一双世上最明亮清澈的眼睛。那样的眼睛,应该是用来发现美好的。可是偏偏,她却看到了人类的邪恶与阴毒。
天池无声地叹息,缓缓地说:“我们施恩,只是因为觉得应该那么做,不但不能图报,连值与不值都很难判断的。过去那个时候我们觉得应该帮她,觉得她需要帮助也就帮了,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和现在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觉得因为过去帮过她就断定她现在不会骗你,已经是太对自己给予别人的帮助念念不忘了。现在,我们只要考虑怎么对付这一宗独立个案就好,不必思前想后令自己徒增烦恼。”
琛儿是一个有慧根的人,定神想了一想,果然止住了眼泪,却仍是心意难平,忍不住重复着:“她说得那么诚恳,谁能想到竟会是在骗我?以后我还敢相信什么?”
琛儿在第二天北上,只身找蝈蝈追款去了。
天池担心不已,操作时几次出错。好在杨先生是老客户,看出她心神不宁,也不催促,反而说:“歇会儿再做吧,纪小姐是不是有心事,看我帮不帮得上忙?”
天池心念一动,旁观者清,杨某在商场上打滚十数年,对付种种阴谋圈套总比自己有经验。便毫不隐瞒,将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不放心朋友一个人在北京,可是又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不料杨先生立刻说:“当然找她老板,公司是他的,钱也是他的,他不急谁急?”
天池犹疑:“可是单子是我朋友签的,她自己闯的祸,也许不愿意老板知道着急。”
杨先生仍在劝:“你想想看,十万元,十万元谁拿到手上也不会交出来呀。当初我老板只亏了你5000块还要跑单呢,何况十万。其实不光是你损失,我最后一个月工资也没拿到,想想打工实在没意思,干脆一跺脚自己集资开了这间小厂,虽然小点,总归自己说了算,过把老板瘾……”这杨先生就是这样,不论说什么说说就会说到自己身上去,而且一说起来就没有完。
然而天池仍是好脾气地听着,心头渐渐活起来,钟楚博人头广地头熟,对这种事一定有经验。是的,钟楚博!
3、
琛儿踟蹰在深夜的北京街头,只是初冬,可是她已经觉得好冷,一直冷到心里去。
刚才,在宾馆里,她终于见到蝈蝈。可是,蝈蝈不但丝毫不觉愧疚,反而振振有辞,将她肆意羞辱。
她就倚在一个与她同居的香港客人怀里,当着琛儿的面调情嘻笑,尽情表演,涂了寇丹的指尖一点一点地指着琛儿,一戳便是一个血窟窿:“我一直看不惯你们!你,还有纪天池,城里人,大学生,仗着自己聪明,处处比别人拔尖,又专爱冒充唐诘诃德,拿出副救世主的样子来,收买人心。你们帮过我不假,可不是我求着你们帮的。是你们自己想当好人,自己给自己贴金,自己让自己欣赏。你们踩在我头上完善道德,把自己打扮成纯洁善良的天使,却把我当成是脚底下的泥!别以为我受你一点施舍就会感激你一辈子,我打心眼里恨你们,讨厌你们!巴不得看到你们倒霉,或者干脆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们!可是冤家路窄,还是让我在天津遇上你了!你还是那一副天真纯洁的假惺惺的天使样子,我烦透了!活该你上一次当,让我出出心头这口气!”
琛儿被训得晕头转向,这是个什么世界?讨债的人如此无力,欠债的反而有恃无恐。她握紧拳头:“我以为,大学时我们是朋友。”
“朋友?”蝈蝈仿佛听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话那样大笑起来,“卢琛儿,别自欺欺人了。你会当我是朋友吗?你当我是脚底泥,是垃圾才对!你们不过在我倒霉的那段时间里尽了点力,扮演了一回唐吉诃德罢了,其实全是假道学,根本没把我当朋友!这以后出出进进照旧只是你们两个,你们俩出去玩出去逛什么时候问过我一声半声了?我当时一个朋友也没有,谁也不理我,每天在宿舍里闷得要发霉,你们管过吗?你们不过当我是街头小猫小狗,喂了一口食就当自己是英雄,给自己找个施恩发慈悲的机会,过完瘾就算了,才不管那猫狗明天是不是还会捱饿。有些人看到生病的狗会上前踢一脚,有些人却会把它抱回来喂一口食再重新扔掉,让它死得稍微慢点,罪受得再多一点,你以为那是慈悲吗?你们比那上前踢一脚的人还坏!还虚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种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你们不过是表面上客气,可是心里压根儿还是瞧我不起,只有你们俩才是纯洁天使,我就是垃圾,是你们日行一善的对象,根本不是朋友!”
“可是我至少没有害过你,你为什么要害我?”琛儿心中悲凉,流下泪来。
然而天使的眼泪只有使魔鬼更加得意。蝈蝈狂笑着,腻在那个香港客人身上,像舞台表演那样故意戏剧化地做出种种肉麻手势,继续滔滔不绝地对着自己昔日的假想敌尽情报复:“是,你们是保住了我一张大学文凭,让我做‘鸡’也可以做个高级鸡。没错,我说过我会报恩,我现在就还你一张社会大学文凭,教你一个乖,告诉你女强人不是那么好做的。一个个穿件套装坐在办公室里打两行字就自以为够高尚够白领了,屁!就凭你那点小聪明就想称雄称势,做梦吧你!多吃几次亏,长点见识,看透社会再出来做人吧,小妹妹!”
琛儿至此已经全无反击之力,她眼望着蝈蝈,悲哀地说:“别说了,我不想听下去。还给我十万块,咱们既往不咎。”
蝈蝈更加狂笑起来:“你不想听?可是我还想说,还没说够。钱,谁都想赚,可是你知道我赚得多么辛苦吗?你知道我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吗?卢琛儿,亲爱的天使,你想要钱,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从别人口袋里掏出来,不过,得你自己凭本事。看你脸蛋过得去,十万块也不是那么难挣,运气好一年半载就回来了。怎么样?愿意的话,大姐可以教教你,让给你几个好户头。”说完同那客人挤着眼笑。
琛儿气愤已极,一时竟不能理会蝈蝈的话。及至看到那港客不怀好意地对自己上下打量,才突然醒悟过来,又羞又怕,忍不住捂住脸“啊”地一声尖叫,转身夺门而出。
直到走廊尽头,还可以清晰地听到蝈蝈骄纵得意的大笑。
琛儿觉得痛心。受伤的,不仅仅是脆弱的自尊,更有对整个世界黑白是非的人生观。
这世界真的有公理吗?或者不过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整个一动物丛林。
人和野兽的最大区别不是在于羞耻之心吗?可是为什么越是无耻的人越是无敌?
琛儿走在夜路上,只觉得一颗心孤凄失落得盛满夜的清寒,往事潮水般涌来,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从未发生过——
大学临毕业只差两个月了,蝈蝈的卖淫行为却突然曝光,理由是实在没有钱缴实习费,不得不偶尔为之,可是因为经验不足,第一次便失手被擒。
学校当即下令将她开除,蝈蝈痛哭流涕,百般解释。是天池和琛儿不忍心她十年寒窗毁于一旦,连夜赶写请愿书,到了熄灯时间了,还躲在被窝里,一个打着手电,一个奋笔疾书,洋洋万言,情辞恳切。事后又到处说服同学签名,一层层地找班主任系主任校长办求情,几乎声泪俱下:“她只是一个年方二十几岁的女孩子,一个农村女孩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读了四年,就要毕业了却突然被开除,又是为了这样不名誉的事,她以后可怎么见人呢?她有错,可是看在初犯,罪不致死,而我们给她处分是为了帮助她改邪归正,不是要把她逼上绝路。但现在对一个二十几岁就要毕业的女大学生来说,这个时候被开除回家,跟杀她是没什么两样的。这只会更加逼她在自暴自弃的路上滑下去,这可不是学校的本意哦。学校的意义在于教书育人,如果学生犯了错就推出校门交给社会,在学校是干净了,可是于社会于那个犯错的学生却有什么意义呢?很可能是错上加错。又可能她一时想不开,就此自尽,那不是害了她吗?人命关天,希望学校网开一面,重新惩处。”
说得校领导笑起来:“你们俩也太威言耸听了。不过你们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我们再开会研究研究。”
研究的最终结局是给蝈蝈记一大过,留校查看。
消息传来,蝈蝈喜极而泣:“纪天池,卢琛儿,是你们救了我,我会记住你们的,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报答你们。”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的报答!
想起往事,琛儿心凉如水。抬头看一看天,天上一弯寒月冷冷地看着自己,带一份悲天悯人的怜惜,却又夹杂着鄙夷不屑的讥讽。
那阴白的细弱的没有暖意的月亮哦,它是根本不耻于凡夫俗子的无谓的悲愁的。渺小的自己在那么高而远的月亮下显得多么的无力!宇宙何其宏大,自己何其可悲!轻信,冲动,盲目,自以为是,竟会输在一个败类的手下,任其嘲辱而不知应对!自己竟是如此无能哦!
自己竟是如此的无能吗?不!善以善相报,恶以恶相还!自己绝不可以这样无为铩羽,那样,还有什么脸去见钟楚博?
想到钟楚博,琛儿猛地顿住脚步。不,不能让钟楚博看低了自己。
她个性中刚强不服输的一面被激活了,转过身重新往来路上走去。
一定要打击那无德负义的败类,不惜一切代价地打击她,即使牺牲自己也要讨回一个公道!她心里一连转过几个念头,一个比一个凶狠,一个比一个邪恶。
琛儿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像患了柏金逊症那样无法控制。每个人的心性里都是有着本能的动物性的,美丽的琛儿也不例外,她已决心要把自己的美丽变成一份武器向对手报复,向过去报复,向自己曾经的单纯和善良报复!
她低头想看到自己的心里去,那里已经有个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再也修补不来。
好,既然如此,那就玉石俱焚吧!
农夫救醒冬眠的蛇,结果被蛇反噬;东郭先生袋救中山狼,却差点被狼咬死;渔夫打开囚禁魔鬼的瓶子,魔鬼反而抱怨他姗姗来迟而要吃掉他。
如果他们有机会重新选择,也必定会欲置辜恩负义者于死地而后快吧?
琛儿在风中疾速地走着,誓意把自己变成复仇女神。刚烈的冬天的风刮着她大衣的后摆,哗哗地为她的快意恩仇呐喊助威。
是的,我来了,复仇女神来了!
第八章、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1、
夜深沉。
琛儿疾行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的心中充满复仇的烈火和自焚的快感,决意飞蛾扑火来完成一次交易——用美丽交换正义,以公理谋杀纯情。
但是走到宾馆包间的门前,她还是本能地犹豫了,不知该不该敲门,或者像电影中常有的那样,一脚踹开门来。最后,她决定折衷,不敲门,但也没有拳打脚踢,而是平静地推开房门,睁大眼睛无惧地站在赤裸的蝈蝈和半裸的港客面前,努力让自己不要脸红,不要低头,更不要退缩。
蝈蝈诧异地“哦”了一声,对她的去而复返有些意外,却仍然搂着那港客不经意地调笑:“怎么?想通了?要用哪种方法要钱?”
琛儿双目喷火,正欲回答,门外有人替她先发话了:“哪种方法都要!”
“钟经理?”琛儿惊愕地回头。
钟楚博带着两个穿制服的人走进房间,威严的目光向四周略略一扫,简洁地介绍:“这是纪检处李处长,这是公安局孙科长。”
蝈蝈白着脸跳下床来,先发制人:“你们随意闯入人家房间,想干什么?”然而与钟楚博犀利目光一碰,立刻闭上嘴。
李处长嘲弄地:“该你们介绍一下了,这位先生是谁?你们什么关系?为什么来北京?盖了公章的假合同又是怎么回事?”
蝈蝈外强中干,犹做困兽之斗:“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们正正经经谈恋爱,这也犯法?”
孙科长忽然掏出手枪在桌子上一拍:“你现在可以不说,等下到局子里再说吧。”
那香港客人一见手枪,惊得赤着上身就跳下床来,哆嗦着说:“我说,我先说,我本来不认识这位小姐的,我只是到国内来观光,在火车上认识她的,她说要给我当导游……”
蝈蝈望向琛儿的眼光犹如毒蛇的信子,忽然咆哮起来:“卢琛儿,你好!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够狠!够辣!你每次都不给我留一丁点儿自尊!为什么我总是输你总是赢?不会的,不会总是这样!你记着,我会报复!我一定会再找你的!”
蝈蝈被带走了,那港客也被带回局子里录口供。琛儿愣愣地望着钟楚博,犹自反应不过来。这几个小时里的变化太大了,波谲云诡,大起大落,眼着着就要鱼死网破,却突然峰回路转,钟楚博先知先觉一样从天而降,三两下手势,不费吹灰之力,一切已都迎刃而解。他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神呢,一个无所不能的神。
此刻,这尊神的眼中充满温柔怜惜,同刚才的犀利判若两人:“以后有什么事,别再瞒着我,把你的烦恼交给我,知道吗?”
琛儿重重点头,眼里忽地涌上泪水。
钟楚博更加专注地望着她,那眼神正同他们第一次对视时一样:震动,讶异,惊奇,带着一点点相逢的欢喜,和一丝莫名的感伤。他的声音忽然沙哑:“小鹿,把你的心事也交给我,好吗?”
随着问话一起出口的,是他俯下头,在琛儿唇上迅捷的一吻。
琛儿眼前一黑,只觉仿佛有一座山迎面压下来,压下来,竟不知道闪避。直到他的嘴唇离开了她,她仍然瞪大眼睛回望着他,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双清澈无尘的如水双瞳里分明有着孩童的纯真和惶惑,而漆黑的瞳孔深处,是他小小的影子。面对着那样的一双眼睛,钟楚博忽觉踟蹰,生平第一次有自惭形秽的感觉。这个女孩子是如此的天真,单纯,满心里都是爱与温柔,没有一丝一毫的世俗杂念。他怎么能忍心让自己污秽如阴沟一般的历史染脏她的心呢?
他在这样一双无尘的眼睛面前退缩了。
天地为证,即使他一生中从未试过心软,至少这一刻,他是打算过放弃的。
可是琛儿却进攻了。
就在钟楚博转身的一刹那,她扑上去,主动投进他的怀中,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脖子,把滚烫的脸埋在他怀里,不许他听清楚自己炽热的表白:“楚博,楚博,我是这样地爱你呀!”
钟楚博投降了。幸福的浪潮一阵阵袭来,只刺得心口微微地痛,一阵强过一阵,而那疼痛中,有最真切的快乐迸出。他伸出手,紧紧地拥抱着她,越抱越紧,越抱越紧,似欲把她挤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化入自己的生命中。
琛儿只觉全身的骨头都要碎掉了,她忍耐着,承受着,也快乐着。他是那么强壮那么有力那么美好呀,依着他就像依到了高山依到了大地,如此地坚实如此地安稳如此地无所畏惧!
无悔地爱一次吧,哪怕只是滴泪摇红的蜡烛也宁可烧作灰烬,哪怕只是朝生暮死的蝴蝶也定要舞尽春光,哪怕是一生只唱一次的荆棘鸟也誓必寻到最长最利的那一根刺,将它深深插进自己的胸口,完成今生最美的绝唱。
让痛楚来得再彻底些吧。她无悔!爱只是爱本身,谁要去问条件,谁又要去想结果,既然爱了,也就爱吧,正如活了就得活着一样,它是如此地自然如此地必然而又如此的毅然绝然呀。自己生而在世,不就是为了要等待钟楚博这样一个人与她一起完成一场惊涛骇浪的热爱吗?自己原就是为他而生的呀!
是的,自己一定是为了他而来,走过千年百代,寻遍千山万水,只为了赴这一个心灵之约。虽然迟到,好过没有。只要她遇到他,一切便是天定的缘份,他们将从此相爱,永不分开!
琛儿听到自己的心在歌唱:
“让我,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让我无论是谁的故事谁的情节
无论走过多远会不会回转
经过多少峰回路迷
也终究、终究是你的新娘吧”
2、
在北京的三天是琛儿一生中最快乐的三天。
她从没有试过这样地无忧无虑,这样快乐得不真实的快乐。她抓住他的手,穿过广场上溜冰的人群,宁可两个人一齐被撞倒也不分开;她骑在他的颈上,招摇地走过天安门前,嘴里像孩童大样高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她倚在他的臂弯里,于午夜的天坛数星星,捕捉流星的飞逝。
她告诉他:“书上说:如果你能在流星划落之前把衣襟打一个结,心中许一个愿,那愿望就会实现。”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呢?”他问,眼里也有两颗小星星在闪烁。
她笑着,不肯说。
可是他已经明白了。“你的愿望,让我帮你达到好不好?”
琛儿更加快乐地笑。
好,当然好。她的愿望,正是他呀。他说可以帮她达到,就一定能帮她达到。
她相信他。
他在三里屯的酒吧里向她吐露经历:“我结过两次婚,有一个17岁的女儿。”
“17岁这么大?”她惊讶,那不是同她差不多。
“不算很大了。我今年46岁,28岁结婚,29岁得女,已经非常晚了。”
46,刚好大了她两轮,同属龙——神话中一种虚构的鳞科动物。
一条龙是虚,两条龙是虚上加虚。
爱情故事,可能使神话负负得正化虚为实?
“我一回去就着手办离婚。”
“我信。”
“我会娶你。”
“我信。”
她笑得是这样幸福。有什么比美梦成真更让人感到幸福的呢?
“楚博,给我讲些你的故事。”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你想象不到的那种穷。三兄弟,只有一套出门衣服,新年走亲戚,只得一个一个地去……”
“你开玩笑。”
“是真的。”
琛儿泪盈于睫:“那你后来是怎么发家的?”
“我拣垃圾,卖苦力,同野狗打架,把狗肉卖给煲仔店老板……”
“是靠这样子攒足千万资产?”
“不,是靠卖白粉。”
“你开玩笑。”
“是真的。”
琛儿又一次瞪大了眼睛:“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我做过。我还做过许多事是你想象不出来的。小鹿,我不是善男信女。”
“我不管,我爱你。”
“我也爱你。”
这就够了。有什么比相知相爱更重要的呢?更何况,琛儿并不相信他所说的。他逗她是小女孩罢了。可是她会证明给他看,她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天真没用。她也可以做一个好的广告人,做他的好帮手,贤内助。
琛儿在星光下满足地笑了。
3、
“我会嫁给钟楚博。”琛儿这样向哥哥和天池宣布。
天池未及说话,卢越已“嗤”地一笑:“等他先离婚再说这句话不迟。”
“他说他会离婚。”
“他说你就信?”
“楚博不会骗我。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天池凝眉:“琛儿,我希望这件事你从长计议。”
“没什么可从长计议的。我已经决定了。我可不打算像你,十几年暗恋一个人一句话不说。时间宝贵,经不起那样浪费。”
天池惊讶。琛儿向来活泼爽直,可是这般出口没遮拦却是罕见。她直觉在北京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情,而琛儿因此改变。可是好朋友正在兴头上,她不忍泼她冷水,只得点头承认:“中年人有中年人的智慧。”
卢越立刻接口:“是,不等结婚已经‘白头到老’。”